《生命之塔[无限]》 第1章 《 生命之塔(无限)》作者:镜飞【完结】 文案 一朝醒来,荆白发现自己失忆了。 这忆失得有多干净呢?荆白这个名字,就刚才,现编的。 在这个鬼怪横行的地方,他身上除了一块白玉,一无所有。 黑底牌匾,血红灯笼;人偶含笑,乌发缠身。夜半除了歌声,还有人的喉咙挤出的鸡啼。照片中的人像,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漆黑的小路里,有东西攀附着他的影子。一根红线系住虚假的姻缘,枕边人过了午夜,就换作一张纸做的脸。 众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大佬!救命啊大佬! 荆白:“很忙,有事,走了,别烦。” 神秘人(举手):啊啊啊啊,大佬,我也一样吗? 荆白:? 他伸出手:……又在演什么,快回来。 中式恐怖,民俗无限流,千变万化攻x冷酷大佬受,受是荆白。 所有副本均已完结,大结局收尾中,攻=小恒=柏易=白恒一,有马甲,但明确无疑地是同一个人,有记忆非切片,请注意~ 序非民俗副本,主要起背景介绍作用,喜欢民俗的读者可直接从陈婆过寿副本开始,攻在此开始出场。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惊悚 无限流 高智商 搜索关键字:主角:荆白、白恒一 ┃ 配角:余悦、卓柳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忆大佬受打穿地狱开局 立意:两个人不畏艰险,自立自强,加深了解,共同进步的正能量故事。 第1章 序: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余悦觉得头很晕。 他的心脏正极速跳动着,胸腔一阵憋闷。与此同时,一些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带着花香味的春风,大巴车中晃动的光斑,同学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一切都结束在尖锐的刹车声中!随后是天旋地转、剧痛,刺鼻的汽油味…… 余悦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死了吗? 这是在医院吗? 男孩傻乎乎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个长满了胡茬的下巴。 “哦,这小屁孩也醒了。”那人悻悻地嘟囔了一声,又扯着嗓子向周围大声道:“喂,既然都醒了,有没有个出主意的人啊!总得从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出去吧!” 余悦压根没注意他在说什么,试探着动了动身子,发现哪里都不痛。 记忆里的车祸那么真实,连剧痛似乎都顺着神经传递过来,可他现在却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地方? 他的同学们呢? 余悦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舞会大厅,到处都灰扑扑的,灯光泛白,把并不光鲜的大厅照出令人不舒服的颜色。远处的地板上蒙着一层污渍,上面的图案模糊不清。 余悦素来有些洁癖,见状立刻站了起来。 他所在的地方是舞会大厅的休息区,地上画着一个巨大的玩偶小熊头,颜色鲜艳活泼,端的可爱。但不知怎么的,余悦总觉得这个小熊头有些诡异,看了两眼就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隔着一整个大厅,对面的休息区也站着几个人,穿着打扮各异。余悦注意到,他们脚下的地板上画着一个巨大的洋娃娃头。 太荒谬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违和感涌上心头,余悦寻思着找人问问情况,他左右张望,谨慎地观察四周。 醒来时看到的胡茬大汉一脸烦躁地捏着拳头,这人不好惹;化着精致妆容的职业装女白领在不停拨打电话,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瘫坐在地,正默默垂泪,看起来不太好沟通——咦? 离众人最远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穿了件白衣服,质地和样式都很奇特,看着很飘逸,又和真正的古装不太相似。 他侧对着余悦,从余悦的角度,其实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粗略判断出是个帅哥。他气质十分冷漠,孤零零站在一边,就仿佛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天堑。 一看就是个独行侠。余悦犹豫了片刻,视线范围内再没其他人了,只好试着去打招呼。结果刚一走近,那人便转了过来。 他只看过来一眼,余悦就后悔了。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起码掠过了十几个形容词,什么箫疏轩举,芝兰玉树,风姿逸群,不似凡人……硬要说缺点,就是皮肤略显苍白,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 这个级别的长相,难道是哪个大明星? 有那么一瞬间,余悦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自己的记忆有中断,其实是在上综艺吗? 见余悦不说话,那人用清凌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冷冷道:“做什么?” 余悦来不及多想,僵硬地抬手地冲他抱了个拳,企图投其所好:“兄台,请问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吗?” 白衣人语气变得更冷:“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余悦:“……” 他简直想掉头就走,但另一头的女白领和大汉已经吵起来了,比起被人冷言冷语,他不想被迫加入那边的战场,只好忍气吞声道:“对不起,我刚醒,脑子有点糊涂。我叫余悦,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余悦发现自己报了姓名以后,这个人的脸色变得更臭了。 第2章 余悦:“……” 救命,什么大明星啊,这人是刺猬吧!!! 余悦被无孔不入的冷冻气场刺得难受,几乎要举起双手投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旁边那人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语气仿佛带着冰渣子:“荆白。” “我叫荆白。” 荆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他是这里所有人里面最早醒过来的,但是这没什么用,他大脑像一面被洗刷过的白板,干干净净,一片空白,自己的来历,身份、甚至姓名,他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更糟糕的是,他还一贫如洗,除了脖子上挂了一块布满裂纹的白玉,他荷包空空,身无长物。 而他醒来的这个地方,无论是装潢还是陈设,不仅让他觉得十分陌生,还隐约有种鬼气森森的不妙感。 这一切都让荆白心情极差,后面众人陆续醒来,吵闹不已,让他更加烦躁。那块冰凉的白玉一直贴在他心口,每当他要发作时,就有股凉浸浸的力量,像清泉一样抚平他的心绪,让他平静下来。 他隔着衣衫抚上白玉,感受难得的安宁。这时,背后靠近的细微脚步声,又让他不高兴起来。这人还连着问了他两个问题,都是他答不上来的! 他一时心头火起,白玉像是有灵似的,一股清凉的舒适感涌入他的心口,犹如酷夏时啜饮清泉,让他在那一刻找回了理智。 对方已经报了姓名,不回答未免显得奇怪,他本打算随便作答,电光石火间,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于是答道:“荆白。” 男孩瞬间显得高兴起来,他正想说什么,舞会厅里却突然响起了音乐声。 乐声听起来是欢快的曲调,可是放得断断续续,时有卡顿,听起来非但没有欢乐感,反而显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曲调在荆白听来颇为奇怪,余悦却很熟悉,甚至前奏放完,还跟着唱了起来:“‘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1” 这音乐越放,荆白越觉得不对,打断余悦道:“你听过?” 余悦不再跟唱,回头惊讶地看着他:“你没听过?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这不是幼儿园最有名的儿歌之一吗?” 荆白没再继续追问“幼儿园”又是什么,只横了他一眼,余悦讪讪闭嘴。 他们算淡定的,对面洋娃娃区域的人情绪更激动,已经吵得面红耳赤。 近处的女白领和大汉因为乐声也已经休战了,连一直抽抽噎噎的中年妇女都怔怔地停住了哭泣。 荆白往远处投去冷淡的一瞥,目光又转回原处,看向无人的舞台。 余悦望着对面,怔怔道:“那边好像吵起来了……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荆白嗤了一声:“你过去试试。” 余悦不明所以,朝着对面走去,发现走到小熊头边缘的位置,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墙挡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了。 想来也是,不然两边的人早该碰头了,不至于弄出当下这种遥遥相望的局面。 这超出了余悦的想象,他带着哭腔喃喃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回事啊……” 荆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些躲在暗处的东西,在想要择人而噬的时候,总会露出形迹来。 当这首儿歌终于断断续续地放到尾声,大厅里那唯一能给人带来些许安全感的、白惨惨的灯光也陡然熄灭。 众人发出惊呼,余悦更是吓得大叫一声。 荆白不为所动,眼前这些诡异的变化在他心中掀不起半点波澜,他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远处,舞台上的追光灯陡然亮起,有一个活泼的小人影一蹦一跳地拍着手,站在了唯一的光源下。 直到人影的面容出现在灯光下,众人才发现扎着羊角辫的“她”是一个洋娃娃。 她的五官极为标准,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睫毛根根分明。嘴唇鲜红,根本没有指头的手里,甚至还攥着一个麦克风。 这场面本应该很滑稽,可是在强烈的灯光下,那童稚天真的五官却透出说不出的诡异。 底下静悄悄的,无人作声,她却显得更开心了,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孩一样,拍着手唱起歌: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们跳着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清脆的童声唱了两句,突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嘻嘻嘻嘻,欢迎大家来到我的舞会专场!” “这里是专属于小熊和洋娃娃的舞会,请大家不要拘束……” “咯咯咯咯,我们一起跳舞吧!” 第2章 序: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在洋娃娃的歌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沉默良久的荆白说:“破了。” 余悦:“?” 他现在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悄咪咪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周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余悦只好压低嗓子问:“什么破了?” 荆白没有回答,根据头顶凉飕飕的程度,余悦猜他多半又横了自己一眼。 不过这么诡异的情况下,他根本不介意对方的态度,厚着脸皮等荆白回答。 果然,荆白沉默了片刻,道:“那个跨不出去的屏障破了。” 余悦心中一喜,立刻道:“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荆白彻底不说话了,连洋娃娃的歌声也停了下来。 第3章 在说出“离开”两个字以后,余悦感觉有一道极其强烈的、带着恶意的视线停在了他脸上。 那目光像针刺一样,余悦下意识循着看过去,竟然遥遥对上洋娃娃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带着脸上画出来的、弧度标准的笑容,她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余悦一瞬间腿就软了。 他咬紧牙关,屏住呼吸,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死一般的静寂中,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的声音! 直到憋得快断气,天旋地转间,脑中想起嗡嗡的耳鸣,那道冰冷的视线才从他脸上移开。 洋娃娃重新咯咯笑了起来。 余悦的惊恐好像取悦了她,她的笑声变得更加欢畅,甚至牵起裙摆,优雅地向众人行了个淑女礼。 “我是舞会的主持人兼歌手爱丽丝。在舞会开始前,你们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来选择自己的舞伴。请在我的歌声中,与你的舞伴尽情起舞吧!” 洋娃娃话音一落,大厅的灯光便再次亮起。而随着光明重新降临,洋娃娃身上诡异的生动感好像也消失了,她像一个普通的玩偶一样,安静地停留在原地。 荆白耐着性子听完洋娃娃的发言,掉头往外走。作为脑力巅峰期的高三生,余悦反应极快,立马跟在荆白后面哭唧唧:“大佬!!救我!!!大佬大佬你要去哪儿啊?你选我当舞伴吧只要你不嫌弃我是男的,我一定全力配合你的行动不拖后腿……” 荆白停下脚步,决定看在余悦刚才告诉了自己儿歌名字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刚才说这首儿歌的名字叫什么?” 余悦傻乎乎地答道:“啊?就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啊!” 荆白睨了余悦一眼,用下巴示意对面地板上画着的巨大洋娃娃头。 余悦想起自己在这边地板上看到的熊头图案,恍然大悟:“所以我们是小熊,他们是洋娃娃?我们得和对面的人跳舞?” 荆白没有再回答他,径直向对面走去。 余悦走在他身后小心观察,荆白是第一个走出屏障范围的人。 继他之后,众人也试探着走出屏障,企图和对面碰头,但是有的人的方向好像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什么sb玩意儿,老子非撕了你这个装神弄鬼的丑东西不可!” 余悦惊愕地向那个方向看去,有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正朝着一动不动的洋娃娃走去。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形健硕,怒气冲冲,对着舞台处怒喝道:“摄像头在哪?后面的人给你爹滚出来!少特么拿鬼片的那点招数吓唬我,镜头到底藏在哪?说话!!!” 余悦都看呆了,除了那两人,众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到了一起,屏息凝神地看着那个方向—— 他们也想知道,这所谓的“舞会”,到底是不是一个夸张的恶作剧。 为了博人眼球,现在的综艺恶搞都是越玩越大,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费尽心思打造的整蛊游戏呢? 那两人在舞台边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摄像头一类的东西,余悦看见矮个子对高个子说了几句话,高个子露出不屑的神色,大步走向玩偶站立的方向。 荆白看到他顺手把洋娃娃拿了起来,还颠来倒去地端详了一阵。 众人几乎松了口气,甚至已经有人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也想看看其中的蹊跷。 那个拿着洋娃娃的大汉却突然转过头来,对矮个子说了一句什么。他的表情很迷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好像发现了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情。 矮个子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脸上像是被刷了层厚厚的糨糊,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后退了一步。 壮汉却不动了。很快,他发出一声惨叫,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似的,猛地往下坠去,所有人都听见了骨头的发出的脆响。 大汉的脖子好像都被抻长了,脸被拽得直面地板,众人的角度已经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看见暗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还有那仿佛从喉管里挤出的咯咯声。 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一个抬手的姿势,似乎是想将洋娃娃扔出去,但显然已来不及了。 只听见沉闷的“咕咚”一声,那头颅从他的脖子上滚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大睁的双目犹带茫然,无神地瞪视着大厅的穹顶。 而那身体的反应却似乎延迟了好几秒,直到头颅的滚动停下,才从脖颈处喷出大量鲜血,然后沉沉地砸到地板上。 矮个子和他离得近,被那温热的血液兜头淋了一脸,像石头一样呆立在原地。 在大汉倒地的瞬间,洋娃娃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连裙摆都没有一丝凌乱。 她像无事发生一样站起来,天真无邪的面孔虽然沾了血,却仍然带着标准的微笑:“嘻嘻嘻嘻,高贵的淑女的裙摆,是不容随意触摸的!” “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不会影响舞会的进程!” “距离舞会开始还有三分二十三秒,还在犹豫的客人们,请继续选择你们的舞伴吧!” 洋娃娃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舞台上,双手环抱着麦克风,神色安宁地闭上眼睛,仿佛重新变回了不会动的普通玩偶。 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再去挑战她的权威。短暂的静默后,众人一片哗然,仿佛这些尖叫、哭泣和争吵的声音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勇气。 第4章 荆白没去找任何一个人结盟,而是冷眼旁观着众人各异的神色。 他只感到烦躁和厌倦,对于眼前的一切,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唯有…… 他摸了一下胸口的白玉。 布满裂痕的白玉已经不再像初时那般散发着凉意,被他隔着衣服按住,反而温度变高了,还一阵一阵地发烫,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被白玉这么闪了一顿,荆白却丝毫未觉厌烦,默默按着它道:“行了行了,别闪我了,我现找一个还不行吗?”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竟挑不出哪个顺眼,白玉却变得越来越烫,显是急了。荆白索性闭着眼睛数了三下,随意指了个方向。 “……靠,怎么是他。” 大汉一死,度过了那阵短暂的惊骇之后,余悦立刻意识到对面的洋娃娃阵营少了一个人! 一定会有人没有舞伴的!顾不上其他,余悦决定先定下自己的舞伴。他正想加入互相交流的人群,却发现自己被人拽住了。 身后正是醒来时叫他“小屁孩”的胡茬大汉,他拽着余悦的胳膊,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勉强道:“就你吧,小屁孩,你就是老子的舞伴了。” 余悦吓得面无人色,他用力挥舞着双手,极力表达自己的拒绝:“大哥,大哥!咱俩是一个阵营的,都是小熊,我们不能组队!!!” 他们俩的动静实在有点大,众人都往他们这边看来。 大汉皱起眉,一手拽着余悦的衣领,另一只沙包大的拳头在他眼前比了比:“说人话。” 余悦欲哭无泪:“大哥,时间紧迫,你没听见刚才那个东、洋娃娃刚才唱的歌吗,小熊得和洋娃娃一起跳舞啊!” 他艰难指了指地板上的图案:“这边,小熊;那边,洋娃娃;我和您都是小熊这边的……” 壮汉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放开余悦的衣领,啧了一声走开了。 时间紧迫,余悦也顾不上生气,四处顾盼,企图找到一个洋娃娃阵营的舞伴。 不妙的是,在他和大汉纠缠的那一两分钟功夫里,在场这些人已经以飞快的速度组合完毕,甚至连刚才走开的大汉,身边都站了一个洋娃娃阵营的西装男! 余悦:“……” 不会吧,现在他就是唯一一个没有舞伴的人,难道他开场就要死了? 余悦环顾了一圈,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他眼中的大佬——荆白。 荆白身边站着的人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竟然选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矮个子男人当舞伴! 矮个男似乎在和荆白搭话,可惜荆白一句话也没有,脸色极为冷淡,矮个男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 余悦本来还有些想笑,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也笑不出了,眼见时间快到了,只好视死如归地站直身子,目不斜视,试图不要死得太难看。 很快,洋娃娃甜甜的声音像噩梦般响了起来:“距离舞会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请还没挑选好舞伴的嘉宾们尽快选定您的舞伴,否则将失去进入舞会的资格哦——” 她黑溜溜的眼珠子向余悦看了过来,似乎意有所指。 余悦虽然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在这不怀好意的目光下,仍是感到遍体生寒,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场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众人似乎都在静待舞会的开始。 余悦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他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脚步声! 余悦惊骇得浑身一颤,以为是洋娃娃来要他的命了,抱着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心情,他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浑身是血的矮个男正站在他面前,哆哆嗦嗦地小声对他道:“你、你好。我能和、和你组队吗?” 余悦瞪大眼睛,看了看远处面色如常的荆白,又看了看眼前似乎吓破了胆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只憋出一句:“为什么?” 矮个子脸色煞白,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浑身颤抖。 余悦几乎觉得他要倒在地上了,他却站住了,无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最后附到余悦耳边,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不想和他组队!他……他是个怪物!!!” 第3章 序: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矮个子突然慌慌张张地从荆白身边逃开,跑到了余悦身边,场内唯一一个没有舞伴的人自然变成了荆白。 荆白感觉到全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同情的,不知所措的,惊疑不定的,还有隐含恶意的…… 荆白根本懒得分辨这些目光来自于谁,他唯一能感触到的唯有身上的白玉。 白玉此时不发热,也不凉了,温温地贴在他胸口,似乎想给他带来并不需要的慰藉。 不知什么时候起,洋娃娃阴恻恻的目光也转向了他。 荆白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向洋娃娃所在的舞台走去。 场内立刻爆发了规模不小的窃窃私语。 开场前一直在打电话的女白领皱起眉,对自己的搭档道:“这人不想活了?” 戴黑框眼镜的女孩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作答,眼神专注地看向荆白的方向。 余悦看着那个高挑的背影,焦急地咬住嘴唇。他的舞伴身子佝偻着,似乎还未逃离方才的恐惧,小眼睛中却闪过一丝狡猾的精光。 第5章 一直哭泣不停的中年妇女面色苍白地别开脸,捂住了自己搭档的小女孩的眼睛。在她的眼中,最后一刻,那个身形峻拔的白衣青年款款走向洋娃娃的方向,礼貌地说了一句什么。 事实上,荆白说的是:“请问,你能做我的舞伴吗?” 布偶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骤然变得有神起来! 那眼珠子像活人一般,骨碌碌地转了一圈,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极其阴冷,甚至连嘴角的微笑也消失了,表情恐怖异常。 荆白却仿佛没看出她的变化,岿然不动地伸着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布偶眼神中显出不易察觉的贪婪。 她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下,歪了歪头,可怖的表情烟消云散,还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当然可以呀,我喜欢和有礼貌的小熊跳舞!” 应允了荆白的请求,她跳下舞台。原本只有人类小臂长的身形就在这瞬间寸寸拔高,最后竟然只矮了荆白半个头。 等比例放大后,小玩偶特有的玲珑可爱荡然无存,即便依然甜甜地微笑着,也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感。 她无神的大眼睛看着荆白,用细小的声音道:“嘻嘻嘻嘻,要一直做懂礼貌的小熊哦~” 荆白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恶意,他也歪着头,模仿她的模样,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嘻嘻嘻嘻,会的哟——” 看到那个如出一辙的微笑时,洋娃娃那标准的笑容似乎都僵硬了一瞬。 她的大眼睛定定地盯了荆白一阵,随即向还沉浸在惊愕的众人宣布:“时间到!舞会马上开始,还有人没有选好自己的舞伴吗?” 比起之前的轻松甜美,她现在的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洋娃娃在一片死寂中检视众人的搭配。荆白坦然地握着她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想——难怪之前那个壮汉摸到她时表情那么奇怪。 这个洋娃娃触手的质感和她的外表大不一样。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布娃娃,但触摸时,她的皮肤却更接近真人的质感,甚至还有微微的温热。 摸起来像个活物。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洋娃娃上翘的嘴角,想到邀请它共舞时,那个看起来像是吞咽的动作…… 这真实的触感,也许并不是他的错觉。 洋娃娃的目光在一对对舞伴中仔细逡巡,她的视线存在感极其强烈,几乎无人敢于直视她,但即便如此,也能体会到那种被怪物盯住的,头皮发麻的异样感。 余悦更是整个背脊都在发抖,那恶意的目光过于熟悉,甚至他感觉在他和矮个子之间停留得格外久……这也让他意识到之前在黑暗里凝视自己的目光的来源,的确就是这个洋娃娃。 这到底是哪个暗黑/童话里跑出来的怪物啊! “啪啪啪啪!” 洋娃娃鼓起掌来,她的笑容不再像之前一般甜美,嘴咧得更开,过大的嘴让她的五官比例失衡,显得有些扭曲:“大家都选好了自己的舞伴,这次好像没有搭配失败的小伙伴呢……” 她额外多看了余悦和荆白一眼,无机质的阴冷眼神让余悦打了个寒噤。 荆白则显得格外四平八稳,甚至还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洋娃娃:“……” 比预计中多沉默了几秒,洋娃娃的黑眼仁咕噜噜地转了几下,终于张开鲜红的嘴唇,开始唱歌。 欢快的童声开始在场中响起,和沉重的舞会气氛格格不入。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请大家跟随我的舞步,不要掉队哦~” 洋娃娃一边唱歌,一边开始跳舞,小手牢牢地抓着荆白,脚步灵活地变换。 荆白其实并不会跳舞,只是注意着她的舞步不断地变换自己的脚步,避免踩到她或者跌倒。 这对他来说很简单,但光听着场内不断传来的小声惊叫和痛呼,就知道对其他人来说并非如此。 荆白一边跳舞,一边还有余暇观察洋娃娃。 她唱歌时,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看似很优雅,但荆白总觉得那嘴唇里张开时,深处似乎隐隐闪着白光,凝神细看时却又看不清楚。 倒是洋娃娃发现了他的目光,那真人似的黑眼珠不怀好意地向上瞟着,荆白歪着头冲她嘻嘻一笑,洋娃娃的眼睛又迅速撇开了。 “小洋娃娃,笑起来啦,笑呀笑呀,一二一……” 唱到这一句时,洋娃娃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荆白留意到这一点,往四周看了一下,发现所有洋娃娃阵营的人,都随着歌词挤出了笑脸,虽然有的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一遍歌曲结束,洋娃娃停止了舞蹈。所有人如释重负,也跟着停了下来,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 洋娃娃环视了一下所有人的表情,开心地拍了拍手掌:“太好了,每个人都很高兴呢。爱丽丝真的很开心!” 伴随她拍手掌的声音,原本脏兮兮的、看不清图案的地板焕然一新,变得光洁锃亮。 荆白目光如电,迅速环视四周,他这才注意到,之前被污迹遮盖住颜色的地板竟然是彩色的。 地砖一块大约三尺见方,四四方方排列着,上面都画着洋娃娃和小熊的头像,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十分鲜艳可爱。 地砖的区别只有上面画着的头像数量不一样,最多的是一个头和两个头的,但也有画着三个头和四个头的。 第6章 众人看看地板,又看看洋娃娃,神色迷惑惊骇兼而有之。荆白本能地觉得不妙起来。 洋娃娃却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轻轻启唇,重新唱了起来:“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跳的多整齐呀,多整齐呀,一二一。” 歌声一旦开始,众人就必须开始跳舞。洋娃娃的声音变得空灵飘忽,有人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不自觉地跟着迈步,旋转…… 全建明听见洋娃娃重新开始唱歌,他迟钝的大脑好像已经彻底罢工,却被对面的高中生拉着又跳了起来,行尸走肉般舞动着四肢。 他在大脑中不断检索着着最近的记忆——昨晚他喝了酒,胃痛得受不了,最后实在撑不住,求同桌的人送他去医院——这就是他最后记住的事。 来到这里之后…… 全建明又哆嗦了一下,他衣服上的血已经凉透了,贴在他身上,有种冷冰冰的黏腻感。 他应该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那个被拧掉脑袋的大汉真名的人。 他叫熊炎。 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全建明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身强体壮的熊炎,热情地凑在他身边套近乎。 熊炎此人空长了一身肌肉,却没什么脑子,全建明只在旁边咕哝了几声,轻飘飘地煽风点火几句,言辞间提及对这里的质疑,熊炎就气势汹汹地打了头阵。 全建明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这里的人谁不想找到出路呢? ——但他也没想到,身形健硕、看起来战力惊人的熊炎会死得那么惨。 想到这里,全建明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洋娃娃的方向。等真的看到那个白衣男人和洋娃娃携手共舞的样子,他又像被烫了一般,浑身一激灵,把目光飞速收了回来。 他想起当时选择舞伴时,他因为浑身是熊炎的血,被众人绕着走,只有那个俊得不像话的白衣青年一言不发地停在了他面前。 他语无伦次地向这人致谢,并试图像最开始和熊炎套近乎一样和这人搭话,喋喋不休地吹捧他。 这古怪的白衣人却一句话也没搭理过他,甚至气场越发冰冷,到最后全建明也不敢说话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舞伴就这么定下了,谁曾想那个高中生一语惊人,原本初步形成的格局迅速被打乱。最后,说出了搭配规则的男孩反倒落单了。 全建明心里转起了一个念头。 看着茫然无措的余悦,他故意叹气道:“唉,可怜的孩子,我这心里啊……” 之前一直冷冰冰的白衣男突然转过来看着他,唇边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耀目得惊人,被他目光锁定的全建明却觉得像被大型猛兽盯住了一般,心脏狂跳起来。 他听见眼前的男人轻声道:“是吗?你觉得他和那个没了脑袋的,谁比较可怜?” 他知道了!!! 这是全建明的第一反应,他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熊炎都死了,他怎么会知道的! 全建明背上冒起冷汗,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容比鬼还可怕。他的嘴巴徒劳地开合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地向余悦的方向跑去! 那一瞬间,不得不说,他心里闪过的是快意。 熊炎死了,小熊阵营注定要落单一个人,这人难道以为他是自己唯一的选择吗? 这个学生仔脑子聪明,心机又不深,找他搭档难道不比古怪的白衣男人强! 等别无选择的学生仔接受了他,全建明装作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却得意极了——他等着这个白衣男和熊炎一样,被洋娃娃拧掉脑袋,死在这里! ——谁知道后来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神志恍惚的全建明视线几乎没有焦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突然发现了一些蹊跷。 “这个地板,好像在、在动。” 他结结巴巴地道。 全建明忐忑地等了一会儿,余悦却不理他。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余悦眼神迷茫,甚至朝着洋娃娃的方向旋转! 跟着他的舞步的全建明大急,他和余悦现在绑在一条船上,余悦要是出了岔子,他搞不好也会死! 全建明放在余悦背上的手用力敲了一下,余悦疼得浑身一震,眼神变得清明,全建明急忙小声道:“看地板!” 余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都往地上瞧。 地砖果然在动! 本来以为地板的旋转有蹊跷,但两人看了又看,也没看出地板移动的规律。 在全建明背后,接近余悦目光死角的方向,余悦瞥见那地砖的一角,好像有哪里和其他不一样。 他一时想不起哪里不同,正要再看个清楚,全建明接连几个动作的变换却正好都挡住了他的视线。 余悦连着转了几次,都看不见那块异常的地砖,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盯着地板上的头像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急急抬头道:“刚才你背后那个洋娃娃地砖,和别的不太一样,她好像……” 她好像睁着眼睛! 他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看到的还是全建明,但也不完全是全建明了。 余悦手里握着的还是他的手,另一只手还搭在全建明的肩膀上,可是就在他低头看地砖的这一会儿里,全建明的头不见了,属于全建明的、血淋淋的脖子上,是一个微笑着的洋娃娃的头。 第7章 洋娃娃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容矜持,唯独嘴唇红得极不自然,那欲滴的鲜红像是刚刚吸饱了血液,配在全建明瘦小的身子上,显得更为诡异。 就在他思考的那一时半刻里,他的舞伴悄无声息地被换了头。 余悦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第4章 序: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在洋娃娃的歌声中,荆白感觉时间的流逝逐渐放缓。洋娃娃的歌声是那样美妙,动人的旋律带动着他的肢体,不由自主地翩跹…… 荆白隐隐感到有些异样,开始竭力清空大脑。 他一边装作沉醉其中的样子,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洋娃娃诡异微笑着的面孔,转向色彩鲜艳的地板。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忽略歌声。 很快,他感觉到四肢逐渐恢复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洋娃娃驱使他前往的方向。 “我们也来跳个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我们也来跳个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在轻柔的歌声中,荆白很快注意到,他脚下三尺见方的地砖像有生命一般,不断地移动着。 现在在他脚边的,都是画着一个头和两个头的地砖,有洋娃娃的,也有小熊的,和跳舞开始之前没有区别。 而不远处,有一块画着三个小熊头像的地砖,上面的小熊已经不复方才的可爱憨厚,嘴巴大张,闭合的眼睛也睁开了,正阴阴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大厅里所有人都在机械地跳着舞,只能听到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正是因为如此,所有不合常规的声音都会变得非常明显。 突然,荆白听见了有人抽气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人显然已经极力克制,但荆白的注意力原本就不在洋娃娃的歌声上,因此准确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方向。 借着一个由洋娃娃带领的小旋转,荆白悄悄往那个方向看去。 那是余悦和全建明的位置。 目光相对的那一刻,荆白看到余悦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十分惊恐;而全建明背对着他,手还搭在余悦的肩膀上…… 不对,那已经不是全建明了。 虽然衣饰很熟悉,连身上喷溅的熊炎的血迹都没有丝毫改变,但是全建明的头没有这么大,当然,也不可能有一头金色的卷发。 显然,全建明已经从洋娃娃阵营的人,变成了真正的“洋娃娃”。 荆白将目光转回与自己共舞的洋娃娃身上。 她依然轻轻地唱着歌,脸上挂着的标准笑容没有一丝改变。眼神却变得有些幽怨,如泣如诉地,似乎在责怪他的三心二意。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荆白发现自己又恍惚了一下,他好像看到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这次无需胸前的白玉提醒,他很快找回神智,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自己周围的地砖。 那块三个小熊头的地砖离他越来越近了。上面的小熊张开嘴巴,仿佛在开心大笑,荆白却一眼看见白光闪闪的獠牙。 他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两眼放空,神色恍惚,舞步也变得十分僵硬。 洋娃娃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嘴越咧越开。 荆白这次终于看清楚了,之前在她嘴边一闪而过的银光,竟然也是满口森白的獠牙。 他心里有了底,脸上却没显示出分毫,在那块三个头的地砖转移到他脚边,下一步就要踩上去的时候,他揽住洋娃娃的腰部位置,保持着沉醉的神色,用腰部带动下半身的力量,带动洋娃娃猛地一转,来了一个旋转跳跃! 这个跳跃极其漂亮,不仅自己跳离了那块地砖的范围,还扭身跳到了一块四个头的洋娃娃地砖附近。 他落地的位置很巧妙,正好退开一步,措手不及的洋娃娃则险些一脚踏上去。 在那一瞬间,见着地砖上的四个洋娃娃头在那一瞬间睁开眼睛,张开一张巨口! 那嘴大得极其离谱,一瞬间就跨过了之前五官存在的范围,四个之前还说得上可爱的头像,立刻变成了四张长满獠牙的大嘴! 洋娃娃不得不来了一个大横跳,带着荆白远远离开了那块洋娃娃地砖的范围。 荆白显得早有准备,在她起跳的一瞬间,荆白紧搂着她的身体,两人落在同一块地砖上。 荆白四下一看,确认周围都是闭着眼的一头或者两头地砖,才优雅地朝她施了个礼,恢复到正常的舞蹈姿势。 洋娃娃脸上的笑容却彻底挂不住了,她的双眼射出近欲噬人的凶光,恶狠狠地瞪着他。 荆白对她的视线完全免疫。 他无牵无挂,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谁死在谁前面还是未知数呢。 通过这次试探,他已经彻底摸清了这次游戏的规律。 平心而论,这个游戏并不算难,所有的规则和解法都藏在歌谣的歌词里。 舞会开始之前,这首童谣还特地播放了一遍,早在那个时候,荆白就意识到了这首歌谣的重要性。 第一个生存规则,就是“洋娃娃”要和“小熊”跳舞,这是第一轮筛选; 第二个生存规则,就是歌词里提示的“一二一”,这并不是指舞蹈的节奏,而是指他们所踩的地砖! 第8章 第二轮起舞之前,整个地板都被擦亮了,露出所有的地砖图案。地砖的图案和阵营一样,分为小熊和洋娃娃。 那些睁着眼睛的三头和四头地砖,都是活的! 这些活着的地砖,会借机换掉对应阵营的人的脑袋。 洋娃娃阵营的全建明应该就是踩了活的洋娃娃地砖,从而被换掉了头,变成了真正的“洋娃娃”。 其实最令荆白意外的,是这些地砖的狩猎对象并不仅限于他们这些人类,连和他共舞的这个洋娃娃,竟然也在地砖的攻击范围。 但是这就有了一个不合理之处—— 如果参与跳舞就有被活地砖吃掉的危险,这个洋娃娃为什么要答应他的邀请呢? ——除非洋娃娃知道,参加跳舞的收获高于她所承担的风险。 荆白看着洋娃娃不加掩饰的怨毒眼神,暗自提高警惕。 他和洋娃娃接连两个跳跃,跨越了数块地砖的距离,动作不可谓不大,几乎惊醒了其他所有浑浑噩噩跟着起舞的人。 大厅中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显然,被悄无声息换掉脑袋的,并不止余悦和全建明这一对搭档。 此时,正好第二轮的歌唱完,洋娃娃再一次停止动作,结束了这一轮的舞蹈。 荆白也停下来,顺势观察了一下大厅里的几组搭档,发现被换掉头的除了全建明,还有那个和小女孩搭档的中年妇女。 她的脖子上,那个属于中年妇女的头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熊布偶的头。 小熊黑溜溜的眼睛像活人一样,大大方方地注视着众人,嘴角还微微上翘着,看起来非但不像地砖上那般可爱,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余悦满脸的惊魂未定,小女孩的眼眶也红红的,苍白的脸蛋上挂着还来不及擦去的眼泪。 而在他们身边,被换去头颅的“舞伴”,还牢牢地拉着他们的手,像是在告诉他们,这场噩梦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剩下两组没被换头的搭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离被换掉头的两组远了一些。 荆白还听到大汉低声对西装男道:“这啥时候换的,看着真瘆人……” 西装男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并不清楚。 女白领面带感激地看了戴黑框眼镜的女孩一眼,想要说什么,女孩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静观其变。 洋娃娃很快开口道:“两轮舞蹈已经结束,本来舞会应该到此结束……” 在场的活人脸上都流露出喜色,唯有荆白瞥了一眼他的“舞伴”,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从那个充满恶意的眼神中,他知道这个舞会并不会那么顺利地结束。 果然,在众人的情绪高涨起来之后,洋娃娃故作为难地说:“尽兴的客人,我可以送你们离开。可是我有两个朋友来得晚了一点,只跳了一支舞……” 余悦和小女孩都意识到她话中的含义,脸色变得惨白。 他们的舞伴不约而同地向他们转过头去,用僵硬的笑脸对着他们。 可怕的是,他们的脖子是无法转动的,转头的时候,只有头颅在旋转。属于全建明和中年妇女的脖子受到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变暗的血液顺着头颅和脖子的接口慢慢流淌下来,让这两具拼接起来的身躯更加诡异。 余悦已经快哭了,小女孩虽然忍住了没有哭出声,眼泪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下来。 西装男和大汉面带喜色,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振奋;白领女捂住嘴,眼眶发红,激动得快哭了;黑框眼镜女孩似乎永远是这群人里面最淡定的,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喜悦和绝望的氛围交织,像是一出无声的悲喜剧。洋娃娃左看看,右看看,很开心似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扩展到近乎夸张的地步。 荆白心中升起一股恶意,这一次,连白玉也没有再刷存在感。 荆白默认自己和它达成了默契,于是动了一下自己那只被洋娃娃握住的手,冲着她露出一个灿烂到虚假的笑容:“这位淑女,我也陪你跳了两轮了。请问我可以离开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流着泪的小女孩都不再抽泣——这个洋娃娃的手可一直攥着荆白的手腕,从头到尾都没有放他走的意思,荆白明知故问,显然是故意在挑衅她! 洋娃娃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荆白,虽然还在微笑,却更像是在咬牙切齿:“呵呵,爱丽丝也还没有尽兴呢……” “尊贵的客人,请您陪我再跳一轮吧。” 洋娃娃比荆白矮了半个头,她看着荆白时,眼珠不怀好意地向上瞟着,虽然嘴上说着温柔的话,威胁意味却不言自明。 她握在荆白腕上的手,也紧得像铁钳一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这看着也太疼了! 一旁的肌肉大汉看得眼皮直颤,不觉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他早些年练过,知道发出这种声音时,人的痛感是很剧烈的,一般人早该惨叫起来了。荆白长得极俊,身形也瘦,他本以为是个普通的小白脸,不料身体和心性都这般强悍。 荆白并不关心别人,像那只手不是他的似的,眉毛都没动一下。 那双点漆般的黑眼睛盯着洋娃娃的脸,露出一个看猎物一般的,充满恶意的笑容:“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恳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吧。”1 第9章 第5章 序: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紧张地看着荆白和洋娃娃对视,最后竟然是洋娃娃率先移开了目光。 她的兴致似乎被荆白消耗殆尽,此时面无表情,死板板地道:“已经尽兴的客人们,让爱丽丝送你们离开——” 这时,异变突生,全程没有存在感,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举起手:“等等。” “舞会的气氛真是太欢乐了,我也没有尽兴,我可以替她陪你的朋友再跳一支舞吗?” 她称赞舞会气氛的语气极其平淡,像在说“今天的晚饭真好吃”,让众人的表情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崩坏。但等她下句出来,气氛便倏然沉默了。 ——所有人都明白她作出了什么样的牺牲。 黑框眼镜口中的她,自然是指被换头小熊拉着手的小女孩。 洋娃娃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她的笑容扩得更大,嘴角的银光再次一闪而逝:“我需要征求一下我朋友的意见……” 洋娃娃话音未落,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原本紧紧抓着小女孩的换头小熊已经放开了小女孩的手,属于中年妇女的苍白手臂,直直地向着黑框眼镜女孩的方向抬起。 显然,洋娃娃的这位“小熊”朋友,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女孩面不改色地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向换头小熊的方向走了过去。 被放开手的小女孩还怔怔地站在换头小熊身边,黑框眼镜一走过去,手腕便被换头小熊紧紧抓住。她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定,还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快走吧。” 小女孩的眼眶盈满泪水,她紧紧抓着黑框女孩的手,抽噎着连声说“谢谢姐姐”。 在沉重的氛围中,洋娃娃提高了声调,让众人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今天的舞会,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希望你们每天都像今天一样快乐——” 她双手猛地一抬,小女孩、女白领、大汉和西装男都化作一道白光,从原地消失了。 众人惊疑不定地向几人消失的地方看去, 场内的活人只剩下荆白、余悦和黑框眼镜女孩三个,各自被他们的“舞伴”紧紧抓着手。 戴黑框眼镜的女孩镇定地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道:“他们应该算是‘通关’了吧。” 余悦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荆白对此不置可否,女孩却对这堪称冷淡的回应不以为意,大方地道:“我叫卓柳,卓越的卓,柳树的柳。你们好。” 荆白平平地道:“荆白。” 余悦脸色惨淡:“现在好像不是自我介绍的好时机吧!” 这俩人得心大成什么样啊,在场难道只有他一个正常人吗? 卓柳耸了耸肩:“谁知道我们能不能活到舞会结束,至少我不想死得无名无姓。” 余悦噎了一下,竟然被她的逻辑说服了,于是焉巴巴地道:“余悦,多余的余,愉悦的悦……” 洋娃娃的心情似乎很好,一直耐心地等到他们的交谈结束,才拍着手道:“好的,大家都做完了自我介绍,真是一个完美的开场白呢~” 她把他们每个人的脸挨个看了一遍,甜甜地道:“舞会马上开始,这一次,请大家务必陪我和我的朋友跳到尽兴,否则——” 洋娃娃故意拖长了声音,黑黝黝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众人。 荆白脸上风平浪静,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她显得有些失望,撅起嘴,不满地道:“否则,我就把你们留下来,变成我的朋友,永远陪我跳舞!” 她说完就停了下来,像是在等待回音,荆白瞥了他一眼,默默抚了一下自己胸前的白玉。它现在不像起初那样疯狂地秀存在感了,只是温温地贴在荆白心口,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只是存在,就给予一种无言的陪伴。 音乐声缓缓响起,拉着荆白手的洋娃娃带动着他开始起舞。 那两组人离开以后,舞会大厅显得更空旷了,除了音乐声,就只有荆白等三人踩在地板上踢踢踏踏的声音,连洋娃娃歌唱的声音都变得更加空灵。 欢乐的旋律在寂静的大厅里缓缓飘扬,带来的却是死亡的讯号。 荆白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到第三轮,他对舞步已经很熟练,注意力主要还是在地板上。奇怪的是,这一轮地板的移动频率并没有明显的加快,以荆白的反应速度,躲过张着大嘴的三头地板和四头地板几乎没有难度。 这反而让他觉得怪异。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洋娃娃。 洋娃娃对他的视线很敏感,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便勾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神却很阴冷,森森的目光直视着他。 好像有哪里不对…… 荆白总觉得有些异常,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 洋娃娃依然纯洁地微笑着,荆白的背后却一阵发冷。 他发现问题在哪了。 他看洋娃娃的视角,是什么时候从俯视角度,变成了仰视角度?! 最开始,洋娃娃同意与他跳舞时,确实曾拔高身形。只用了一瞬间,她就从普通玩偶的大小长到了比他矮半头的高度。 直到这一轮之前,他和洋娃娃对视都是略微俯视的,而现在,洋娃娃已经可以俯视他了。 第10章 在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洋娃娃长出了荆白半个多头的高度,而与她共舞的荆白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的歌声果然是能迷惑心智的。荆白意识到自己不能打草惊蛇,制造出太大的动静,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现,重新垂下眼睛,注意脚下。过了一阵,在做转身动作时,他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了洋娃娃一眼。 洋娃娃变得更高了一些,现在比荆白还高出小半头。她不再微笑了,嘴也变得又长又宽,这让她整张脸变得不协调起来。 那张奇怪的大嘴唱着歌,却没有开合,也不知道那清亮的歌声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这不断拔高的趋势着实不像是什么好事,但即便如此,洋娃娃也依然规规矩矩和荆白地跳着舞。 荆白回想起上一轮舞蹈中,洋娃娃被他坑了之后,同样极力闪避张着嘴的地砖。这让他意识到一个关键的事情—— 这歌曲和舞会的规则,不仅约束着活人,恐怕也约束着洋娃娃这样的鬼物。 至少在舞会进行时,如果荆白没有违反规则,她不能做什么;但等到舞会结束,恐怕就是她大开杀戒的时候。 荆白一边留意脚下的地砖,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卓柳和余悦的搭档身高也有显著的变化。 死去的全建明身材矮小,被换过头也不及余悦高,现在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卓柳的搭档用的是家庭妇女的身体,原也是比她矮的,现在同样高出大半个头。 余悦似乎还没察觉到异状,神色恍惚;卓柳的身体弧度显得很不自然,似乎在极力后仰,荆白意识到她可能已经清醒过来,果然,荆白的眼神一过去,就和她对上了视线。 电光石火间,卓柳的目光往下转,没被洋娃娃抓住的那只手比了个四的手势;荆白会意,冲她比了个三。 随后,两人同时旋转,带动自己的舞伴不断转变位置,在场内游移起来。 舞曲越往后,荆白却发现之前偶尔还出现在脚边的三头和四头地板渐渐变少,似乎逐渐在往某个方向集中。 荆白非常自然地往那个方向转移。他已经发现了,洋娃娃专注长个的时候,似乎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舞步和方向。只是随着他们的个头逐渐变高,身体也变得更沉重,想要带着她移动也越来越困难。 荆白往余悦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小孩再不醒来,再往后,恐怕他就拉不动自己的“搭档”了。 卓柳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离余悦的位置更近,便在路过他身边时用力咳嗽了一声。 除了歌声和脚步声,大厅里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卓柳的咳嗽声不仅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反而引起了几位舞伴的注意。 余悦仍是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他的舞伴却听见了,血淋淋的脖子上,那颗不属于这个身躯的头颅开始转动。 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从各个方向传来,还在跳舞的三个“舞伴”,头颅从不同角度的同时拧转,将卓柳竟然变成了他们的视线中心。 和荆白共舞的洋娃娃更是直接把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幽幽地看向卓柳。 卓柳一见不成,便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一心跳舞。 即便如此,三道不属于人类的阴森目光同样给她带来了不少压力。她神色变得紧绷,脸上也开始冒汗。 荆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洋娃娃的后脑勺,他笑了起来:“说好的专心跳舞呢?” 爱丽丝瞬间把头转了回来!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森冷。 荆白亲密地搂着她的背——既然歌声没有停止,舞当然也要继续跳下去。反正也是顺路,他不动声色地带着洋娃娃,往余悦的方向挪去。 两对搭档的位置相隔很近,荆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余悦穿了一条蓝白色的裤子,很宽松,裤脚过长,直拖到地上。 荆白垂下眼睛,电光石火之间,他自然地往后旋了一小步,一脚踩到余悦的裤脚上,又迅速移开。 在任何人察觉之前,他带着洋娃娃又转了一个大圈,向三头和四头地砖汇聚的方向转去。 神智昏沉的余悦舞步原本就慢,被他一踩,险些左脚绊在右脚,心中危机感猛增。 身体一激灵,余悦猛地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地先看向地板,心中暗道庆幸——周围并没有三头和四头的变异地砖。 心还没来得及放下,余悦便感到头上好像突然滴了一滴雨,有些凉冰冰的。 这个破破烂烂的大厅难不成还漏雨? 余悦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抬头,看到的却不是大厅的穹顶,而是一个大头! 他的舞伴,那个曾经属于全建明的脖子已经变得又细又长,用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支着那个洋娃娃的大头长到了比他高一头的高度。 洋娃娃的脸上也不再带着僵硬的微笑,她的嘴完全张开了,余悦这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张布满牙齿的巨口就悬在他头顶的正上方,齿缝间隐约可见淋漓的鲜血,方才滴落在他头顶上的凉冰冰的液体,也不知是这嘴里的口水还是血液。 余悦:“……” 第6章 序: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凭着自己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心理素质,余悦强行忍住了两眼一翻当场晕厥的冲动。这时候失去意识,估计就是给面前这个洋娃娃送饭了。 第11章 所剩不多的理智让他把尖叫也咽了回去,只是后面的舞蹈中,他再也不敢抬头了。 好的,脚下和附近都没有三头和四头的地砖。 他松了口气,转头观察荆白和卓柳的情况。不看还好,一看他都震惊了! 为了避免互相干扰,他们三人开始跳舞的位置是呈三角分布的,余悦所处的位置最好,在大厅的中心位,卓柳和荆白分别在他侧后方。 但余悦现在看时,卓柳和荆白已经位于他的斜前方!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好像都在往大厅的东北角移动。 卓柳一直在留意余悦,见他醒了,连忙给他使眼色,暗示他往这个方位过来。 余悦也不是傻子,两个大佬都在往那个方向走,他当然也知道要往那里奔。可是手里的这个洋娃娃,它不像刚开始那么听使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变大了,余悦发现自己这个舞伴的身躯比之前沉重许多,之前一只手拉着便可以翩翩起舞,现在要改变方向,非得他拼尽全力不可。 卓柳和荆白离他越来越远,余悦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他鼓起勇气,一只手放在了全建明腰上,使出吃奶的劲儿,带着全建明的身子和那个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大头往东北角移动。 时不时的,还有不明液体滴到他头顶上,余悦的鼻尖已经闻到了腥臭味。他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却打死都不敢再抬头,一心一意地用舞步拖着洋娃娃往大佬的方向走。 卓柳和荆白的移动范围围绕着东北角固定在一片区域,中间还有一片位置,显然是给余悦留出来的。 余悦心下感激不尽,但他离那个角落越近,就越感觉到某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好像除了卓柳和荆白,还有很多人在盯着他。 可这大厅空荡荡的,分明已经没有人了啊—— 他背上直冒冷汗,动作也不敢太大,只敢悄悄四下张望,但四周空荡荡的,前方只有荆白和卓柳两组人…… 等等,那是什么! 通过荆白和卓柳留出来的空档,余悦骇然发现,他们两人围绕着跳舞的那个角落,竟然全是睁着眼睛的三头和四头地砖!!! 难怪他一路过来都平平安安无事发生,敢情这堆东西集合起来等开饭呢! 在那个角落里,一群瞪着眼睛,张着血盆大口的洋娃娃头和小熊头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伴随着歌声,他们已经完全苏醒过来,眼珠追随着人的动作来回移动,那场面说不出的恶心可怖。 这群活着的头看起来垂涎欲滴,贪婪的目光在三组跳舞的人之间来回逡巡。最让余悦崩溃的是,这里是荆白和卓柳把他引过来的! 荆白和卓柳,真的还是活人吗? 他越想越觉得恐惧,大厅里只有踢踢踏踏的舞步声和洋娃娃机械的歌声,虽然温度还算适宜,可余悦的冷汗却从背后不断地渗出来。 不知不觉,舞曲已经接近尾声。 余悦怂哒哒地在荆白他们留出来的位置跳舞,不敢离他们太近,却也不敢独自走远,毕竟荆白他们有可能还是人,但自己头顶上那个张着大嘴的大脑袋却必然是鬼! 随着舞曲推移,洋娃娃的身形越来越高,头也越来越大,全建明那根细瘦的脖子艰难地支着不成比例的脑袋,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诡异,好像稍一用力,那个脑袋就会掉下来。 她的嘴也变得越来越大,咧得极开,原本甜美可爱的长相,此时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那大嘴里密密匝匝,全是寒光闪闪的牙齿。余悦的头现在就在她的嘴正下方,余悦毫不怀疑,就这牙口,她只要垂下脑袋,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头当菜瓜嚼了。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他真是承受了太多。 余悦心里默默抹掉一把辛酸泪,再次看向荆白和卓柳的方向,这次,他和卓柳再次对上了视线。 卓柳下巴往那个角落里侧了侧,她的动作幅度很小,如果不是余悦盯着她,还真看不出来什么。 别啊,真要往里跳?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我们也来跳个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荆白自从追着那些活着的三头和四头地砖移动的方向来到东北角,就带着洋娃娃一直在附近的区域旋转,绝不离开那片角落一步之远。 之前已经跳过两轮,这首童谣旋律简单,他对这首歌已经很熟悉,知道这是歌曲的最后一句。 荆白轻巧地拉着洋娃娃最后旋转了一次,让自己更加靠近那个角落。 在歌声停止的那一瞬间,荆白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开了洋娃娃舞伴的手,一个跨步,跃入舞厅的东北角。 他人高腿长,反应速度又快,一步迈出老远。洋娃娃的歌声一停,那群三头地砖和四头地砖便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现在已看不出任何异状。 卓柳比他慢上一步,但胜在人瘦又轻巧,两步跳了进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还好还好。” 这时,耳边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 荆白往那个方向看去,惨叫的不是余悦,还能是谁? 他离这个角落稍远,歌曲一结束,他头上那个洋娃娃对着他的脸张嘴就是一口,好在余悦早有准备,身子一矮躲了过去,撒腿就往角落跑。 第12章 他的舞伴立马追了上来,连场内剩余的两只怪物,也迈着沉重的步子向他包围过去。余悦一边跑一边惨叫,竟然还能跑得飞快。几米的距离,不断辗转腾挪,硬是跑出了生死时速的感觉,最后冲进来时他几乎要被爱丽丝追上了! 那场面极其惊心动魄,卓柳想去拉他,被荆白示意让开,他自己站到最外面的地砖边缘,向余悦伸出手去。 余悦本来跑得要脱力了,见荆白伸手,用尽最后一股力气,爆发出最快的速度往里奔! 爱丽丝见状,竟然伸出手要抓他!那个姿势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限度,只有脚尖着地,身子前倾,与地面近乎平行。软绵绵的手直直向前够,一时与余悦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几乎要抓到他。 余悦还算有些急智,他与安全角已经距离不远,这时便竭力纵身一跃!整个人正要腾空而起时,洋娃娃拽住了他的裤腿,他感觉身体一滞,心中的绝望逐渐蔓延上来。 短暂的人生的一幕幕,在余悦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 明明已经近在咫尺……难道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能落地,忽然间,一股巨力把他往前拖拽! 他完全身不由己,只感觉整个人重心猛然向前,随即小腿一凉,清脆的衣帛撕裂声响起,他整个人跟飞起来了一样,被这股巨力硬生生甩了进来。 对方见他进来了便立刻撒手,即便如此,落地以后,余悦还踉跄了几步,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喘息。 卓柳见余悦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便过去扶他,目光触及到荆白站在前方的身影,心里暗暗震惊。 她当时有心出去帮余悦一把,荆白示意她退开,但她见到余悦被怪物追杀的惨状,仍是十分揪心,就站到一旁,随时准备接应荆白。 最后余悦跳起来时,她正好目睹洋娃娃够到他的校服裤腿。 当时,余悦的手还徒劳地伸着,离荆白的手还有将近一米的距离,那一瞬,卓柳几乎都要闭上眼睛,不忍心见到这孩子被活活吃掉—— 这时,荆白毫不犹豫地跨出去半步,一把抓住了余悦伸出的手臂! 洋娃娃的力量绝对非同一般,但它只来得及抓住余悦的裤腿;荆白单臂之力竟能与之抗衡,他抓着余悦的手臂,两相对抗的力道直接撕裂了余悦的校服裤,最后余悦与其说被拉进来,更像被他甩进来的! 他就这样平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三个玩偶充满恶意的目光,背影看起来瘦削纤细,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势。 卓柳自忖眼力不错,在她看来,无论是力量还是时机,荆白都把握得极准,绝非常人能及。 这时,缓过气的余悦捧着手臂,眼泪汪汪道:“柳姐,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手臂好痛啊……” 卓柳拉起他校服的衣袖,一眼看见他小臂上好大一个手印形状的淤青。她暗自吸了口凉气,再摸余悦的肘关节处,果然脱臼,便故作轻松地道:“是吗,我没看出来什么——” 她一边转移余悦的注意力,一边悄悄触及他脱臼的位置,趁余悦不注意,“咔嚓”一声接上了他的手臂。 余悦后知后觉地惨叫一声,反应过来后,惊奇地活动了一下手臂关节:“咦,好像好多了!” 荆白把余悦拉进来之后没再看他一眼,一直站在安全角最外围的位置,场内的三个怪物,两个洋娃娃,一个小熊这时都站在外面,幽幽地看着他。 比起那两个换过头的神态僵硬的怪物,荆白的那位“舞伴”兼主持人爱丽丝看起来最灵活,也最为不甘,刚才抓住余悦裤腿的便是她,眼看要到口的香肉,竟被荆白硬生生夺了。此刻她虽然闭上了那张巨口,恢复了舞会前的可爱模样,但那双大大的黑眼仁里却满是恶意,盯着荆白的眼神几乎要渗出血。 洋娃娃森森的眼神把荆白看乐了,他摸着心口的白玉,满含恶意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位淑女,您现在尽兴了吗?” 第7章 序: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爱丽丝发出愤怒的嘶喊! 她的巨口再次张开,大头往前,露出满口森白的獠牙,看起来几乎要冲进来了。身后,卓柳和荆白发出惊呼声,显是被吓了一跳。 荆白眉头一挑,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洋娃娃对这个安全角的三头和四头地砖果然十分忌惮,离安全角的分界线分寸之远,便不敢再靠近。 即便如此,她和荆白也离得很近了。一人一鬼四目相对,荆白歪过头,冲她微微一笑。 他身后,余悦在问卓柳:“柳姐,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就是安全角的?” 卓柳看了一眼荆白:“因为这不可能完全是一个死局。” 荆白抱着双臂,目光低垂,似在出神,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卓柳只好耐心解释:“这个舞会的难度是逐渐升高的,第一轮舞蹈,只要和舞伴一起完成舞蹈,不出错就行。第二轮开始,地板上的三头地板和四头地板开始苏醒并吃人,你想过为什么是三头和四头的地板会吃人吗?” 余悦思索片刻,试探性地道:“因为歌曲里提示跳‘一二一’?” 卓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bingo。第二轮,你的舞伴被换了头,但即便换了头,他们还是完成了舞蹈,对不对?” 第13章 余悦连连点头,虽然他被换了头的洋娃娃吓得魂飞魄散,但第二轮跳舞时,舞伴不仅没有做什么,甚至连舞步都没出错。 “第二轮,没被换过舞伴并且跳完两轮的都脱离了这个舞会,剩下的我们才开启了第三轮。”她看了一眼荆白,压低声音道:“这位之所以没有脱离,大概因为他面对的那位才是本局的boss……” 余悦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追问道:“那第三轮呢?” “比起第二轮,正常情况下,第三轮的难度应该继续升高,对吗?” 见余悦继续点头,卓柳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露出淡定的微笑:“但等第三轮开始,我发现地板上的三头和四头地板竟然变少了。他们移动的方向从追着人走,变成了主动往这个角落汇聚。” 卓柳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一发现异状,就立刻看荆白。两人目光相对,她用手指比了个三,荆白立刻会意,比了个四,两人当机立断地转移了跳舞的方向。 等发现活的地砖都汇聚到同一个角落之后,即便那些地砖都睁着眼睛似要食人,卓柳心里也有七成把握——只要这个游戏不是必死局,那这个角落就一定是安全区。 因为“洋娃娃”和“小熊”只能在“一二一”的区域活动,三头和四头的地砖会换掉“洋娃娃”和“小熊”的脑袋。一旦舞会结束,他们这些人就脱离了洋娃娃和小熊的身份,这片区域对人类来说就是安全的。 而舞会结束后仍然是“洋娃娃”和“小熊”的舞伴们,却不能进入到这个区域。 只要结束时离安全区不远,歌曲一结束就抓准时机逃跑,就能做到全身而退。 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 余悦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卓柳诧异地问:“你不是看懂我的意思了吗,怎么最后还离那么远?” 余悦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只看懂了一半,如果不是最后荆白帮了他一把,他这次就真凉了。 想到这里,他爬起来朝荆白鞠了一躬:“大佬,大恩不言谢,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荆白只点了点头,脸上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其实比起余悦,他更关心自己胸前的白玉——当他把余悦拉进来时,白玉的温度变高了。 他虽然失忆了,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并不好。胸前这块白玉时而清凉,时而滚烫,好像有意识一般驱使着他,若换个物件,荆白大概早就扔出去了。但对这布满裂纹,看似毫无价值的白玉,他心中竟没有升起一丝不耐。 冥冥中,荆白有种预感,这必定是他的心爱之物。 余悦还在消化信息量,卓柳已经开始四下环顾,奇道:“怪了,按照正常逻辑,这不应该有个出口吗?” 这个安全角的内容一目了然,除了地砖和人,一个多余的陈设都没有。如果没有出口,难不成他们要一直被困在这里? 余悦怯怯地指了一下那个还抓着他一截裤腿布的洋娃娃爱丽丝:“之前那几个人都是被她送走的……” 而那个洋娃娃现在死死盯着荆白,那眼神看得余悦背后一阵发寒——她好像根本没有送他们走的意思。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荆白抱着双臂,径直神游天外,仿佛感觉不到她怨恨的目光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抬起眼睛,漫不经心地问:“还没完吗?” 洋娃娃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阴沉沉地移到卓柳和余悦身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洋娃娃和小熊的舞会,已经兴、尽、而、止,各位玩得愉快~” 兴尽而止四个字像是从她牙缝里硬挤出来的,话音刚落,安全角的最里面便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矮的闪着白光的黑洞。 “这应该就是出口了。”卓柳对余悦道。 荆白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抬脚便往洞口走去。 卓柳急忙叫住他:“但是这个出口不知道具体到哪……” 荆白心中却没半点波澜——他连自己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更不会在乎这个洞口通向何方。闻言潦草地冲两人点了点头,径自走进了洞口。 走进这个洞口后,外界的声音便一丝都听不见了,仿佛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吸收掉了一般。 荆白只能判断自己走在一条路上。 这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什么触不到。荆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心跳加快,额头冒出细汗,连身体都变得紧绷。 这时,他的胸前闪了闪,慢慢地,一团小小的白光亮了起来。 荆白将白玉捧到手心。他这团光源极其微弱,似乎也被这沉沉的黑暗阻碍了,光芒无法散开。 但只要有这一点亮光,荆白便感到一种无言的陪伴。 白玉像懂得他的心思一样,布满裂纹的玉身微微发烫,暖热了他有些发凉的掌心。 荆白把白玉紧紧握在掌心,又走了一阵,只觉身体一轻,眼前一晃,等再睁开眼睛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又来了一个新人。” “不对……是两个!” “和之前那两个人是一批的吧。” 叽叽喳喳的谈论声实在聒噪,荆白懒得再听。 从通道出来以后,他就觉得手背微微刺痛,这时抬起来一看,发现手背上出现了一个塔形印记。 这印记不大,通体漆黑,画的塔有七层,只有底层是白色的,标了一个小小的1。 第14章 这是什么意思? 他放眼望去,他所在的这个区域,是一个装潢简洁的大厅。 这里没几个人,但奇怪的是,荆白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却似乎毫不惊讶,自顾自地窃窃私语。 身后出现几声异动,荆白心有所感,转头便看见余悦,穿着校服的少年讪讪地举起了要往他肩上搭的手掌。 “嗨,大佬!” 窃窃私语的众人脸上显出惋惜之色。 “造孽呀,还是个学生仔。” “这一次怎么这么多小孩?之前出来的小姑娘看着还在上小学!” “唉,我们这些底层的人,哪能知道‘塔’的机制。” “是啊,还是早点升到第二层吧。” 余悦张望了一下,陌生的环境多少让他有点害怕。他没有上前去和其他人打招呼,只悄悄问荆白:“大佬,他们说的‘塔’是什么?” 荆白摇了摇头。 余悦等了一会,始终不见卓柳出来,又着急地问荆白:“大佬,你见着柳姐了吗?她和我前后脚进的洞,怎么到现在都没出来?” 荆白被问得不耐烦,淡淡瞥了他一眼,余悦知道自己又烦到他了,只好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闭口不言。 两边保持着几步距离,谁也没有轻举妄动。直到那几个围观的人见他二人一直站在一起,没有分开,才互相使了几个眼色,不久,就有个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出来问:“你们是刚从副本里出来的新人吧?” 这不是明知故问? 荆白不说话,余悦左右看看,赔笑道:“是呢,我们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惊叫。荆白闻言看去,一个中年男人正踉踉跄跄地走来。 他蓬头垢面,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却是光脚,散漫混沌的目光扫过余悦和荆白,突然指着两人放声大笑。 “都得死,哈哈哈哈哈哈……都得死!你们这些倒霉蛋,都会死在这儿的!” “从第一层进塔的废物,根本没人能活着出去!” 第8章 塔 等他走近了,荆白才注意到,这个人不仅打扮奇怪,面相瞧着也怪异。 他长了一张很普通的脸,五官并不特别,但是脸色却发青。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袋却看着比眼睛还大,死气沉沉地挂在眼睑下。眼白中的血丝密集得像蛛网,加上直愣愣的、不转弯的目光,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其他人似乎也很忌惮他,这中年男人一走过来,围观的几个人就如临大敌,退开好几步远,好像他身上有瘟疫一般。 荆白没什么反应,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并不危险,余悦却被这个中年男人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往荆白身躲。 “哈哈哈哈哈哈!胆小的要死,胆大的也要死!”中年男人的目光围绕着两人逡巡了一圈,又突然狂笑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大厅深处走去。 路过的人似乎都对他的癫狂十分畏惧,他走过的地方,人群像见了鬼似的纷纷散开。这男人看也不看,在众人的目光中,他越走越远,渐渐只能听到癫狂的笑声。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有人开口:“又一个污染值要爆了的。” “下次不知道谁和他分到一个副本里。”有个女人叹息了一声:“他肯定会爆在里面的,和他一起进也太倒霉了!” 在场有个脸上长雀斑的年轻男孩,看上去和众人畏惧的表情不同,神色复杂,显出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他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低声道:“我认识他……我们从一个试炼副本进来的。他是一个餐馆老板,店铺消防不过关起火,他是被关在里面烧死的,很痛苦。所以他一进来污染值就挺高的,现在这样也不奇怪。” 旁边一个高个的男人面露不屑,哼笑道:“和你一起进来的,也就过了一个副本吧?一个副本他的污染值就爆了,这能怪谁?” 余悦弱弱地问:“请问……污染值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走开后,原本站在这里的几个人已经失去了寒暄的兴致。为首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余悦几眼,直接道:“你既然过了试炼副本,应该知道你自己怎么死的了吧?” 荆白虽然就站在余悦旁边,但这几个人似乎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他原本就懒得理人,此时正合他意,便只管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些人说话,捕捉他们言语间带出的信息。 余悦被他一问,表情有些黯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把左手放在右手‘塔’的烙印上,你想知道的,‘塔’都会告诉你。” 余悦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又看荆白,荆白却一动不动,显然没有照办的意思。 “嘁,不信就算了。”为首的男子并不在意荆白的反应,反而转向余悦。和气地说道:“学生仔,看你还穿着校服,我劝你一句,别跟着他。这小伙子一看就污染值高,搞不好下个副本出来就跟刚才那个一样了。” 他朝方才那个中年男子消失的方向抬抬下巴,未尽之意已表达得明明白白。 余悦半个身子还藏在荆白身后,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比起一群立场不明的陌生人,他更相信救过他小命的荆白,因此只是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大哥。” 男子见状,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带着这几个人离开了。 第15章 余悦见他们都走了,才小声对荆白道:“大佬,我来试试他们说的这个方法?” 荆白从那个男人路过开始就陷入了思考,闻言点了点头,余悦便把左手按上右手背上那个塔的烙印,闭上了眼睛。 只过了片刻,他就睁开了眼睛,神情惊骇,但等他的目光看到荆白时,那骇然的表情逐渐变成了迷惑不解。 荆白:“?” 余悦道:“大佬,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和我一样分到了第一层……你要不然自己看看?” 荆白瞥了他一眼。 其实从那个漆黑的通道走出来以后,他在洋娃娃舞会上那种没来由的焦躁厌烦情绪几乎已经消失了,只是他懒得和这些人说话,才一直沉默不语。余悦的表情倒是让他升起了一丝好奇,于是也照办了。 左手抚上烙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荆白听到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好,这里是‘塔’。” 这个男声的声音平和温润,听起来非常舒服,他就用这样平淡的语气陈述了“塔”这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在他的描述中,荆白得知,他已经死了。 只有已经确认死亡,又执念深重,不肯就死的死人才会进入塔的筛选范畴。 进入筛选范畴的人首先会直接进入“塔”的试炼场,对荆白来说,就是最开始通过的洋娃娃副本。 连试炼场都无法通过的人,会回到现实世界,直接死亡。 而通过试炼场的人,‘塔’会根据他在试炼中的表现和自身污染值的综合评估,将他分配到“塔”的1-3层。 而“塔”总共分为七层,通过第七层的人,就能逆转生死,重回人间。 至于污染值,则是“塔”的一个特殊概念。 从试炼场开始,“塔”会对人的污染值不断进行实时评估,污染值越低的人,心态越平和,污染值越高,则会越接近疯狂。 试炼结束后,入塔的人会有三天的休息时间,三天之后,就必须服从塔的分配进入相应的副本。 如果入塔的人能活着从副本中出来,就会根据“塔”对他们那次整体表现的评估,在手背的烙印上看到相应的变化。等当前所在层的颜色完全变成白色,就能进入塔的下一层。 塔只能向上,不能向下,因此,所有离开第一层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过完试炼副本,卓柳至今没有出现,应该是被分到了第二层或者第三层。至于荆白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层…… 那应该就是因为污染值了。 荆白想起之前在洋娃娃的舞会上自己心中漫溢的恶意,猜测自己的污染值也许相当可观。 如果不是胸前这块遍布裂痕的白玉一直在保护他的心智清明,荆白也不知道自己醒来时会是什么样子。 根据“塔”的解释,污染值由塔对人的精神状态进行综合判定。看那几个人的反应,死前的经历和被鬼怪的惊吓程度都会影响到污染值。 但这两个理由对荆白都不成立,别说害怕鬼怪了,他能把鬼怪气得七窍生烟;至于死状,那就更不合理。 他作为一个毫无记忆的人,开局一片空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么高的污染值到底从何而来? 荆白心中疑惑重重,他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询问“塔”:“我的污染值到底是多少?” 塔答道:“99。” 荆白:“……上限是多少?” 塔:“100。” 荆白心中一跳,惊得差点睁开眼睛。他的污染值竟然马上要爆表了?! 胸前的白玉传来一股清凉之意,平复了他动荡的心情,荆白不得不消化了一下这件事,又问:“污染值超过100会怎么样?” 塔礼貌地回答:“如果污染值爆表时,当事人仍在塔中,‘塔’会直接进行清扫;如果在副本中,则会直接被副本吞噬,变成副本中鬼物的能量。” 所谓的“清扫”就是说得好听,肯定就是死;被鬼物吞噬死得更惨;这不就是无论如何都得死? 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既然没有被“清扫”,说明污染值还不到100,甚至很有可能不到99。但他看上去已经神志不清,荆白却依旧头脑清明。 荆白猜测,他之所以还能维持思考和理性,主因并不是失忆,而是随身的这块白玉。 他心中有了思量,不动声色地结束了和“塔”的沟通,缓缓睁开双眼。 余悦正百无聊赖地绕着他打转,见他醒过来,兴奋地问:“大佬,柳姐到现在都没出来,是不是直接去上面了?我觉得你比她还厉害,为什么你跟我都分到了一层?” 荆白方才已经试过,“塔”并不会给除本人以外的人公布自身的相关信息,卓柳至今不知去向,多半已经去了上层,只是不知道到底在第二层还是第三层。 他之所以留在一层,多半和99的污染值脱不开关系。 不过这没有必要告诉余悦,因此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你是怎么死的?” 余悦忍不住抽了口气,他想起当时的记忆,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我们返校的时候,校车出了车祸。大巴车翻了,掉进河里,我和我的同学都……”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控诉道:“我在舞会上的时候本来都忘了,结果出来副本的时候,走进那个黑洞,突然场景又重现了一遍,吓死我了!连当时的感觉都给我复刻了一次,好疼啊!” 第16章 荆白和他走进的是同一个黑洞,却什么也没看见。他知道自己多半是个个例,从余悦口中得到证实,更是沉默不语。 余悦对救命恩人毫无戒心,开始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们一车人出事,只有我一个人进了塔?天,希望是只有我死了……” 按他的描述的灾难程度,只他一人遇难的可能性恐怕不高。荆白没有打破他不切实际的期望,便道:“你有什么执念?” 余悦的眼睛顿时发亮:“我一模进步了二百名,我真的很想参加高考!我觉得我能考上我的梦校!” 提起这件事,他整个人都泄了气,哀怨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出去。”他转向荆白,疑问道:“大佬,你这样的人也会有执念吗?” 别说余悦,连荆白自己也在质疑这件事,因此只是摇了摇头,简短地道:“忘了。” 余悦显然不太相信,不过荆白毕竟在舞会上救过他的命,其他的和这比起来,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他挠了挠头,对荆白道:“大佬,‘塔’说我们有三天的休息时间,可以生成自己的房间。我想去休息了,你有什么打算没?” 余悦也不傻,从规则里,他意识到“塔”的偏向是让所有人都一心爬塔。虽然它没有限制过正常的人际交往,但随机分配的任务模式就决定了这一切。 如果无法保证分配到同一个副本,那么,对这个塔里的大部分人来说,人际交往就是没有意义的。 余悦虽然不这么想,但是毕竟三天后就要进下一个副本,他想趁这几天养精蓄锐,好好休息。 他问过塔,平心静气有利于降低自己的污染值,到时候进副本就算死在里面,至少不要是因为污染值爆了,变成怪物的一部分…… 荆白点点头,他也需要找个地方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根据塔的规则,只需要闭上眼睛,告诉塔要回房间,就能回到塔为每个登塔的人独立生成的一个空间。在那里,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可以潜心准备三天后的副本。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荆白想起‘塔’当时说的话:“您的独立空间由‘塔’为您量身定制,是最能让您感到安心和快乐的空间,以便您保持低污染值,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荆白照办了,心里却很好奇,像他这样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到底会构建出一个什么样的空间? 刚一闭上眼睛,突然,他胸前的白玉猛然发热起来! 荆白下意识地紧握住白玉,此时他已经无暇他顾,脑海中仿佛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他竭尽全力想要捕捉,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感到自己似乎在虚空中坠落。 但还未等到他作出反应,脚下已经再次踏上凝实的地面。荆白定了定神,缓缓睁开眼睛。 他以为无论看到什么场面,他都能保持冷静,但等真正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还是愣住了。 第9章 陈婆过寿 他看着眼前一片青葱绿意,冷静地在脑中呼叫塔:“你给我生成的什么东西?” 塔平板地重复了一遍构建个人空间的原则,但荆白刚才看到的记忆有如浮光掠影,什么都没抓不住,也无法反驳“塔”给他造出来的这个屋子不合他的心意。 眼前这个小屋不能说不美,但比起正常意义上的房间,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儿童房。 房间设计简洁流畅,一应设施齐全,只是屋内的陈设均为木制,物品更是拙朴可爱,透出一股天然之意。 荆白走上前去,拿起书桌上的小木马,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屋内的玩物都是这个风格,这个木马玩具看起来并不矫捷俊逸,反而圆头圆脑的,每个棱角都打磨得很光滑,不难猜测,房主是个十分受人疼爱的小孩。 但这一切和荆白有什么关系? 荆白问“塔”能否重新构建房间,“塔”的答复是,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再定制一次,但不会再有提取深层记忆定制房间的机会。 荆白没有选择重构,毕竟按“塔”的说法,这个屋子多少和他的记忆有关。可是他在屋里仔细观察,却没有找出其他有线索的东西,只好放弃。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三天后,荆白正在床上闭目休息,忽然间心有所感。不一会儿,他手上的塔形印记果然发起烫来。 “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第一层副本传送中。请您保持情绪良好,降低污染值,努力登塔,重获光明。” 等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是一片荒芜。 这里看上去简直像是一片荒原。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觉视野像是蒙了一层灰。天空灰蒙蒙的,云层繁密,层层叠叠,仿佛离得很近,沉沉压在头顶,看着叫人心里发堵。再往远处看,只有天空的边缘能瞧见一点微红的晚霞,让他推测出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是白天的最后时刻。 四周空寂无人,连草也看不到几棵。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衬着阴沉的天空,总叫人觉得有些不妙。 荆白举目眺望,隐约看见前方有几栋瓦房,像是有人居住,便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没别的什么人出现,越是走近,越能看见前方只有几间稀稀拉拉的破屋,风声也变得更幽咽。等荆白走上铺上石板的小道,道旁已经连半死不活的枯木都没有了,显得不远处的村落格外凄清。 第17章 一进到副本里面,荆白就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烦躁厌恶之意爬上心头,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情变得恶劣,好在白玉持续传来清凉的能量,周遭也没人惹他厌烦,诡异的环境倒能让他心更静些。 默默走到后面,便已能看到村口的全貌。 这村庄显然不甚富裕,村口简单地钉了一块“王家村”的牌子,看着竟有些摇摇欲坠,黑色的墨迹也显得斑驳。 唯一有些违和的,就是本该门庭冷落的村口,现在站着一群人。 大部分人脸上都显出焦躁之色,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有个瘦巴巴的年轻人一直注意着这个方向,看到荆白出现,连忙道:“别说了,来了来了!” 紧接着,又有人惊喜地高呼了一声:“大佬!” 会这么叫的人也只有余悦,饶是荆白,也不禁心中微讶——竟然又和他分到了同一个副本? 余悦站到人群的最前方,朝着荆白用力挥手。荆白默默观察,数了数,加上他,这里正好十个人。 村口的九个人现在都在看他,除了面露喜色的余悦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其他人的眼神都透出一种警惕,看起来并不友好。 荆白隐约意识到不对,默默呼叫塔:“登塔的人在副本里出现的顺序,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塔回答:“到达副本的顺序是按污染值的高低顺序排的,最早出现的人污染值最低,最晚出现的人污染值最高。” 这就能解释了。 这时,刚才第一个看见荆白的年轻人咳嗽了一声,道:“好了,既然人来齐了,咱们互相认识一下,赶紧进村了。” 余悦悄悄挤到荆白身边,低声道:“刚才我们走到招牌这就进不去了……” 荆白点了点头。也就是副本一定要人到齐了才能开始,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姓名,等进入村子的范围,呜呜的风声就变得更大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快黑了,气温都变得阴冷起来。 队伍中年纪最大的中年男子周德昌道:“要尽快找个地方落脚,天黑了不能在外面。” 队伍里有人慌张地问:“我刚过完试炼副本,这个副本里也会有鬼吗?” 周德昌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你都走到这了,心里还没点数吗?” 队伍里的气氛重归死寂,众人四下张望,这个村子的房屋以两层瓦房居多,户户门窗紧闭,一眼看过去黑洞洞的,有胆子大的去敲了最近的一户,怎么敲都敲不开门,连一丝人声都听不到。 天越发暗了。风声愈急,众人脚步越快,原本无人说话,余悦眼尖,忽然道:“那个方向有亮光!” 众人都振作起来,加快步伐往那家赶去。结果走近看才发现,这一家的门也紧闭着。 这家修筑的院墙极高,透着一股高门大院的凛然,同这个破旧的村子格格不入。房檐下高高挂了两个红灯笼,发出昏暗的红光,衬着白墙黑瓦,显出几分凉津津的喜气。 眼见着就要天黑了,好歹这里能落脚,队伍中的一个男人便上前叫门:“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远远地,有个年轻的女声答道:“来了!” 不久,又听见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女人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她一身打扮十分朴素,穿着普通的青布棉衣,黑布裤子,棉衣上还有缝补过的痕迹;梳着妇人的发髻,围着一条素净的蓝色碎花围裙。但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了她的美丽,她身形窈窕,头发乌黑,皮肤雪白,五官俏丽,像一朵清水中开出的芙蓉花。 叫门的人叫吴怀,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见状连声音都放轻了,正要胡诌一个理由,她便恍然大悟道:“哦,你们是不是省城堂叔家的,来吃家婆七十大寿的席?”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家婆是谁,周德昌便连忙应道:“是是,我们就是来祝寿的!” 她闻言立即打开大门,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亲近起来:“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天一黑,我们家就落锁了。这几天忙着备菜,都忘了你们今天该到了。我是秀凤,各位贵客快请进吧!” 她热情地把众人引进来,走在前面带路。 天色幽暗,大宅深深,偌大的宅院里,竟然只能听见他们这群人的脚步声。 除了每间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这座大宅没有任何其他的光源。昏暗的红光在黑暗里,像什么动物暗中窥视的眼睛,比一片漆黑更叫人心里发毛。 队伍中有个女孩大约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小声问周德昌:“我们这样算冒认身份吗?会不会不太好?” 周德昌神情凝重:“不是冒认,这是‘塔’对我们身份的合理化。参加这个寿宴,应该就是我们的任务。” 荆白一语不发,静静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余悦从进村子以来就像只鹌鹑一样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又多了一个人。 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缀在他身后。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了这男孩一眼。他记得这个小男孩叫小恒,自我介绍时,他只说了自己的名字。但余悦告诉他,这个小男孩是最早在村口等人的,也就是说,他是所有人里污染值最低的一个。 黑暗中,小男孩似乎注意到荆白的眼神,冲他笑了笑。 第18章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秀凤带着众人走到了主厅。她给众人斟了茶,招呼他们稍坐,说去请家婆过来。 她一走,众人就只能在厅里大眼瞪小眼,直到终于有人憋不住问:“她说的七十大寿就是我们这次的任务吗?我们是不是要参加完这个寿宴才能走?” 没有人回答,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了看上去经验最为丰富的周德昌,俨然有以他为首的架势。周德昌脸色有些难看,不耐烦地道:“现在刚进来,就这么一个信息,我怎么知道?”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叫,还有摔门的声音。众人吃了一惊,还有人站了起来,但楼上很快又没有动静了,只能隐约听见女人的啜泣。 不久,秀凤再度走进了大厅。她脸上带着新鲜的红痕,眼睛也红红的,嗓音里还带着沙哑:“各位贵客,家婆已经睡下了。我们待客的院子还有五间客房,正好供各位居住,我带你们先去休息吧。” 他们跟着秀凤到了小院,果然如秀凤所说,有五间挨着的客房。这里总共十个人,那便是两人一间。 几间客房没有什么分别,洗漱的地方在前厅,余悦想到要分房,便对荆白道:“大佬……” 他话说到一半,有个女声急急地“哎”了一声,荆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 余悦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 那个一开始就跟着荆白的小男孩小恒,现在正抱着荆白的大腿。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和他的行为看起来极不相符。 “哎”了一声的,是队里的一个年轻女孩,叫耿思甜。队伍里七男三女,另外两个女性队员先一步组了队,她为了方便,就想找小恒同住。谁料她刚转头去找小恒,小恒就哒哒几步跑到了荆白身后,一言不发地抱住了荆白的大腿。 荆白根本不习惯被人抱,用冷酷的眼神威吓失败,只好开口道:“放手。” 小恒依然不说话,抬起头,用黑溜溜的小狗似的眼睛看着他。 荆白压根不吃这一套。他不喜欢肢体接触,虽然因为对方年纪幼小没有升起太大反感,但被人抱住这件事让他有些羞恼,正要将这小孩甩开,白玉却忽然在他胸口传来一阵暖意。 余悦见状,讪讪地挠了挠脸:“啊这……能三个人住一间吗?” 耿思甜“呜”地抽泣了一声,口齿不清地说:“别啊,我不、不想一个人住一间!” 秀凤原本一直面带笑容,看着众人各自组队,此时却捂住脸上的伤痕,柔弱地道:“各位贵客,如果有床位空置,家婆会说我招待不周的。” 那么规则就是每间房必须有两个人。 余悦看了一眼还抱着荆白大腿的小男孩,虽然他真的很想抱大佬大腿,但比起真·抱大腿的小朋友,他自问还是没有这个脸皮,只好和耿思甜商量:“那我们俩住?” 耿思甜拼命点头,两人便选在了荆白和小恒隔壁,走廊的倒数第二间。 荆白和小恒剩下的,就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耿思甜和余悦一选了房,小恒便放开了荆白的大腿,一副乖小孩的样子站到一边。 虽然白玉选了小恒,但是荆白对这个抱了自己半天腿的小男孩并没有什么好感,拿了秀凤手里的房门钥匙,径直进了房间。 小恒正要跟进去,站在一旁的秀凤却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小恒的脸蛋,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小恒听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用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秀凤挽了挽鬓边松脱的黑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第10章 陈婆过寿 小恒进屋前,荆白一直在思考白玉的行为模式。 在洋娃娃那个试炼副本里,白玉除了安抚他的烦躁以外,还在他没有舞伴的时候发热催促,现在想来,是为了让他遵守副本规则活下来。 但这次的规则要求两个人一间,即使荆白甩脱小恒,也可以和余悦组队。白玉却阻止了他摆脱小恒,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污染值最低? 荆白摸不准白玉的用意,是出于对它的信任,才选择了小恒。 小恒比荆白晚一步进门,荆白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目光冷冽地看着他。 小恒却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他看上去是个懂事的孩子,进来之后便乖乖去关门,还不忘要插上木门的门闩。 只是他毕竟还小,个头比门闩还矮一截,小脸绷得紧紧的,脚尖踮起来去插门闩,瞧着十分费力。荆白心中对他的怀疑并未消除,此时只作壁上观,没有丝毫上前帮忙的意思,直到小恒终于关好门,回身与他四目相对。 平心而论,小恒是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小男孩。 面容很精致,脸是圆的,下巴却已有了流畅的线条,两个眼睛葡萄似的,又大又黑,圆溜溜的,鼻梁又很高,中和了一点萌感。即便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他看起来也是很可爱的,但是这苹果似的小脸蛋完全打动不了荆白。 青年清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气质冷淡,不带感情地注视着谁时,目光会显出一种非常慑人的锋利感。 一般的小孩子被他这样注视着,估计已经吓哭了,小恒那张脸上,神色却堪称波澜不惊,点漆似的眼珠黑而深,静静地凝视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荆白方开口道:“为什么非要和我住?” 第19章 小恒黑溜溜的大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终于开口道:“你很危险。” “这算什么理由?”荆白扯了一下嘴角,这当然不算是一个笑容,但和冰冷的目光比起来,已算得上柔和。换个胆小的孩子在这里,恐怕已经吓得哇哇大哭,小恒却连眼神都没变过,看起来天真又平静。 他用稚嫩的嗓音回答:“我喜欢危险的人。” 荆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小恒面前。 这时的天早已黑了,房里唯有一盏油灯,照明也显得有些勉强。整个房间的光线都是昏暗发黄的,微风吹过,光影幢幢,摇摇曳曳。 荆白朝小恒走过来的方向还是背着光的,他固然俊秀非常,五官几乎无可挑剔,却从来不是那种惹人亲近的气质。 青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再收敛身上那种令人敬而远之的煞气。他逆着光走来,人又极高挑,长长的黑影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逐渐覆盖在小恒脸上。 小恒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荆白站到他面前,他短短的身形笼罩在青年带来的阴影里,才仰起头同荆白对视。 和稚嫩的外貌不同,这孩子说得上定力惊人。 荆白伸出手,在男孩的头顶悬停了一下,他仍旧不闪不避,荆白倒觉得有趣起来。他越过男孩的头顶,插稳了刚才没塞紧的木头门闩。 小孩儿还是不动,只用黑葡萄似的两个眼睛漆漆地凝视着他。 荆白已经发现了,这孩子喜欢看着人不说话。这不是个好习惯,再可爱的小孩,这样也难免显得有些瘆人。 荆白蹲下身,拧了一把他软乎乎的脸颊,冷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兴味的神色:“你挺有意思的。我喜欢有意思的人。” 他说完便走过去,把纸糊的窗户也一一关严,免得风中摇曳的油灯再被吹灭。 小恒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高挑的背影,神色莫名地摸了摸被捏过的脸。 进门不久,天就黑了。这里晚上似乎风很大,哪怕荆白把窗户关严了,也能听见窗外凄厉的风声。 客卧只有一张床,小恒早早便爬了上去。荆白也不介意和小孩睡,正要脱掉外衣,便听见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咚咚咚!” 大半夜的,难道还有人串门? 荆白没有作声,走到门边,细听外面的动静。 敲门的人见没人应门,又“笃笃笃”敲了三下。这次的敲门声变重了,也更急促,荆白站在门边,感觉敲门的人手劲儿大得惊人,竟然敲得厚重的红木门板都在颤抖。 荆白用余光一瞥,方才和衣睡下的小恒,竟然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凝重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咚咚咚!” 现在连门闩也在颤抖了,门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可见是敲门的人力气一次比一次大。对方显然不肯罢休,再这样下去,恐怕连门都能撞破,到时候只会更不安全。 不管来人是谁,荆白不打算让他再敲下去。他把手放到了门闩上,心念一动,回头看了小恒一眼。 小恒也正看着他。男孩神色冷静,不见丝毫惧色,先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荆白眉头一挑,转头便取下了门闩,嘎吱一声拉开了房门。 这个长长的走廊,只靠红灯笼照明,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两盏。夜里一片漆黑,灯笼里的烛光透过红纸,是种有些凄艳的暖色的光。 可这暖色的光,照在门外站着的、弓腰驼背的老太太身上,却带不来丝毫的暖意,衬着那双眼白发灰的眼睛,只让人背后发凉。 老太太个子不高,佝偻着背,穿着一身整洁的棉衣,耳环首饰一应齐全,头上还戴了个很大的黑色绣花抹额,打扮十分得体。 她的脸有些长,眉毛却很淡;眼睛细长,颧骨高耸,配上一张薄薄的阔嘴,长相堪称刻薄,脸上却带着与这长相十分违和的亲热笑容。 她咧着嘴,不顾脸上为此挤出的深深浅浅的沟壑,笑眯眯地递上手中的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白底青花的茶盏。 “客人远道而来,都辛苦了,我特意让秀凤熬了冬瓜汤,请用吧。” 荆白的手按在门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他们隔壁的几扇客房都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声息。刚才那样震天动地的敲门声,仿佛也丝毫没有惊动他们。 等他收回目光,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了一些。她还是稳稳地端着托盘,白多黑少的眼珠殷切地凝注在荆白身上:“贵客,请用吧,这冬瓜汤生津止渴,清热润燥……” 荆白不为所动,还转头问小恒:“我不喝,你要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 老太太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荆白仿佛看不明白似的,径直道:“他也不喝,不用了,谢谢。” 老太太听到他拒绝,神情就变得可怖起来。 她深凹的眼窝里,两只眼睛瞪得极大,眼白里全是血丝,嘴角虽还挂着笑,声音也变得嘶哑:“喝点吧!喝点吧!我家的冬瓜汤可好喝了!” 她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两只鸡爪般的手牢牢抓着托盘,头却拼命往里伸,竟是一副硬要往门里挤的样子! 荆白本就警觉,门开得不大,见状便要立即关门。这腰背佝偻的老人竟把托盘抵在木门上,以荆白的气力,一时竟然关不上。 第20章 在这角力间,老太太逐渐变得不像人了,她周身发出瘆人的肉类融化的滋滋声,皮肤发青,面部也开始萎缩,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喝点吧,喝点吧!不要浪费,这是上好的冬瓜汤呀!” 荆白心道谁要喝这脏东西,他怒从心头起,用肩膀抵住门,全力对抗这股推门的巨力。小恒见状,从床上跳了下来和他一起用力推门。 他人小,力气却很大,加入之后,荆白顿时感觉轻松不少,老太太很快落到下风。门闩插上的那一刻,荆白听到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嘶嚎,随后,门外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松了口气。荆白看着小恒,探究地道:“你力气挺大的。”不像是一般男童会有的力气。 小恒仰起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你也是。” 荆白失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小恒第一个副本,但是他既然活过了试炼副本,又能作为污染值最低的人出现在这里,想必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想起开门前他对自己的提示,即便是荆白这样的人,心里也不禁升起了一丝好奇。 “来聊聊吧,”荆白突然道:“那个冬瓜茶,你为什么知道不能喝?” 小恒没有回应,似乎没听懂他的寓意。荆白看着男孩平静无波的眼神,突然耸了耸肩,笑了一下:“不想说就算了,今晚的事,我会记住的。” 小恒脸上的神色出现了细微的波动,沉默了片刻,他终于道:“我什么也没有说,是你自己看懂的。” 开门之前,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有出声提醒,只用动作暗示。无论荆白看没看懂,都是互不相欠。 荆白根本不在意他的回应,摆了摆手,径直往床的方向走去。这时,他背后的男孩轻声道:“我进屋之前,秀凤对我说……” 当时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小恒原本要进屋,秀凤却突然弯下身来,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是乖小孩,晚上不要乱吃东西噢。” 小恒初时不解,随口应了下来,走进房间之后,却发现里面没有任何食物。直到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才猜到秀凤话中的真意。 联想起秀凤带他们去房间之前的事情,不难猜测她口中“家婆”,就是这个来敲门的老太婆。“家婆”显然已经不是活人了,死人又为什么要过七十大寿? 熬冬瓜汤的秀凤,又还是活人吗? 这里面谜团重重,也不是一晚上便能摸清楚的。荆白等了片刻,见门外不再有任何动静,才吹熄了房内用来照明的油灯,道:“睡吧,明天再说。” 小恒应了一声,两人不再多话,在床上各自睡下。 荆白原本以为自己会不适应和人同床共枕,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恒年纪小,呼吸也很轻,睡在他身边几乎没有存在感。 房中一片漆黑,他很快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地,荆白觉得他听到了一种撞击声。 那声音时远时近,却很有规律,远的时候,似乎飘飘渺渺,难以捕捉,近的时候,又好像就在耳边,笃笃作响。 在又一次撞击声响起之后,荆白终于睁开眼睛。他确定这不是梦中产生的幻觉。 离天亮还早,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户外,苍白的月光透过窗纸,带来一点不明显的光亮。 荆白压住呼吸声,细细分辨。 咚、咚、咚! 不对,这不是撞击声,而是在……切割什么的声音。 这会是谁呢?秀凤?她的家婆?或者是这个家里没有出现过的两个男人? 荆白屏息凝神地听着,几种可能性在他脑中反复滚动。撞击声时断时续,出现得毫无规律,荆白听了好一阵子,几乎要放弃再听,忽然,却听到一阵幽幽的歌声响了起来。 这是个年轻女人的歌声,声音也很熟悉,荆白听了两句,就听出来是秀凤。 她的曲调哀婉凄凉,歌声如泣如诉,十分飘忽。歌词似乎是某种方言,荆白听得不太分明。他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词,却不清楚她究竟在唱着什么。 “鸡公……弯弯,做……妇甚艰难。早早……都话……眼……干入下间……” 笃、笃、笃。 荆白现在听出来了。不是撞击声,比那更脆一点儿,像是剁案板的声音。 也许是秀凤在准备第二天的餐食? 之前和老太婆僵持耗费荆白不少力气,疲惫之下,他几乎又要重新睡过去。但在意识即将沉入梦乡的时刻,一个念头闪电一般划过荆白的脑海,让他猛然惊醒。 他们这个院落只有几间客房,根本没有单独的厨房! 秀凤如果是在厨房做菜,剁案板的声音怎么会传到这里来? 如果不是在剁案板,那笃笃的声音……切的又是什么? 第11章 陈婆过寿 想到这里,荆白心头一阵冰凉,一瞬间睡意全无。 他睁开双眼,转头去看睡在一旁的小恒。本以为这小孩儿此时应该睡得正香,却对上一双一动不动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他竟然也醒了! 荆白甚至都不知道他醒了多久,因为小恒和他一样,从头到尾都没发出过一点声音。荆白心中倒对这孩子升起几分激赏——如果和他一起的是余悦,这时恐怕都不能这么镇定,小恒却能做到按兵不动,连他都没能察觉到任何动静,的确是不同寻常。 第21章 两人脸对着脸,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秀凤的歌声逐渐远去,沉闷的剁案板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高度紧张之下,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两人都没急着说话,直到窗纸透出微亮的晨光,变成一种清冷的浅蓝色,荆白才松了一口气,问小恒:“你听清楚她唱的是什么了吗?” 小恒摇头:“方言,不好辨认。” 两人拼凑了一番,发现大部分的词汇都对不上,从歌词中获取的线索只得就此中断。 谨慎起见,两人等到天完全亮透,才开门开窗,荆白去开门时还特地看了一眼走廊,其他人的房门仍旧紧闭着。 索性无事,荆白洗漱完以后,还在这个客人住的院落里转了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当然,也没有找到任何能用来剁肉的地方。 “呕——啊啊啊啊啊啊!!!!!!!!” 他正准备无功而返,忽然听见客房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此时听上去又高又尖,凄厉无比,简直让人怀疑他的嗓子喊破了,也不知道是遭遇了怎样的惨事。 荆白三步并做两步,径直冲进走廊,大概是被这惨叫声惊动,他进来时,五间客房的门已经打开了,有几个人脸色难看地围在其中一间屋外;还有人捂着嘴,步伐凌乱地冲回房间,不难想象是去做什么。余悦站得稍远,此时正脸色惨白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谁。 那间房是走廊过来的第二间,是两个男人住的,此时门扇大开,甚至不需要走近,他就能闻到极其浓重的血腥味,还有种奇怪的腐臭味,熏得叫人恶心。 余悦找的自然是荆白,惊慌失措的目光四处逡巡,终于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叫道:“大佬!你可回来了!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儿了……”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荆白看着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并不多给一个眼神,从走廊的入口直接走到了出事的房间门口:“怎么了?” 他一过来,门口围着的人下意识就让开了位置,个个脸色发白。荆白往里看了一眼,眉心也不自觉紧锁起来。 房间内情状极其惨烈,到处都是血,床上、地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是凌乱的大片血渍、飞溅的肉块,地上远远近近,散落着七零八落的残肢。 荆白很想捂住鼻子,但他嗅了嗅,总觉得除了熏天的血气,还有股腐烂的味道。这人显然是刚死的,这味道从何而来? 而且地上的零件虽然散乱,却缺少一个一眼就能看到的关键部位。 荆白四下打量了几眼,问余悦:“他的头去哪儿了?” “我们没人动过,得问他的室友才行。”余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站在荆白身边的周德昌先开口了。他神情凝重地道:“他身上溅得到处都是,吓得神智不清,我室友吴怀扶他去换衣服了。” 死去的人叫于明江,和王惠诚同住。他们只比荆白早到一步,都是听到王惠诚的惨叫才来查看情况的,当时一打开房门,里面就已经是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了。 荆白觉得奇怪。于明江的尸体七零八落,整个不大的房间到处都是他的血,床上更是重灾区。枕头被单都被血浸透了,唯一一块白只有一个人形大小,应该就是王惠诚躺的位置,难怪他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可是……于明江死得这么惨,王惠诚难道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吗,怎么会在这堆血肉和残肢里安然睡到天明? 他不是唯一一个觉得不对的人,当下就有人对此表示质疑:“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于明江都这样了,王惠诚怎么可能没醒?”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女队员谷宜兰,她和另一个女队员合住,就住在两人隔壁。她的室友颜葵才二十出头,此时已经吓哭了,面容惨白,哆哆嗦嗦地抱着谷宜兰的手臂。谷宜兰脸色也直发青,但她毕竟年纪大些,也更沉稳,还能保持理性提问。 周德昌沉声道:“如果不是人做的,那就有可能。” 余悦喃喃道:“可是他和王惠诚同一间房,为什么只有他遇害了呢?难道是只有他触发了死亡条件?” 颜葵哆哆嗦嗦地道:“系唔系、是不是那个送冬瓜汤的老婆婆啊……我觉得她长得好可怕,呜呜呜!” 她话音未落,全场的气氛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无人想面对昨晚很可能已经和鬼正面遭遇的事实。 谷宜兰支持室友,率先道:“有可能,当时太晚了,我们都没喝那个汤。” 荆白摇头,耿思甜小声道:“我也没喝……那个老婆婆看人的眼神很吓人。” 余悦打了个哆嗦:“我没喝!我在试炼副本有阴影,一看见有人冲我笑,我就发怵。” 周德昌也摇头:“我和吴怀都没喝,我洗漱后都不吃东西的。” 谷宜兰是个急性子,当即道:“茶有没有问题,看看不就知道了!走,小葵,我们去看看!”她打起精神,拉着颜葵回了隔壁房间。 片刻后,她们的房中传来一声尖叫,颜葵冲出房间,急匆匆地跑到角落呕吐,谷宜兰脸色煞白地回来了:“那个茶的确有问题,昨晚看着是茶,刚才看……就变成了一堆红白相加的液体。” 荆白后知后觉,不可思议地问:“你们都接了她的茶?” 第22章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他身上,一时竟然没有人说话,半晌,耿思甜弱弱地道:“那,她都送上门了,还能不收吗……” 荆白索性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只隐去了秀凤的部分。周德昌若有所思地总结道:“那现在就可以确定,秀凤的婆婆肯定是鬼。这个七十大寿的寿宴恐怕不妙。” 荆白没理会他,直接道:“王惠诚在哪里?我有话问他。” 周德昌脸色难看起来,见其他人纷纷附和,只好把所有人都带过去。房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出头,脸色疲惫的男青年,周德昌见状忙问:“吴怀,王惠诚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线索?” 吴怀连连摇头:“不太好,你们自己看吧。” 他让出进门的通道,荆白一眼看见有个人缩在椅子上,神情呆滞,浑身颤抖。他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小男孩,正是早起后便不见踪影的小恒。 吴怀诧异道:“咦?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在众人的目光中,小恒怯生生地看了吴怀一眼,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跑回荆白身边,还用小手拽住他的衣角。 荆白:“……”这小孩又在演了。 他毫不留情地撇掉这根小尾巴,走到王惠诚面前,拿手在两眼发直的男人眼前晃了晃。 王惠诚没有任何反应,两眼直愣愣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个地方。 吴怀无奈地道:“没用的,他换完衣服就这样了,一直没说过话。” 荆白毫不理会,环顾四周,从桌上端起那碗“冬瓜汤”,一步步向王惠诚走去。 红白相间的液体在碗里来回晃荡,发出刺鼻的腥臭味,站在外围的颜葵看得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荆白视若无睹,端着这碗东西,送到了王惠诚面前。 不知是不是气味刺激,王惠诚的双眼开始慢慢聚焦。一看到眼前那个青花白底的瓷碗,他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荆白反应快,手又极稳,没等他打翻瓷碗便退到一边。王惠诚目光追着瓷碗,不断摇头,惊恐大喊:“我不喝,我不喝!!!你走开,别过来,别过来!!!” 周德昌脸色变得更难看:“果然是冬瓜汤的问题。” 气氛仿佛凝固住了。在场的众人,除了荆白,谁的房间里没放着这碗冬瓜汤,谁能想到它竟然是催命符? 进来的第一夜就死了人,死状还如此凄惨,别说睡在同床的室友崩溃了,在场的人,谁又不人人自危? “各位贵客,请来用早餐吧。” 不知何时,秀凤出现在了走廊中,轻柔的话语声打破了这阵压抑的缄默。她打扮得很朴素,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苍青色棉衣,双手交叠,微微垂着头,乌黑的头发垂在耳边,显得温顺美丽:“家婆在主厅等你们。” 颜葵一听“家婆”,想起房间里那碗冬瓜汤,带着哭腔问:“我不饿,早饭不吃了可以吗?” 秀凤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颜葵却被看得心里一颤,腿也跟着发软,眼见着就要往下倒,被谷宜兰一把扶住。 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秀凤又低下头。她说话时总是微微低着头,看着怯怯的,轻声重复道:“家婆在主厅等着招待各位贵客,请随我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跟上,似乎也别无他法。眼见人到齐了,秀凤便冲众人微微颔首,领着他们往主厅走去。 他们昨天到的时候天色已晚,宅子虽大,却没什么光源,除了昏暗,倒没感觉到什么。这回天光大亮,再走一遍时,才察觉出有些不对。 大宅里的房间很多,每间房的房门都紧锁着。窗纸已经泛黄,偶尔路过的廊株,漆色也是发暗,显然年深月久,也未得到良好的修缮。 经过的院子倒是都宽敞干净,可除了他们以外,见不到一个人影。连鸟雀的叫声都没有,哪里都静悄悄的,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僻静幽深。 诡异的环境下,众人不自觉地走成了并排。 余悦和荆白走在一起,他显得非常紧张,荆白却在观察走在他前方,紧跟着秀凤的王惠诚和小恒。王惠诚似乎还没从早上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走路都是木僵僵的,小恒看着是紧拽着他的衣角,其实更像是带着他在走,和那张没有表情的稚嫩的小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荆白看得有趣,索性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秀凤更是只管引路,不管后面的人走成什么样子。王惠诚这时候的反应又慢,拐弯时全靠小恒揪着他,可两人身形相差悬殊,几次险些拉不动,荆白便在后面补一把力,把王惠诚推到正确的方向。 他第一次推时,小恒还回头诧异地看他一眼,见荆白神色八风不动,也不多话,就这样一前一后跟着秀凤到了主厅。 走进主厅后,秀凤朝着主座行了个礼,柔声道:“家婆,客人们到了。” 那一瞬间,一阵针刺般的尖锐恶意直冲荆白而来。他恍若无事,镇定地抬头看去。 主桌主位坐的,可不就是昨夜那个上门送冬瓜汤的老妇人? 她依然戴着昨晚那个黑色抹额,神色肃穆,端坐在主位上。她左右分别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一个年老,应该是她的丈夫和儿子。 这两人分明是父子,打扮却很相似,不看脸的话,活像一对双胞胎兄弟。 第23章 他们头上各戴了一顶黑色的瓜皮帽,身上衣服也是簇新的,颜色鲜亮,只是一个穿蓝色,一个穿褐色。除此以外,连胸前绣的五蝠捧寿纹样都如出一辙。 或是因为衣服实在是不衬气色,两人看上去脸色雪白,僵直地坐在桌前。一群人都到了主厅,他们却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直愣愣地盯着红木桌子,看着叫人格外不舒服。 秀凤没有坐下,独自侍立在一旁,像一尊安静美丽的雕像。 等所有人都进了正厅,老妇人脸上露出笑容,亲切地招呼道:“各位贵客,老婆子身体不便,有失远迎。各位请不要拘束,落座用饭吧。” 荆白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没什么稀奇,只是一些清粥小菜,真正不正常的,是主桌上有十个空位,碗筷却只有九副。 正对着老妇人的那个位置,是一个没放碗筷的空座。 很显然,主人家已经知道有一个人不可能来用早餐了。 从走进这个主厅起,荆白就感觉到身上有种不正常的阴凉。他心知这个老太婆恐怕是惦记上他了,正要随便找个位置,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周德昌却抢在了他前头,率先落座。 周德昌的位置选得可谓十分讨巧,既不挨着那两个戴着瓜皮帽的男人,也不挨着那个没有碗筷的空座。 吴怀见状,立即坐在了他旁边。众人好像一瞬间忽然清醒过来,开始暗暗争夺他们认为安全的位置。 荆白对此毫不在意,反正老太婆一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瞥着他,带着粘稠恶意的目光让荆白心中涌上一股熟悉的恶念。 他弯起嘴角,友好地冲老妇人笑了笑,直接落座在了她左手侧那个戴着瓜皮帽的年轻男人旁边。余悦愣了一下,连忙挨着他坐下——虽然离那个怪人近,但是挨着荆白总比挨着其他人安全。 等荆白托着下巴,欣赏完众人的明争暗斗,剩下的两个空座,正好一个挨着于明江,一个挨着老妇人身边那个年老的男人。 剩下的两个人,正好就是小恒和仿佛灵魂出窍的王惠诚。 荆白全程看在眼里,王惠诚一直木呆呆地站在原地,小恒则根本没有动过。 屋里的温度开始变低,用来照明的油灯也闪烁起来。老妇人阴冷的目光从仍旧站着的两个人脸上一一掠过,微笑着问:“两位客人,怎么还不入座?” 第12章 陈婆过寿 众人都露出紧张之色,颜葵的眼圈甚至又红了,唯有当事人小恒脸上不见丝毫惧色。他只瞥了这老太婆一眼,慢吞吞地把王惠诚推到于明江旁边的位置,自己哒哒跑到了年老的男人旁边的空座。 等所有人都落座完毕,就到了开餐的时间。 主座的老妇人脸上挂满笑容,和气地道:“诸位好,昨夜有失远迎。老婆子夫家姓陈,叫我陈婆便是。后天是我七十大寿,还请各位贵客务必留下来,共享盛宴。” 席上无人表示异议,这让陈婆脸上的笑容变大了一些。 她不着痕迹地往秀凤的位置瞟了一眼,桌上没有秀凤的位置和碗筷,秀凤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后面,像个不会说话的花瓶。 像是突然又有了底气似的,陈婆挺直腰板,突然道:“宅子大了,家里人少,有些规矩,我得和大家说一说。” 这显然就是副本的关键规则,众人纷纷打起精神,听这个老妇人道:“最近村子里头有些不太平,天黑以后家里就会锁门,到天亮才开;如果要出门的,天黑以前记得回来。” 荆白突然道:“没回来会怎么样?” 陈婆转过头,像看孩子般冲他一笑,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我老婆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知外面的事?全是一片好心,为你们安全罢了。” 见无人反驳,她又慢条斯理地道:“倒是有些家里的事情,还得和你们提前道个不是。三天之后就是寿宴,这几天夜里秀凤都要备菜,如果有些动静,还请大家多包涵。” 秀凤往前站了两步,柔柔弱弱地向众人施了一礼。 荆白马上想到了昨晚听见的秀凤剁肉的声音和歌声,心里一沉。 这一家子果真没有一个是人,那么秀凤昨晚剁的,是不是……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那个没有碗筷的空座上。 说来也奇怪,在“塔”里的时候,休息的那三天并没有口腹之欲,但进了副本就会有饥饿感。昨晚从进来以后就没有吃过东西,荆白现在倒是真饿了。 桌上全都是清粥小菜,看不出什么异常,再加上老太婆所说的两条规则都有关夜晚,荆白料想白天的食物应该没有问题,索性端起碗吃了起来。 有了冬瓜汤的前车之鉴,坐了半天,这桌上也没有一个人动筷,荆白拿起筷子,就成了全场第一个进食的人。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有人脸上甚至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即便是万里挑一的好容貌,也无法掩盖荆白是这个副本污染值最高的人,众人的目光里五味杂陈,有人甚至怀疑他疯了。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小恒也默默端起了碗,开始进食。 余悦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皮,想起自己在试炼副本不听大佬言吃亏在眼前的前车之鉴,心一横,索性也拿起了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第24章 他的室友耿思甜见他也开吃,疯狂跟他使眼色,满脸写着“你疯了”?! 余悦摇了摇头,端起碗大口喝粥。实话说,秀凤手艺是真的不错,粥熬得稠密,透出一股米香味,连桌上的小菜也是鲜香适口。他吃得胃口大开,还拿勺子给自己添了一碗。 两个戴着瓜皮帽的男人也在吃,说实话,看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食欲,他们却十分坚定地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着,动作十分规律。 老妇人吃了两口,眼睛绕着整张桌子转了一圈,满含深意的目光转过没动筷子的谷宜兰、周德昌等人,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几位贵客,怎的迟迟不动筷子,是不是看不上我们秀凤的手艺?” 被她提到名字,一直站得端端正正的秀凤竟然打了个寒颤。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前头跪下,头深深垂着,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单薄的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谷宜兰脸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颜葵原本肚子就咕咕叫,见余悦吃得头也不抬,更觉饥肠辘辘,便低声问他:“这饭真的能吃吗?” 余悦嘴里还在嚼,闻言含糊不清地道:“能吃吧!还挺好吃的!我反正跟着大佬来,他吃我也吃。” 上首的老妇人见众人交头接耳,干瘦的脸一下子挂了下来,面沉如水地道:“诸位远来是客,我虽敬你们几分,但究竟虚长你们些辈分。有长辈在桌上用餐,你们却只顾着叽叽喳喳说话,成什么体统!” 她语气极为严厉,这一呵斥,连带着跪在地上的秀凤都肩膀一抖。众人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开口,餐桌上一瞬间静得像一潭死水。 之前交头接耳的人并没有荆白,但陈婆这番装模作样只让他觉得滑稽——她不让别人说话,自己不还吃着饭吗? 荆白也没开口,只朝陈婆手里的筷子投去一瞥,脸上露出几分嘲笑。 面皮苍老的老妇人被他看得脸色一黑,“啪”的一声把筷子重重放下。 桌上的气氛松解了一些,谷宜兰和颜葵见状,索性也拿筷子吃了起来。 周德昌和吴怀这对室友不知是不是对那碗冬瓜汤的印象过于深刻,还是实在失了食欲,始终不敢真的吃饭,只拿筷子在碗里虚虚地扒拉几下,企图敷衍过去。 陈婆老得鸡皮鹤发,一对细长的眼睛倒好使,她似乎留意着餐桌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见周德昌和吴怀装模作样的情状,冷笑一声,阴沉的目光转向跪着的秀凤:“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进了陈府这些年,我管你教你,尽心尽力,你还是这个死样,孩子生不出来,活也干不好!现下连个清粥小菜也不会做,叫客人下不了筷子!还不快去向客人赔罪!” 秀凤伏在地上,浑身发抖,陈婆骂她时,她的头也没抬起来过,直到陈婆说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苍白而清秀的面孔上满是泪水。 陈婆对她没有丝毫怜意,见状,脸上嫌恶更深,斥道:“你还敢哭!成天丧眉耷眼,好像谁对不起你似的,成什么体统!” 秀凤连一丝抽噎也不敢发出来,默默擦干了脸,走到周德昌的身边,低声问:“客人,您不肯用饭,是我做得有什么不好吗?” 周德昌当然不能说实话,支支吾吾了几句,到底说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 秀凤的目光像清水一样,漆黑的眼眸中满是雾一般的不解和轻愁,周德昌和她目光一对,就不知怎的一阵心虚,低下头不敢再看。 老妇人勃然大怒起来,淡色的眉毛倒竖,脸上颧骨高耸,显出几分狰狞:“我让你赔罪,你和客人狐媚什么呢!” 秀凤抖了一下,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泪珠滴下来,吴怀见状,面露不忍,碰了下周德昌的手肘,自己先端起粥喝了一口。 周德昌仍然有些犹豫,秀凤已经跪下来,端端正正地向他磕了个头:“饭做得不合心意,都是秀凤的错,客人不必勉强。” 周德昌吓了一跳,要扶她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坐在椅子上,生受了这一拜。 木呆呆的王惠诚自然也没有动过筷子,秀凤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身,又走到了他身边。 王惠诚一直神色呆滞,连位置都是小恒给他安排的,更别说拿起筷子吃饭。 秀凤走到他身边时,他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浑身一激灵,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原本要跪下的秀凤也吓了一跳:“客人……” 满桌的人都看着他,陈婆眼神变得有些不善,秀凤则面带惊慌,王惠诚茫然的两眼在桌上张望了一阵,打了个寒噤,竟然又就此坐下。 不等任何人有反应,他端起碗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秀凤不知所措地看向上首的老妇人:“家婆……” 老妇人没寻到发作的机会,恨恨地道:“你是傻的还是木的,只会在那杵着?看不见我宝儿吃完了饭,不会过来服侍?” 她说的“宝儿”,就是荆白身边的年轻男人。 他机械式地刨完碗里的粥之后,又回到了那个木雕泥塑般的状态,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坐在老妇人右侧的老年男子也是这个状态,两个人进餐的速度差不多,甚至连放下筷子的时间也是前后脚。 这情形极诡异,但是老妇人和秀凤都视若无睹,等众人用完早餐,老妇人便道:“饭也用了,诸位贵客自便吧。” 第25章 说着,她扶起自己身边的老年男子——那多半是她的丈夫。秀凤也向众人行了个礼,也搀扶起宝儿,缓慢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被晾在餐桌上,被视为团队主心骨的周德昌皱着眉道:“分两队吧,我要出去打听打听消息,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剩下的人就在大宅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信息。” 谷宜兰快速在桌上扫了一眼,她深觉剩下的人里只有周德昌和吴怀这对组合靠谱,见他们要出门,便抢着道:“那我和小葵和你们一起,正好外面地盘大,多个人也多份力。” 周德昌眉头一皱,他想带上谷宜兰,却对哭哭啼啼的颜葵不太满意,但见颜葵紧紧抓着谷宜兰的衣袖,想必分不开他俩,便也只能认了。 除了她们,剩下这些人看着更不靠谱。 他摸了摸脸上的胡须,对荆白道:“那你们剩下的两组就在宅子里吧。这宅子虽然大,但你们比我们还多个人,肯定忙得过来,正好再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他已经瞧出来了,这群人里,荆白看不出深浅,但人看着实在冷淡;余悦一心跟着荆白,耿思甜没什么主意。 余下两个,一个小孩,一个已经变成半个傻子,还不如没有。 这群人属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不拖后腿就不错了。他并不觉得宅子里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不想带他们出门,才提出兵分两路的建议。 荆白看向小恒,见他也点头,才对周德昌道了声好。这个大宅疑点重重,在弄清楚之前,他暂时也没有出门的打算。 周德昌等人见他竟然还要问小恒一个小孩的意见,纷纷面露古怪之色。原本准备说话的吴怀不禁顿了一下,才道:“那就天黑之前,在我们落脚的前院碰头。” 无人提出异议,众人便顺理成章地兵分两路,等周德昌等人出了门,余悦便问荆白:“大佬,我们往哪去?” 荆白没有回答他,反而看向吃完饭就一直呆坐在椅子上的王惠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王惠诚?” 被叫到名字的王惠诚哆嗦了一下,他抬起头,小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沉默的小男孩用一双又大又圆的、澄净的眼睛看着他,让他心下稍安。开口前,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我没有隐瞒!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我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于明江已经是那样了。”他说着又打了个寒战,神经质地拍打着自己全身,试图拍去一些并不存在的污渍:“我身上全是血……和于明江身上的那些东西,脑子一片空白,就大叫起来——然后吴怀他们就来敲门了。” 余悦追问道:“那你睡之前,除了喝冬瓜汤,于明江还做了什么?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王惠诚被他问得呆了一下,他似乎思维还是不怎么清楚,余悦一问,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浑身发起抖来。 第13章 陈婆过寿 “就是因为……于明江……昨天喝了汤,变得太奇怪了,所以我……没、没有喝。”王惠诚哆哆嗦嗦地说。 回忆这个好像让他感觉很冷似的,他抱着自己抖了一阵,索性把原本好好在他面前站着的小恒一把端到腿上,用小孩的体温温暖自己。 小恒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抱得猝不及防,稚气的小脸上显出几分茫然。 荆白差点笑出来,好歹忍住了,绷着脸问:“他喝了汤之后,出现了什么异状?” 小朋友的体温似乎让王惠诚感觉好了一些,只是语声依然有些颤抖:“我们当时都要睡了,是于明江开的门,接了那个汤。我都洗漱了,觉得不饿,就把那碗汤放在那没动。结果于明江躺了一阵子,我要吹灯的时候,他忽然说他上火了,牙疼,睡不着觉……” 于明江从床上爬起来,端起冬瓜汤喝了一口。 王惠诚还躺在床上,看他咂了咂嘴,神色古怪,好奇地问:“怎么样,好喝吗?” 于明江皱着眉头,说:“有点怪……” 这时,门窗早已关紧的房间里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王惠诚眼见着窗户边的油灯猛地晃了几下,昏黄的光在于明江脸上晃了几下,他原本锁紧的眉头忽然松开了。 王惠诚看他忽然睁开眼睛,双目闪闪发光,竟然显出几分沉醉的模样,鲜红的舌头在唇齿上刮来刮去,似在回味。 王惠诚见他这样,难免感到几分古怪,忍不往被子里缩了缩,问道:“什么味儿啊,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于明江端起手里的冬瓜汤,一饮而尽,舌头还在嘴唇上意犹未尽地刮了一圈,似乎不肯浪费一滴。 王惠诚瞧着他的动作,只觉背后一阵发毛。 于明江伸出舌头,把汤碗也刮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丢到一边。 他喝完了汤,两个眼珠倏然移到王惠诚这边。这眼珠的移动非常僵硬,一点也不像一般人正常看人的样子,直勾勾地盯住王惠诚:“可好喝了。还有一碗,你也试试吧。” 王惠诚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而且他已经上床了,连忙推拒道:“谢谢,我就不喝了,我都准备睡了。” 于明江却不肯放弃,两眼瞪得大大的,直愣愣盯着他,像个坏了的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着:“试试吧,试试吧,这个汤可好喝了,可好喝了。 第26章 王惠诚被他的样子吓得寒毛直竖,拿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喊道:“我不喝!我要睡了,你别问了!”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裹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停止身上的颤抖。 他不是不想逃出去,但这汤如果有问题,那刚才的老太婆说不定还没走远。于明江虽然脑子喝出问题了,但好歹还是个人,总比出去面对未知的黑夜好吧。 不敢出去,就只能继续缩在被子里。王惠诚呼吸急促,心脏狂跳,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于明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也不出门,只管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打转。 王惠诚竖着耳朵,分辨他的一举一动:走路的脚步声,端碗的声音,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啧啧的咂嘴声…… 他自己那碗是王惠诚眼看着舔干净了的,现在喝的应该是第二碗。王惠诚听着那声音,他好像还在美美地品味那碗汤,心里不知怎么的还松了口气——于明江这么爱喝,干脆两碗都给他,他正好不用喝了。 他在被子里等呀等,从小到大,他从没想到一个人喝汤的声音能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就这么等了不知多久,房间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王惠诚不敢真的睡着,两手交叠在胸前,默数自己的心跳声。等数到五千下,外面仍然一片安静,他才松了口气。 于明江……可能已经睡下了吧? 王惠诚一边想着,一边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往外看。 可等他探出头,只有一双瞪得老大的、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杵在他眼前。 那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神色或者情绪的波动,只是单纯地瞪着,保持着一个好奇的、窥视的姿势。 王惠诚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往床的另一头爬过去,一边壮胆似的大叫道:“干什么,于明江,你神经病啊!” 他从床的另一头爬下来,一直退到墙边,和于明江隔着一张床遥遥相望。 于明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歪着头站在王惠诚的床头。 他的眼珠追随着王惠诚转动,王惠诚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发现他根本不眨眼睛。手里端着另一碗汤,幽幽地说:“我给你留了一口。你来喝点吧,喝点吧!” 王惠诚吓得快背过气去,他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见于明江并没追过来,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肢体也僵硬,完全不似常人的姿态。 他壮着胆子,上前对于明江的胸口重重一推! 于明江像失去了意识,一声不响地软倒在地上,瓷碗也铿啷一声碎了。 王惠诚本来一直盯着他不敢睡,但于明江一直一动不动,像睡死了似的,他后半夜又实在太困,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于明江已经变成了满地都是的血肉零件,王惠诚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溅了一身,吓得神志不清,直到吃饭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后面……你们都看到了。”他一边说一边发抖,小恒见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站在椅子上才有王惠诚高,荆白看得又是一阵想笑。 王惠诚神色也松懈了一些,荆白见状,便接着问:“为什么你对秀凤反应那么大?” 他指的是秀凤走到王惠诚身边时,他突然跳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太正常。 王惠诚又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她很可怕。” 耿思甜道:“还好吧,我看她一直被她婆婆欺负,好惨啊。” 余悦不太赞同,直接道:“惨是一回事,但她也不是活人了吧?两个男的和陈婆基本可以肯定都是鬼,她还可能是人吗?” 耿思甜鼓起脸颊,她坚持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可能?你们看陈婆怎么欺负她的,就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是人,所以她才不敢反抗啊!” 余悦不说话了,脸上还有些不服气。小恒看向荆白,荆白便直接道:“她也不是人。” 他把秀凤深夜唱歌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这个宅子里的人越少,他们的境遇就越危险。 荆白没有隐瞒信息的意思,连他们并没有听清楚的歌谣,也和小恒一起尽力复述了出来。 可惜,在场的五个人没有一个人听得懂秀凤的方言,只有余悦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提供了一个信息:“我知道家婆这个说法,南方省份一般用来称呼丈夫的母亲。” 耿思甜想了想:“按我多年听歌的经验,我觉得秀凤唱的应该是粤省话,但我不是粤省人……不知道出去的几个人有没有粤省的。” 王惠诚诧异地看着荆白:“早上那会,你怎么不和他们说?” 没等荆白回答,小恒便回答了他:“不能说。” 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集中到小恒身上,满室的寂静中,稚嫩的童声轻轻说出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大家聚集在走廊,看于明江尸体的时候,她就来了。就站在走廊的角落里。” “她一直看着我们的。” 余悦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想起,秀凤出声叫他们用饭之前,他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秀凤的存在。 众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僵硬的气氛中,荆白不愿拖延,一语打破沉默:“歌的事情,等他们晚上回来再问。我要在宅子里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第27章 他将征询的目光转向小恒,小恒轻轻巧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几步跑到荆白身边。两人掉头便走,余悦见状忙道:“大佬,我和你们一起!” 耿思甜和王惠诚连忙跟上,他们早吓破了胆,一路尾巴似的缀在后面。眼见着荆白停下来同小恒说了什么,又对余悦交代了几句,竟然就带着小孩走了,急忙赶上去追问余悦。 “他们怎么走了?” 余悦脸色惨白:“大佬说光靠他们找不过来,让我们分头看。他们往左,我们往右,先找一个东西。” 王惠诚急切地问:“找什么?” 余悦目光慢慢转移到他脸上,像是没有什么底气一般,小声道:“找……于明江的头。” 另一边,一长一短的两个人影并排走在一起。 “我告诉余悦,无论找没找到,到时候都在前院会合,交换消息。”荆白语气冷静,小恒的表情也很平淡,闻言只应了一声。 对于他的年纪而言,小恒实在沉稳得过分,话少,表情也少。队伍里其他人都不拿他当一回事,倒让荆白对他的尊重显得有些奇怪。 他们俩的相处却很自然,就比如刚才分别前,只是短暂的交流,小恒便迅速和荆白统一了意见——他们一致认为,最要紧的就是找到这个大宅的厨房。 目前出现的三个线索,无论是寿宴、冬瓜茶还是剁肉都和食物有关,而具备这些条件的,只有他们还没去过的厨房。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规避了昨晚传出陈婆训斥声的二楼正房,沿着天井向外,走进这座大宅的深处。 这个大宅以正院为中心,围绕着外部的高墙,依靠左右两列厢房,以一字形的天井划分出不少院落,整体说得上疏密有致。 虽然四面都有墙壁,但因天井的存在,并不显得逼仄。不知是不是为了给陈婆祝寿,廊下还挂了不少红灯笼,试图点缀出些许喜庆的氛围。 但即便在这样有太阳的白天,大宅给人的感觉依然是阴冷的。 除了他们俩,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连一声蝉鸣鸟叫都听不到。 偶尔一阵风刮过,除了院落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便只有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轻轻摆动,摇头晃脑地,平白生出几分森森的凉意。 与此同时,他们发现路上经过的厢房统统门窗紧闭,一丝不透。 荆白一路试过来,没有一扇能推开。这让搜索的难度变小了许多,但院中的绿植等物仍然需要挨个看过去。荆白和小恒两个人走了好一阵,既没有找到厨房和仓库,也没有看到于明江的头。 “还走得动吗?”经过又一轮无用的搜寻,荆白低头问。 小恒点了点头,他的脸颊微微发红,额前黑发已经打湿了,贴在脸上。荆白听见他呼吸变得急促,才想起来他毕竟只有几岁,恐怕体力不会太好。 小恒仍在努力平复呼吸,荆白皱眉道:“厨房恐怕在更边缘的地方,你还能跟得上吗?” 小恒点头,加快速度走到他前面,示意自己还能继续。荆白见他坚持,也不再劝说,跟着往前走。 没走几步,他心头一动,步伐停了下来。 忽然间,他猛地回头看去! 一道清丽的、纤细的人影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 依然是穿着朴素的蓝布裙,拿着手绢,眉目柔顺,弱不胜衣的模样,荆白心中却警铃大作,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问:“夫人,你有什么事?” 秀凤对他行了个礼:“我看小客人累了,可要喝杯茶休息片刻?” 小恒和荆白对视一眼,不知道秀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也并不走近,只用一双水盈盈的黑眼睛看着小恒,看不出任何恶意,是很温柔的模样。 荆白神色肃穆,小恒却拽了拽他的衣角,荆白会意地单膝蹲下,两人眼神相对,荆白低声道:“她是为你来的。” 小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眼中流露出片刻的复杂:“我知道。但我觉得她没有恶意。” 两人四目相对,小恒冲他点了点头,向秀凤走了过去。 荆白不作声,保持高度警惕,随时防备秀凤发难。她却没有任何攻击意图,随着小恒走近,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欢悦笑容。 从昨晚见到秀凤起,她的眉目间总带着雾一般的轻愁,这是荆白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笑,笑得明媚灿烂,像朵盛开的山茶花。 荆白看着她蹲下身子,小恒对她说了什么,秀凤犹豫了片刻,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用力点点头。小恒开心地笑了起来,秀凤拿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很温柔。 她对小恒似乎真的格外优容。如果不是于明江的头到现在都没找到,荆白几乎要相信她是个人了。 算上昨夜的提醒,这已经是秀凤第二次对小恒表现出特别的待遇了。是因为小恒年幼,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第14章 陈婆过寿 荆白站在一旁,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没过多久,小恒带着秀凤走了过来,仰起脸对荆白道:“秀凤姐姐说,可以带我们去厨房。” 秀凤听到他的称呼,好像愣了一下,温柔地纠正道:“你应该叫我阿姨。” 荆白眉头一皱。 秀凤看着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小恒瞧着怎么也有七八岁了,叫姐姐也很合理。她为什么要刻意纠正? 第28章 小恒当然不会反对她,小男孩眨了眨黑漆漆的眼睛,乖巧地改口道:“秀凤阿姨。” 秀凤这才再次露出笑容。她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独自走在了前面,轻声道:“跟我来吧。” 她走得并不快,是小恒也能轻松跟上的速度,荆白走在后面和小恒并排,悄声问:“你怎么和她说的?” 小恒摇了摇头,他自己也很不解,说:“我就照直说的,说我们有些好奇,想去厨房看看。她本来很害怕,说陈婆平时不让外人进厨房。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改口了,说这几天陈婆身体不舒服,白天都在房间里,她可以现在带我们过去。” 小恒自己都很迷惑,荆白只会觉得更蹊跷:如果秀凤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就等于再次给小恒透露了消息。即便这是荆白第一次过正式副本,他也能感觉到,这并非正常情况。 他跟着小恒走在秀凤身后,穿过几座小院,拐了几次,走到大宅的西南角。再穿过一扇月亮门,荆白一眼看到前面有个房门开着,心中一动,果然秀凤也停下来,回头对他们道:“这就是我们家的厨房。” 她垂下头,用细白的手指挽了一下鬓边散落的黑发:“过两天是家婆大寿,厨房难免杂乱,本不该带贵客来。但既然小客人想看,就请进吧。” 她自己不进去,却也不走开,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 荆白和小恒离门口还有几步,荆白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恒,黑发的小孩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抬头和他对视,圆滚滚的稚嫩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更无一丝犹疑,平静得可怕。 荆白犹豫了片刻,道:“我进去就好,你和秀凤在外面等吧。” 小恒摇摇头,伸出一只短短的胳膊,用力拽住荆白的衣角:“一起进。” 荆白皱起眉,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衣角,小恒却不肯放手。 荆白只是觉得秀凤态度古怪,担心厨房恐有危险,不想带小恒进去,但见他态度坚持,秀凤又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好道:“好,那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厨房,发现这里面相当整洁,看起来空旷又亮堂,并不像秀凤说的一样杂乱。 这厨房还很大,可见修筑的时候绝不止是给一家人做饭的。两口两门的土灶上,架着三个大锅,还有一个什么也没放。 荆白把扣起来的锅盖一一揭开看,都是空空的。他拿手摸了一下,连锅灰都没有,秀凤把锅子洗得很干净。 小恒的个头,踮起脚来也看不到锅里的样子,只能在他身边检查土灶。 荆白低头一看,见他仗着身子小,把整个脑袋都塞进了炉门里,不由惊了一下,捏着男孩的脖子把他拽了出来,低声喝斥:“你疯了?” 小恒脸上都是灰,被他拽出来还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地在自己脸上抹了几下:“没事,这灶没烧。我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他脸上没有表情,好像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但是荆白知道,他说的是于明江的头。 “有发现吗?”荆白问。 小恒摇摇头。 荆白并不意外,他看了一眼倚在门口的人影,道:“再找。实在没有就算了,等去村里那队人回来再说。” 小恒应了,两人沿着灶台继续往里找。 再往深处是秀凤备菜的地方,菜品一应俱全,能看出来这家人平时吃得不错。 肉类拿个架子,单独挂在窗前吹着,色泽红润鲜亮。和小恒差不多高的泡菜坛子装得满满的,蔬菜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小山一样的蔬菜后面,还有一个加了盖的大缸。 小恒和荆白对了个眼神,悄无声息地往大缸处走去。 这口缸着实是大,以小恒的身高,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内容。盖子是一块青石板,把整个缸的内容遮得一丝不透,小恒踮着脚也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只好让荆白来开。 那块青石板又大又厚,荆白费了些力气,才将它推开一半,往里一看,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口很普通的放瓜果的大缸。 好不容易掀开了,荆白还是认真翻了翻。 这缸里瓜果的种类还不少,有一个绿皮的冬瓜,两个黄澄澄的老南瓜,几个橘子,还有柚子和一些他不认识的水果。 他转过来给小恒说了一下,小恒皱起眉,问:“冬瓜?是正常的冬瓜吗?” 荆白直接弯腰取了一个出来,拿在手上给他看。两人反复观察,确实只是普通的绿皮冬瓜,没有什么异常。 一无所获,荆白只好把冬瓜放了回去,又拿了一个造型奇特的水果问小恒:“这是什么,你认识吗?” 他问得理所当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人只是个和他腰一样高的小孩。 小恒接过来看了看,又一闻,发现香气扑鼻,顺口答道:“佛手,不能吃。可能放这里头增香的。” 荆白不死心地又翻了翻,着实没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只好把佛手又放了进去,准备把用来盖缸的那块青石板拖回来。 但这次,手一摸到冰凉的石板,他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小恒问。 荆白回头看他,男孩神色很肃穆,脸上全是关心和疑惑,不是这个年龄的小孩会有的神情,却很真诚。 那一瞬间,荆白对小恒的怀疑忽然消去许多。他顿了顿,道:“这块石板,朝下那面,我摸到有凹痕。” 第29章 推的时候摸的是边沿,只有扯回来时才会摸到朝下的那面。但这块青石板又大又重,即便是荆白,也没把握无声无息地把它拿下来再翻面仔细观察,只好不断用手触摸判断。 凹痕不算很深,荆白仔细摸了一下,发现这凹痕总共有两块,相隔约一掌多,形状偏圆。他拿出来比划了一下,心里大致有了成算。 这时,他胸前的白玉忽然热得发烫! 同时,小恒在他背后大声喊道:“秀凤阿姨,你也来了!!!” 童声虽然清脆,却显得十分紧绷。 荆白回过头,发现一直站在门口的秀凤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这时正站在几步远的位置,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小恒站在荆白和秀凤中间,转过身去,面朝着她。 从他叫了秀凤之后,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偌大一个厨房静得可怕,只有风吹动窗纸发出的细碎声响。 荆白藏在背后的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除了没有表情,秀凤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凶恶,也没有特别的举动,荆白却明显感到身边的温度不断下降,手脚都泛起一股阴冷。 他胸前的白玉也不断散发出热度,似乎在对抗这股寒意。 场面一触即发,荆白神经高度紧张,自觉已绷到了极处。 这时,小恒竟然上前几步,像之前拉荆白一般,拽住了秀凤的衣角。 他仰起脸,用稚嫩的童声甜甜地道:“秀凤阿姨,我渴了,有水吗?” 秀凤愣了一下,慢慢低下头,摸了摸他的小脸。与此同时,荆白感到那股阴冷的感觉消失了,白玉也恢复了之前的温度。 秀凤蹲下身子,爱怜地抚摸了一下他圆圆的小脸,对小恒柔声道:“有现成的茶,在茶房里。走吧,我带你去。” 小恒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秀凤虽然说了带小恒走,却没有动,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荆白。 荆白明白她的意思,在她眼皮底下,把青石板拉过来盖好,随后两手往裤兜一插,闲闲地道:“走吧,我也想喝茶。” 秀凤这才带着他们一起离开。 小恒一只手一直被秀凤牵着,另一只手却放在背后,冲着荆白悄悄摆手,示意让他先走。 荆白看在眼里,却没有反应,依旧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和秀凤身后。 一路上,三个人没有任何交谈。虽然来时他们也不怎么说话,但连荆白都觉得这次的安静格外僵硬。 秀凤一直拉着小恒的手,却一句话也不同他说,只管带着他们七拐八弯,又回到正厅附近的一个耳房。 “贵客们请坐,我去斟茶。”秀凤温温柔柔地向他们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小恒又看了荆白一眼,神色有些急切,青年却按住了他的手,冲他慢慢摇头。 直到秀凤的身影消失,小恒才压低声音道:“你不该过来的。她只牵了我一个,我不知道这茶能不能喝。” 他脸上满是不赞同的神色,荆白的表现却很轻松,他甚至笑了起来:“那你刚才为什么说要喝水?” 小恒一怔。 他没有回答,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当然是因为当时情况凶险。 那块石板刺激了秀凤,她眼看就要发难,小恒找她要水,无非是仗着她对自己的特殊待遇制止冲突,这是个冒险之举,幸而当时来看,他成功了。 但这茶是不是要命的茶,谁能担保?毕竟昨晚在陈婆口中,那碗直接把于明江送走的冬瓜茶也是秀凤亲手熬的。 荆白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但小恒当时给他解了围,难道他就能眼看着这么个小孩被秀凤牵走吗? 因此,即便小恒冲他摆手,他也还是跟了过来。 这茶喝了如果有什么后果,至少不能让小恒一人承担。 两人四目相对,荆白仍是一派轻松坦荡,小恒的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下一刻,秀凤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荆白目光一凝。一看到那个托盘,他就抿直了嘴角。 昨晚是他去给陈婆开的门,和那老太婆的对峙让他对此印象深刻——陈婆那个冬瓜茶,也是白底青花的茶盏装着,端端正正地放在红木托盘上端过来的。 小恒显然也辨认了出来,小脸紧绷,道了谢,率先接过了秀凤手中的茶盏,往里看了一眼。 茶汤澄清透亮,散发出一股幽幽的清香味。 秀凤见状,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家里买的明前绿茶,专门待客用的。” 荆白兴致勃勃地接过茶盏,不知怎的,端到手里时,他差点手滑了一下。 秀凤脸上的笑容一滞,连带着身形也是一僵。 幸而荆白反应极快,没有真的让茶盏从手中滑落,及时拿稳之后,将碗里的茶一饮而尽,还笑着对秀凤道:“清甜鲜爽,满口留香。茶好,您的手艺也好。” 秀凤见他赞不绝口,也微微垂下头,似有些羞涩。 荆白却不敢再轻忽她,见她低下头,收起笑容,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 他能感觉到,从他端起茶碗的那一刻起,秀凤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身上。 他虽然低头看着茶碗,没有直接对视,却有一种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 第15章 陈婆过寿 第30章 荆白心里没有把握,只怕这茶和昨晚的冬瓜汤一样,便借着接过茶盏,假作手滑试探。 但瓷杯从手中作势往下滑的那一瞬间,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像是有人在肩膀上凉凉地吹了口气一般,背上窜起一股寒意! 这茶不喝看来是不行的,他冲小恒飞快使了个眼色,端起自己的茶一气喝完了。 小恒收到荆白的信号,抬头一饮而尽,还不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感激地道:“谢谢秀凤阿姨!” 秀凤见状,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脸蛋。 小恒脸上还挂着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荆白站在他身后,却见他背在身后的拳头已经紧紧攥了起来,显然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放松。 秀凤却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将茶盏取过来,一一收好,方向两人道:“二位贵客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荆白和小恒忙站起来客套一番,直到秀凤冲他们福了福身,端着茶盘离开,婷婷袅袅的身影穿过月亮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荆白这才觉得自己额头发痒,他下意识伸手擦了擦,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流汗了! 他方才竟然毫无察觉,可见心里有多紧张。 他忍不住问小恒:“……喝茶的时候,她看你了吗?” 小恒点点头,从端起茶碗开始,他就有强烈被注视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在犹豫要不要喝下茶水,但是看荆白递过来的眼神,他就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如果当场不喝下去……就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两人在耳房稍事休息,主要是为了小恒恢复部分体力。等他恢复了一些,便从耳房回到了正厅附近继续寻找,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于明江的头,连点蛛丝马迹都没见到。 陈宅没有钟表,原本可以通过太阳来判断时间,但是从进了这个副本以来,就没见到过天晴的时候,头上只能见到层层叠叠、仿若压顶一般的乌云,在宅子里穿行时,还被高大的建筑分割成四四方方的块儿,给人感觉十分压抑。 两人忙了一天,眼见头顶那一小片天空开始变得昏暗,天朵渐渐变成灰黑色,便知道天要黑了,商量着回到了他们所住的小院的前厅。 回到前院时,王德昌等人还没回来,余悦和耿思甜却在门口焦急地眺望着,显然等了他们许久了。 耿思甜眼睛更尖,老远就看见荆白和小恒过来,兴奋地喊余悦:“快来!白哥他们回来了!” 余悦火速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两人像看见救星一样把荆白和小恒迎进了院门。王惠诚似乎还没从早上亲身经历的血腥场面中缓过劲来,脸色苍白,明显没有耿思甜和余悦活泛,但看到荆白从门外走了进来,眼睛也是一亮。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竟然营造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 “白哥,我们把你说的那边挨着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 “昨晚上进来的时候,光顾着跟在秀凤后头,没仔细看这个大宅,结果白天在里面走,感觉比昨天还恐怖,阴森森的!幸好我们是三个人一路。” “我们去的那个方向,没有看到厨房,但我们看到了别的东西——尽头处有一个侧门。但是那个侧门挂了锁,我们试了一下,不能打开。” 他们说话时互相抢来抢去,荆白感觉自己同时听到二十只鸭子在嘎嘎大叫,被他们吵得眉头紧皱,小恒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问:“侧门?什么侧门?” 余悦惊讶地看向小恒。 他虽然觉得这个小孩无论遇到什么变故,都表现得十分镇定,不同寻常,但小恒毕竟只是个看着不到十岁的短手短脚的小男孩。 他本来没认真把他当回事,直到荆白也同样将疑问的目光转向他,少年才连忙道:“就是,我们不是从主厅出来之后,按您说的一路往东走,然后就在最边缘的一个院子里发现了一道侧门……” 他不自觉地看向坐着的面如土色的王惠诚,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当时,他们三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宅里。王惠诚已经吓得反应迟钝,而他和耿思甜都不算胆子大的类型,一想到要在这个鬼气森森的大宅离找于明江这个死人的头,三个人都吓得像鹌鹑,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们一惊一乍。 有的院子草木葱茏,需要走进深处去摸索,三个人更是恨不得手牵手,搜索效率十分低下。等找过好几间院子仍然一无所获,也没见到奇怪的鬼影后,三人总算胆子大了些,至少同一个院子,他们是敢分头行动了。 等走到大宅的边缘,东南方向,草木掩映间,王惠诚突然发现了一道小门—— 虽说是小门,却也不算很小,打开了起码能并排走三个人,只是不如他们昨日进来的正门一般气派。 门上漆成朱红色,颜色已经斑驳。只是这扇门显然是没有让人通行的意思,不但紧闭着,还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 除了这把锁,两道门扇之间的空隙间,还乱七八糟地贴了许多的黄符,上面用朱笔涂画着一些他们看不懂的符号,无疑也昭示了这扇门被封锁的命运。 王惠诚胆子早吓破了,见了这么诡异的门,如何敢妄动,只好回头把余悦和耿思甜也叫过来,三个人对着门琢磨。 耿思甜绕着门转了几圈,看着锈迹斑斑的铁锁,密密麻麻贴满了的黄符,到底没敢上手去摸,只道:“这扇门不是用来正常出入的吧?陈婆早上可没提过这道门,只说了大门天黑了会关。” 第31章 余悦斜了她一眼,无语地说:“拜托,你没玩过游戏吗?npc怎么会跟你说完全部的线索,不都得自己探索新地图么。” 王惠诚胆子更小,他甚至不敢上前,隔了几米,在台阶下左看右看,最后弱弱地道:“我们要不然还是先去找大佬吧,这门挂着锁、还贴着符,不就是不让我们动的意思吗……万一放出什么妖怪怎么办?” 余悦虽然有点怂,但毕竟也是直面过洋娃娃深渊巨口的人。他在这小院里转了几圈,天人交战了片刻,最后看了一眼天色,为难地道:“虽然不知道时间,但我们走得够慢的,现在肯定都下午了。我们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找到大佬再一起过来开门,肯定来不及。天黑之后不能到处乱走,这不也是陈婆说的。” 三人面面相觑,王惠诚吓破了胆,始终不愿意去。他又不敢一个人回去,余悦不愿意走,两人就僵持起来。 耿思甜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投了余悦的赞成票:“这锁我们也未必能打开,但至少可以先试试,否则不是一无所获嘛!我们好歹是三个大人,大佬还带着一个小孩到处跑呢。” 余悦见王惠诚深色松动了,趁热打铁道:“我不会动那些黄符的,人家贴着肯定有自己的用场,我也没那么作死。我的意思是,我们先在这研究一下,看这个锁能不能打开,回去找大佬好歹也有个交代啊。” 二比一胜出,余悦作为提议的人,便带头研究挂着的这把门锁,王惠诚和耿思甜放风。耿思甜守在外面的院门,王惠诚负责在院子里接应余悦。女孩如果看见大宅里的人过来,就大声提醒余悦,免得暴露。 王惠诚看着余悦一个十几岁的瘦伶伶少年,专心致志地蹲在门锁下开锁,心里难免有些羞惭——他还是个大学生呢,进来的时候正好快毕业,好歹比余悦多吃几年饭,结果是所有人里最怂的一个,还不如余悦一个高中生勇敢。 这样想着,他好歹打起了一些精神。余悦全神贯注在门上的时候,他瞪大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周围。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当背后发凉,升起一种异样感的时候,他哆嗦了一下,蓦地转头看去! 背后什么也没有,方才那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只是他神经紧张的缘故。 王惠诚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连忙转头提醒余悦:“说好的先弄那把大锁,你千万别动那些符啊!” 余悦高声答道:“知道了知道了!” 王惠诚用力抹掉一把额上的汗。这个动作让他无意间转了下头,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忽然停顿了一下。 这个院子无人居住,除了眼前的大门,背后的房间门也是紧闭的。 这里也很荒凉,一看就不常有人来,草木长得比其他院子的都深。房门口还有几棵竹子,长得高高大大,但就在这苍郁的竹影里,王惠诚擦汗时,突然注意到了一闪而过的利器的寒光。 他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只来得及高声大叫:“余悦!” 王惠诚吓得声音都变调了,余悦被他的叫喊吓得一激灵,停下动作,转过身,才发现王惠诚背后那个身影。 她还是穿着昨晚同一身衣服,脊背微微佝偻着,让那原本就很瘦小的身形显得更矮。 正因为如此,她被王惠诚的身体遮掩住了大半,以余悦蹲着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她,直到站起身,才发现她的身影,还有手中那把闪闪发光的柴刀。 她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 守在门外的耿思甜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她为什么不示警? 余悦头皮一阵发麻,手心开始冒汗,好容易忍住了没发抖。他面对着鸡皮鹤发的老人阴沉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王惠诚根本不敢回头,哆哆嗦嗦地道:“余……余悦,谁、谁在后面啊!” 余悦意识到陈婆没有直接动手,估计和他能没打开门有关系。他立刻往前走了几步,和那扇小门拉开距离,磕磕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嗨,陈、陈婆婆,你怎么来了。” 王惠诚险些背过气去,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看见陈婆手里寒光闪闪的柴刀,两眼一翻,又差点与世长辞。 好在这次他背后是余悦,后者朝他后心用力拍了一掌,好歹让他撑住了这口气:“陈……陈婆婆好!” 陈婆看了一眼挂着锁的朱门,笑呵呵地道:“你们好啊。我听到响动,怕家里进了贼,就过来看看,看看。” 余悦心说你这话鬼信呢,他们走了小半天才找到这么个犄角旮旯地,一路跟做贼似的,就怕惊动了这恐怖的一家人。这都走出来了不知道多远,陈婆怎么可能听得到响动? 他心里知道这扇门多半是个关键地点,但陈婆不好相与,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也强打笑容,呵呵道:“那个什么,我们也是看到门有点好奇,就过来瞅瞅,没别的意思。” 他也没指望骗过老太婆,但她既然没动手,余悦就敢大胆猜测她不是要撕破脸,能混过去自然也就混过去了。 陈婆脸上的笑容一丝不变,她的嗓音颤颤的,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十分苦口婆心:“嗐,也怪我老婆子不好,我早上的时候该跟你们说的。这扇门啊,以前也是开着的。但是宅子大,家里人少,看不过来,有天夜里,这扇门里进了贼——” 老妪身形晃了晃,像是十分心疼,低头一手捂住了心口:“贼虽然抓住了,但是家里都糟践了!唉,我们觉得晦气,就把门封了,以后这扇门啊,白天黑夜都不开了!” 第32章 余悦知道她这话多半是假的,但毕竟是珍贵的隐藏信息,因此聚精会神的听着。见她捂着心口长吁短叹,跺脚抹泪地作态,便假惺惺地劝慰:“哎呀,我们真不是故意的,您别难过……” “你们都是我的晚辈,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陈婆叹了口气,拿起手上的青布手绢,擦了擦眼角虚无的泪水。余悦还欲再客套两句,眼前的老妇人却倏然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两只眼珠朝上,阴恻恻的视线像两把利剑,朝余悦直射过来!!! 她手里的柴刀拖在青石板上,发出嗤嗤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宰杀动物时磨刀的前奏。 第16章 陈婆过寿 在那一刻,余悦感到一种被某种未知生物锁定的、强烈的恶意! 陈婆身躯瘦小,连脊背都因为年龄而佝偻,像是抬不起来似的。余悦将近一米八,都能比她高出一个头,但此时站在拿着柴刀的陈婆面前,他只感到内心升起对未知事物的强烈的恐惧。 这不是他能抗衡的东西。 她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凡是开了这个门的,不管白天黑夜,都是混进来的小偷!我们陈家是家风严谨的世家大族,绝不能容忍这种败类踏进一步!”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语气却极为阴冷。余悦直面着她的注视,想开口说话,忍不住先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戴着绣花抹额的老太婆往前走了一步。 她干瘦的胳膊微微动了动,手中的柴刀锋利得晃了一下余悦的眼睛,亮闪闪,冷冰冰。余悦甚至听见身后的王惠诚吓得牙齿打战的声音,咯咯咯的,换个时候他一定觉得很滑稽,此时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冒到头顶。 因为虽然王惠诚比他动静更大,陈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浑浊的老眼自始至终锁定在他身上,那是两道极具恶意——甚至垂涎欲滴的目光。 老人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现在相距不过一米远了。 “虽然都是自家请来吃席的贵客,但既然被我老婆子瞧见你动了门锁……也要给我个说法才是。” 余悦有种直觉,这个“说法”他要是不给,或者没给对,恐怕这寒光闪闪的柴刀一会就要落到他身上。 余悦颤抖着吸了口气,他搜刮着自己的回忆,只能想起在洋娃娃副本时荆白的表现。 越是恐怖和危险的环境,越要保持不能出错。余悦一边飞快地组织语言,一边努力模仿荆白同洋娃娃说话时那种镇定的神态,在陈婆往前又迈了一步时,他终于开口道:“奶奶,您看,我们都是您的亲人,大老远的特地从省城跑过来参加您的寿宴,是您开大门迎进来的,怎么会是小偷呢!这门好着呢,门上的东西和锁子我们一点都没动,都好好的,不信您自己来看。” 他开头语声还在颤抖,越说反而越镇定,脸上甚至硬挤出了一个笑容:“这都是一场误会,您别和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虽然动了门锁,但非常小心,手脚也轻。他只琢磨了一下这锁子的构造,完全没动过周围的符咒,门上虽然密密麻麻贴了这么多,但他一张都没碰下来过。 余悦不知道陈婆要的“说法”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猜自己说中了关键,因为他话音刚落,陈婆的脸上立马由阴转晴,虽然眼睛还是冷的,但发黄的面皮上,阴森的表情消失了:“不怪你,是老婆子年纪大了,话也多。我也就提那么一嘴巴,怕你们年轻人不知深浅,做了错事,你们别嫌我啰嗦。” 余悦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那哪儿能呢,来者是客,我们肯定都听您的……” 陈婆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刻笑成了一团菊花:“不愧是我们陈家的亲戚,真是懂事守礼的孩子,听得进去劝。老婆子这就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吧。” 余悦和王惠诚哪敢怠慢,连声答应。只见她转过身,任凭手里的那把柴刀拖在地上,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响声。余悦这才发现她的脚是裹过的,穿在一双小得可怕的尖头绣花鞋子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却一点不慢,很快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余悦和王惠诚只觉逃过一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直目送她颤颤巍巍地转出圆圆的月亮门。到院门处,还能听见耿思甜猛地抽了口凉气的声音,大声喊道:“陈婆婆好——诶?您怎么是从里面出来的……” 又过了片刻,余悦和王惠诚看见女孩从院门口跑了过来,她显然也受了很大的惊吓,脸色苍白:“我的妈呀,她什么时候来的?我发誓我没打瞌睡没走神,一直盯着院门——我根本没看到她来啊!” 王惠诚听到她这话,腿软得跟面条一样,彻底瘫坐下来。 余悦吸了口气,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什么,不早了,先回去吧。这头的事,咱们边走边说。” 他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也觉得惊险至极,不住打着哆嗦。荆白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把自己和小恒的发现告诉了三人,却没有提到秀凤对小恒有额外优待的事。 三人对此倒没有产生什么怀疑,毕竟陈婆在他们面前出现得更无声无息,这顶多让他们再次确认,看起来相对正常的秀凤果真也不是人。 真正令他们疑惑的是那块青石板上的凹痕。荆白虽然没有隐瞒这个信息,还平铺直叙地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但他们依然没猜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第33章 荆白这才意识到他没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小恒。 男孩干净俊秀的小脸上神色平静,见荆白看他,还仰起脸来,用黑漆漆的眼睛直视回去。那双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没有童真的神色,只有深湖一般的宁定和镇静。他显然并不好奇,并对此早有判断。 这小孩真有意思。 没再管眼前云里雾里的三个人,荆白低下头,对自己的室友笑了笑:“一起说?” 余悦、耿思甜、王惠诚一时齐齐向面前不到一米四的小男孩行注目礼:“!!!” 向来不被重视的小恒依旧波澜不惊。在被边缘的时候他不多话,如今被荆白拉入众人的视线,他也很淡然,点点头应了,和荆白同时道。 “是膝盖的印子。” “跪出来的。” 两人视线相对,荆白真心实意地笑了,小恒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年龄差和身高差都不重要,此时此刻,他们同时感受到一种难言的默契。 耿思甜惊呼一声,她率先提出质疑:“可是,你不是说那是很厚的青石板吗?青石板能跪出印子来?” 王惠诚讷讷道:“水滴石穿,时间久了,能跪出痕迹也很正常。” 余悦的脸色垮了下来。如果这是真的,他可太看不惯这家人的做法了:“这,这不就是虐待吗!秀凤也太惨了吧!” 荆白沉默下来。 事实来看,的确如此,从他们进来开始,处处都能看出来,秀凤在这个家里毫无地位可言。如果不是陈婆说她是自己的媳妇,秀凤看起来更像是这个家里的仆人。 “先别下定论。”荆白冷淡地道:“这一家子都不是人,我们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不知是不是没有记忆的原因,他总是本能地质疑眼前的一切。 摆在面前的就一定是真实吗? 耿思甜看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撇撇嘴,小声道:“秀凤好歹还帮了你呢,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初照面的时候,她还被这人的长相震了一下,毕竟别说塔里,塔外她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真人。结果不久之后就发现荆白此人毫无人情味,她选的室友余悦还一心跟着荆白走,让她一度以为自己上错贼船。 现在看来她也没完全看错,诚然荆白胆大心细,是这群人中的高手,但也的确是个冷漠的人。 荆白看了她一眼,眼神毫无感情,却显然是听到了。 耿思甜没料到他如此耳聪目明,讪讪地闭上嘴。她只是嘴快,人却不傻,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同荆白闹翻。 这一冲突,气氛难免变得僵硬。一个是朋友,一个是室友,余悦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面带尴尬。正在此时,院门外传来的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这窘人的平静。 是外面的那一队人回来了! 周德昌走在四人的最前面,他们这一天显然过得也不甚如意,个个神色疲倦,只是走进院来,看见一群人仍旧一个不少地站在这里,表情就缓和了一些。 在“塔”里,没有人希望同伴死在副本里,尤其是污染值高的同伴。因为“塔”一开始就说过,一旦死掉一个同伴,鬼怪就会吸收它的污染值,变得更强。 在副本中,生死原本就只有一线之隔。谁愿意让鬼怪变强,增加自己的威胁? 因此,即便两队人马并不熟悉,在看到活人一个没少时,大家都变得不自觉地轻松了一些。 在这种气氛下,周德昌沉声道:“现在一切都还扑朔迷离,有什么情报,大家都别藏着掖着。没有人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吧?” 他最后这句话实在有些重了,原本还在互相寒暄的众人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气氛骤然冷淡下来,心直口快的耿思甜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 谷宜兰见状忙打圆场:“大家本来就要互相沟通的嘛!出门前都说好了的,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用搞得这么僵。” 周德昌的室友吴怀也推了他一把,他是个有眼色的,早看出留守的这队人以荆白为主,因此对荆白陪笑道:“老周今天饿着了,到中午才吃上饭,心情不太好。我看大家都有交流的意愿,而且肯定都收集到了信息,有话咱们好好说,早点出去,大家都心安。” 时间紧迫,天色黑了以后,只有房间最安全。这时夕阳已经将要落尽,天色昏沉,留给他们沟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这样的想法下,两队人最终还是坐下,迅速开始沟通。 周德昌说话不好听,吴怀把他往后拉了拉,用眼色示意谷宜兰来说。谷宜兰是个性格冷静的人,也更圆滑,领会了他的意思,就上前一步,很爽快地说:“我们这次去村里转了转,得到的消息和陈婆说的不太一样。” 情况至少比他们最坏的预计好。昨天夜里他们进村的时候已近黄昏,一路敲过去,没有一家开门。谷宜兰等人出去的时候做好了这个村没有其他住户的准备,幸好白天村里还有人。 他们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农户。那家只有一个主妇在家,皮肤晒得黝黑,穿了身极朴素的麻布衣服,正在自家的院坝里晒谷子。她原本没有理会众人,只多打量了他们几眼,吴怀便赶紧上前去搭话。谁料农妇一听他们打听陈宅这事,活也不干了,手在衣服上擦擦,转头就要进屋。 第34章 吴怀等人好话说尽,最后是周德昌见她老看众人身上的衣裳,就把外套脱下来跟她换了个粗面馒头。主妇拿着簇新的外套在手中反复看了几次,见众人没有反悔的意思,才对他们道:“他们家呀,别看住得挺阔,不是什么好人。都是一个村的,就他们家装得高门大户的,买个童养媳回来,可着人家使唤!瞧秀凤,多水灵的姑娘,在他家过的什么日子!” 周德昌追问道:“秀凤来了多久了?” 主妇回想了一下:“好些年了吧,比我嫁过来还早,我也想不起来了。听说买来的时候才十二三岁,作孽哟!” 她言语之间都是对陈家人的嫌弃,却看不出什么恐惧的样子,陈宅的诡异似乎并没有扩散到村子里。 谷宜兰再和她打听村里最近的新鲜事,主妇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顾不得眼前几人,扯起嗓子喊:“二胖,二胖!” 一个又瘦又黑的小男孩跑了出来,手上脸上都脏兮兮的,一脸困惑不解:“妈,啥事啊?” 主妇叮嘱他:“快去找你哥,让他赶紧回家。” 小男孩用脏兮兮的手挠头:“哥放羊去了,这会去叫他,羊还没吃饱哪。” 主妇瞪起眼睛:“让你去你就去!就说是我让他回来的,听见没?” 小男孩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拖长嗓子,说:“哦——” 二胖垂头丧气地走了。谷宜兰见状,只觉必有蹊跷,忙朝颜葵使了个眼色,颜葵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再问主妇,却再问不出什么来。她横眉立目地道:“你们说只问陈宅的事儿,我可一字不差地都告诉你们了,再要问我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来了!” 周德昌气得脸都红了,农妇却不再搭理他们,门一摔,掉头进了屋,把他们晾在了外面。 一行人正犯愁——走了半天也就见了这一家开着门的,下一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孰料没走几步远,一个满脸胡茬,一脸二流子样的瘸腿男人叫住了他们,指着吴怀身上的外套道:“我叫王富,王二家的不肯说,我来告诉你们。但是你得把外套给我!” 吴怀心知他肯定是和王二家的有样学样,痛快地把外套脱下来,却没急着递过去,只道:“你先说!要是说得我满意,衣服就是你的。” 王富立刻兴奋起来,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村里发生过的怪事都说了一遍。小到谁家的狗死了,大到前年有个破落道士来过村里…… 吴怀一听道士,马上问:“什么道士?他现在还在村里吗?” 王富不知想起来什么,用力撇了下嘴:“不知道哩!他那会说免费来看风水,挨家挨户看了一遍,没见他看出什么。去年又回来了一次,谁家都不看了,喊他也不搭理,直奔陈家去了。着急忙慌的,也不知道他急什么。” 说到这里,他还恨恨地呸了一口:“还修行人呢,我看也是嫌贫爱富!我见天儿在村门口晃荡,也没见他出过村,说不定当了陈宅的座上宾,天天吃香喝辣,舍不得走了!” 他说着,脸上还流露出几分嫉恨之色,显然对道士能混吃混喝这件事十分嫉妒。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王富却神神秘秘地道:“一个骗钱道士罢了,你们问这没用,我跟你们说,最近村里还有别的怪事! “听说啊,之前有贪玩的小孩晚上没回家。大人整村里翻来覆去地找,找了一晚上都找不着,结果白天的时候,这小孩滚得浑身脏兮兮的,竟然自己找回家了!他说是有个小孩牵着他出去玩,玩着玩着就忘记时间了。” “全村都找遍了,哪来的陌生小孩?他爸他妈以为他撒谎,抄起笤帚把他打了一顿。结果后来给他洗澡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王富压低了声音:“这小孩手腕上发现一个血红的巴掌印,怎么洗也洗不掉,差点把他妈吓晕过去咧!” 第17章 陈婆过寿 王富说得绘声绘色的,见众人面面相觑,以为他们都被自己骇住了,得意洋洋地补充道:“你们当王二家的为什么一说到这个就走了?因为这小孩不是别人,就是她王二家的大儿子,大胖!” 众人都吃了一惊,谷宜兰看着远处王二家紧闭着的屋门,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态度大变。 王富也跟着瞥了一眼,哼道:“你们算是问对了人。头天她家娃娃丢了,满村儿都帮着到处找,闹得鸡犬不宁的。但是娃娃回来这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多。” 他往王二家紧闭的房门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第二天大胖回来的时候,我正好经过,见着了,跟在他后头看热闹来着。王二家这婆娘把娃带到河边洗澡,一路把娃娃打得鬼哭狼嚎的,我也跟着去看。大胖胳膊上真有个手印!把他妈吓得类,嗓子都吓变调了!” 难怪问到怪事,王二家的就把他们赶出来了,原来是这怪事落到了她儿子身上。 王富明摆着是个不爱干活只爱凑热闹的闲汉,嘴碎得很,吴怀现在怀疑,如果不是王富目睹了周德昌和王二家的交易,恐怕他都不用贡献出自己的外套,多说几句好话,王富自己就忍不住要说了。 不过换都换了,自然要多打听一些。吴怀见王富几乎全程目睹了这件事,便接着问道:“后来呢?还有什么怪事没?” 第35章 王富肩膀一耸,竟然露出几分没凑到热闹的惋惜:“过了好几天了,啥事儿也没发生。前两天王二家的都不让大胖出去放羊,每天出个粗面馒头,让我帮着放。这两天看没事,才放了他又去的。” 遇到了这么诡异的事,后续竟然安然无恙? 这听上去十分可疑,但王二家的刚才还让小儿子二胖去把大胖叫回家,孩子应该确实没出什么事。 众人对视了一眼,王富见说的差不多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吴怀手上的外套:“喂,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们不是想反悔吧?” 一件外套而已,倒也不至于赖账。 吴怀把手里的外套向他丢了过去,王富一把接住,立马就上了身,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下新衣服,才说:“你们要是还感兴趣,要打听详细的,直接问大胖就行。顺着二胖去的方向,走到河边儿往右拐,有个小斜坡,他平时放羊就在那儿。” 虽然收了件衣服,但是他确实把事儿说明白了。众人向他道过谢,朝他指的方向找过去,很快就追上了人小脚程慢的二胖,又找到了斜坡上的大胖。 “胖”这个字虽然是王二家的两个孩子共同的小名儿,但显然只是个美好的期许。 二胖是个又黑又瘦的六岁小孩,大胖比他大三岁,是个更高的、又黑又瘦的小孩。他看着和小恒差不多年纪,和弟弟长得也很像:两撇疏淡的眉毛,黑豆似的眼睛。 这孩子看上去可半点没有心理阴影的样子,正坐在小斜坡上,叼着草棍,看着稀稀拉拉的几只羊慢悠悠地吃草。 两兄弟似乎感情不错,二胖一看到他就蹦起来喊:“哥,哥!妈叫你赶快回家了!” 大胖到底长了几岁,看着弟弟身后带着一群陌生人过来,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谷宜兰眼尖,见他生了戒心,示意周德昌两人都站住脚。她自己也不上前,只让年纪最小的颜葵去和两个孩子套近乎。 颜葵是副本里除了余悦以外最小的,才刚上大学,成年没几天。这个年纪在两个小孩看来就是个大姐姐,加上个子不高,圆脸大眼睛,是张很讨小孩喜欢的面孔。 大胖虽然警惕性高些,但到底也是个孩子。见就她一个人和弟弟一起过来,脸色明显放松许多。 颜葵一路过来,没少和二胖套近乎,有二胖在中间,他们三个人倒是很快说上了话。 谷宜兰几人站在远处,按捺着着急的心情等着,没过多久,就看见大胖把衣袖挽了起来。 手印没露出来,他的手腕处竟然还缠了一块布。 他看上去有些犹豫,颜葵却似乎很会哄小孩,面带笑容地夸了他几句,又露出惊讶好奇的神色。二胖是个没主意的,站在哥哥和颜葵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大胖想了想,竟真就把这块布解了下来。 颜葵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她胆子其实很小,忍住了没有开口惊呼,还像看见什么稀奇物似的夸了大胖几句。见大胖眼瞅着高兴起来,就趁热打铁和他说了几句话,见大胖点了点头,才招呼远处的几人过来。 周德昌见大胖解了那块破布,就已经心急要前去查看,是谷宜兰怕惊动了这孩子,及时拦住了他。这时见颜葵示意,几人就忙不迭地一起赶了过去。 大胖倒真是个胆大的孩子,被颜葵夸了几句,已经骄傲得挺起胸脯,把手印大大方方展示给众人看。 他的手腕细瘦,皮肤微黑,即使如此,横亘其上的深紫色的小手印也是如此鲜明。 谷宜兰温声和二胖说了两句话,牵起他脏兮兮的小手,和大胖腕上这个比了比大小。 二胖的手已经不算大了,却也比这个手印大很多。 看这手印的大小,它的主人可能还是个婴儿,能不能下地走路还是个问题,怎么可能牵着大胖出去玩儿呢? 她提出这一点时,众人都觉得有理,大胖看出他们面带疑虑,有些不自在地把手缩了回去,缠上那块抹布似的布条,气呼呼地说:“你们和我妈一样,都不相信我!爱信不信,哼!” 颜葵忙道:“信啊,怎么不信,我们好奇着呢!大胖,你就跟我们再说说吧。我们真的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胖仍有些别扭,嘴撅得能挂油壶,颜葵哄了他一阵,他才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难怪他并不害怕,因为在他的描述里,这故事十分简单。 那天他放羊回去晚了,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弟弟二胖却还惦记着大胖前天说要给他抓个大虫子玩,看大胖两手空空地回来,气得吱哇乱叫。 大胖不忍心叫弟弟失望,就又出门去,那天发现过那种大虫子的草笼子里找。 结果走着走着,不知是走迷了还是怎么的,没找到草笼子,倒看到个穿着红肚兜的,特别小的小孩儿,孤零零地站在树林子的边缘处。 大胖倒没害怕,只觉得奇怪。眼见着天黑了,这小孩儿比他弟弟二胖还小,怎么会一个人走在路上? 他当惯了哥哥,又是个热心的孩子,没有多想。见他站在那儿,就冲他跑过去,想要问这小孩儿是哪家的,好把他送回去。 唯一有点古怪的是,他一过来,那个小孩儿就朝树林子里跑。 他往前追几步,那小孩就往林子里跑几步,时不时回头笑嘻嘻地看着他,挺着他裹着新崭崭的红肚兜的肚皮,好像在跟他玩儿似的。 第36章 当时天色刚刚擦黑,还算有点时间,平时白天也不是没去过林子,大胖没什么犹豫,就追了进去。 他进了林子没多久,那小孩就不跑了,站在原地冲他笑。他笑起来很可爱,大胖原本有些戒备,这时也放下了心,走上前去问他话:“喂,你是哪家小孩?村子里怎么没见过你?” 这裹着肚兜的小孩既不回话,也不怕生,拉着大胖就往林子深处跑。 大胖被这小孩抓着,神智就变得迷迷糊糊的。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出来给弟弟捉大虫子的,更想不起来要回家,最后能想起来的,就是陪这个小孩玩了一晚上。 天黑了一阵子之后,他实在玩不动了,累得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第二天的事了。 大胖说他醒过来之后,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知怎么的,还走到了林子的深处,身上全是泥土。 好在这时候脑袋已经清醒了,林子虽然不常来,到底留下了些印象,费了好一阵功夫,才云里雾里地走回去。 他爹妈找了他一夜,心急如焚,大胖到家之后,王二夫妇只当他贪玩忘了回家,抓住他痛打了一顿。 后来他妈嫌他太脏,趁洗衣服的功夫,把他带到河边洗澡。直到他妈抓着他的手惊叫起来,大胖才发现自己被小孩拉过的手腕处,留下了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颜葵看他说到这儿,神色竟然还很镇定,忍不住问:“你不怕吗?” 大胖挠了挠头:“过程是奇怪了点,但我们那天晚上玩得挺开心的。” 那事之后,大胖被爸妈带着睡了好几天,手印虽然没消失,却从血红色变成了淤紫色。 王二两口子这才算放下心来,但打那之后,他们就再也不让大胖天黑之后出门了。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古怪,颜葵便接着问:“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是在哪儿醒过来的??” 大胖说了一个方位,众人回想了一下,忽然发现——这不就是他们过来的陈家大宅的方向! 大宅里的事情都没搞明白,大宅外面又多了一个会带走人的小孩? 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头绪,等把大胖二胖送回去,天色也不早了,便只好先回来。 两边都说得差不多,众人讨论一阵,重心都集中在失踪的道士和这家人的关系上。 但是道士、小孩、陈婆和秀凤这几个关键因素,无论如何都串联不出一套完整的逻辑,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结论。 荆白默默听着,没有发言,小恒却突然问:“大胖醒来的那个小树林,你们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吗?” 吴怀惊讶地看着他:“没有,但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是从昨天进门那条路回来的。” 荆白难得见他主动提问,看着男孩乌黑的头顶,手痒地揉了一把:“既然如此,那个小树林有没有可能就在侧门出去的方向?” 小恒抬头看了荆白一眼,小脸上表情很平淡,却默默把他的手拿掉了。 荆白又想笑了,为了不被他看出来,只好装作嗓子发痒,用力咳嗽了一声。 余悦恍然大悟,双手一拍:“所以这家人之所以又挂锁又贴符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防那个孩子?” “也不一定。”谷宜兰态度谨慎些:“得去小树林看了才知道。” “明天天亮就去,那个小树林肯定有古怪。”最后,周德昌一锤定音道。 在这个几乎都是新人的队伍里,他已经习惯以领导者的地位自居。见信息交流得差不多,周德昌又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我看,差不多可以……”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荆白却突然开口道:“你们队里有没有粤省人?” 第18章 陈婆过寿 周德昌脸色一沉。 他在社会上沉浮久了,很看重面子,荆白骤然打断他,让他觉得这人有意拂他脸面,因此冷冷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荆白问到粤省的时候,颜葵圆圆的大眼睛就是一亮。她刚要张开嘴巴承认,却被周德昌的脸色吓得闭上了嘴。 余悦发现周德昌这人或许真有些针对荆白,他怕荆白针锋相对回来两边直接吵起来,索性抢着出来打个圆场:“是这样,白哥他们这边听到了一个信息,我们分析很可能用的是粤省的方言。但是我们队里没有粤省人,所以解读不出来。” 听到有信息,大家的反映就不一样了,颜葵站在周德昌的视角盲区,冲余悦悄悄地举了举手。余悦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各位哥哥姐姐,咱们的目的不都是早点过副本出去嘛,你们这边要有听懂粤省话的,咱们当场破译,大家都受益不是?” 气氛缓和了许多,荆白锐利的目光转向欲言又止的颜葵:“你能听懂?” 颜葵怯怯地看了一眼周德昌,中年男人听见有用的信息,便起了心思,看到颜葵征询他的意见,脸色更是放缓,和颜悦色地问:“小颜,你能听懂粤省话?”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颜葵整个人的表情都点亮了。她胆子小,自从来到这个副本,基本处处都跟着谷宜兰。 今天下午被派去和大胖二胖交流,她还觉得自己好像只起到了一个“幼师”的作用。这会儿听说有信息要让她破译,非但不嫌麻烦,反而高兴起来——原来还真有这种非她不可的事情! 第37章 她活泼地举起手臂晃了晃:“我系粤省人噶!” 她高兴得蹦出了方言,众人都没听懂,小恒却果断地道:“没错,就是这个腔调,粤省话!” 他和荆白对视了一眼,这时才想起来,秀凤昨晚是唱出来的…… 他们都不懂粤省话,难以分清语音语调,为了尽可能还原秀凤昨晚的腔调,以便让颜葵破解出来,只能尽全力把秀凤唱的歌复述了一遍。 但两个人都没想到,虽然听到的都是一样,唱出来的差得远了——他们两个人,唱出来的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调。 荆白浑然不觉,倒是小恒和他一起哼了两句之后,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在其他人开口打断他们俩之前,他先停了下来,咳嗽了两声。 余悦这种反应快又直肠子的人已经快笑出来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小恒看上去实在年幼,不像有那样的城府,他甚至觉得,方才男孩那两声恰到好处的咳嗽也很像在忍笑。 但小恒那张稚嫩的脸蛋至少看上去绷得紧紧的,很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在荆白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停下,又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时,小恒又咳嗽了两声,说:“荆白哥哥,两个人唱容易搞混,不如我来唱,你如果发现我哪里发音不对,再来纠正我。” 围观群众里,胆子大的如耿思甜已经躲去一边笑了,负责听的颜葵,原本准备就绪之后注意力高度集中,但在听见两个完全不同的曲调之后,这口气就泄了。她只是忍住了,好歹没有笑,却绷得嘴角都在微微发颤。 小恒这时朝她看了过来,甜甜地问:“颜葵姐姐,这样是不是更方便你听?” 那是当然的,毕竟眼前这位沉默寡言的帅哥调能跑到天边去——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个瞧上去不到十岁的小男孩那双漆黑而沉静的双目,她说不出来调侃的话,只能正经地点点头:“对,这样更好。” 荆白理智上觉得小恒说得有道理,但看了看身边孩童含着笑意的眼睛,又环视了一圈脸色微妙的众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决定还是低头问小恒:“……真是这样?” “噗嗤”一声,是又有人笑了。余悦想提醒荆白,又不知该怎么说的好,小恒眼中的笑意却消失了。 他冷冷的目光扫过庭院中的人,众人原本神色各异,对上小恒肃穆的目光时,却莫名地对这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产生了一种惧意。 他们脸上嬉笑的表情消失了,更有人的神色露出一丝忌惮。 小恒这才拽了一下荆白的袖子,平静地道:“可能听不过来的不仅颜葵姐姐,也有他们。荆白哥哥,你还是听我的吧,也方便你纠正我。” 荆白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觉得自己不用唱更省事,这时就果断地点头道:“行。” 自己不出声,光听小恒的,荆白就发现他记性和乐感确实都不错。除了声线和秀凤截然不同,咬字、节奏和停顿,几乎和秀凤一模一样。 天色已是昏暗,众人的静默中,凄凉的歌谣在风中飘荡,更显出一种悲切与哀怨。 用小恒这般孩童清亮的嗓音唱出来,更显诡异。胆小一点的女孩子这时已经笑不出来了,默默抱着胳膊哆嗦。 颜葵作为队伍里唯一会粤省话的人,从头到尾全神贯注,这时倒没和往常一样惊慌。只是越听,她眉头皱得越紧,脸上流露出的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某种厌恶。 荆白本来以为她是没有破解出来,见她一直没叫过停,才意识到,很可能是歌词的问题。 等小恒唱完昨天晚上听到的部分,颜葵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脸色苍白地说:“确实是粤省话,这位小弟弟还原得很好,咬字差不多都准,我已经听明白了。” 周德昌心急地问:“快说说看,讲什么的?” “鸡公仔,尾弯弯,做人新妇甚艰难。早早起身都话晏,眼泪唔干入下间。下间有个冬瓜仔,问过安人煮定蒸。安人话煮,老爷又话蒸,蒸蒸煮煮唔钟意。大喳嚹盐佢话淡,手甲挑盐又话咸。”1 她也幽幽地唱了一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荆白和小恒:“是这么唱的吗??” 她纠正了几个读音,听上去已经和荆白昨晚听到的分毫不差。荆白点点头道,赞许地道:“一模一样。” 颜葵松了口气,这样听其实也挺累的,还好她听出来了。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道:“那我就直接翻译吧。你们是不懂本地的方言,所以觉得难。对我们粤省人来说,这个内容很简单,就是一个新嫁娘哭诉生活痛苦的句子。” 谷宜兰苦笑了一声:“对我们外地人来说,这也算是加密通话了,小葵,你用我们听得懂的话翻译一下吧?” 颜葵叹了口气,神色显出几分同情:“开头,是唱歌的人在叹息,鸡公仔,尾弯弯,做人的新媳妇实在是艰难。” “她一大早起来,都被说起得太晚;眼泪都没干,就要去厨房做饭。厨房里有个小冬瓜,她就问婆婆,要煮着吃还是要蒸着吃。婆婆说煮着吃,公公却又说蒸着吃;但无论她是蒸还是煮,怎么都没法让两人满意。” 她这样翻出来,这歌究竟是谁的视角已经不言自明,众人都听得眉头紧皱,连向来害怕秀凤的王惠诚都忍不住说:“这什么公婆啊,奴隶主吧——这不就是折腾人吗?” 第38章 周德昌撇了撇嘴:“做个一瓜两吃不行吗?这要是秀凤,她也太死脑筋了。” 荆白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这段话的中心意思是,他们就是要挑她的错处。无论她怎么做,都不能让她的公婆满意。即便她按你说的做了,也一样会被刁难。” 周德昌面露不悦,还欲争辩,颜葵已经连连点头,肯定道:“是的。她最后一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大把抓盐放进去,都说淡了;只放指甲盖那么点盐,也要说咸。’” 耿思甜听得直叹气:“这个媳妇要是秀凤,那她也太惨了。” “别急着同情她了,现在信息更重要。你们都没注意到冬瓜这个信息吗?”吴怀打断了众人的唏嘘,说:“昨晚于明江就是因为陈婆送的冬瓜汤死的,所以陈婆让秀凤煮冬瓜汤,就是为了杀人?这首歌有没有可能藏着他们杀人的规则暗示?” 天已经黑了,庭院中,众人面面相觑,脸色俱都凝重起来。 荆白尚在沉思,小恒却注意到颜葵欲言又止的神色,轻声道:“颜葵姐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颜葵一低头,看见小恒男孩用一双纯净的黑眼睛安慰地看着他,心中镇定了一些。 她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判断:“其实……其实我想说,这首歌,很可能还没结束。” 众人如梦初醒,数道视线立刻又集中到她身上,荆白先问道:“什么意思?” 颜葵一被人盯着,就又紧张起来,她抓着身边谷宜兰的手,结结巴巴道:“就,就是,最开始的‘鸡公仔,尾弯弯’,是典型的开头句式,结尾就应该有总结或者感叹才对,但你们复述的版本里面没有。" 她的目光在荆白和小恒处逡巡了片刻,说:“如果不是有遗漏,那就是这首歌还没有唱完。我们现在听到的部分,很可能只是歌词的上半阙。” 前面的歌词便暗示了一个人的死因,那后面的呢? 周德昌按捺不住,看了荆白一眼,几步冲到小恒面前,大力摁住了男孩的肩膀:“你昨晚就听到这儿?下半首歌呢?” 小恒没有说话,周德昌就感到肩膀一阵剧痛,一股巨力把他从小恒身上掀开! 那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都往后一踉跄。他恼羞成怒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这俊美的年轻人看他的眼神比鬼还要恐怖,让周德昌发烫的脑子一瞬间冷静下来。 小恒动了动肩膀,他丝毫没有受影响,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抬头看着荆白,非常坦然地说:“如果有遗漏,也不是我和荆白哥哥遗漏,我们听到的都已经说了,没听到的,我们不懂粤省话,编也编不出来。” 颜葵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造成了误会,也连忙道:“我也觉得是没唱完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上半阙已经是很完整的一段歌词了!” 周德昌刚才是急了,现在被她一说,又回过味来,颓唐地说:“唉,那线索到这里又断了。耽误了大半天,结果这半截子歌讲的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有什么用啊!” 他这话扫射了好几个人,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荆白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冷笑。 荆白虽然一言未发,周德昌却总觉得被眼前这个青年轻视了,一张脸皮登时涨得通红,大声道:“你笑什么!也就在一帮新人面前逞能,谁不知道你污染值最高,一个没用的东西罢了!” 荆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周德昌只觉那眼神扎人 ,像冰锥子似的锋利。他一个四十许人,竟然被一个年轻人看得头皮直发麻。 他一度以为这个高挑的青年要冲到他面前发难,不料对方只是用他冰凉的目光在在场诸人脸上环视了一遍,随后非常轻微地笑了笑。 他生得极俊秀,笑起来亦是轩然霞举,气场却强势冷漠,并不叫人亲近。 周德昌被他笑得心里发寒,这个比他高出不少的年轻人骤然收起笑容,用不带感情的冷漠目光打量着他,居高临下道:“要以污染值分高下,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如一个小孩,又有哪个不是废物?” 这话把在场所有人扫射了个遍,原本隔岸观火的其他人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小恒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荆白一眼,似乎这样的赞美无法引起他情绪的任何波动,甚至更高的褒奖他也可以照单全收。 周德昌看着小恒稳如泰山的脸,再看身边的被无差别攻击了的几个人略带不满的目光,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荆白却很无趣似的耸了耸肩,径自走回小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口道:“来,全队第一,不对,是全副本第一……这个副本就靠你了。” 以小恒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高,任谁听了也不能当真。荆白虽然知道他早熟,也只是信口一说。 谁料小恒更加不走寻常路,一脸严肃地听他说完,还点点头,沉稳地道:“我加油。” 荆白被他打断,看着男孩还不到自己腰的身高,一时语塞:“……” 第19章 陈婆过寿 周德昌见没人站在自己这边,怒冲冲地哼了一声,竟直接转头回房了。 从周德昌和荆白起冲突开始,众人便按今天的分组顺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之前对荆白有些意见的耿思甜,也颇看不惯周德昌这副欺软怕硬的做派,嗤了一声道:“切,他可真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第39章 周德昌那一队的几个人面露尴尬,踌躇了片刻,也追着周德昌走了。 谷宜兰拉着颜葵也要离开,颜葵悄悄和她说了几句话,谷宜兰便点了点头,自己回去了。 颜葵留了下来,犹犹豫豫地问荆白:“对这首歌,你有什么看法?” 她自从翻完了这首歌谣,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惴惴不安地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比起装模作样的周德昌,她更信任待人冷淡的荆白。 荆白看着她不安的脸,平静地问:“你想听到什么?” 颜葵道:“周德昌说歌谣里只有没用的信息,你当时笑了。你是不是有不同的意见?” 没有颜葵,谁也无法知晓歌词的意思。她现在既然问了,荆白也不藏私:“我笑,是因为现在知道的已经很多了。他自己没有思路,却怪条件给得不够,不可笑吗?” 剩下的人听了这话,都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期待着他解析眼前的迷局。 荆白皱起眉头,道:“都盯着我做什么?” 余悦和他最熟,脸皮也最厚,连忙道:“大佬大佬,你就跟我们说说吧!信息太多了,我们理不过来,现在一头雾水,啥也没弄明白呢。” 荆白看向小恒,他的室友正仰面看着他,表情像任何一个他这般年纪的小孩一样天真无邪,仿佛他真是一个懵然无知,亟待指引的孩童。 刚才还说“一定”,现在就理所当然地藏拙。这脸真是说变就变,大概是小恒身上最像小孩的部分。 荆白嘴角抽动了一下,知道他不准备开口了,就对颜葵道:“歌谣里,秀凤自述被公婆刁难,说明她和她的公婆不在一个阵营。早餐秀凤一个人站着,那一家三口坐着,也说明了这一点,这是其一;陈婆骂秀凤生不出孩子,交代我们天黑以后家里就要挂锁;村里正好就有个天黑以后才出现的孩子。 他语气淡漠,却直击重心:“陈婆挂锁,害怕的到底是小偷,还是那个孩子?” “这个家里,是不是原本还有一个孩子?” “孩子又是属于哪个阵营的?” 荆白一连发出三问,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他扫视一周,见众人个个张口结舌,什么也答不上来,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说到这一步,他自觉已是仁至义尽,没了兴致,就懒得再应付这群人求知若渴的目光,转头回了房间。 荆白和小恒一前一后进了屋,天色差不多已全黑了,只有天边还有一点残留的白,但他们俩谁也没去点灯。 黑暗中,荆白忽然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也不必再装傻了。我刚才问的三个问题,你怎么看?” 房间里是进屋的地方有张凳子,靠窗的地方有一张茶几和一张椅子。小恒的身高不够,坐在椅子上,够茶几就很别扭。 两人很快就形成了默契,没在睡觉的时候,一个坐门口,一个坐窗边。他们现在也是这么坐着,隔着一整个房间的长度。 小恒这小孩实在是很聪明,他当时没说话,荆白并不认为他是答不上来。 果然,沉默了片刻之后,男孩用稚嫩的声线道:“这家里确实应该还有一个孩子,陈婆也确实害怕他。他和秀凤有可能是一个阵营,也可能不是,目前还不能确定。” 全中,都和荆白想得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抬眼往门口处望去,没有光源的房间里昏暗发黑,看不清男孩的脸,但他的存在感依然鲜明。 两人都没闲聊的心情,等外面的天彻底黑了,屋里便彻底陷入了沉寂。荆白在天黑前把靠窗的那盏油灯点了起来,房中也便只得那一盏油灯的光源,犹如风中残烛,昏昏幢幢。 荆白闲坐在椅子上,目光无焦距地停在油灯上。他的大脑高速运转,不断罗列着各种可能性。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心里一动,感到眼前油灯的光源似乎晃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荆白屏气凝神,看了一眼面前的油灯。不知什么缘故,那点微弱的光源愈发不稳。 这点灯光照着偌大一间屋子,原本已显吃力,此时更是忽明忽暗,闪得叫人心慌。 荆白假意查看油灯,借起身的空档,往身后看去。 他原本有些紧张,这一看却没什么异常。房中一水的红木陈设,虽然显得沉重幽暗,但都好好待在原本的位置。 小恒坐得远,灯光昏暗,他不知何时转过去了,背对着荆白。头低垂下去,全然看不见正面,只能看到头一点一点的,像在打瞌睡。 荆白松了口气,知道是自己是多心,出于谨慎起见,还是认真看了看油灯。 油灯自然也没什么异状,灯光闪了这一阵,很快又明亮起来。 荆白重新坐下,暗笑自己风声鹤唳,区区一盏油灯的动静,竟然也能惊动到他。 他的目光离开油灯,不自觉落到小恒身上。小孩容易困,即便是小恒这样成熟的孩子也不能免俗,低垂着头的样子,像是困极了。 荆白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小恒身上有些不对。 他不自觉地盯着男孩的后颈,那里有一块黑红色的污渍,白天时并没看到过。 甚至方才回房间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过。这才过去了多久?一刻钟有吗? 惊疑之下,隔着昏暗的灯光,和近乎凝固的空气,荆白眯起眼睛细看,发现就连小恒的头发上也有些细微的尘土似的东西。 第40章 荆白心头猛地一跳——这不应该。小恒和他从回了房间便没出去过,门窗都关得好好的。这些污渍和灰尘,从何而来?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谨慎地站起身,脚步极轻地向小恒的位置走去。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能确信,自己走过去看到的,还是不是小恒那张自己已经看得很熟悉的的脸。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窗外猛地吹来一阵劲风,撞得身后的窗棂吱吱作响。 小恒也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回过头,向窗户看去! 狂风猛地灌入房间,带来一阵浸人的寒意,随后“噗”地一声,油灯也被风吹灭。 房中陷入彻底的黑暗。 但在这之前,男孩回头的那一瞬间,已经足够荆白看清他大睁着的眼睛,和那张满是斑驳血迹的脸。 第20章 陈婆过寿 还是那身衣服,还是同一个人,可天黑之前还干干净净的小恒,此时脸上全是黑灰的血渍。 深色的印迹几乎磨灭了他的五官,但荆白还记得,油灯熄灭之前,他回过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在直直地看着荆白,显得格外可怖。 可偏偏在黑暗中,稚嫩的童声却听不出丝毫异常,还在问:“灯怎么灭了?” 荆白听见他的脚步声。 男孩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向他走来。 荆白背后是窗户,小恒迎着他走来,脸上正照着月亮的满地清光。男孩血迹斑斑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能看出些许情绪,荆白见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迟疑,心中稍定,往后退了半步,谨慎地问:“小恒,是你吗?” 那双眼睛眨了眨,警惕地问:“荆白?” 这倒不是一口一个“荆白哥哥”的时候了,但荆白心里反而一松:“是我。” 小恒却没有再走近,他站在原地,谨慎地问:“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荆白确定了人没被换,见小恒神志清醒,对答如流,才沉声道:“灯灭时,我突然发现,你的脸上多了一些东西。” 小恒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触感粘腻,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但难免觉得迷惑:“我没受过伤,和你回来之后,也没再出过门。这些东西……” 不必他说,荆白拿了火柴,想点亮油灯来照。但他擦燃火柴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拿着火柴的右手,竟然也沾满了干涸的污血。 荆白确信自己没受过伤,见小恒盯着他的手,便把手递给他看:“我手上也没有伤,这不是我的血。” 他很顺手地在小恒软乎乎的脸蛋上揉了一把,和他手上的血渍不一样,小恒脸上除了血迹,还有很多黑红的灰尘。 荆白拍了拍手上的灰,皱眉道:“早就干了,应该已经沾上很久了。” 小恒与他四目相对,无需多想,两人异口同声道:“是厨房!” 在厨房里,小恒曾经把头伸进熄灭的炉门,而他自己则伸手去瓜果缸里摸过水果。 “白天的厨房是幻觉。”荆白喃喃道:“我们从进入厨房的那一刻起,看到的就是幻境。” “我们白天能看到的,也许根本不是厨房真正的模样。”小恒平静地说道:“所以我们在里面沾上的血迹,也只有晚上才能看得见。” “恐怕就是要到天黑,才能看见厨房真正的样子。”沉默片刻后,荆白道:“线索太少了,我们得去厨房看看。既然我的手都这样了……那口大缸里的水果,恐怕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瓜果。” 小恒点点头:“昨晚的冬瓜汤端来的时候临近午夜,肯定也是在厨房做的。” 厨房是必须去的,但这里的夜晚危机四伏,贸然出去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谁也不知道。 荆白自己是不怕的,但小恒毕竟还是个小孩,他问:“今晚就去,还是明天?” 小恒仰起头,他的脸看上去实在惊悚,语气却很平静,两相比较,更显恐怖。如果是王惠诚看到现在的他,怕是会一声不吭地直接吓晕过去。 板着这样的一张脸,他严肃地说:“夜长梦多,就今晚吧。” 出门前,荆白本想把手上的血迹洗掉,指缝里干涸的血渍让他备感不适。小恒却阻止道:“不要洗,可能会有用处。” 这能有什么用? 荆白虽然奇怪,却选择了相信同伴。小恒自己也没有洗掉脸上头上的血灰,两人轻手轻脚地锁了门,顶着半人半鬼的造型走出了他们的小院。 白天的大宅已显幽深,等到了夜晚,更是四处都黑洞洞的。唯一能看见的光源,就是高高挂在廊下的红灯笼,可这蒙蒙的暗红光线在夜里看起来并不温暖明亮,反而显出一种近乎血色的诡异。 这黑暗令荆白有些不适。直到走出点着灯的小院,他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又不愿在小恒面前示弱,只好尽力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手心却微微渗出汗来。 小恒走在他身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过了一阵,却用小手拽住了荆白的袖子。 荆白不明所以,低下头看他。小孩指着自己的大眼睛,用力眨了眨,接着又指向地面。荆白猜他是被鲜血糊住了眼睛以致看不清道路,便点点头,示意自己带着他走。 小恒用的力气不大,但身边有人同行,让荆白感觉好了不少。挂在脖子里的白玉这次也安安静静地卧在他心口,不再像上次一样发散出热量。 第41章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走了一阵,在穿过一个庭院时,荆白忽然听到沉闷的,嚓嚓的声音。 像是有人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走路。 荆白停了下来,握住小恒拽着他衣袖的手,示意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恒像是没听见,往那个方向探头看了看,面带困惑。荆白不敢发出更大的动静,索性指了指前方长得老高的草丛,拉着小恒钻了进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嚓——嚓——嚓—— 小恒终于听见了!满是血污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惊疑地瞪大,他和荆白对视了一眼,凝神静气,在万籁俱寂中,静静地等待着它的来临。 嚓——嚓——嚓—— 荆白仔细分辨,才听出那是脚步声——被拖拽着的,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 意识到这一点并没有让他的神经得到丝毫放松,荆白把小恒护在身后,握紧了手掌。 沉闷的声音像是直接撞击着心脏,而缓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场面。 这是两个佝偻着背的“人”,之所以用“人”来形容,是因为他们还保持着人形。 但真正的人类,绝不会像他们一样走路。 直到看见两顶标志性的瓜皮帽,荆白才认出这两个东西是陈婆的丈夫和儿子。 这两人早上虽然看着也不太正常,坐在餐桌上犹如泥塑木雕,但当时起码还有个人样,和现在看到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们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折叠在一起,原本应该是头低垂,手触地的姿势,可戴着瓜皮帽的头颅却怪异地仰起,双臂往前伸着,在空气中摸索。 而那嚓嚓的声音,是他们行走时发出的摩擦声。 他们脚上穿着皂色的靴子,走路却不抬脚,膝盖也不打弯,就这样直挺挺地往前挪动。 这样走路自然要费力得多,硬底的靴子在青石地面上僵硬地摩擦,便发出了“嚓嚓”的,似乎在拖拽重物的声音。 他们仰起的头一直在轻微地左右摆动,双手也跟着不断地转移方向。 这样的行进方式极为怪异,荆白心中逐渐浮现一个猜测——难道这两个东西不靠眼睛视物? 他和小恒像两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地蹲在草丛里。 荆白可以确定,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但不知为什么,忽然间,那两个东西猛地转了方向,直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21章 陈婆过寿 暗红的光线对活人实在不利,等这两个东西走近,荆白才发现了他们脸上的异常。 枯槁的脸上,原本该装着眼珠子的两个眼眶空荡荡的。脸色青灰,面部干瘪,犹如一具干尸。 那种腿拖着脚的走路方式自然是走不快的,可两边距离本就很近,他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坚定不移地向草丛移动。 他们的行进方式诡异得叫荆白脊背一阵发凉。 头颅的左右摆动,是用鼻子在不断嗅闻,两只手的摸索,则是在确认障碍物。荆白心中一震,意识到必定是一开始的距离太近,让这两个怪物闻到了气味,立刻用手捂住口鼻。 他手上还沾着厨房带出来的血渍,手覆上鼻子的时候,血腥味熏得他一阵头晕目眩,直冲天灵盖。好在效果立竿见影,怪物动作一顿,很快调整方向,脚步右转,向小恒的方位前去。 荆白一惊,小恒也惊恐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荆白捂住口鼻有用,他的动作却对怪物无效。 荆白看了一眼自己的血渍斑斑的双手,意识到或许是这鲜血的缘故,眼见两个怪物离他们已经不足半米,他当机立断地把自己的手叠在了小恒的手上! 他用眼神示意小恒忍一忍,小恒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它那两个东西已经走进了草丛,陈婆的儿子“阿宝”黑洞洞的眼眶几乎要贴着荆白的脸。 他身上带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似香似臭,极为奇异,像是被腌入味了,熏得荆白胃中一阵翻滚。 这两具裹着人皮的枯骨没有眼睛,又闻不到呼吸的气息,四只手不断在草丛中摸索,却始终触摸不到荆白二人蜷缩起来的身体。 为了寻找两人,他们头颅摇晃的幅度变得比之前更大,大概是晃动的幅度过大了,“宝儿”头上的瓜皮帽掉了下来,就落在荆白脚边。 这也让荆白把他头顶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他颅顶被帽子遮住的那块地方,根本没有头发和皮肉,直观地展露着血淋淋的头颅内部!难怪这两个东西要一直戴着这顶瓜皮帽! “宝儿”茫然地摆了两下脑袋,垂下头去捡帽子,这个动作使他空空的脑壳明明白白地呈现在荆白眼前。 难怪他们的行为看起来和木偶一般,这个人字面意义上的“没有脑子”。 他的整个脑仁都被挖空了,只剩一层血糊糊的壳。 保持着这个姿势,“宝儿”在荆白眼前摸索起来。 他枯瘦的五指在荆白脚边的草地上摸来摸去,最近的时候,紫黑的指尖离荆白的脚几乎只有一寸。 荆白藏身在草丛中,稍微一动草木便会沙沙作响,他不敢有丝毫动作,整个身体却已经绷得极紧,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一旦被发现,便即刻暴起反击。 好在“宝儿”并没有摸到他,慢吞吞地从地上捡起瓜皮帽,戴回脑袋上。这个插曲让他的动作变慢了许多,他的父亲已经回到来时的路,他才缓缓调转身体,朝着原定的方向前进。 第42章 一个人的一口气是有极限的,荆白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也变得模糊,直到两个“人”摇摆着头颅,曲着身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才敢松开手,试着缓缓恢复呼吸。 他刚一松手,身边的小恒便一声不吭地一头栽倒下去。 荆白的心一瞬间抽紧,他手忙脚乱地扶住小恒,才发现男孩已经憋得脸色发青了。 小恒表现得太过成熟,让荆白几乎遗忘了他的实际年龄,荆白一个成年人都憋到几乎断气,何况小恒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男孩倒在草丛间一动不动,荆白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他机械性地伸出手,去试探小恒的呼吸。 那一瞬间,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粘稠,像是空气被抽干了。直到指尖感受到微弱的气流,他心中的那块巨石才落了下来。 荆白把小恒扶起来,不知所措地拍着背,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掌,他心中一片茫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恒咳嗽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说话,荆白立即敛容肃然道:“抱歉,我没注意到你当时的情况。” 荆白不是个心软的人,但小恒是他认可的同伴,竟然险些死在他手下,即便是荆白这样的人,也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小恒只是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他眼神逐渐清明,一点也没有怪荆白的意思,只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叹气。 孩童的体力和大人本来就不能比,小恒当时就预料到可能的后果,但与其连累荆白一起被发现,再和那两个“人”来个亲密接触,他宁可被荆白真的捂死。以过人的意志力,他甚至遏制住了本能的挣扎。 荆白绷得笔直的肩背微微一松,他也说不好自己的心情,只能低声问小恒:“你还好吗?还去不去厨房?” 小恒做了几次深呼吸,他似乎还有些头晕,站起来身子都打晃,却仍点了点头,像之前一样拽住了荆白的衣角:“走吧。” 他仰着头,看起来对之前的事情没有丝毫介怀,甚至还笑了一下。孩童的笑容极为灿烂,毫无阴霾。 荆白心中五味杂陈,他再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小男孩是他们全队污染值最低的人,心志之坚定,绝非常人能比较。 他很快平复下心绪,冲小恒微微颔首:“走吧。” 遭遇那两父子之后,去厨房的路上没有再生出其他变故。两人走到厨房附近,还没穿过最后一道门,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还夹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荆白和小恒对视了一眼,这无疑证明了他们的猜测,深夜的厨房和白天他们看到的,果然是不一样的。 两人放轻脚步,穿过了最后一道门,当视线转到厨房所在的小院内,荆白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从小院的客房出来以后,他们路过的的所有的房间都黑灯瞎火,厨房现在却亮着灯。 难道真如陈婆所说,秀凤此时正在厨房备菜吗? 深夜的厨房里面……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面对着灯火通明的厨房,荆白和小恒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第22章 陈婆过寿 厨房和大宅其他的房间一致,门窗都是雕花的实木,贴着不透明的油纸。 这个结构在白天没有什么特别,但晚上亮着灯时,如果房间里有人,影子就会出现在窗纸上。 谨慎起见,两人在窗外等了一阵,窗纸上没见着任何人的人影,连明亮的灯光都没有丝毫晃动。 荆白回想了一下白天的情形,俯身问小恒:“白天的时候,你看到过秀凤的影子吗?” 小恒思索片刻,点点头。荆白吁了口气,道:“我也看到过。” 如果她现在在厨房,应该也能看到影子。 但他们在这站了一会,一直没见过人影,秀凤应该是真的不在。 闻着厨房的熏天血气,荆白皱着眉,指了指厨房那扇开着的窗户,示意先去那里看看。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的窗外,屏住呼吸,抬起眼睛,向着这深夜时分,反而格外光明洞彻的厨房看去。 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 白日里看到的,挂着色泽红亮的鲜肉的肉架,此时在他们眼里,却是一具赤/裸的人类躯体! 那四肢无力地吊垂着,头颅不翼而飞,躯干被剖开,亦不见五脏六腑,像任何一块亟待烹饪的肉类,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惨白的人体高高悬挂在肉架上,像一头被开膛剖腹的山羊,却因为是同类,让人一阵恶心,又禁不住的脊背发寒。 荆白被这画面冲击得胃中一阵翻滚,他抿紧嘴唇,忍着胃部的不适,从肉架和窗户的缝隙中窥探。 由于角度的原因,他只能看到半截灶台,但厨房里全程鸦雀无声,应该没有人活动。 小恒身高不够,看不到里面,只能指着窗户里对荆白打手势。荆白实在不想钻过那肉架,摇头道:“从前门进。” 两人绕到秀凤白天带他们来过的前门,进门前,小恒低声道:“我感觉不太好,我们最好速战速决。” 荆白也是这么觉得。 事实上,自从他走进了这个小院,胸前的白玉就一直在微微发热,就像之前在厨房面对秀凤时一样。 荆白不知道它是想提示这里危险,还是企图给他一些徒劳的慰藉,但无论是什么,恐怕都不是好的预兆。 第43章 从前门进入使得厨房的气味更加明显,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说不上是香还是臭的气味,荆白隐隐觉得有些熟悉——这不是他在陈家父子身上闻到的气味吗? 荆白心中惊疑不定,脚步却不能停下。等正式踏入厨房后,映入眼帘的厨房真容更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厨房的陈设和白天一样整齐,地板灶台都擦洗得干干净净,但即便如此,仍然能闻到冲天的血腥味。仔细一看,连脚下的青石板都浸透了深色的血痕,斑斑点点,像溅落的血泪。 小恒走到灶台的位置,在白天他探头进去的灶门处摸了一把,只觉手感湿黏。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满手红黑的血灰,和他沾上的一模一样,也不知白天落了多少在脸上。 男孩脸色苍白起来。 这个炉灶里除了柴火,恐怕还烧别的东西。 荆白把灶上三口锅的锅盖依次打开,锅中依然空无一物,看来秀凤还没有准备今天晚上的菜单。再往深处走,就是白天所见的陈列菜品的地方。 白天时,只觉得菜品一应俱全,到了晚上,才发现原来是五脏俱全。 肉架上那个人体不必再提,仍旧悬挂在一旁;放菜品的地方,心肝脾肺肾虽然都血淋淋的,摆放却井然有序。 至于泡菜坛子里是什么,荆白都不想看了。小恒见他要走到一边,默默拿手比了比自己和泡菜坛子的高度,努力踮起脚,试图掀开盖子—— 荆白本来都走开了,见状只好无奈地拐了回来,看到两个白生生的眼珠飘在上头,又赶忙盖上,还在小恒头上报复性地揉了几下。 小孩的头发本是软的,此时却手感极差,硬刺刺地,还沾着血灰,荆白揉了两把就赶紧放了下来,看着自己的手,神色嫌恶。 小恒把他猫似的神情看在眼里,暗自微笑起来。 两人把厨房搜查了一遍,虽然血腥至极,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最深处,那口盖着大青石的瓜果缸。 荆白料想,这块青石板下,也许就是他们想知道的秘密。 他和小恒白天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青石板上有秀凤跪出的印痕,为此还险些惊动了她。后来听到余悦的经历,他便猜测这块石板对秀凤来说,和那扇朱门对陈婆的意义一样。 如果停留的时间太长,即使是白天,也有被杀死的风险。何况现在是他们用本相行动的深夜! 两人都知道其中危险,无声对视一眼后,荆白手放到石板上,小恒便退了几步,转身警戒门口的响动。 为了减小动静,荆白选择了缓缓推开石板,但刚推开一条缝,整间厨房便充满了浓烈的气味,说不上是香是臭,熏得荆白眼前一阵晕眩。 荆白一手撑在石板上,一手扶住额头,适应了一阵才睁开眼。他正要继续推石板,却看见被他推开的那道缝隙里,有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漆黑的缝隙里,他的眼白显得格外明显,森森的目光让人心里有些不适,也不知道在这里偷看了多久。 第23章 陈婆过寿 荆白背后发冷,他往后退了一步动作,低斥道:“谁?出来!”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甚至没有眨眼。 荆白意识到有些不对,顾不得别的,使出浑身力气,将石板推到一边。艰涩的摩擦声咯吱咯吱地割着耳膜,等石板终于被推开足够大的缝隙,他才发现,这并不是人在里面,而是一个被摆好的头颅。 底下还有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被整齐地叠放起来,头颅放在最顶上。配着那双没瞑目的,大睁着的双眼,乍一看,就形成了有人蹲在里面往外窥视的错觉。 虽然满面血污,荆白仍然认了出来,这是昨天死去的于明江。 他头颅的状况和“宝儿”有些像,也是被打开了,不同的是于明江的脑浆和眼睛都还在,不然也不至于惊到荆白。 于明江的脑子还在,戴着瓜皮帽的两父子却头脑空空,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联系? 荆白满腹疑虑,考虑到时间紧迫,只能强忍着恶心,飞速把缸中的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 里面都是各色人类的零部件,荆白想起自己白天拿给小恒看的“佛手”,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他手上的血 原来是这么来的! 他正要把青石板重新拉上,手还没摸到上面,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表情早已凝固的于明江,脸上竟然多了一道新鲜的血痕。 鲜红的血迹顺着他大睁着的眼睛一路向下,像是一行分明的血泪,诉说着他无法瞑目的冤屈和怨恨。 荆白心中有些异样,于明江都被摆在这儿了,还有什么话说不成? 他将手伸到于明江脸上摸了摸,忽然意识到什么,手腕一转,摸向青石板朝里的那一面。 这面的触感不像朝外那面一般凉和硬,反而有些湿黏。 荆白心中一震。 他收回双手,指尖竟然已经沾满鲜血。 这血也很奇怪,明明是刚刚才从石板上流下来的,却是很浓很深的黑红色,像是死了很久的人的血。 湿润的血迹和手上干结的血渍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凶案现场。 从他手触上石板开始,石板滴血的速度也变快了,顷刻间便落了于明江满脸,甚至滴进了他闭不上的眼睛,把眼白也染得通红,更显得狰狞。 第44章 但对荆白来说,这块正在流血的石板,比一个流血泪的死人要可怕得多。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除了面前的石板,那液体滴落的声音,好像从身后也传了过来。 荆白胸前的白玉开始一阵阵地发烫,他心知不妙,提高声音呼唤本该是身后的同伴:“小恒?”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水声滴落的滴答声没变得更近,却也没有停下。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荆白吸了口气,猛地转头看去。 一个纤细的人影抱着小恒,幽幽地立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 她的头埋得低低的,黑发蓬乱地垂在面前,遮住了她的脸。 荆白注意到她的颅骨处有一处凹陷,正在不住地往下滴血,赤着的脚边已经积起了一个血洼,恐怕脸上的样子也不太好看。 这血的颜色和刚才青石板的血色对上了……确实是死了很久的人的血。 凭借血迹淋漓的碎花衣裳和青布裙子,荆白认出了她是谁。但小恒脸的方向却是背对荆白的,这让他无法确认男孩的状况。 荆白不知道秀凤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但小恒在她手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秀凤一直垂着头,血仍然滴答滴答地往下流,便试着搭话道:“你……需要止血吗?” 秀凤没应,抱着小恒的双手稍微挪动了一下,一手托着男孩的后颈,一手抱住他的腰部,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被她抱着的小恒却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知觉。 荆白的心不断往下沉,秀凤却忽然抬起头来。 她秀美的面容上全是黑红的血,像泪珠一般,不断从脸上滑落,两只眼睛大睁着,却没有任何焦点,好像在看着荆白,又好像空无一物。 她就这样滴着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 荆白不知道秀凤想做什么,但知道那口缸恐怕是她的痛处,便谨慎地从缸边退开。 秀凤果然没有搭理他,抱着小恒径直朝着那口大缸去了。 荆白神经高度紧张,浑身绷得像是拉紧了的弓弦。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抱着小恒的双手,生怕她把怀里的小孩扔进那口要命的缸里。 秀凤静静站在缸边看了片刻,忽然转过身,将小恒递给了荆白。 荆白反应极快,一见她做出“递”这个姿势,立刻把小恒接了过来。 也不知道她对小恒做了什么,男孩看起来已经毫无意识,被荆白抱在怀里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荆白警惕地看着她,眼见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女人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男孩满是血迹和灰尘的头发。 荆白几乎有些困惑了,秀凤却很快转过身去,她只用一只手,便把荆白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推开的青石板拉了回来,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缸口。 那好像不会停止的滴答声在她的手放到石板上时便停住了,接着,她拿出一把雪亮的菜刀,放在那块石板上,一下一下地磨了起来。 刷,刷,刷。 第一声磨刀声响起时,荆白就升起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他抱着小恒,面朝着秀凤,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秀凤看了他一眼。 隔着她蓬乱的、遮住眼睛的头发,荆白现在却确定她的目光有了焦点。 她在看着自己和小恒。 毫无感情的目光凝注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荆白感受到一种极为强烈的威胁感。 但她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看了一眼之后,又低头继续自己的动作。 她头上的伤口还在汨汨地淌着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雪亮的刀刃上。 饱饮鲜血的刀刃在石板上不断摩擦,发出的声音十分艰涩,她却充耳不闻。 第24章 陈婆过寿 刷,刷,刷。 单调的磨刀声中,荆白保持着高度警惕,小心翼翼地地往后倒退。 秀凤没抬过头,也不说话,可她磨着的那把尖刀的刀锋很亮,冷光不时从荆白眼前晃过。 荆白极力保持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背后却渐渐渗出了汗水。 他还有最后一步就能退出厨房了。 荆白的一只脚踏到了厨房外面,正在磨刀的女人却停下了动作。 那流满鲜血的面容被黑发遮挡住,让荆白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骤然发烫的白玉告诉他,这恐怕不是什么友善的眼神。 只剩最后一步了,这时不走,难道等她磨完刀顺手把自己砍了吗? 荆白一手揽紧怀中一动不动的小恒,一手隔着衣服,轻轻摸了一下胸口的白玉。 这一步是无论如何都要踏出去的,也不知道这警示灯似的白玉,到底能不能起到保驾护航的作用…… 他脚步极轻,退出去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等他足尖离开厨房的地面的那一刻,方才还灯火通明的厨房,这时就倏然变得漆黑一片! 方才一声接着一声的磨刀声,随着灯光的熄灭,竟然也消失了。 荆白看得浑身发冷,不假思索地回过头,带着小恒往小院的方向拔足狂奔! 刚冲出厨房那道弯弯的月亮门,他就听到背后传来女人幽幽的歌声。 “三朝打烂三条夹木棍——” 荆白跑得很快,即便带着小恒,也说得上步履如飞,但不论他跑了多远,那歌声始终回荡在他脑后,时近时远,飘忽而哀怨。 第45章 “重话:咁好花裙畀你跪到烂,咁好石头畀你跪到崩。” 荆白无暇回头去看,也来不及驻足细听,只能尽可能多地记下,等着明天复述给颜葵翻译。 “横又难,直又难,不如舍命落阴间。人话阴间条路好,我话阴间条路好艰难!” 唱到后面时,即便荆白根本听不懂歌词,也能听出那哀怨的歌声逐渐变得凄厉,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呼救。无论他走出厨房多远,都微弱而清晰地萦绕在耳边。 来不及了。 现在救她,已经太迟了。 荆白憋着一口气,一路冲到他们住的小院门口。回来的路上也不知比去时快了几倍,他跑得几乎筋疲力竭,按说早该出了一身汗,结果回来这一路都伴随着幽幽的歌声和冰冷的夜风,把浑身的热意都吹得一干二净。 院中一片寂静,荆白一路跑回来,按说动静不小,却无人开门查看,不知是睡死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好歹是顺利回来了。荆白松了口气,正欲关上房门,目光转到某处,忽然停住了。 不对。 走廊的入口处,什么时候多了两枚带血的脚印? 秀凤明明在厨房……那这里,又是谁来留下的痕迹? 荆白和小恒这趟门出来得匆忙,但他行动谨慎,走到哪里都会大致观察过四周。他相信自己的眼力,至少他们出发去厨房的时候,地上还没有这两枚脚印。 他心中一寒,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了,迅速关上门,又牢牢插上门闩,迅速把房间检视了一遍。 好在这一次,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也不知道秀凤到底对小恒做了什么,这么久了,小恒还是一动不动地昏迷着。 房中油灯昏暗,照着男孩满是血污的脸,效果颇为可怖。 荆白试着再将他叫醒,但无论怎么叫,小恒都没能醒过来。 他心中有些担忧,但这大半夜实在辛苦,体力消耗殆尽,心神也疲惫至极,不久竟然困得睁不开眼,不知不觉也倒在枕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地动山摇般的敲门声,才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砰砰砰砰砰!” “大佬,白哥,开门啊!又出事了啊啊啊啊—” 荆白费力地睁开眼睛,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阵才勉强找回神智。 窗外天光大亮,照得窗纸白生生的,应该已经不早了。 荆白缓缓坐起身来,眨了眨眼睛。 身边的床铺是空的,触手冰凉,小恒应该已经离开许久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 荆白心中有些惊疑,他自认一向警觉,不敢相信自己在副本中睡得这么死,竟然连同床的人离开了都不知道! 是小恒动作太轻,还是他……比想象中更加信任小恒? 敲门声愈发急了,笃笃笃地,催得荆白心烦意乱,他跳下床,随手拉开木门,脸色不善地问:“什么事?” 门外是余悦,他这时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只有一只脚穿着鞋,显然也刚从床上爬起来。 见荆白总算开了门,他如蒙大赦,哭丧着脸道:“救命啊大佬,他——他他他,他死了!!!” 第25章 陈婆过寿 荆白心头一震,他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房间,再回过头时,余悦就发现他脸色变得更冷了,连语气都凉冰冰的:“谁死了?说清楚。” 余悦被他冷飕飕的语气猛激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刚才实在表达得语无伦次。没头没尾。他使劲抹了把脸,才捋顺了舌头,说:“周德昌,是周德昌,他死了!!” 今天早上别说颜葵了,他都差点吓哭了,现在说话还带鼻音:“他——他和于明江差不多,死得可惨了……” 他方才脸色实在严峻,余悦说话间一直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也因此神奇地发现自己说明死的人是周德昌之后,荆白的脸色竟然好了许多。 余悦十分纳闷,心道难道昨晚的口角当真那么让大佬放在心上么?可他看着明明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他靠着这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原本转移了一些注意力,但真走到说周德昌和吴怀的房间门口时,一闻到那股尚且新鲜的血气,他就感到一阵胃酸上涌,忙不迭地退到了荆白身后。 荆白瞥了他一眼,神色已经变得平淡无波,仿佛房间内血流满地,五脏六腑七零八落的样子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冲击一般。 荆白大致扫了一眼,就注意到他不仅死状和于明江差不多,连缺失的部位都一样,都没有头。他的室友吴怀昨天还在宽慰王惠诚,今天就遭遇了和王惠诚同样的事。只是他性格究竟稳得住些,此时看着至少神智还清明,也已经换过衣服了。只是脸色依旧煞白,人也失了力似的,软绵绵地瘫坐在房门外。 蹲在他身边问消息的是谷宜兰,她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也说得上镇定。 “什么征兆都没有。”吴怀恍惚地回答:“老周睡之前还在说,明天一早就去那个小树林看看情况。昨晚没有人来敲门,我们晚上把门闩扣好了、还特地检查过……” 他抬起手,指了指眼前的木门。 荆白不介意门上的血,同谷宜兰一起检查了一下房门。确如吴怀所说,门闩和门锁都完好无损,不像被人破坏过。 第46章 他想起昨夜秀凤在厨房磨刀霍霍,心道,难不成真是她? 他转头再看了一眼走廊,昨晚回来时还见到的两枚血脚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荆白依然觉得,即便是秀凤留下的脚印,也未必是她杀的人。 毕竟昨夜他都在厨房和秀凤狭路相逢了,如果她真要杀人,即便不想杀小恒,也可以对荆白下手。为什么又放过了他们? 他们昨晚出门了,周德昌没有,被杀的却是周德昌。这只能说明房间和小院都不是绝对安全的,但究竟是谁杀的人,杀人的规律又是什么,却仍是扑朔迷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在周围看了一遭,却仍未看见要找的孩童身影,眉头便不禁锁了起来。 荆白其人,虽生得一副好相貌,气质却冷淡锋利,两天下来,已经人人都知道他不好惹。气氛原本已经因为周德昌的死十分低沉,他一沉默,其他人更不敢说话,其他连一直在门口哭的颜葵都忍不住把声音放低了。谷宜兰问完了吴怀,见她还是这样,只好又去安慰。 隐隐的哭声和啜泣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众人头上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云。 经过第一夜,众人都觉得晚上只要不开门,不吃喝奇怪的东西就都能活着,周德昌的惨死,彻底打破了这一幻想。 周德昌在整个队伍中还算有些威信,他死了,另一队带头的荆白瞧着也是面色冷凝,更叫人心中惶然无措。 荆白却不管众人怎么看他,张望了片刻,见视线所及处都没见到要找的人,就直接问余悦:“今天早上见过小恒吗?” 余悦也跟着东张西望:“没见过啊!是不是贪玩,偷偷溜出去了?” 小恒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溜出去玩儿,荆白都懒得否认了,摇了摇头,往外走了几步,准备自己出去找人。余悦现在毫无安全感,一不看见荆白,他就觉得心里没底,连忙追上他的脚步,还知道压低声音再问:“大佬,你不是和他一间吗?你没听见他去哪儿了?” 荆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余悦见他不接话,也不敢追着问,只缀在他身后,两人将要走出走廊时,荆白忽然停了下来。 余悦一个不防,险些撞在他背上,吓得虎躯一震,紧急刹了车,伸出脑袋一看,才瞧见有个瘦小的身影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男孩漆黑的头发湿漉漉的,散在额前,他还拿了张毛巾一路走一路擦,似乎还在思索什么,神色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荆白从瞧见小恒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只管抱着双臂注视他。余悦看一眼荆白,看一眼小恒,看荆白皱着眉,神色冷峻肃穆,但因他惯常也是面冷,说不好到底有没有生气;小恒又似乎还在想自己的事,头也不带抬一下。 他有些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挺身而出,出来调和一下气氛。 男孩走到近前,顿住脚步,才像刚发现了两人似的抬起脸来。他头上搭着一张毛巾,半干半湿的浓密黑发乱蓬蓬地炸了一头,衬着一双注视着两人的、又大又圆的黑眼睛,像只可爱的炸毛小狗。 余悦自己年纪也不大,但看见他这样,也萌得想揉他的脸,只是旁边的荆白神色太冷淡,他愣是不敢动手。小恒眨了眨眼睛,见荆白依然不为所动,才小声问:“荆白哥哥,你怎么了?” 现在距离足够近了,荆白把小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见没有明显伤痕,才真正松了口气。 余悦见他眉目间放松了不少,才发现他只是担心小恒受伤,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心里暗道大佬这心思实在难猜。 小恒跟在两人身后往回走,转进走廊,见众人聚在一起,神色便迅速变得严肃起来,加快脚步走到了荆白身边。 荆白没有等他问,直接道:“死的是周德昌,没开门,没出去,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他言简意赅,小恒却听得明明白白,只冲他点点头。荆白把他带到一边,低声问:“昨晚秀凤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会晕过去?” “我看到她走过来,想警告你,但是完全无法出声。”小恒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她摸了一下我的头,我就没有意识了,而且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上多了这个。” 他伸出手臂,挽起袖子给荆白看,向来沉静的神色,在此刻变成了一个近乎无可奈何的表情。 荆白看得心里发凉——男孩细瘦的手腕上,横亘着一条像伤疤一般鲜明的血痕。 这是标记,还是警告? 不管是什么,总归不是好兆头。 荆白把他的袖子放下来,嘱咐他不要让旁人发现。小恒自然知道轻重,点了点头。荆白还待说什么,小恒却忽然抬起脸来,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像葡萄一样。这样的小孩比划手势,正常只会让人觉得可爱,可小恒认真注视着别人的时候,目光静谧幽邃,竟给人一种超脱年纪的神秘感。 与此同时,荆白感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小恒是在提醒他。 他猛地回过头去,果然,不知何时,那道纤细的人影已经幽幽立在了走廊的尽头。 见荆白的目光看了过来,她开口道:“贵客们,请去前厅用饭吧。若是晚了,家婆会不高兴的。” 众人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她前去,只是心情比昨日更加沉重,一路无言地走到前厅。 第47章 众人的心情是愁云惨雾,陈婆的态度却比昨日好得多,一见他们进来,便热情地道:“贵客们来了,快请入座!” 想起这老太婆昨天脸色还阴沉得能滴出水,今日却笑得像朵菊花似的,荆白心中只觉怪异。 鬼高兴了,人还能有好事? 他按住心中的疑虑,准备像昨天一样,就坐在“宝儿”旁边。 甫一拉开椅子,荆白便发现有些不对劲,好像有谁正看着他似的。 他狐疑地看了看,坐他隔壁的“宝儿”还是那副呆呆木木的样子。但坐在陈婆另一边,那个神色僵硬的老年男人竟然醒了过来! 这人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正常人了,双目有神,举止自然,唯一不太正常的,是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荆白。 荆白注意到,他昨天和“宝儿”同款不同色的衣服也换了,现在穿的是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 难道这衣服有什么特别之处? 荆白无视了那人的目光,打量着坐在自己身边,行尸走肉一般的“宝儿”。 年轻男人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蓝色的绸缎衣裳,新绸子的颜色十分鲜亮,虽然和他苍白的皮肤不太合衬,但胸膛位置精心绣着的五蝠捧寿的图案别提多热闹喜庆。 昨天他就觉得这两人的衣服不对劲,虽然看着新,但看他们穿在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今天老头“活”过来,换了一身常服,这年轻人单独穿着这新衣裳,看着就更奇怪了。 样式太老气,颜色也太亮。胸口那个五蝠捧寿,更不像是年轻人衣服上会绣的纹样。 五蝠捧寿…… 荆白盯着中间那个“寿”字,终于反应过来。 陈宝身上穿的是寿衣! 第26章 陈婆过寿 陈公昨天和陈宝一样的穿着寿衣,今天却脱下了,行动也变得正常。也就意味着,除了陈婆,这个房子里,又多出了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鬼。 荆白心中越发觉得不妙。陈宅的人究竟是按时间恢复的,还是说,他们这边死一个人,陈宅这边就恢复一个? 照这样的速度,今晚很可能还有一个人会死……到明天,陈宝也会恢复正常。四个思维正常的鬼一定会大大提升副本难度,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秀凤依然没有入座,将众人带到大厅后,她就自己走到了一边,此时正垂首侍立在角落。 陈婆似乎心情十分愉快,难得地没有呵斥她。见众人都照昨天的位置规规矩矩落了座,她便笑眯眯地说了声“请用饭”。 席间众人皆不作声,沉默地吃了起来。 比起昨天,别说交头接耳了,桌上连眼睛乱看的都没有,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他们的头顶。陈婆则对这鸦雀无声的用餐秩序十分满意,四下环顾一番,满是皱纹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一大早起来见到周德昌的惨像,众人大多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放了筷子。 荆白却没受影响,他摄入食物的速度极快,堪称风卷残云,只是举止优雅,并不显得很夸张。陈宅每天只得早上这一顿饭,不补充足够的能量,到晚上会饿得人没精神。小恒却几乎没动筷子,只端着粥碗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 荆白放下筷子时,看他面前的食物和上桌前几乎没变化,便提醒道:“我们今天要出去。” 陈宅本身已经很大了,他们昨天在宅子里找于明江的头都要兵分两路,还花了近一天的时间。今天来的路上,荆白就和小恒说,宅子里恐怕翻不出什么新东西了,要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小恒也赞同。 他们今天可能要在外面走一天,小恒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本就体力堪忧,如果真累垮了,荆白总不能把他丢在外面。 小恒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坐在小恒旁边的王惠诚已经道:“是啊,小恒弟弟,你跟我们不一样,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我们饿了就当减个肥,你要是不好好吃饭会长不高的!” 王惠诚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去给小恒拿了个煮鸡蛋。因此他并没注意到,他这句好心的劝说一出口,小恒的脸就黑了,连带着嘴角都抽了一下。这不快的表情在男孩脸上转瞬即逝,等王惠诚真将鸡蛋递到他手中时,他面上已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还若无其事地冲王惠诚说了声“谢谢”。 王惠诚全程浑然不觉,只有一直看着小恒的荆白察觉到了这点微小的波澜,感到有些奇怪。 这小孩被秀凤抓着不让走的时候,脸上都是风平浪静的,荆白还以为他天赋异禀,天生就没什么情绪。没想到王惠诚随口提了一句年纪小,他竟然还会不高兴。 小恒虽然接过了鸡蛋,到底没吃,只是装进了口袋。他见荆白一直盯着自己,只好抬起右手,向荆白示意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秀凤留的痕迹还会影响他的身体? 荆白神色也沉了下来。众人都心不在焉,早餐自然也就匆匆结束。 陈婆今日没再说什么,同陈公带着他们木呆呆的大儿子陈宝一道走了。秀凤也往外走去,荆白早在她忘外走时就冲小恒使了个眼色,小恒本想跟上去,谁知走出门口,左右四顾,便再没见到那个穿着旧棉衣的身影。 荆白紧跟着出来,只见到男孩站在原地,神色迷惑,而两个方向的路都是空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曾有人经过。 第48章 荆白双眉一皱,问:“她走了?” 小恒摇头道:“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跟着出来,没看到她。” 余悦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知道应该跟着荆白,故而在他往外走时就连忙跟了上去。等转出门外,就见到荆白站在门口处,正低着头和小恒说话,心里也不由纳罕:上个副本的时候,这位大佬堪称生人勿近,和谁也不多话,这次却似乎对这个小朋友十分照顾。难不成大佬只是外表冷漠,内心是个尊老爱幼的热心肠? 但远远看着他们相处,却不像是大人和小孩说话。荆白神色没有多柔和,和小恒说话时,神色就和往常一样。 他长得虽然好看,气质却极冷淡,日常状态别说小孩子了,成年人也是生人勿近。要余悦说,小恒也是个怪孩子。同样是未成年人,上个副本的小女孩已经算是相当撑得住的孩子了,但小恒相比起来,简直冷静得惊人——他和荆白简直像是一拍即合。 明明余悦觉得自己和荆白更熟,看着也比小恒这个小朋友可靠,但他现在发现,有什么事,荆白竟然是和小恒说得更多。 他不想被抛下,赶忙凑了过去:“大佬,你们今天是有什么打算吗?” 他们早上的原计划是借秀凤对小恒的优容,试探一下她对陈宅之外地区的看法,看能不能划定一个大致的活动范围。但秀凤昨晚给小恒留下那道痕迹之后,今天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一直避着他。小恒一早上都没找到机会和她说话,这个计划自然也就失败了。 好在两人早就有预备计划,荆白道:“我们要去小树林的方向看看。” 为什么会是小树林? 余悦挠了挠头,他对目前副本的发展可以说是一头雾水。 陈宅这个副本的自由度比洋娃娃副本大多了,起码不用一直跳舞,但也导致了一个问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早起来见到周德昌的尸体,余悦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知道周德昌因何而死,自己又是为什么能活下来,但是他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绝对不想死! 跟着荆白,总比什么也没想明白的自己要强得多。 余悦连忙道:“我也想去!我能一起吗?” 他眼睁睁看着荆白目光向下,同小恒对视了一眼,两人谁也没说话,但紧接着,荆白向他点了点头。 余悦心中又是暗喜,又是惊讶——他没看错吧,荆白竟然真的在征求小恒的意见!而且他们这种程度的交流甚至不用说话,如果余悦不是和荆白一起过的试炼副本,一起进的塔,一定会以为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三个人正准备动身,这时,吴怀带着昨天周德昌队的几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四下没有别的人,但早上刚刚受过刺激的吴怀此时已经像只惊弓之鸟,夸张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等众人都围在了一起,催他开口,他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觉得,老周是秀凤杀的。” 荆白皱眉道:“怎么说?” “我想来想去,昨天只有一件事,老周和我们不一样!”吴怀跺脚道:“他没吃早饭!秀凤还朝他磕了个头!鬼磕头啊,一般人哪里受得起!” 荆白对他的结论还有些兴趣,但听完他的依据就只想走人了。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小恒,果然见他眼中也露出笑意,只是没有开口反驳。 余悦认真听了吴怀说话,没注意两人的眉眼官司,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吴怀的理由站不住脚,于是迟疑地道:“这……这也不能算依据吧。” 今日的吴怀已经失却了昨日的耐心,他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色蜡黄,面容疲惫至极。这时听余悦反驳,便瞪圆了满是血丝的眼睛:“那你说,老周为什么死了?昨晚又没人上门送汤送菜的,总得有个原因吧!” 余悦只是觉得他的依据不靠谱,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事实上,现在也没人知道。但他毕竟只是个高中生,见吴怀当真激动起来,就讷讷地不敢说话了。 吴怀还不想罢休,周德昌的死让他理智尽失,完全失去了昨天温和的风度。站在一旁的女队员谷宜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到此为止,他才脸色难看地退到了一边。 谷宜兰冲余悦笑了笑,才对荆白等人道:“我们今天要去小树林那里看看,你们去吗?” 荆白简短地道:“去。” 两边意见一致,便一起行动,荆白随着谷宜兰等人走到大门的位置,又矮又瘦的老妇人正站在门口,仿佛已经等了他们许久。 她在门口处守着,众人一时竟然没人敢过去;陈婆似乎对自己有这样的威严十分满意,不仅没生气,脸上还露出个笑容,枯瘦的脸上挤出数条褶子,像朵委顿的菊花。 荆白瞥了小恒一眼,示意他留在原地,自己径直走到门边,打开了大门的门闩。 陈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荆白凛然不惧,见陈婆阴沉地瞪着他,唇角勾出个冷笑:“怎么,您有话说?” 陈婆个头矮小,又不愿仰头看他,浑浊的眼珠子只用余光斜斜地睨着他,话也说得阴沉沉的:“我有什么话说?我无非是要好心提醒你们,无论去哪儿游玩,千万记得落锁前回来。要知道,时间不等人——” 说到最后五个字时,她的声音简直嘶哑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第49章 陈婆身量原本就不高,今日还穿了一身鸦青色绸子衣裳,样式十分宽大,简直像能藏住她整个人瘦小的身形,衣裙下只露出一双尖尖的、寸许长的鞋头。 她此时的脸色和衣服的颜色已经很接近了,原本称不上慈和的五官也显得十分阴森。众人少有敢正眼看她的,垂着头,像受了惊的鹌鹑似的依次溜了出去。 荆白和小恒落在最后,两人无波无澜地越过陈婆,从她身边走过。 这时,陈婆的手忽然从宽大的袖袍中探了出来,一把拽住了小恒的手! 老太婆枯瘦的手像鸡爪一般,却极为有力,小恒被她牢牢钳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是荆白反应极快,扶了他一把。 他扫了一眼陈婆捉住小恒的那只手,索性也蹲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和小恒说话:“小朋友,你身上有股不好闻的气味。” 她俯下身,凑近男孩的脸,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语气却很冰冷:“告诉奶奶,你昨晚是不是没有好好待在房间里啊?” 小恒是靠右走的,她攥住的正好是小恒没有被秀凤标记的那只左手。小恒挣扎了一下,只觉她手犹如铁钳一般紧,暗中磨了磨牙,脸上却是一派天真无邪:“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陈婆还没说话,抓着小恒的那只手忽然感到一股大力,竟然是荆白的手搭了上来,正一根根地掰开她握着小恒的指头。 陈婆白多黑少的眼珠死死盯住荆白,荆白感觉到手下冰冷的皮肉似乎在缓慢地流动,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一眼。 他手中的那只手掌已变成青灰色,生出了一寸多长的尖指甲。 荆白并不慌张,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指,捏得咔吧一声响,语气甚至依旧很平淡,问道:“您长得这么年轻,都叫上自己奶奶了,难不成已经有了孙辈?” 换个不明真相的人在旁边听着,可能会笑出来,因为荆白虽然话听着很亲切,语气却也森冷得和问候人全家没有两样。甚至就连被陈婆抓着手的小恒,脸上也没有惧色。作为一个接连被鬼怪袭击的无辜孩童,他的平静其实也是一种异常。只是荆白和陈婆此时针锋相对,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荆白说出“孙辈”两个字之后,陈婆的异变就停止了。荆白手下有所感觉,心中就是一松,只面上不露分毫,反而笑起来:“是我冒犯了,原来您真有孙子。” 他这句话彻底打破了对峙的局势,空气中的温度竟然开始降低,陈婆握着小恒的那只手骤然一松,脸上的惊恐之色一闪而过,连忙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说:“贵客您说什么呢!秀凤没生过,我们老陈家三代单传,老婆子怎么会有孙辈!我就是看这孩子可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唉,我倒想有抱孙的福气呢!” 荆白若有所悟,却没再说出来,见她放了手,只多看了她一眼,便拉起小恒的手,道:“走了。” 他们这次终于顺利跨出门口。将要拐弯时,小恒回头看去,陈婆还站在门口,脸上仍挂着笑容,但那森森的目光犹如跗骨之蛆,阴冷冷地跟在他们身后。 小恒面无表情地转回来,荆白问他:“你手没事吧?” 幸好陈婆握住的是他没被做标记的那只手,小恒撩开袖子看了看,手臂上已经留下了清晰的指印状淤青。 那淤青在孩童幼嫩的手臂上显得极为可怖,显然之前被握的时候也是极疼的。小恒方才都没有痛呼,此时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默默拉好袖子,冲荆白轻轻点了点头。 谷宜兰等人走在前面,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荆白和小恒没出来,余悦是最先发现的,他走近了一些,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三个人站得很近,好像是荆白和小恒在门口处和陈婆聊天! 他们刚才不还针锋相对吗?陈婆还阴阳怪气了一番,怎么现在还聊上了? 余悦大惑不解,但陈婆还在那儿,他不敢妄动,只好回来告诉众人。谷宜兰看了吴怀一眼,见他神色颓丧,不肯说话,便对余悦道:“或许是在套陈婆的话,我们在这等一等吧。” 等荆白和小恒过来,几人再问时,荆白就只简单应付了几句。因为往深了说,就得说到小恒手上被秀风留下的标记,这不是小事。小恒年纪小,原本就是这群人中的边缘人物,如果再被众人报以异色,恐怕更不好过。 荆白原本不在意这些人际上的事,还是小恒早上回来之后特地和他提了,他也应允下来。现在看陈婆明显能感觉到秀凤的标记,他就更不会说了。 这里年轻人居多,心思深的少,谷宜兰却能感觉到荆白并非毫无保留。她咬了咬嘴唇,正要说什么,荆白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没等她开口,就道:“我有更重要的信息。” 陈宅在里面走时,已感觉宅邸极大,现在众人走在外面,也得沿着墙走好一阵才能脱离这个范围。荆白一说到重要信息,所有人便都停下了,谷宜兰疑问道:“是什么?” 她俨然已经变成了周德昌那队的领队,荆白对此不以为意,只对唯一的粤省人颜葵道:“我昨天听到了曲子的下半部分,需要你翻译。” 颜葵被他目光直视,像被锥子扎了一下,一个激灵,连连点头。 荆白正要开口,颜葵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扭头,将目光转向了荆白旁边的男孩,说:“昨天不是小恒弟弟唱的吗?不然今天也让他来?” 第50章 荆白虽然不知道她明明有些害怕自己,为什么还要提出这个要求,但今天的情况不比昨天,只能拒绝她:“他来不了。” 果然音痴是不知道自己音痴的,小恒虽然知道颜葵为什么这么提,稚嫩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于与年龄不符的无奈,却只能接着说:“我昨晚睡着了。”——事实上是晕过去了,只有荆白一个人听到了这曲子的内容。 颜葵只能认了。她用手用力搓了搓脸,又搓了搓自己的耳朵。荆白于是从头开始,把昨晚听到的内容都复述了一遍。 颜葵全程眉头紧锁,五官皱成一团,好在她对家乡话十分熟悉,加上荆白虽然旋律唱不对,记性却很好,咬字和发音的复刻都很标准,她最终还是翻译了出来。 “我听出来了。”不知为何,少女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的神情也很复杂,像是某种厌恶,又像是带着几分同情,片刻后,才慢慢地道:“歌曲原本的内容是这样。‘三朝打烂三条夹木棍,重话:咁好花裙畀你跪到烂,咁好石头畀你跪到崩。横又难,直又难,不如舍命落阴间。人话阴间条路好,我话阴间条路好艰难。’”1 荆白唱的她几乎听不出旋律,但想来歌谣多半都是重复,就用昨天听到的上半阙的旋律唱了下半阙。果然,荆白的神色放松下来,说:“就是这样。” 有了他的确认,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七嘴八舌地问:“什么意思?” “听着意头好像不太好?” “这玩意真的是杀人预告吗?” 见好几个人围了上来,谷宜兰连忙叫停:“还没翻译,急什么!都听小葵说!” 颜葵松了口气,这才道:“上半首不是说那个小冬瓜,她怎么做,公婆都不满意么?这下半首的意思就是,她每天都被毒打,打她的人下手很重,三天就打断了三条夹木棍。” 余悦的室友也是个小姑娘,一听这内容,吓得哆嗦了一下,用力抓住了余悦的衣袖:“木棍都能打断——这不就是把人往死里打吗?明明是他们自己娶进来的媳妇,怎么会下手这么重?吓死人了!” 吴怀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懂。她不是一般的新媳妇,是从别人处买回来的童养媳。买她就是当仆人用的。这几天你还看不出来吗?陈婆这一家子,没人拿她当媳妇看。” 颜葵也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吴怀的说法,她像是觉得很冷似的,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才说道:“还、还没完呢。她被打了,公婆还要说,这么好的花裙子都让你跪烂了,这么好的石头都让你跪崩了。横竖活着都很难,还不如舍了这条命,死了算了。别人都说黄泉路比人间好,我连黄泉路都好难去到。” 短短几句话,她的痛苦和怨愤展露无遗,旁人听起来,也实在觉得寒气森森。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你看我,我看你,静悄悄地过了半天,王惠诚才咋舌道:“这不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27章 陈婆过寿 余悦的室友耿思甜不平道:“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这个大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吧?为什么秀凤都死了还得给他们做牛做马?这也太惨了。” 吴怀嗤了一声:“都是鬼了,难道还分好鬼和坏鬼?你不会以为这个秀凤被陈婆虐待,就不会杀人了吧?” 余悦嘟囔道:“这不合情理啊,她要杀,不该先把陈婆这家人杀了吗?我们又没对她怎么样……” “你是傻子吗,想跟鬼讲是非曲直?” “是啊,长点心吧!都是鬼了,还指望她来分善恶吗?还不如抓紧想想,怎么让她放过我们……” 荆白和小恒把众人的讨论声抛在脑后,不知不觉走在了最前面。 他们依然沿着陈宅的高墙,一路往前走着。 这墙实在高得过分,近两人高的高度,带来一种森严的压抑感,还有再大的太阳都晒不透的一层阴影。高墙周围,触目所及连丁点绿意都没有,这座大宅周围的万事万物好像都蒙着一层阴翳,感受不到一丝的鲜活气儿。 走在这样的墙下,原本叽叽喳喳的众人渐渐地都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才总算见到了大胖说的那条小路,众人东张西望地,不知不觉都走入了这片草木葱茏的密林。 他们出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又走了这么半天,太阳早就升起来了,墙根儿底下却没有那股敞亮劲儿,只觉得又阴又闷。反倒是走进树林子,迎面吹来凉凉的风,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只觉温暖,众人都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余悦一路跟在荆白后面,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树林,好奇地问:“大佬,我们在这个小树林里要找些什么?” 荆白未置可否,和小恒对视了一眼。 吴怀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后面,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荆白见无人过来,道:“找陈宅里面缺了的那个人。” 余悦挠了挠头,疑惑地问:“缺了谁?他们一家四口不都在那个宅子里吗?” 荆白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最后道:“既然要跟,就别问那么多。” 余悦“哦”了一声,讷讷地闭上嘴,站到一旁,默默看着荆白转向小恒。 青年面容清隽,浓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男孩的脸,看得余悦心里有些郁闷。 早知道就厚着脸皮和大佬一间房了,结果大佬宁可和小恒这么一个小朋友分析,也不肯告诉他…… 第51章 荆白道:“坐陈婆旁边的老头子,昨天晚上见到的时候,走路还跟僵尸一样,今天却突然变了,连衣服都换了。” 小恒也注意到这件事:“嗯,早饭的时候他还和陈婆有对视,说明已经有了思维能力。” 余悦本来在状况外无聊地玩着手指,偶然听见一耳朵,顿时惊呆了:“什么昨晚?你们昨天晚上出去过?” 两人都没理会他,余悦一会看看小恒,一会看看荆白,找回了试炼副本的熟悉感——难道这里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就算艺高人胆大,得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才会带一个小孩儿出去夜探大宅啊!! 还有个头都不到他腰的小恒——什么样的小孩儿敢大晚上和室友出门,还淡定提起和鬼打照面的事情啊! 余悦整个人都石化了,沐浴在他震惊目光中的两人却丝毫没觉得奇怪,荆白接着道:“他昨天穿的是和陈宝一样的寿衣,今天换下来了。” “但昨天晚上他应该和陈宝一样,头颅里是空的……不然怎么会没有发现我们?” “昨晚之后,天亮之前,昨晚唯一的变故,就是周德昌死了。”荆白若有所思。 小恒思索片刻,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你觉得陈公的恢复,和周德昌有关系?” 荆白看了小恒一眼。虽然知道小恒绝非普通的小孩,但对方全程都能迅速跟上他的思路,也让他有些吃惊。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点头道:“只是一个猜想。第一夜于明江死了,第二天早上看见陈婆,我总觉得和晚上她送汤来的样子也有些差别。” 小恒想了想,遗憾道:“可惜,我不记得陈婆那天晚上穿的是不是寿衣了。” 陈婆来的那天晚上全程端着盘子,就算身上穿的衣服同样绣了寿衣的纹饰,也被红木托盘挡住,根本无法看清。 两人四目相对,竟都觉得这个猜想有些道理。颜葵翻译完整的歌谣,也算是这个想法的佐证。 歌谣是以秀凤作为主视角,她在公婆手下活得极其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既然都死了,她为什么要让这一家子压榨她的人恢复神智? 又或者是她死了还不得安宁,被陈婆等人威胁去杀人,所以才深夜在厨房磨刀霍霍,悲哀地唱着生前的歌? 这和吴怀等人的推测殊途同归,看似合情合理,但想起昨晚见到的秀凤,荆白总觉得这个推论还是不大合理。 个中缘由,荆白还没想明白,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一家子的故事,似乎还缺了一环,各处的线索才总是无法串联起来。 这个故事里还少了一个人。 而这最后一个人,才是破局的关键。 余悦想起荆白昨晚说过的那个孩子,这时恍然大悟,举起手:“我明白了!!!是那个孩子!大胖见过的那个小孩儿,难道就是秀凤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但那个孩子不是晚上才出现么?他要是一直不出来,我们总不能在这待到晚上吧……” 荆白没有回答。见余悦还是满脸困惑,小恒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昨天你找到的那扇贴着黄符的门也在这个方向?小树林-小孩儿-门,这中间一定有某种关联,未必要等晚上才能发现。” 荆白都懒得说话,见小恒老气横秋地叹气,反而笑了,顺手揉了揉小孩软乎乎的头发——早在出门之前,两人就已经商量过,他们根本不打算去寻找那扇门外面的痕迹。 白天和夜晚的陈宅显然是两个状态,从他们昨晚见识过厨房就能看出来。他们现在都很怀疑,即便去了,白天也看不到这扇门的真面目。 谷宜兰等人显然和他们想法不同,这时看荆白等人停下脚步,便道:“我们不进树林了,准备去外面看看他们昨天说的那扇门。你们要一起来吗?” 荆白摇了摇头:“我们就在树林,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孩子。” 谷宜兰似乎早有预料,果断地道:“行,那就晚上大门处见,到时候交换所有的信息。” 除了颜葵回头看了几眼,其他人,连带着昨天和余悦在一起的王惠诚和耿思甜都跟着谷宜兰他们走了,显然也觉得那边的思路更对路一些。 树林里只留下了荆白、小恒和余悦三人。余悦完全是出于对荆白的盲目信任才留下来的,这时候便懵逼道:“找孩子?白天怎么找?” 荆白淡淡地道:“晚上找人,白天……自然是找坟。” 第28章 陈婆过寿 这个树林虽然说是“小”树林,但面积真不小。三人在其中搜寻了一阵,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荆白抬头,透过葱茏树影间隙露出的天空和地下的光影判断了一下,感觉时间应该差不多中午了。再低头看小恒,见他脸色发白,脑门上都是汗。 他们从出门以后就一路都没停过,小恒一声都没叫过累。荆白看他的样子,也能察觉到他此时体力不支了,便道:“休息一下吧。” 余悦率先停下脚步,他现在是心悦诚服了。他本人,作为一个风华正茂的高三学生,每天起床跑操年级前十,在这找了小半天尚且累得像狗,荆白像个没事人就算了,毕竟他是大佬。 但是小恒,作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竟然有如此强大的续航! 这不科学! 余悦其实早就累了,只是看小恒一个小孩都能一直埋着头,闷声不吭地坚持翻翻找找,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想休息。好容易等到荆白叫停,便火速找了棵树,哧溜一下,一屁股滑坐下来。 第52章 “热死了热死了,没想到这还是个体力活儿!”高中生累得满脸通红,随手捡了张烂纸片扇风,一边关心地问小恒:“小恒弟弟,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小恒摇了摇头,荆白就站在他身边,见他脸色极为苍白,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颊边,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这时候摸着应该很热,可手下的温度是冷的,显然状态并不正常。想到他早上连饭都吃不好,恐怕都和秀凤留下的那条血痕脱不开关系。 荆白不愿当着小恒的面多说什么,只道:“不要勉强。”心里却想,如果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就让余悦把小恒先带回去休息算了,大不了自己慢慢再找。 他走到余悦身边,正欲叮嘱他此事,目光却忽然被余悦手中拿着的东西吸引,皱起眉头,肃然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余悦扇风的动作停住了。他抖了抖手上的纸片,呆呆地道:“啊……我就在地上随便捡了一张纸片儿?” 荆白示意他拿来,余悦“哦”了一声,连忙递过去,看荆白小心地拂去灰尘,仔细查看。 灰尘蒙满时,它看起来就是张普通的破纸片,这也是余悦扇了半天都没看出来什么异常的原因。 但是等荆白把它擦干净,就能看见,这张发黄的薄纸上,有好几处鲜红的液体破碎滴落的痕迹,余悦顿时就认了出来,急得原地蹦了一下。 “这个!这个我昨天见过!”余悦一拍脑门,恍然道:“我昨天在那个门上看到过那个符咒,还伸手摸了一下,就是这个材质!” 他把黄纸举起来,对着光反复看:“真奇怪,什么东西在上面滴了红红的一大片,怪瘆人的。” 小恒原本一直站在几步之外,脸色发白,神色倦怠。见余悦拿着这张纸看来看去,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打起精神,慢慢走了过来。 他走到余悦面前,一言不发地伸出手。 余悦仰着头,对着树顶落下来的阳光琢磨纸上的痕迹,压根没注意到他过来了。还是荆白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余悦一惊,这才察觉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一低头,正中那双没什么笑意的、又黑又深的眼睛。 男孩苍白的脸上甚至有种厌倦之色,和他稚气的面容极不符合,只是一闪而过,几乎叫余悦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愣了一下,荆白却是先看的黄纸,再看的小恒,见他露出思索之色,似在回忆,便问:“你认识这东西?” 男孩小心地摸了摸上面红色的部分,抬起头,平静地对两人道:“这是画符用的黄纸,红色的痕迹应该是朱砂,驱邪用的。” 陈婆这一家子看着不像有人懂行会画符的,能带着黄纸和朱砂到树林子来的,肯定是村人说过的那个失踪了的道士。 “那个道士一定来过这里。”荆白拿着这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看朱砂滴落的痕迹,这张纸应该是他想画符,但因为某种原因,最后没有画成。” 连道士都失败了?那可是专业的啊! 余悦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担心这小孩恐怕不是善茬——连道士都对付不了,何况他们这种普通人类! 荆白却丝毫没有受到自己结论的影响,一锤定音,转头道:“再找,就在这附近,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 余悦往左看,是神色冷静的荆白;往右看,是面无表情只管点头的儿童中的战斗机小恒。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自己才是全村最菜的感觉。 他还想原地磨蹭一会儿,荆白却没有耐心,冷酷地用下巴指了个方向,道:“你去那边,如果有收获,就回这里会合。” 话都说到这了,显然是赶他走的意思,余悦只好服从安排,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去。 等他走远,荆白才将目光转到低着头的小恒身上,问:“怎么了?” 男孩方才在余悦背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有话要单独说,荆白这才顺口将余悦支开了。 小恒抬起脸,歇了这么一会儿,他看着状态比之前更差了,脸色白得像纸。荆白看得眉头紧皱,小恒轻声道:“那个标记的位置,很痛。” 荆白脸色微变,拉开他的衣袖,指尖轻触了一下那道血痕,发现指端下的那片皮肤滚烫,像被什么东西烧过一样。 他觉得有些不妙,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碰了那张黄纸以后。”小恒平静地看着腕上那道狰狞的血痕,像在看一条不足为道的伤口:“其实走到这里之后就有点感觉,摸了朱砂以后就更明显了。” 荆白当机立断道:“不分头了,你跟我行动,我来找。别再碰这些东西了,如果还是没有好转,就让余悦先把你背回去。” 他说话间便站到了小恒前面,沿着余悦之前摸出黄纸的路线,目光如电,在草木间搜寻遗留的痕迹。 小恒见他背向自己,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轻轻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后,他对着前方那个高挑挺拔的背影,轻声说:“你们一会儿不要管我,自己回去就行。” 荆白不厌其烦地在满地落叶中挑挑拣拣,看似随意地问:“你什么意思?” 小恒道:“我可能被同化了。” 荆白头也不回,只顾找自己要的东西,似乎根本没把小恒说的话放在心上。小恒见他不听,只好加重语气,警告道:“我说真的,我在别的副本里面见过这种情况……” 第53章 荆白见他不打算跳过这话题,只好暂停了自己在做的事,回过头注视着他。他虽然压着脾气,但小恒还是从他紧抿的嘴角看出几分不耐,心里也有些纳罕。 他又不是求荆白把他带走,对方只要自己回去就行了,他主动提出来,还省去了对方的心理负担。怎么他看起来还是这么有意见? 荆白冷冷道:“你先说,同化是什么意思?” “同化是好听的说法,其实这个词真正的意思,是异化。”小恒见荆白听进去了,心里还放松了些。他声线稚嫩,语气却十分淡然,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这件事情有多么恐怖。 他轻轻地说:“也许,我很快就会变成鬼。” 第29章 陈婆过寿 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一般,荆白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厉害,捂着肚子,连腰都弯了下去。 小恒静静地站在那里,对荆白的反应不为所动。直到荆白擦去笑出的眼泪,重新站直,才冷淡地道:“安全起见,我不会再和你们一起行动了。” 荆白忽然道:“安全起见?你的安全,还是我们的安全?” 小恒没有回答。 一片寂静中,荆白忽然伸出手,揉乱了他软乎乎的头发:“你都要变成鬼了,还怕自己不安全?还是说,你都要变成鬼了,还在担心你的队友不安全?” 小恒仍不说话,荆白忽然道:“关于你的这个标记,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样。不如来打个赌?” 小恒终于开口道:“赌什么?” 荆白眉眼中升起几分兴味:“如果我赢了,你就告诉我你过了多少个副本。” 小恒反问道:“我要是赢了,便已经是鬼,还能再赌什么?” 荆白两手一摊,无所谓道:“随意,你想知道什么都行,我不忌讳和鬼打赌。” 横竖他开局即失忆,坦坦荡荡,脑子里装的事情不多,自认没什么不能答的。 小恒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片刻后,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笑容:“那就赌吧。如果我赢了,我想知道你脖子上挂的那块白玉的来历。” 荆白一怔,这个问题是他从没想过的,他下意识地道:“为什么?” 小恒好像心情好了许多。他冲荆白笑了笑,透出一股狡黠之意:“赌约里不包括这个。” 荆白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双目凝视着男孩苍白而俊秀的面容,点点头,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行吧,如果你真变成鬼了,我就告诉你。” 小恒抬起手掌,两人击掌为誓后,他仍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最好小心。” 荆白眉毛一扬,没说什么,举起另一只手,给他看手中的物件。小恒这才发现,原来他早就找到了另外的几页黄纸,只是两人对话间一直没有提起,忙问:“上面写了东西?” 荆白把黄纸细细擦净,上面用朱砂红笔写了不少字,但是字迹凌乱,鲜红的液体滴得到处都是,似乎是在极度恐惧时匆匆写下,难以辨认。 荆白拿着看了半天,也只依稀看出“鬼婴”、“大凶”几个潦草的字。 荆白看着鬼子两个字,又看了看眼前面色苍白的小恒,不动声色地把黄纸收了起来。小恒神色显出一丝明悟,也没再问黄纸上写了什么。 荆白站起身道:“走吧,这些东西看起来是他在逃走的过程中遗落的,沿着这个方向就行。” 两人默然地沿着这条路线搜寻了一阵,小恒忽然道:“你觉得他逃掉了吗?” 荆白道:“按王富的说法,有进无出,凶多吉少。” 荆白的话音刚落,小恒便听见他叹了口气,道:“不用觉得了,他死了。” 小恒闻言看去,见荆白站在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前,乍一看没有什么异常,只见荆白拿衣袖不断擦拭树皮上的灰尘,直到走近了,才隐隐看到棕色的树皮上,用鲜血写了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字迹潦草,显是匆匆写就,但是在粗糙的树皮上还能留下这样的痕迹,便也能看出写字时力道极重,恨意不绝。 小恒一字一字地念道:“鬼、婴、杀、我。” 那个“我”字甚至没有写完,顶上一点没有写,斜勾处的那笔绵延下来,在树皮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像是未尽的叹息。 荆白也看着这四个字,喃喃道:“鬼婴?” 这似乎合上了之前他的推测,大宅里本来应该存在,却并不存在的第五个人,会是这个鬼婴吗?这个鬼婴,又是不是大胖看见过的,只在夜晚出现在小树林的婴孩? 他有了一些头绪,但离拼凑出合理的逻辑又仍差一线,思索了片刻,道:“道士的骸骨应该就在附近,先把他找出来。” 在满地落叶中寻找一个人,自然比找黄纸片容易许多,没过多久,小恒便在离这棵大树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一块凸起。 他小心地走近,匆匆拂去表面覆盖的枯黄落叶,便看到了一个属于人类的惨白头骨。 小恒叫来荆白,两人把这具骸骨附近的落叶都清理开,这具骸骨的全貌便被完整地呈现出来——他脸朝下,匍匐在地,一只手向前直直地伸着,五指用力成爪状。 这是一个奔跑的姿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在全力奔逃。 但他一定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才会在那棵树下用血匆忙写下那四个大字。 第54章 为了避免再出现朱砂那样的变故,荆白让小恒退开些,自己蹲在地上仔细研究。 道士的头骨顶部有一个小小的掌印,直接打穿了他的颅骨。透过这个空洞,甚至可以看到他黑洞洞的眼眶。 如果皮肉仍存,这一定是个极其惨烈的伤口,也是他的致命伤。 荆白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恒的手,默默对比了一番,确认这应该是一个比小恒还要小得多的,幼儿的掌印。 树皮上道士留下的绝笔所说的杀他的“鬼婴”,大概就是这个婴孩;从年纪上来看,和大胖说的小孩也对得上。 荆白毫不客气地把白骨倒卧的身体翻过来,去摸他道袍衣袖和胸口处的暗袋,果然找到一张黄符和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黄符画得倒是十分精细,应该是道士生前的作品。 至于那本薄册,荆白草草翻阅了一下,上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写。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真穷啊。”荆白看了看自己的收获,真心诚意地感叹道。 小恒也老气横秋地跟着摇了摇头。最后,他仰起头,对荆白道:“你把黄符收好,不要浪费,可能有大用。” 荆白不置可否,起身把黄符往裤兜里随意一揣,抬眼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再找找看,再找不到鬼婴的坟头,就是时候回去了,赶早不赶晚。” 小恒点点头,见荆白起身就要走,踌躇片刻,问:“就这么放着吗?” “不然呢?”他上下看了看自己和小恒,惊讶地道:“你不会打算把他埋了吧?” 小恒没说话,荆白斜了一眼地上的白骨,道:“一具臭皮囊而已,我看不必。”他走到前面,背对着小恒挥了挥手:“我要是死了,也不用费这个力气。” 他人高腿长,走得快的时候,简直迅疾如风,几步就走远了。小恒回头看了一眼那具骨骸,不再犹豫,迈开腿追了上去。 他们很快回到了之前约定会合的地方,余悦已经回来了,正焦急地等在原地,见两人回来了,赶紧迎上前来。 “大佬,有发现!” 荆白打量着他,余悦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恐惧,又像是兴奋。 荆白问:“什么发现?” “我刚才往那个方向去,谷宜兰他们也在……”余悦打了个冷战,惊恐地道:“他们发现了秀凤的坟!” 荆白皱起眉,那一家子早都死了,有坟也不奇怪,但这里只有秀凤的坟,却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只有她的坟?” 余悦这才想起荆白让他找的是小孩的坟,怯怯地摇头:“别人的没看见,只有秀凤的坟。我走的时候,他们正围在那儿。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荆白和小恒对视了一眼,示意余悦:“去看看。” 等到了地方,荆白才发现,秀凤这个坟墓根本无人祭扫。比起坟墓,它更像个随意堆积起来的土包。 这个简陋的孤坟,也不知在这个鲜有人踏足的小树林究竟坐落了多久。这里没有任何风水可言,草木荒疏,亦无流水经过,坟头后面长了一棵老树,也早已枯死了。再饥饿的鸟雀,也不会在这里停留。 孤坟上甚至没有一块石头做的墓碑,土包前扔着一块木牌,拿鲜红的字写了张秀凤之墓。除了这五个字以外,没有落款,也没有立碑的人。 谷宜兰等人正站在坟前,脸色难看地看着那个被挖开的坑。 吴怀大声道:“只有一个坟,还是空的。它一定是自己爬出来的!板上钉钉了,这个张秀凤,就是那个杀人的鬼!” 荆白走近一看,那个坑里果然是空的,只有一卷草席躺在里面。 它只是一张普通的草席,自然早已经朽烂了,可那上面的大块黑红显然并不是它的原色,而是残留的血色斑斓。 曾经躺在那卷草席上的人,身体里的血早该流干了吧。还是她心里的怨恨未能消去,才使那块盖住大缸的青石板夜夜滴血,替她流下永不干涸的血泪? 荆白沉默地注视着那卷草席,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余悦走到他身边,低声解释道:“大佬,这个坟不是我们挖开的。我们来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 荆白道:“我知道。”大坑中,土的颜色和周围差别并不大,说明翻动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至少绝不是最近。 “埋被埋了,为什么又要挖出来?”谷宜兰绕着这个坑转了两圈,显得十分不解。 经过早上那桩事,吴怀似乎有些神经过敏,此时便道:“她是鬼,这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是她自己跑出来的呢!” 谷宜兰无语了,指着土坑:“你看这土的痕迹,明显是从外往里挖的,说话不能先动动脑子吗!” 这个坑充满了腐败的味道,谷宜兰等人绕着坑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又被熏得受不了,几人商量了一下,便按原计划去了那扇贴着符的门外查探。 他们离开时没有叫上荆白等人,荆白更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他绕着那个被挖开的坟包转了两圈,在余悦迷惑不解的目光中,竟然纵身跳了进去! 第30章 陈婆过寿 余悦吓得大叫一声:“大佬!你怎么了!” 他一直有点一惊一乍的,荆白初时还难免被他吓一跳,现在已经习惯了。进了这个坑里后,他像是根本闻不到熏天的气味一般,耐心地把那块朽烂的草席摊开铺平,然后招手道:“你来看看。” 第55章 余悦光站在旁边就快被熏晕了,看荆白还敢碰坑里的东西,竟然还叫他过去,险些两眼一翻,当场晕厥。理性上他知道自己不该推拒,但情感上,几天以前他还在学校好好上课呢,这跨度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确认道:“我、我吗?” 荆白微微挑了下眉毛——他叫的还真不是余悦。余悦光站在坑边,脸都白得什么似的,下来也帮不了他什么忙。另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他说的那个人显然知道他在叫谁,荆白给他让开一个位置,小恒就用小手拍拍余悦,等对方呆呆地让出一个身位,才轻巧地跳进了坑里,落在荆白身边。 血迹斑斓,草席业已腐朽,难以辨认。荆白凭借敏锐的眼力和仔细的观察发现了些许异常,指着一处道:“你看这里,是不是喷溅状的血迹?” 小恒点头赞同,荆白接着道:“这是裹秀凤的草席,既然血迹呈喷溅状,说明她在这里也有受伤流血过。” 余悦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里的环境原本就因凋敝而显得格外凄寒,听了荆白的话,他更觉得从头凉到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恒瞥见余悦煞白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语气。原本的清亮童声,他说话稍稍放慢,声线再略一压低,听起来莫名就多了点阴冷的味道:“你是说,秀凤被埋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死?” 余悦的腿又抖了两下。 荆白听出了小恒语气的些许变化,他不解其意,只是直接陈述自己昨夜看到的情形:“也未必。我昨晚看见她的时候,她头上还在流血呢。” 余悦捂着心脏往后又退了两步。 小恒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为了寻找线索,他和荆白把那一卷草席都掀了起来,反复查看。 只是看来看去,也没有别的发现。荆白正要放下,小恒忽然盯着某处眨了眨眼睛,指着坑里的一个地方,问:“那是什么?” 荆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心下一沉,不动声色地问:“什么?” 小恒神色微变,很惊讶似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那有一个脚印。”他还用手比了比尺寸:“大概这么大。” 荆白的神情便冷了下来。他没急着说话,默默站到小恒身后,甚至蹲下身,确定自己和他看的是同一角度、同一地方。 余悦之前被吓得够呛,缓过来一些之后,却感觉自己的恐怖阈值好像提高了一点儿。见小恒指着一块和其他地方无甚差别的泥土,还能结结巴巴地说话:“小、小恒弟弟,你在说什么啊,你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啊!” 小恒疑惑地抬起脸,他的眼睛又大又黑,眼型也偏圆,不解地看着人的时候,会显得非常茫然无辜。余悦说出这话之后,他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荆白。见荆白也摇头,他眨了眨眼,神情变得恍惚起来。 在两人的目光中,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自己指的地方,迟疑地道:“就是这里。”他站在那里,停了一会,黑漆漆的大眼睛往四周看来看去,几乎像是来到了一个新地方。 荆白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却发现他的脸色逐渐苍白,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片刻后,他抿着嘴唇,轻声道:“站在这儿之后,我能看到一连串的脚印。” 余悦这次忍住了,没有大呼小叫,只有眼睛瞪得老大,惊慌地看一眼荆白,又看一眼小恒。 荆白则迅速镇定下来,问:“能看到这个脚印通往哪个方向吗?” 小恒点点头,荆白当机立断道:“带路,我和你一起去。” 小恒个头矮,下来容易,要从坑里上去还得用攀的。荆白见他无处下脚,索性从背后一把将小男孩端了起来。 小恒自己站稳了,立刻转头看荆白,神色看不出感激,反而有些古怪。 荆白自觉是为了效率,对他的态度根本不予理会,自己后退几步,一跃便冲了上去,又指着路问小恒:“是这方向吗?” 小恒看着他冷静而明澈的眼睛,脸上的几分古怪和复杂也消失了。男孩神色放松了下来,沉静地说:“是的。” 荆白点了点头,说:“好,你带路。”他也不看一边的余悦,跟着小恒往他所说的“血脚印”的方向走去。 余悦抠着手指,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荆白如果非要他跟去不可,他可能会有些抗拒;但现在荆白没叫他,只是自己跟小恒走了,他反而有些纠结,不知道自己是回去好,还是继续跟着好。 他犹豫了一阵,见两人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最后一狠心一跺脚,还是追着两人跑去。 荆白一边跟在男孩身后走着,一边不经意地问:“你看到的脚印是什么样的?” “很明显。”小恒抬头看了看天色,努力加快步伐:“都是沾着血的脚印,所以一眼就能看到。”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在坑里的时候,除了脚印,我还看到了很多手印,像是年纪不大的小孩爬动的时候留下的。”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发现了脚印。起初,他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印记,看上去有些像脚印。等走近了再看,便觉得清晰了不少,再然后……他看到的手印和脚印都越来越多。像是曾经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在那个土坑不断地爬行,最后……从那个土坑中爬了出去。 第56章 荆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恒却忽然停了下来,道:“你不怕我在骗你?” 荆白眉头一皱,看起来比他还诧异:“你觉得我会盲目相信别人?” 小恒没说话,荆白也没等他的答案,只顺手呼噜了一把小孩儿软软的头发:“不用想多了,我跟着你走,是因为你看到的正好印证了我的推测。” 说完这句话,荆白感觉到小恒的目光在他脸上驻留了一阵。他并不在意,只随着小恒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某处,男孩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说:“消失了。” 他转过脸来,精致的面孔上写满迷惑:“所有的脚印,到这里消失了。” 荆白跟着停了下来。他举目四望,发现这里就是小树林的尽头,再往远处看,便能看到大宅的围墙。脚印在这里消失,是鬼婴不能离开小树林的意思? 道士的颅骨上的空洞,草席上喷溅的血迹,只有小恒能看见的血手印,都是鬼婴存在的凭证。但大胖曾说过,只在天黑前见过那个小孩,若真是这样,要见鬼婴,必然赶不及回到大宅。 小恒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忽然抬起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荆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发现什么端倪,小恒却突然说:“太阳快落山了,你该回去了。” 荆白皱眉道:“你要留下?” 小恒平静地点点头:“秀凤给我这个印记,就是为了要我看见他。” 荆白不说话了,气氛一时陷入僵局。余悦早在两人停下时就追了上来,这时打了个岔,讪讪地笑道:“哎,你们冷吗?我怎么忽然觉得那么冷,是不是因为太阳快要落山了……” 荆白冷冷地看他一眼,余悦被那目光冻得一哆嗦,抱着胳膊不敢说话。小恒挽起袖子,指了指手腕上那道鲜红的印记,冲荆白笑了笑:“我有嘱托在身,今晚就算回去,也不一定能活下来,还不如留在这里。” 小恒这话一出,余悦当场呆住,不知所措地看向荆白。 荆白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小恒稚嫩的面容,男孩再次指了指手上的印记,冲他眨了眨眼。 荆白顿了顿,“嗯”了一声,竟然就这样答应了下来。他难得地示意了一下余悦,做手势提醒:“我们走。” 余悦吃了一惊,他不料小恒竟然是认真的要留下,也不敢相信曾经搭救自己的荆白竟然就这样放弃了小恒。他心中十分沉重,想说什么,偏在这时,头顶的树枝却簌簌摇动起来。 分明没有一丝风,却像有人在摇撼树干一般,原本就显出几分凋敝的林木簌簌作响,不断有落叶飘落下来,让他心头发颤。 荆白已经转过了身,这时回过头,不带什么感情地道:“你要是不走,今晚就留下来陪他。” 小恒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再次放慢了语气,用之前那种奇异的腔调道:“余、悦、哥、哥——” 孩童纯稚无辜的语气,配上压低了的声线,简直有几分鬼魅之感,余悦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蹦出喉咙口了,结结巴巴道:“小、小恒弟弟,对不起,你自己小心啊——” 他心里除了难受,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小恒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却要独自留下来面对一个几乎100%会出现的鬼。但他扪心自问,实在没有一起留下来的勇气,匆匆扔下这句话之后,就追着荆白出了小树林。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彻底走出小树林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小孩儿清脆的,咯咯的笑声。 他有些惶恐地回头去看,除了依然站在原地的小恒的身影,什么也没有看见。 刚才是小恒在笑吗?可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像他的。 他心里有些发毛,加快脚步,匆匆跑了出去。 余悦疾跑了几步才追上荆白,见荆白面无表情地只管往前走,不解地问:“大佬,你不管小恒弟弟……是因为他真没救了吗?” 荆白转过脸,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侧脸,给那俊秀的面孔镀上一层美丽的金色。他的面容比晚霞还耀目,语气平淡,却透出一股冰冷之意。 他说道:“他确实走不了了。” 小恒仰头的时候,荆白就觉得有些奇怪,后来听到他言语间的暗示,才猜到鬼婴多半已经出现了,只是他们看不见。 秀凤给小恒画下那道标记,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一刻。 余悦打了个哆嗦:“这个小孩是秀凤的?可是陈婆骂过秀凤,她应该没有生过孩子啊!” 荆白瞥了他一眼,语气甚至没有什么变化:“活着的时候没有,死了之后呢?” 余悦更不解了,困惑到挠头:“死人怎么可能能生孩子?” 荆白无语道:“死人还在你面前走来走去呢,你那时没觉得奇怪?” 在看到那张草席的时候,荆白已经很确定,鬼婴就是秀凤的孩子。为什么秀凤的坟墓会被挖开?因为有人怀疑她怀上了鬼胎。 挖开她的坟墓,应该就是为了阻止鬼婴出世,可来不及了,鬼婴不仅出世了,还杀死了道士。 秀凤的歌谣里自陈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她肯定不是死于自杀,而是被谋害。但既然能被杀死,说明她之前只是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又怎会怀上鬼胎? 荆白觉得这一切和去而复返的道士脱不开关系,他忽然想到什么,拿出之前从道士的遗骸处找到的册子和黄纸,递给余悦:“看吧。” 第57章 余悦把册子接过去,看书是他强项,但是哗啦哗啦从头翻到尾,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这不是空白的吗?” “道士的遗物只有这本册子,如果真是空白的,鬼婴的线索就会断在此处。”荆白把册子拿回来,让纸页对着夕阳的余晖,金黄的光洒在纸页上,却依然看不出内容。 他脸上也不见什么失望之色,只是放下薄册,淡淡道:“鬼婴才是这个副本出去的关键,这个册子必有蹊跷。” “空白册子……既然有册子,怎么会不写字呢……”余悦喃喃自语,跟在荆白身后想了一阵,突然一拍额头,叫道:“啊,我差点忘了,我们化学课上讲过!” 在荆白疑问的目光中,余悦不好意思地低头道:“现在没有设备,不能确定是哪种。这样,大佬,你等晚上我回大宅试试。真是隐形字的话,就那几种解法,很快就能试出来。” 荆白给他册子只是碰碰运气,倒没料到他真有办法,便点头道:“赶快。” 余悦拿着册子,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大宅,迈步如飞。荆白落到后面,却回头看了一眼树林的方向。 青年目力十分敏锐,可他们已经走得够远,男孩孤零零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野里。除了边缘的几棵零星树木,他什么不能看见。 树林中,直到视线中荆白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小恒才对着空气轻声道:“出来吧。” 没有人回应他。除了风摇动树叶的沙沙声,这里什么也没有。 小恒却仿佛很笃定,默默闭上了眼睛。自从看到鬼婴的脚印,他就不时会听到很轻的孩童的嬉笑声,咯咯的,只是时远时近,叫他无法判断方位。 直到同荆白走到脚印消失的地方,将要走出树林时,他终于再次听到幼儿咯咯的笑声,这次的声音很近很近,飘飘荡荡的,好像就在他耳边。 秀凤留下的那道血痕也不再发烫疼痛,相反,一种冰凉的力道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今天走不了了。 诡异的事情在这一刻发生了。 树林中安静如死,仿佛什么也没有,但男孩话音落了以后,白皙的手腕上竟然渐渐浮现出一个血红的手印! 手印出现的同时,小恒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微笑。 他没有再睁开眼睛,而是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一步一步地,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第31章 陈婆过寿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却只剩两个。余悦和荆白两个人走在回程的路上,总感觉他身上好像比之前更“独”了。神色虽没什么变化,余悦却觉得他那张俊秀至极的脸上像是结了冰,根本不敢和他搭话。 他们返程的时间有些晚了,太阳已经将要落山。天边只有一点圆弧还露在外面,落日的光线将大半个天空烧得通红,凄艳如血,看着让人心里有些不安。 余悦看着荆白轮廓锋利的侧脸,鼓起勇气问:“大佬,我们是不是要走快一点?” 返程这条路也不算近,走到陈宅的大门处还得好一阵。余悦十分担心,还没等他们走回去,天就已经黑了。 他不知不觉间加快脚步,走到了荆白的前面,一边还担心地道:“陈婆他们肯定天一黑就会锁门,如果进不去,我们就算违规了吧?会不会死在外面?” 这话说完,他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转过头才发现荆白正冷冷地看着他。他这才想起小恒今晚也回不去了,后悔自己失言,正要想方设法打个圆场,就看见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点红色。 天赐良机,他连忙转移话题:“大佬,快看!这应该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扇门!” 这扇门正好就在小树林出去的直路上。荆白远远地看着,没看出这扇门有什么异样。 门外没有符咒,也没有铁链,只是紧闭着,像是一丝风也漏不进去。周遭空无一人,说要来这里查看的另一队人也不在,应该是回去了。 余悦看了看天边,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恐怕他们没有时间检查这扇门。 他顿住脚步,等待荆白,但荆白似乎也没有要检查的意思。神色冷淡的青年走到紧闭的红漆大门边,只随意打量了几眼,便从门前径直走过,背影看不出丝毫留恋。 余悦不明所以,追在他身后问:“大佬,今天没时间了,要不我们明天再来检查?” 荆白摇了摇头:“这里根本没东西,这扇门的玄机应该在里面,而不是外面。” 余悦一想也是,想来自己多少有些被误导了,因为谷宜兰等人一直惦记着要来检查这扇门,就觉得门一定有问题。 现在看来,就算有问题,也不在门本身。如果真如荆白所说的玄机在内,不就代表他们还是得打开这扇门? 他想起上次碰到门锁,陈婆就提着一把柴刀出现,心里就是一阵发毛。总感觉这是个死局,怎么能解开? 根据现有的线索,他在脑内反复拼凑陈家的故事,却觉得这拼图仍不完整。走在前头的荆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淡淡道:“你如果真能解出这册子的内容,我就告诉你我的推断。” 余悦喜出望外:“好,大佬,一言为定!” 等大宅那两盏幽幽的红灯笼进入视线范围,夕阳早已经落下了地平线。铅灰色的天空上,只留下一线金黄的余晖。 第58章 余悦自觉已经尽全力赶路,但这一路下来,他已然发现,不管他是跑是走,是快是慢,荆白都游刃有余,总会稳定地领先他几步。但荆白从未把他一个人扔在身后,反倒是余悦累得气喘吁吁,生怕赶不上大宅锁门的时间。 余悦一度很不好意思:“大佬,你要走得动就先走吧,我怕我耽误了你……” 荆白甚至没回头,只冷淡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有件事要确认。” 余悦没敢问他是什么事,但不用一个人走总是好的。 两人沉默地走着,好不容易看得了陈宅的大门了,余悦远远见到大门还开着,松了口气,原本灌了铅似的腿也觉得有劲了。他正要加快脚步,却见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脑袋往外探了探。 他们走得也就剩两百米远了,那个人不可能没看见他们。可他发现两人在往门口走,反而转到背后,开始推门。 余悦眼见着大门缓缓关闭,惊得差点跳起来,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声喊:“喂!别关门啊!等等我们!我们还在外面呢!我们、我们马上就到——” 他一边叫,一边死命往前冲,甚至没有发现,一直走在他前面的荆白已经落到了他身后。 余悦顾不得别的,一路爆冲到门口,把手撑在门上直喘气。他跑得呼吸凌乱,喉咙干涩,好在大门尚未完全合拢,留了一条半人宽的缝。 耳边传来沉重的木门费力转动的嘎吱声,还有锁链挂上门闩时叮叮哐哐的声音,显然关门的人根本没打算停下。余悦心中大急,挪了半个身子进门里阻止他,一边扯着嗓子叫道:“诶诶诶——别关啊!还有人在外边儿呢!” 门后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颤颤巍巍地说:“天马上就黑了。该关了,该关了。” 余悦愣了一下,他没听过这人说话,但凭借声音的年龄,能判断出门后的人是陈公。 他现在负责看门? 可不对啊,天现在还没黑啊!怎么都还有个十几二十分钟吧,为什么这老头非得抢这一会儿功夫? 老头是鬼,余悦不敢和他争辩,也不敢抽出卡在门里的手,只得转头催促荆白:“大佬,快啊!他要关门了!” 荆白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速度走着,显然根本没打算跑起来。 余悦是知道荆白跑起来能有多快的,看他现在的步速急得想跳脚,恨不得冲出去把他拉进来。却又忌惮陈公,站在门缝里不敢动。 门后的老人这时却似乎很有耐心,用缓慢的语速问余悦:“贵客进不进?天要黑了,门要锁了。” 余悦看了他一眼,这时感觉有些奇怪了,只用眼神觑着陈公和他头上那顶戴得稳稳的瓜皮帽。 等等,是荆白要进门,陈公要锁门。现在进门的不着急,锁门的也不着急,反倒是他急得上蹿下跳的,这算怎么个事? 他站在门缝里,往外看一眼荆白,往里看一眼陈公,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可眼看着陈公手放在大门上,作势还要推,连忙道:“要进!” 他急急转头,还要再催荆白,这次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感觉手臂处传来一股大力,他身子一歪,重心不稳地往门里跌去——竟是被门里的陈公拉了进去! 第32章 陈婆过寿 余悦被陈公猛地一拽,吓得“啊”地大叫一声。陈公把他拉进来就放了手,脸上笑眯眯的。他长得又高又瘦,头上还戴着那顶黑色的瓜皮帽,颧骨高凸,眼窝深陷,一笑起来,非但不显亲切,脸上的褶子还挤在了一块儿,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阴冷劲儿。 他虽然在笑,余悦却觉得阴恻恻的,腿根都在发软,哪里敢多看一眼。可见他正一手搭在铁链上,要继续给门挂上铁索,闩上大门,心里大急。 他强作无事,一边冲陈公打哈哈,一边把身体靠上门扇,试图阻止陈公锁门。 陈公换了几次方向,都被他挡住,便不笑了,表情也逐渐变得不善。他握着手中的铁索,正色道:“我说这位小客人,我们陈家自来就有天黑锁门的规矩,破坏不得。你再不停下,我只好——” 他面上看着还很和气,语气却变得阴森,咬着牙道:“我只好,把你推出去了。” 余悦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不敢再挡,身体往后旁边退了一步,给陈公让出位置。 也亏得他让了这一步,下一秒,还剩一道缝的门忽然被人往一边大力推开!余悦正好让开了位置,拿着锁头的陈公却一个不防,险些被门扇拍到脸上。 神色淡然的荆白这才放下推门的手,不紧不慢地跨进了门里。 他的动作过于理所当然,走进门来,不顾险些被拍了一脸的陈公黑如锅底的脸色,甚至还冲他点了点头。 他没有寒暄的意思,点过头就当打过招呼了,只管往里走。余悦见状,更不愿杵在门口和陈公大眼瞪小眼,连忙跟在他身后也溜了。 陈公气得手里的锁链直发抖,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见荆白根本不予理会,径自扬长而去,才提高声音道:“家有家规!即便是省城来的贵客,亦得遵守我们陈府天黑前归家的规矩!天擦黑了才掐着时间回来,哪有你们这样做事的!” 荆白于是刹住脚步,回头冲他摆了摆手,看上去十分客气:“行,下次不回来了。” 第59章 陈公:“……” 余悦跟着他回头看,见老头被荆白气得牙关紧咬,眼睛都瞪凸出来了,神情颇为狰狞,吓得直咽口水。 他不算太敏感,这时也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息。等走到空旷无人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瘦巴巴的老人的身影,余悦才小声道:“大佬,你到底要确定什么事啊?” 荆白道:“确定这个天黑关门的规矩。” 余悦纳闷地道:“这挺确定的吧?昨天谷宜兰不是还说过吗,他们回来的时候,陈婆就在门口守着,也是拿着锁头和铁链子。看他们都回来了,就把门锁——”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顿住了:好像是不太对。 昨天谷宜兰他们回来的时间明明更早。天擦黑的这个时间点,他们都已经站在院子里交换信息了,余悦自己昨天回房间的时候天都没黑透呢。 陈婆一直守在门口,当时天还亮堂着,她见谷宜兰等人回来,就直接锁了门。很显然,锁门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陈婆也对哪些人出去过,又有多少人该回来了如指掌。 陈公肯定也是一样,所以,他其实就是在等荆白等人回来才对。 余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比进门的时候更暗了,但并没有完全天黑。 他恍然大悟:“陈公是故意提前关门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而且我们回来还少了一个人,他怎么不问小恒弟弟去了哪儿?” 荆白道:“树立某种掌控规则的威信,让我们对关门这件事有恐惧。也或许就是希望我们早些回来,别发现外面的秘密。鬼的心思,谁猜得到。” 荆白不介意鬼怪借此立威,但想立到他头上,那就是异想天开。至于小恒的去向……荆白回想起早上出门时,陈婆对“孙子”的反应。 她当时显得非常紧张,好像在恐惧什么。 或许他们并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 门口耽误了这一会儿,天色已经开始由灰转黑。荆白开始加快脚步,余悦体力还未恢复过来,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在荆白身后,道:“大——大佬——等、等等我——” 月亮已经挂上半空,天边最后一丝微光消失之前,他们两人回到了小院。 谷宜兰队的人显然没打算等他们,每个房间的门都关得紧紧的。 余悦跟在荆白身后,面对这样的境况,多少有些惶恐不安。他正犹豫要不要回到自己房间,荆白就道:“你过来。” 一进屋,荆白便拿出那本薄册道:“没时间了,你今晚能破解这本册子吗?” 余悦愣了一下,忙道:“可以的!” 他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窗边。那里是一盏油灯,也是房内唯一的光源。 这盏油灯此时正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两人的影子也倒映在窗纸上,幢幢地晃动着,让余悦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低声道:“这里的条件,只有两种办法能用,我试试吧。” 荆白点了点头,没有二话,将册子递到他手中。 余悦习惯了他干脆利落的作风,也不废话,将油灯揭掉盖子,放到屋里的茶几上,用灯火小心烘烤泛黄的纸页。荆白站在一旁,双眼凝视着空白的纸面,屏气凝神地看着。 随着温度渐渐升高,纸面上竟真的浮现出文字来。 余悦托着册子,荆白便专注地看着上面浮现的文字。这本册子似乎是一个道士的留下的异闻札记,和那几张留下淋漓的朱砂痕迹的黄纸不同,札记通篇都是字迹工整的黑色墨迹。开头的这几页落笔并不匆忙,应该是抱着记录的心态。 前面记录了这个道士的生平,他自述道号玄微,年少时因缘际会,得入道门,多年后却因修炼强大的法术为师门所不容,竟被剥夺道号,逐出门墙。他深觉人生不顺,对外仍以玄微为名,却不敢停在师门的领地,遂开启了游方道士的生涯。 这本札记的记叙时间,便是从他离开师门后开始的。 前面几篇都是一些怀才不遇的慨叹,玄微愤世嫉俗,对被逐出门派之事更是耿耿于怀,时而痛斥师门诸人“故步自封,迂腐而不自知”,时而惋惜离去时笔记曾被焚毁,“威能强大之法阵,十不存一”。 凭笔记之言,寥寥几页下来,已然勾勒出一个心高气傲的落魄道士的形象。荆白往后翻,一目十行地浏览过他在各地除鬼捉妖、炼制法宝的一些记叙,翻到快结尾,才看到了关于王家村的内容。 在玄微笔下,他并非机缘巧合才来到此地。他此前观察各地风水,发现王家村地势孤悬,四方冲煞,对于活人来说,是极为怪异的地势,也注定了在此地世代生存的家庭难得富贵。就算豪富之家来到此地,也难免江河日下,日趋凋零的结局。 他也是因此来到了陈家。原本他只是好奇,为何陈家这等豪富之家会来到王家村这样一个荒僻凋敝的村落,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早年硝烟四起,开创家业的陈家老太爷早知今后不得太平,竟举家搬迁到了此处。 陈家搬迁过来时,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后来数代过去,几经分家,再加上子息不丰,家业衰败,最后竟只剩陈婆一家住在大宅内。 大宅只剩这家人以后,他们遣散了丫鬟和家仆,花钱从外省买了一个童养媳,也就是秀凤。 玄微对陈家又臭又长的家族史并不感兴趣,在他眼里,这家老太爷一眼挑中这个四方冲煞的地方建宅,已说明家族气运衰败。他来到陈家之后,说了地势凶煞,不利家业,陈婆一家依然没有搬迁的魄力。死守这个大宅下去,别说家业了,断子绝孙也不稀奇。 第60章 他提了几句,见陈家人无心搬迁,兴味索然,便要离去。这时,来端茶的秀凤被他一眼发现,细问生辰八字,竟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阴女! 这正是他钻研的秘法所需的,得知秀凤嫁与陈宝成婚三年仍无子嗣后,玄微便私下告诉她,自己有能使人怀孕的偏方。 秀凤在陈家因无所出,一直备受虐待。见玄微果真有些神异,又做出一副高人模样,自是深信不疑,还对他千恩万谢。玄微心中暗笑,留下一道用自己精血画的黄符,告诉秀凤如何使用后,便悄然离开了陈家。 他在村里盘桓了几天,等掐指一算,鬼胎已然种下,便嘱咐了秀凤几句,志得意满地离开了王家村。但这样怀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却丝毫没有透露。 荆白看得眉头紧皱。看玄微的描述,鬼胎孕育需一个纯阴的母体,而此阴女孕育鬼胎足月后,成型的鬼婴会从母体中破体而出。玄微册子中根本没提过母体之后将会如何,但看鬼胎出生的方式,母体的结局显然已经注定。 种下鬼胎的修行人,要在鬼婴杀伤其他人之前,凭之前种下的精血将鬼婴收服。再经七七四十九天的精心炼制,就能将鬼婴收为己用,如臂使指。 玄微虽把自己的秘法吹得天花乱坠,但在荆白看来,这种在活人身上种鬼胎,再牺牲母体让鬼婴出生的术法,无疑是真正的邪术。何况秀凤并非自愿! 第33章 陈婆过寿 玄微做这一切却理所当然,毫不心虚。确认秀凤这头事成,他又离开陈家村云游了几个月,留下了几篇笔记后,才重新回到这里。 这一切都记叙在薄册中,接下来,就是他册子中的最后一篇笔记。 相较前面的工整字迹,玄微的最后一页笔记凌乱潦草。空白处留下不少滴落的墨水痕迹,连字都比前面写得大,能看出记录者当时心情是何其狂乱愤怒! “无知蠢物,何其愚昧,竟在鬼子成型前,将母体葬于三阴汇聚之地!现今七月十五已过,吾夜观天象,未见血月。若蠢物所言非虚,阴女死而无怨,则鬼母之躯未成,鬼子灵识未生。吾拟在正午时分剖腹取子,盼能安然渡之。此举生死只在一线,万望三清庇佑!” 荆白看完整册,心中只剩厌恶。胸前的白玉从他开始看册子时就一直发热,也没能平复下他糟糕的心情。 玄微在册子里将自己写得冠冕堂皇,却又见猎心喜,将要命的鬼胎种在秀凤腹中。此举毫不顾及秀凤一条无辜性命,还欲将刚出生的鬼婴当工具驱使,最后死于鬼婴之手,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余悦歪着头,看清册子上的内容,露出恶心又害怕的表情:“所以秀凤裹尸的那块草席子上,那些喷溅的血,就是玄微剖腹取子的时候弄的?他算什么道士,人都死了,还不让她安息……” 荆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早被逐出师门了,本来也不算道士……何况,你以为害人的只有玄微?你觉得他是如何找到秀凤的坟的?” 余悦抖了一下,磕磕绊绊道:“陈……陈家人?” 荆白见他一脸云里雾里,看在解读了册子的份上,又点了他一句:“玄微最后一页册子中提到,陈婆一家人不懂风水,稀里糊涂地把秀凤葬在了三阴汇聚之地。因此他必须剖腹取子,‘若阴女死而无怨’‘则能安然渡之’。” 昏黄的灯光中,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讽刺之意,那语气轻柔又冷酷,让余悦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如果秀凤真的死而无怨,玄微,又怎么会被鬼婴追杀至死?” 余悦打了个冷战。明明天气十分适宜,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搓了搓手:“所以,玄微也被这一家三口骗了?” 秀凤那首歌谣太诡异凄惨,他铭记在心。里面她曾自己陈词“连黄泉路都难去到”,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必然不是自杀。 而‘死而有怨’,则证明,她的死亦不是意外。 “是陈婆一家——秀凤怀着孩子,他们竟然杀了她!”余悦两眼放空地喃喃道。作为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的好少年,他简直不敢置信:“为什么啊,我不理解……” “他们一家三口都整整齐齐了,你还活着。”荆白脸色平淡,仿佛刚刚并没有揭穿一个恐怖的真相,只是看了他一眼:“你还想怎么理解??” 余悦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荆白顺手把册子从灯火上拿了下来。 温度慢慢冷却,上面浮现的字迹也逐渐消失。荆白漫不经心地转头,准备让余悦回去,余悦在旁边期期艾艾地问:“大、大佬,今天晚上我能不能……” 反正小恒也不回来,他还是和荆白住更有安全感。 荆白猜到他的意图,不欲打乱房间住宿的顺序,正想拒绝。转头看余悦时,目光不经意往床头一偏,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 余悦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见荆白突然顿住了,更没勇气开口,顺口转移话题道:“大佬,你在看——” 荆白猛然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余悦,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余悦不知道他突然为什么不让说话,但已经学会了服从安排,愣愣地闭上嘴。 荆白见他总算安静下来,眼睛落在某个点上,用手势示意余悦走近,一边说:“你手怎么了?今天找东西的时候受伤了吗?” 第61章 余悦还傻乎乎地抬起手看,说:“没啊——” 话到嘴边,见荆白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眼风和刀刮似的,一个激灵道:“是!我、我都没注意,可能、可能是被树枝划了一下吧。” 他配合得还算自然,借这句话的机会,走到了荆白身边,听上去是要查看伤口的意思。荆白附耳对他说了句话,余悦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这、这么严重吗?” 荆白只点了点头,道:“既然受伤了,你就先回去吧。” 余悦听完,只恨不得夺门而出,火烧屁股似地走向门口。荆白就站在原地看着他,见他手都搭到了门闩上,又回头道:“大佬,我……” 荆白不耐烦了,直冲他摆手。余悦踌躇了一阵,见荆白眼神愈发不善,哭丧着脸冲他鞠了个躬,一溜烟似的跑了。 荆白合上了手中的薄册。关于这座大宅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他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但他刚才附在余悦耳边说的,却并不是推断。 他说的是:“屋里有鬼,快走。” 这当然不是谎话。 把册子从灯火上拿下来的时候,他无意中注意到房中的那张床。 这张大床本是实木材质,漆成黑色,方方正正的形状。白天看着,还能夸个“庄重沉稳”,到夜里,昏黑的夜色下,这又黑又方、死气沉沉的床榻,看起来就很像棺材了。唯一好一点的,就是床板至少没有直接放地板上,床柱比较高,床下留出了一块空。 之前耿思甜就抱怨过这床晦气,荆白不以为意,现在才发现这床确实阴森森的。 房间仅靠一盏油灯照明,原本就很昏暗,但正因为床是方正的,荆白才会注意到它的阴影有些异常。 一张方正的床,影子也应该是方的,怎么会多出来两个尖? 这原本很不起眼,荆白甚至也几乎被骗过去了,就连胸前的白玉发热,他也以为是玄微那本册子的缘故。只是后来他想把玄微的册子收起来,要和余悦说话,脸无意中转了个方向,才发现了蹊跷。 支走了碍事的余悦,在微微摇晃的昏黄灯光中,荆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黑色的床檐上多了点东西还真的很难发现,荆白也是半晌才看出来,这是一双穿着黑布鞋的,女人的脚,正倒扣在床檐的木板上。 第34章 陈婆过寿 这是一双裹过的小脚,鞋头尖尖的三寸金莲,紧扣在他的床头。 整个大宅中,只有陈婆的脚是这样。 她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一直躲在床底,却不动手?是时间还没到,还是差了什么别的条件? 余悦出去得很顺利,没见她暴起,可见今夜这东西就是冲着他来的。 荆白知道自己被针对了,但他这个人向来如此,形势越紧张,他反而越镇定。他把手插入外裤的口袋,摸到一张完整的黄符。这是今天从玄微尸体上翻出来的。 荆白将黄符紧紧攥在手中,两眼盯着床角,试探着向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门边,沉重的实木床板就开始摇晃起来,发出经久的木头被摇动时,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看来离开房间是不行的。荆白立刻方向一转,装作只是在房中随便走动的样子,回到之前坐着的油灯处。虽然他不知道陈婆为何不动手,但这样更好,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 陈婆不动,他也不动。直到接近子时,荆白看见她的脚又动了几下,便收拾妥当,准备躺到床上。他走到油灯边,作势要吹灯,又自语:“算了,今晚就我一个人,留着这灯也没什么。” 陈婆的脚扣在小恒平时睡的那头,荆白就躺在自己平时睡的那边。他保持入睡时均匀的呼吸,心中默默算着时间。果然,没过多久,身下就发出吱嘎吱嘎刺耳的抓挠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抠床板。 荆白屏气凝神地躺着,床板甚至还在微微晃动。除了床褥,他和陈婆就隔了这层不算非常厚实的木板,这时甚至能感觉到陈婆在床下爬行,一步步爬到了自己睡的这头。 荆白呼吸丝毫不乱,默默睁开双眼。这时,陈婆的头从他枕边的方向慢慢伸出来,青灰的脸和荆白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老妇人眼球暴突,满是尖牙的嘴巴张开,发出一声尖啸。枯瘦的手从床下伸出,要抓向荆白的脸。荆白反应更快,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朱砂黄符立刻贴在她额头上! 保持着一手高高举起的姿势,青面獠牙的陈婆竟然动弹不得。荆白拍了拍双手,缓缓站到地上,俊秀的脸上神情平静,淡然道:“果然定住了,玄微本事不错。” 黄符画的什么他看不懂,但玄微的薄册里说过几种他改进过的符咒,他借此认出玄微身上的那张黄符是定身符,薄册中描述“寻常鬼怪可定三个时辰,便是厉鬼,亦能留出三刻逃命之机”。 确认符咒的功效以后,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荆白决定赌一把。 现在,见陈婆面目狰狞,身子却纹丝不动,他确信自己赌对了。 荆白缓缓站到陈婆身边,老太婆满是血丝的眼球怨毒地跟着他转,荆白知道,自己只有三刻钟时间。 他绕着陈婆转了一圈,尤其注意观察了她脑后,却没发现和陈宝等人的不一样。 他始终觉得蹊跷,再绕回她身前,眉毛一扬,竟然伸手掀起了陈婆一直戴在头上的黑色抹额。 第62章 原来如此,她的伤口在前额,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只是之前一直用抹额遮住,所以众人从未发觉过异样。 陈婆眼中露出惊骇之色,荆白淡定的微笑在她眼里宛如魔鬼:“我猜,这就是你的弱点?” 陈婆恨恨地瞪着他,荆白若无其事地将抹额盖上,缓缓道:“但我情愿再等一等……看我等的人,她会不会来。” 时间缓缓流逝,荆白神色平静,陈婆高举起的那只手已能微微颤动,她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显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 沙沙,沙沙。 像是女人的布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她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足音渐渐接近荆白的房门。 “鸡公仔,尾弯弯——” 她似乎在唱着什么,飘渺的歌声越近便越清晰,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前。 “做人新妇甚艰难——” 荆白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来人似乎有房门的钥匙,一阵叮铃脆响后,便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连插好的门闩也自动被挪开。 陈婆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张已经看不出是人的青灰色脸上,竟然出浮现堪称绝望的神色。她举在空中的那只手不停颤抖,连抓着床底的那只手也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抓挠声,可玄微的定身符效果还在,她动不了。 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门外站着的是秀凤,现在的她看起来和白天差不多,穿着朴素的青布衣裙,清秀的脸庞干干净净,不施脂粉。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拿着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 她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时,荆白就躲到了房间角落,此时只管静静站着,一动不动。秀凤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停驻在陈婆那张已经没有人样的青灰色面皮上,嘴角微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陈婆颤抖得更厉害了,长满獠牙的嘴不停张合着,眼见着秀凤哼着她的歌,一步一步地走近床头。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雪亮的菜刀高高举了起来。 “下间有个冬瓜仔,问过安人煮定蒸。” 她的歌声也十分动人,只是这歌曲中仿佛带着无限哀愁,连站在一旁的荆白被这强烈的情绪所感染,胸中涌起一股暴烈痛苦的情绪。他咬了咬牙,额上青筋隐现。 就在这时,白玉微微闪了闪,一股水一般温润的力量平和了他的心境。 荆白稳住情绪,眼见着秀凤在陈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把不能动弹的她砍成了一块一块。 她下手的动作冷酷至极,面上却十分平静,伴着哀婉的歌声,美丽的双眼中泪光莹莹,好像她依然是歌曲中的那个可怜的女人,一边哭泣,一边在厨房做菜,可无论怎么竭尽所能,都不能让她苛刻的公婆满意。 她温柔的表情配上陈婆凄厉的叫声,说不出的可怖。那陈婆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被砍成了十几块,碎块还在挣扎扭动。地上到处都是她黑色的血,嘴里还能不断惨嚎。 见她这样,秀凤像是满意了。脚下的血迹早已沾湿了她的青布衣裙,她却毫不在意似的蹲下身,捡起陈婆不断痛呼的头颅。 “好痛啊……张秀凤,你这个贱人!好痛啊!” 秀凤对她的怒骂充耳不闻,单手托着她的头,用白日说话那种柔弱的语气轻声问道:“家婆,你话,呢个冬瓜,煮定蒸?” 陈婆的那颗头像是被突然被割去了舌头,哑巴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暴突的眼睛惊恐地瞪着秀凤。 秀凤像是看不懂她的表情,神色如常,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我错咗,安人钟意食……煮冬瓜。” 她看也不看地上四散的尸块,拿着菜刀的那只手甚至得空展了展沾污的裙摆,用另一只手托着陈婆的头站起来,步伐轻巧地向门外走去。 “啊啊啊!张秀凤,我花了一两银把你买回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怀的孽种根本不是我们宝儿的孩子,你怎么有脸来找我们!是你该死!” 陈婆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口中不断冒出恶毒的诅咒,秀凤却充耳不闻,只在走到门口时回过头,幽幽看了荆白一眼。 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没有说。荆白大概能猜到她要说的话,脸色如常,冲她点点头。 得到他的回应,她才走了出去。纤细的人影消失在门外,房间的木门也自动合上,甚至还贴心地插上了门闩。 荆白凝视着门扇,心中未感到丝毫放松。 直到此时,他终于确认,看似弱不禁风的秀凤,才是这个副本里最凶的鬼。 第35章 陈婆过寿 陈婆是在他床头被砍的,秀凤只带走了陈婆的头,现在地上还有十几块尸体的碎块。好在头带走了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碎块总算是不再动了。 荆白无言地注视着被单床褥上的点点黑血,知道这张床算是废了。现在想收拾残局也不现实,荆白索性坐到窗边,小恒常坐的那张椅子上。 横竖今晚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已经没了睡意。对他来说,现在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鬼婴和鬼母见面,是不是离开副本的条件? 故事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差不多理清了,秀凤今夜的行为也证实,比起他们这些人,她对折磨过她的陈婆一家人更感兴趣。可若是如此,于明江和周德昌为什么会死? 他们的头,又为什么会在秀凤的青石缸里? 第63章 想起昨晚的“宝儿”空空如也的脑壳,和白天时守在门口的陈公,荆白心中生出了一个猜测。 第二天一早,荆白是被女人凄惨的尖叫声吵醒的,伴随着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像鼓点一样急促,让他一阵心烦意乱。 “大佬,大佬!你还好吗,大佬!” 荆白昨夜折腾半宿,到天亮才睡,还是在一张椅子上凑合睡的。这时被吵醒,只觉心烦意乱,胸中涌上一股燥意。他用力拉开门,臭着脸问:“做什么?” 来敲门的是余悦。他看到荆白平安无事,原本紧张的脸上绽出喜色。他身边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正捂着脸呜呜哭泣。她看上去太凄惨了,荆白细看了看,才认出来那是颜葵,皱起眉道:“又出事了?” 颜葵听见他的声音,抽泣了几声,哭得更厉害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余悦原本也惊慌失措,但看见荆白平安无事地出现,又冷静了许多,压低声音道:“谷宜兰死了。房间里的状况,和周德昌、于明江差不多。” 荆白若有所思,问的却是:“你昨晚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陈婆昨晚被秀凤带走时又是惨叫又是怒骂,走廊里却没有丝毫响动,也不知其他人有没有听见。 余悦挠了挠头,困惑地道:“没有。我回去之后吓得睡不着,一晚上都醒着,天亮了才眯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见啊?” 荆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把门带上,去谷宜兰和颜葵房间看了看,果然遍地血肉,惨不忍睹,和前两天的情形差不多。 走廊里仿佛笼罩了一片阴云,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沮丧。尤其是昨天跟着谷宜兰的那一队人,接连死了两个带头的,个个脸色如同死灰一般。 王惠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哀嚎道:“每天晚上都会死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我想出去,让我出去!” 没有人理会他,但他的惨叫伴随着颜葵的哭声,让走廊的气氛变得更灰暗。身着青色衣裙的年轻女人就在这时静悄悄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她没有多看荆白一眼,对着众人幽幽道:“各位贵客,该用早饭了。” 新的一天又要从这里开始。走廊的氛围陷入死寂,没有人愿意动作,秀凤见状,便低着头站着原地,也不催促。 荆白越看她的举动,越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走到秀凤面前,低声问:“你家婆……今天可好?” 秀凤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清秀的脸上露出迷惑之色:“贵客怎的知道?晨起时,家公说,家婆今天病了,不见客。”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和余悦同住的耿思甜扬声问:“不对呀,今天晚上不就是她的七十大寿吗?我们是来参加晚宴的,她是寿星,不见客算怎么回事?” 秀凤似乎也觉得此事奇怪,拧着眉头,嘴唇动了几下,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荆白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见那疑惑的情绪不似作伪,心中有了成算。 秀凤想得脸色发白,两眼放空,呆呆地站了好一阵,也回答不了耿思甜的问题。最后,她只能扶着额头,勉强地说:“抱歉,这位贵客,我实在不知道。这都是家公告诉我的,贵客们有什么问题,请去问家公吧。” 虽然没有回答实质性的问题,她的表现却让荆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根本不管其他人脸上震悚的表情,冲秀凤笑了笑:“好,请带路。” 等到了大厅,红木餐桌上坐着的果然没了陈婆。她的位置被空了出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荆白一走进去,就发现陈宝的衣裳也变了,那身簇新的寿衣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同色的长衫。年轻男子的眼中射出两道怨毒的目光,几乎要荆白钉死在这里。 陈公脸上却瞧不出丝毫异样,神色和蔼,面带笑容地看着众人一一落座。 荆白无视了陈宝眼中的滔天恨意,像前几天一样,自然地坐在了他旁边。 和前些天一样,死去的人位置是空的,也没有碗筷。颜葵坐在谷宜兰的空座边低声啜泣,荆白一眼看去,桌上碗筷还剩七副,来的却只有六个人。 陈父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位,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笑道:“各位贵客,请问是谁没来用早餐啊?” 那个位置一直是小恒的,除了余悦和荆白,谁也不知道他昨夜没回来。现在陈公问起,他们也只能面面相觑,目光不自觉转向荆白。 陈父便也转头看向他,微笑道:“鄙人家的规矩,但凡是我家贵客,早上都要来用早餐的。请问那位小客人,是为何没有来啊?” 这老头笑起来时,嘴咧得很大,看着似乎很和气,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那个笑容像是在脸上硬画出来的,多看几眼便格外的不舒服。 桌上的众人噤若寒蝉,生怕触犯了什么禁忌。鸦雀无声中,荆白开口,平淡地道:“是啊,他昨晚就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陈公的胡子颤了颤,连声道:“哎哟,天黑了,外面可不安全。” 荆白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没接他这句话。老头沉默了片刻,语声嘶哑地道:“昨夜没回来的人,今晚也不用来吃席了。我们家里不欢迎不守规矩的人。” 荆白眉毛一挑,看了一眼陈婆的空座,反问道:“寿星都不在,今晚的席该怎么吃?” 第64章 陈父皱纹满布的脸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笑来:“我家老婆子病了,我来办也是一样的。秀凤备了几天的菜,贵客们也等了这些天,不办怪可惜。” 这下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古怪的神情:难不成这寿星还能帮着当? 荆白得到答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父转向桌上的众人,慈和地笑道:“我的提议,大家赞同吗?” 无人提出异议,偌大的正厅静得落针可闻,陈父便点头道:“好、好、好。今晚子时,请在座的贵客准时出席我家老婆子的寿宴!” 像往常一样,等他说完了,众人才敢开始动筷,一顿饭吃得静悄悄。 荆白随便吃了几口,远远看了一眼秀凤。 她还是低眉顺眼地侍立在不远处,这餐桌上无论空出多少个位置,似乎都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第36章 陈婆过寿 等用完了早饭,其他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荆白无意参与,但他即使站得远远的,也能感觉到这些人警惕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想也知道,无非是讨论小恒的失踪,怀疑他做了什么手脚之类的话。不只是他,余悦因为昨天跟着荆白小恒两人行动,也被众人排除在外,隐隐形成了排挤之势。 难怪小恒昨日把秀凤留下的印记藏了起来,还叮嘱他不要向其他人透露。没想到没丁点大的孩子,对人性倒是十分了解。 在副本里,余悦本来也只完全信任荆白,对其他人的眼光不甚在意。但看到和自己住一个房间的室友耿思甜一边盯着他,一边和吴怀等人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编排他什么,不禁吐槽道:“我说他们这些人真是,乍一看群英荟萃,其实吧,就是一群王八开会……”1 这些人不就和昨晚之前的他一样,甚至还不如他。连玄微和鬼婴的信息都没拿到,还排挤他和大佬。自以为人多势众,或许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实际上已不知落后了多少步。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荆白,却只看到一个背影——荆白根本没有理会那群人,径自动身离去。等余悦发现时,他已经快要走出正厅了。 余悦连忙追了上去。他虽然不知道昨晚自己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荆白今天活着出现,就已经足够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更坚定了接下来要跟着荆白混的决心。 他追在荆白身后,荆白也不说话,两条长腿迈得飞快,像是赶着要去哪儿。 余悦好容易追上了荆白,很快又落后几步。 他积攒了一肚子问题,见荆白神情冷淡,仍然壮着胆子问:“大佬,昨天晚上在你房间里的鬼,是陈婆吗?她今天怎么没出现?我们晚上真的要去给她过寿吗,如果去了会不会是吃断头饭啊……” 他问题太多了,荆白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是,死了,过,不是。” 余悦被那一眼冻得如坠冰窟,不敢再说话。他作势给自己的嘴上了个拉链,心里默默消化着荆白的回答,跟在荆白身后当吉祥物。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群人没跟上来,才淡淡对余悦道:“我要去小树林找小恒,你最好不要跟来。” 余悦一听见小恒的名字,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还真不敢去。别说昨天荆白那句“他走不了了”带来的冲击,就是小恒独自在小树林里待了一夜这个事实,也足够他望而却步。 一个小学生年纪的小孩,在林子里独自过了一晚。万一前去看见的是一具凄惨的尸体怎么办?就算物理意义上没死,但那个人,还是小恒吗? 再说,今天的晚宴,陈父已经明确说了小恒不得回来。如果破局的关键在这场寿宴,那小恒真的还能出去吗? 他心中有些退却,脚步也跟着放慢。荆白本来就没准备带上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青年的身形挺秀高挑,走路如风一般,很快消失在余悦的视线里。 这一刻,余悦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怅然地望着那个背影,心里却很清楚,自己不是那个能跟上他脚步的人。 荆白倒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思,他心里挂着小恒和鬼婴的事情,根本没有分心到余悦身上,一路马不停蹄往小树林的方向赶。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小树林看起来比昨天幽深许多,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如果硬要说,就是葱茏的草木之间,仿佛少了一些活气儿,连绿意都黯淡了一些。 清晨的阳光似乎也不再光顾这里,一走进树林,就感到一股不太自然的幽幽凉意。荆白却毫不犹豫,径直往和小恒分别的地方赶去。 这小树林确实是有些奇怪,往里走得越深,越觉得冷幽幽的。等到了昨天的位置,仅仅是站在原地,就能感到脚底蹿起一股森森的寒意。 头顶的树叶无风自动,摇得沙沙作响。那声音听起来极不正常,像是有小孩儿嬉笑,又像是他们正哒哒地绕着这里奔跑。 “嘻嘻嘻,嘻嘻嘻。” “有人来了!” “来呀,来呀。” “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身边摇晃的枝叶,带动着脚下的树影翻腾不休。孩童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哒哒哒地,时而响起,时而安静。荆白听着声音的方向,能辨认出那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哒哒哒——” 第65章 脚步声停了,就在他身后。荆白甚至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像是有谁在他身后轻轻吹气。 他并不畏惧,只管扬声道:“小恒,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可树叶的沙沙的摇晃声却倏然停了。随着他叫出小恒的名字,周遭一瞬间静得可怕。 荆白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人留下的踪迹,情知是鬼婴从中作祟,又叫了一声:“小恒?” 依然无人回应。 荆白低下头,却注意到自己背后这棵树投下的树影,不知什么时候,又轻轻摇动起来。 他目光不自觉地转至树梢处,那里有两条细长的影子,正随着摇动的频率一晃一晃。 荆白凝神细看,发现那是两条孩童的腿。 有一个孩子,正坐在他头顶的树梢上,默默地注视着他。 荆白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一边到处张望,一边自然退后,直到离开树影的范围。等退出去,才抬头望向往那棵树的树梢。 这树少说有七八米高,树梢的高处坐着一个小孩,像是感知不到危险一般,两条细长的腿还在一晃一晃。脸侧对着荆白的方向,看不大清楚,衣服却是小恒昨天穿的那身。 荆白心里一沉。他对着那个人影,叫了声:“小恒。” 树上的孩童回过头来,冲他嘻嘻一笑。 饶是荆白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是一惊。 男孩只有半张脸能认出是小恒,另半张脸像涂过粉一般,颜色雪白,眼珠通红,嘴唇红得犹如鲜血一般,看着格外诡异。 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雪白的半边脸显得很不高兴,头往右边撇去,用格外尖细的嗓音说:“他只叫你,不叫我!” 孩童的肢体诡异地静止了一阵,稍后,头又往左边撇去,变回了小恒自己冷静的童声:“因为他只认识我。” 尖细的声音“哼”了一声,男孩便轻飘飘地从树梢高处跳了下来。一般的孩子从这个高度落下,不死也残;他落地却很轻盈,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步步向荆白走过来。 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一瘸一拐的。荆白本以为是腿受了伤,细看却发现,是因为他有一边的脚,竟然是踮着走路的。 荆白把那异常看在眼里,却像没看见一般,脸色如常,一动不动。 “小恒”就用这怪异的姿势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跟前,见他不动,便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小恒的声音。他说话给人的感觉很特别,嗓音稚嫩,语气却向来冷静。荆白定定地看着他的脸,顺势蹲下,看他要说些什么。 两人距离一拉近,小恒那半阴半阳的脸便猛地变成了鬼婴雪白的脸!他犹嫌不够,拉下眼皮,露出通红的眼球,张大血色的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 第37章 陈婆过寿 尖叫声极为刺耳,荆白又凑得够近,震得耳膜发痛。但他很清楚鬼婴想看到什么,因此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冷冷注视着鬼婴张大的嘴,皱眉道:“你怎么没有牙。” 鬼婴变出来的全脸是他自己的,同小恒年纪差了不少,惨白的婴儿脸安在小恒这个儿童的脸上,简直不成比例,看起来怪异又恐怖。 荆白却在他张大嘴时一眼望见他嘴里鲜红一片,空空的,才意识到这是个牙都没长出来的小屁孩。 “哇哇哇——他欺负我,他欺负我!!” 鬼婴的表情呆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就用尖细的声音大声哭嚎起来。 他声音的频率似乎和普通人不一样,是真的“鬼哭狼嚎”。荆白被他吵得头痛,正要说话,只见男孩的头忽地往下一垂,等再抬起头,雪白的婴儿脸蛋全然消失,又是全然正常的小恒的脸了。 小恒扶着自己的头,似乎也被鬼婴吵得不轻,稚嫩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似孩童的老成和无奈:“好端端的,你戳他的痛处做什么?” 荆白冷笑一声:“好端端?他差点没把我耳朵叫聋了。” 小恒显然深有体会,只好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肩膀一垮,神色竟然有些沧桑。荆白看他这副饱受摧残的小大人的样子,难免觉得有几分好笑。只是鬼婴究竟事关副本的破解和小恒的安危,他脸上那点笑意又很快消去了,问:“你昨天就是被他留下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小恒顿了顿,道:“也没什么,就是陪他玩了一阵。他说话不太清楚,反正大致意思就是他离开妈妈很久了,想去找妈妈。可是每次自己想走出这个树林子,都会迷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要附到我身上才行。” 玩了一阵? 荆白心中升起几分庆幸,亏得鬼婴找的人是小恒。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今天见了鬼婴,就确信自己对孩童的忍耐下限也就是小恒这样的孩子,鬼婴这样的…… 想起鬼婴冲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荆白知道小恒必定隐去了不少被折腾的部分。他不细问,小恒也就轻飘飘带过,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和抱怨,难免让荆白对他多升起几分激赏。 小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问:“他一直在骂臭道士,坏道士,又说不清什么事。那个道士做了什么?” 荆白想起玄微那本册子,面上露出一丝冷色:“倒也算不得什么道士。”他把玄微的事情和昨夜陈婆的事都告诉了小恒,小恒听完,叹了口气道:“难怪了。” 第66章 他撩起袖子,露出右边的手臂。 这正是昨天被秀凤留下血痕的那只手。此时,那条清晰的血痕已经消失,原来的位置又出现了一个小孩的血手印。 如果说大胖手上留下的只是个模糊的影子,那么小恒手上的就说得上纤毫毕现,甚至能看见幼儿短胖的指节。血红色的手印横亘在白皙的手腕上,极为狰狞刺目。 荆白一看就皱起了眉:“这母子俩在给你盖章呢,还带轮流的?”他上手小心地摸了一下血手印,倒不像昨天那条血痕似的发烫,触手还有些发凉。 小恒平静地看着手印,道:“这应该是他附身留下的痕迹。” 荆白看得直摇头:“你和他现在是什么情况,附身对你到底有没有妨碍?” 鬼婴毕竟是鬼,附在人身上总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小恒昨天已经被秀凤盖了个戳。 小恒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没什么大碍。他并不坏,就是个小孩子,一心想着找妈妈。这里平时没几个人来,成人骨头太重,他附不上。上次好不容易找着了大胖,附在他身上出了树林,却还是进不去大宅。我身上有秀凤留的痕迹,他循着母亲的气味,才找上了我。” 荆白默默腹诽,原来是这母子俩见不着面,才拿别人家孩子当工具人送信,未免太折腾人了一些。 小恒倒没把自己工具人的身份放在心上,耐心地和荆白转达鬼婴的话。荆白看他说话时不时会停下来思考,猜测多半是鬼婴表述凌乱,他需要停下来整理所致。总之,要进大宅,就得躲在别人的身体里,在大宅锁门之前进去。只要大宅落锁,玄微留下的阵法就会生效,鬼婴就进不去了。 “我们进出的时候,大门都有人看着。陈公今早已经放了话,必定不会放你进门。”他看向小恒,沉声道:“得想个办法才行。” 小恒思索道:“我昨天没有按时回去,已经违背了陈宅的规则,但今早陈公只说不让我进门,说明他们只能在大宅里活动,无法干涉到大宅外的事。” 荆白想了想:“未必。如果真是这样,早早发现这个规律,然后一直躲在门外,岂不是可以一直活下去?规则不会允许这么大的漏洞,你没事,多半是因为你在鬼婴这里。” 他总结道:“鬼婴被困在树林,鬼母被困在大宅。破局的点,应该就是让他们见面。”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个信息:“这个副本里,白天的鬼怪应该是受限的。” 这件事他很早就发现了,除了厨房和后门这种关键地点,白天,大宅里的鬼怪都深居简出,几乎不露面,也没有真正伤害过人。除非违反大宅的规则,否则鬼怪们在白天都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所有的死亡,都是在夜晚时分无声无息出现的。 但如果鬼怪入夜就能杀人,陈婆昨晚又为什么在床板下藏了这么久,直到荆白装作要入睡了才动手? 小恒思索了片刻,道:“或许杀人的条件不仅仅是入夜,而是某个时间以后,他们才能动作。” 荆白点点头,补充道:“应该是子时之后。” 第一天,陈婆虽然是前半夜送的汤,于明江却死于后半夜。他们听见秀凤唱歌、厨房变样等异状,也在后半夜。 荆白看着小恒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道:“不出意外,今晚的晚宴,应该也在后半夜开席。” 如果他们没有找到鬼婴,恐怕这顿晚宴,就是他们的断头饭。 余悦虽被荆白叮嘱过,却到底没在大宅久留。荆白出门没多久,见他落了单,之前聚在一起开小会的耿思甜等人就凑过来一搭一唱,软硬兼施地想从他嘴里套消息。 “你们昨晚天快黑了都没回来,到底做什么去了?” “又不单只你们有信息,我们也有收获,大家互相之间坦诚一点,合作共赢嘛。” “你年纪小,要听大人的劝。荆白是副本里最后一个进来的,污染值太高了,你别跟着他混,这种人都是半个疯子!我们都是好心提醒你。” “你没看小恒昨晚都没回来?不知道被他弄到哪儿去了,搞不好当了他的替死鬼也说不定。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余悦虽然还没成年,却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些人无非欺他孤立无援,曲里拐弯地想套他的话,又烦他们接二连三的,索性找了个机会溜出大宅去找荆白。 他算看明白了,不管小恒死没死,哪怕真见到一具尸体,也比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好。在这种地方根本说不上什么众人拾柴火焰高,更没有“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管别人怎么说,荆白不止一次救过他的性命,就是最可信不过的人。 这些抱团的人,最后也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余悦一边想着,一边闷头往小树林跑。刚进了小树林,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并肩向他走来,不是荆白和小恒,又能是谁? 小恒竟然真的平安无事!余悦不禁喜上眉梢,匆匆跑过去,弯下腰,关切地问:“小恒弟弟!你昨晚没事吧?” 小恒表情平淡,说:“没事,挺好的。” 余悦眨了眨眼,他觉得小恒的声音好像有点变了,比之前听到过的尖细。不过大佬既然和他走在一起,肯定不会有大碍。 而且小孩自己也说没事,他便乐呵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啊啊啊啊啊啊!” 第67章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小恒忽然仰起脸。冲他笑了一下。他抬头时,那张脸根本不是正常的面容,甚至也不像人类小孩! 余悦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连着退出好几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面容恢复正常的小恒连忙去扶他:“不好意思……” “别别别!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余悦边叫边往荆白那边躲闪,小恒见状脸色一变,鬼婴惨白的面容在他脸上再次浮现出来,气咻咻地冲余悦尖啸。 荆白感觉他再叫下去,自己又要开始头痛。他早看清楚了鬼婴的本质,索性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呼噜了一把小男孩的脑袋:“别叫。再叫不带你找妈妈了。” 鬼婴立刻闭上了嘴,只用血红的眼睛瞪着荆白,荆白不为所动,很顺手地呼噜那头毛茸茸的黑发,直到小恒换了回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谴责地看着他:“……” 第38章 陈婆过寿 荆白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来,对余悦道:“走吧,边走边说。” 余悦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他不知小恒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却也不敢再和小恒搭话,全程走在荆白的另一边。 但他到底年纪还小,等从言语中听出了两人的推测,又忘了害怕,好奇地搭话道:“为什么一定要从门进?翻墙不行吗?” 作为高中男生,这事没干过他也耳熟。手机被收了,再高的墙也能翻出学校,谁也拦不住他们向往自(网)由(吧)的心! 小恒摇头道:“怎么可能想不到?玄微设下过阵法,封闭了整座陈宅。阵法是全方位的,钻不了空子,只有两扇门是入口。别说翻墙了,飞进去都不行。” “难怪大门那里一直有人守着。” 余悦想起他出门的时候,陈宝一直站在门口,看见他来了,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见余悦要出去,还来和他搭话,问他要去哪儿。 他到底是个年轻人,瞧着似乎比陈公陈婆好相处。但余悦还记得他第一天时那副木愣愣的样子,被他抓住聊天,只感觉浑身发毛,更不可能说实话,只含糊应付了一下,说自己想出去转转。 陈宝听完也没说什么,只在余悦走出大门时,叮嘱他下午一定要按时回来。 余悦现在想起来他脸上的笑容,还直起鸡皮疙瘩。 按说陈宝同余悦差不多同龄,长相勉强也算英俊,只是脸色苍白,身形枯瘦,人看着病恹恹的。但余悦每次看他笑起来那样子,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他的笑容像是从谁脸上复制粘贴过去的,看得人心里格外不舒服。 “陈宝肯定还在门口,他要是不放小恒进去怎么办?”余悦忧心忡忡地问。 荆白和小恒对视一眼:“那就从后门进。” 两人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陈婆应该是彻底死了,陈宝要守着大门,后门多半就是陈公盯着。只要有人把陈公引开,荆白有信心能把小恒放进来。 他对小恒道:“你和他商量好,进门之前不能再出现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他没指明道姓,但小恒知道他说的是鬼婴,点头答应下来。 他和鬼婴似乎有自己的沟通方式,闭上眼睛片刻后,那属于鬼婴的半边惨白面孔从他脸上逐渐消退,面容也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余悦在旁边看得直惊呼,小恒睁开眼睛问荆白:“好了吗?” 荆白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在小恒诧异的目光中,他恍若无事,捻了捻手指:“嗯,温度也正常。” 小恒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荆白自然地落到他身后,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果然和看起来一样好捏。 回程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波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婴的配合,连小树林也不像他们来时那么幽深了,回去的路堪称顺利。 但等拐过最后一个弯,一条直路正对着大门口,荆白远远就感觉到了陈宝冰冷的视线。 待走得近了,就见他视线简直固定在了小恒身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神色怨毒,眼中透出恨色,几乎要滴出血来。 小恒假装对此毫无察觉,只管夹在荆白和余悦中间,闷头往里走。荆白已经一步跨过了房门,陈宝却忽然对他身后的小恒道:“且慢。” “这位贵客,我昨晚没有见到你回来。”陈宝不再笑了,他的目光森然,凝视着小恒,道:“寒舍不欢迎不守规矩的客人,您今天不能进来,请立刻离开。” 小恒眨了眨眼,忽然身子一矮,像个调皮的小孩一样,企图从他手臂的空隙下钻过去。 这并非两人事前商量好的,而且小恒动作极快,荆白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但比他更快的,是陈宝的动作! 小恒根本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被陈宝瘦得像根棍一样的手臂拦住。随后,陈宝一只手提住他的衣领,像扔垃圾似的把他丢了出去。 小恒原本人小体轻,被他丢出去近一丈余之远,在地上滚了几下,一时竟然没爬得起来。荆白出手晚了,只听到他落地时的一声闷响。 陈宝似乎被他越界的行为激怒,神情凶戾,脸色阴沉,一字字地道:“寒舍虽破陋,也有自己的规矩。哪怕是省城来的贵客,既受了我们的招待,也该入乡随俗。您如果再干这样的事情……” 他还在放话,荆白跨出门外,路过陈宝时,冷冰冰地睨了他一眼。陈宝的话说到一半,竟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危险之意,不自觉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第68章 荆白走到小恒身边,将小恒扶了起来,冲着陈宝弯了弯嘴角,冷笑道:“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他示意余悦把小恒背起来,三人迅速退到拐角处,离开了陈宝的视线范围。 小恒这一下摔得不轻,荆白已经看到他脸上有擦伤,身上估计只会更严重。偏他像是不知道疼,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还以为能、咳咳……能钻个空子呢,结果……咳咳,差点摔个半死。” 荆白没接他的话,在他身上背上的关节处都用力捏了几下,问:“疼吗?” 小恒刚才被摔都没怎么样,被他一捏,脸反而皱成一团:“没事——荆白哥哥!你捏得比较疼。” 这时候又知道喊哥哥了,贸然行动的时候,可没见他打个商量。荆白扯了扯嘴角,道:“还行,应该骨头没断。” 小恒又咳嗽了几声,道:“还好,‘他’在我身体里,卸掉了一部分的力。” 确认他无事,荆白便站起身,准备直接和两人分头行动。临走之前,他还嘱咐余悦:“大宅里面的事情交给我,你把他带到后门外面去。我们时间不多,门一旦开了,立刻进来。” 说话间虽然带到了小恒,荆白却没看他一眼,只盯着余悦。余悦知道这事关重大,很可能是破解副本的关键,急忙站直身子,郑重地应道:“我知道了,放心吧大佬!” 这任务的重点本来就在荆白身上,余悦两人只需要在门外等着就行。见余悦应许下来,荆白也不耽误,冲他点点头,直接回了大门处。 小恒从摔伤起,就注意到青年面色发冷,验完伤之后更是一眼都没看过他,嘱咐完余悦,竟就这么走了,颇有几分不解。 试探规则是他自己的主意,正如荆白之前所说,这个副本的鬼怪白天是受限的,大概率不会直接杀人。如果他能溜进去,就省了荆白冒险去开后门的事,如果不能,也只有他一个人会受伤。但他体内还有鬼婴保底,不至于出什么大事,怎么想都值得一试。 他和鬼婴提前商量过,鬼婴也同意,才能提前护住他的身体不受重伤。他想好了才会这么做,虽说失败了,也自己承担了后果。唯有荆白的情绪,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想了一会儿,趴在余悦背上,低声问:“你们不是很熟吗?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余悦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苦力地位,任劳任怨地背着小恒。看着荆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他也觉得有些疑惑,沉吟了片刻,还是道:“生气了吗?大佬一直就是这样吧?我们一起过的试炼副本,我就没见他怎么对人笑过。” 该说不说,情绪是挺稳定的,但是是稳定的没情绪。再想起试炼时荆白冲洋娃娃笑的样子,高中生默默哆嗦了一下:“对鬼笑倒是有好几次。” 小恒:“……”好巧,他也见过。 荆白虽然走路很快,但耳聪目明。小恒问余悦的问题他听到了,虽然因为继续往前走,没听见余悦的回答,但想来也没答对。 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回答不了。 他真的在不高兴吗?可进入塔之前,他连记忆都是一片空白,那他又凭什么对自己的情绪作出合理的注解? 荆白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白玉,和平时一样光润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感受到了平静。 也许说起来很古怪,但比起小恒和余悦,荆白觉得白玉更像是一个伙伴。虽然它不会说话,但只要它贴在身上,他就不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也许是因为它永远不会离开。 伴着空茫的思绪,荆白独自回到了大宅门前。陈宝依然杵在门口,见荆白孤身回来,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边殷勤地打开门扇,一边打听道:“贵客,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荆白正好经过他身边,闻言倒站住了脚,注视着他浑浊的眼睛,道:“哦,他想送那小孩一程,我就让他去了。” 陈宝侧过身请他进门,意味深长地道:“那我不得不恭喜您,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荆白眉头一扬,也不说话,只敷衍地抬起手挥了挥。即使走远了,他也能感觉到陈宝的目光,像某种粘稠的东西一般牢牢粘在背后,直到他拐了个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消失了。 他在原地等待了片刻,没有等到他要找的人。不过这没关系,荆白已经知道怎么找到她了。 第39章 陈婆过寿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荆白按着平常的步调,闲庭信步地往厨房走去。 白天的厨房看起来一派正常,像任何一个正常厨房的样子,各色食物琳琅满目,看上去香味扑鼻,生活气息十足。 荆白闻着诱人的香味,嘴角抽了一下,只庆幸自己并不嘴馋,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去联想这些东西在夜里的样子,径直走到了最深处的那口大缸前。 厚厚的青石板依然牢牢地盖在缸口上。 荆白沉下心来,吸了口气,尽可能轻地推开石板。 一堆五颜六色的瓜果映入他的眼帘,和上次白天看见的没有什么区别。荆白这次却没沾手石板以外的东西,只绕着大缸数瓜果的个数。 依然是一个绿皮冬瓜,两个黄澄澄的老南瓜。 荆白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形势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严峻。 第69章 他放轻动作,默然转身,低垂的视线中,忽然看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心中猛然一跳! 秀凤依然穿着早上那身青布衣裙,静静站在他的一步之外。她的双手自然垂下,交叠在小腹位置,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也没带武器,但荆白的直觉正疯狂示警,秀凤多站片刻,荆白甚至感觉到周身温度的急速下降,无疑都证明,他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荆白额头缓缓渗出汗来。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轻声道:“我找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很想见你。” 那种奇怪的冷意消退了一些。秀凤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他在外面吗?陈宅是有规矩的,家公从不让在外面过了夜的人进门……” 她下意识地看向荆白身边的位置,仿佛在寻找着某个身影,却什么也看不到。她顿了顿,慢慢地向那口大缸走去。 荆白立即退到一边,看着她的手按到青石板上,在上面不自觉地摩挲。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住了。 滴答。 滴答滴答—— 在这片近乎窒息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了滴水声。 “别管你家公。”荆白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会决定自己的生死,语气却依然维持着冷静,追问道:“我问的是你。你想见他吗?” 秀凤摩挲石板的动作停下了。她背对着荆白,他也瞧不见秀凤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她五指扣在石板上,用力得好像微微发抖。良久以后,才听见她声音飘忽地说:“想的,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滴答滴答滴答—— 她回答了,可水滴的声音并没有停止。那水滴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快,荆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水滴声搏动起来,越来越急,越来越赶—— 荆白觉得有些不妙。他忍住胸腔中的不适,放慢呼吸,缓缓往后退去。 他刚退了一步,秀凤突然转过头来,很疑惑似的问:“客人,你听见奇怪的声音了吗?滴答滴答的,好像在滴水,滴了好一会儿了呢。” 有那么一刻,荆白的呼吸停顿了。 他方才一直以为,滴水的声音来自那块青石板。可当秀凤转头面对他,他才发现,原来那张清秀柔和的面容已非刚才的样子。她的头甚至都变了形,前额处塌了一个大洞,正滴滴答答地不住往下淌血。 随着她的疑问,荆白眼前的景象竟然摇动起来,一瞬间,他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一片血海!那一瞬短得让荆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他发现这绝非幻觉。 秀凤正一步步地向他走过来。 她每踏出一步,身后的那几寸的厨房就恢复成夜晚的恐怖景象,满地的血肉铺陈在地,堪称尸山血海。 两人原本隔得就不远,秀凤很快走到他面前,用那张滴着血的、满面疮疤的脸凑近,轻声细语地问他:“客人……你听见了吗?” 荆白见过秀凤好几次脸上流血,但这次,大概是她真正死亡时的样子。她原本的五官清秀美丽,可再美丽的脸,在小半个头颅塌陷下去之后都好看不起来了,凑过来的脸上红白交错,可怖至极。 荆白望着那双被鲜血浸得通红的眼睛,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那血海般的景象瞬间消退了。唯有依然留在鼻端的血腥味告诉荆白,这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秀凤的脸也变回了正常的模样。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果然是我听错了。不怕告诉您,我这段时间或许是身体不太好了,老是忘事。时不时就会听见奇怪的声音,有时候还听见小孩儿哭……”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神色怅然。 荆白看着那张带着淡淡哀愁的秀美的面容,再想到方才她头都塌了的样子,哪怕素来情绪甚少,心中都涌上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干巴巴地道:“……你会有孩子的。” 秀凤抬起头,看着荆白那张缺乏感情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个近乎包容的微笑。她放在小腹前的双手绞在一起,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多、多谢您。” 她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对荆白道:“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家公每天下午三点要品茶,现在时辰快到了,我得把茶端过去。” 荆白挑起眉,缓缓道:“好的,我明白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去,临别前,荆白似是不经意地问:“每日品茶,陈老真是好兴致。他品一次茶要多久?” 秀凤回过头,微笑道:“雷打不动,两刻钟。”她说完冲荆白福了福身,端着茶盘,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无需多言,荆白便知道,她会替自己拖住陈公两刻钟。 大宅之外,炎炎烈日下,余悦抱着双臂,在紧闭着的侧门前走来走去。 一想到可能要和鬼正面对抗,他就觉得兴奋又紧张,屁股跟长了刺似的坐不住,控制不住地四下张望。但无论怎么看,他视线范围内的活物都只有小恒。 但他又不太敢和小恒多说话。 自从小树林里被吓了那一遭,余悦总有些心有余悸。一想到鬼婴还藏在小恒的身体里,他就忍不住想离他远点。 第70章 小恒对他的畏惧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在意他这个人。余悦就算不太敏感,现在也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小孩儿,摔得那么重,没叫一声疼,情势这么紧张,也不见他有一丝害怕。他不去搭话,小恒就能全然不搭理他,抱着膝盖坐在树荫下,径自闭目养神。 哪家读小学的孩子能这么镇定?试炼副本那个小女孩瞧着还比小恒大一点,能撑过和鬼跳舞的第一轮,她都吓哭了呢! 余悦忍不住问:“小恒……你今年几岁啊?读几年级了?” 小恒一动不动,阖着眼睛,像是根本没听到。 想到他受了伤,余悦反而担心起来,一声不吭的,别是晕过去了吧? 余悦怕他出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刚碰上去,男孩就倏地睁开眼,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无言地瞪视着他。 余悦松了口气:“原来你醒着啊……不是,你既然醒着,刚才怎么不说话?” 小恒年纪虽小,长得却很精致。眼睛像葡萄似的,又大又黑又亮,比余悦见过的许多童星都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沉默地注视着,他竟然感觉到某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他被这孩子看得都有点局促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还是小恒自己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没听到。” 余悦愣愣地“哦”了一声,心里却道,鬼才信……只是心里还是纳闷,读几年级又不是什么敏感问题。他还考虑到小恒是个天才儿童,特地没问是不是小学呢!但见他不肯回答,便也不敢再问了。 他不说话,小恒也不主动说,两人僵了一阵,最后,余悦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又忍不住搭了个别的话题:“你说大佬能行吗?我那天看过,这门的锁眼都生锈了,就算他找到钥匙,恐怕也打不开门。” 小恒睁开眼睛,诧异地问:“为什么要找钥匙?” 余悦更迷惑了:“呃,因为门上挂了锁,我们得把门打开?” 小恒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余悦觉得他从那双大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同情:“你觉得他们这把锁挂上去,是为了让人打开的吗?” 余悦挠了挠头:“当然不是,他们是想把宅子封上吧。” 小恒微微偏了偏头,他甚至抱起了手臂,显出几分真诚的疑惑:“如果挂锁的时候就决定不再打开,为什么还要留着钥匙?” 余悦哑口无言,他发现小恒的逻辑无懈可击,而自己竟然被他问住了。 他竟然真的不如一个小孩! 余悦肩膀一垮,再也不想说话了。小恒见他焉巴巴的,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便宽慰道:“放心吧,荆白会有办法的。” 余悦也顾不上害怕了,一屁股坐到小恒身边:“我有个问题。” 他这次学聪明了,见小恒点头,才接着问:“我是和大佬一起过的试炼本,所以我知道他很强。可小恒弟弟,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小恒沉默了一阵,那张稚嫩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不属于孩童的复杂神色。过了半晌,才简短地道:“直觉。” 余悦嘟囔道:“这不等于什么也没说嘛。”他毕竟不傻,没再追着往下问,只是又忍不住走到门边,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小恒皱起眉,道:“你最好别靠太近。” 余悦尴尬地挠了挠头:“害,我就是坐不住。在这等了半天,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谁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小恒平静地说:“符和锁都贴在门里边,外面什么都做不了。你就算听到又能做什么?” 又是一个答不上来的问题。余悦讪讪地走到一边,算是不敢再搭话了,只在心中默默腹诽,难怪小恒这孩子污染值低,瞧这心如止水的样子……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咣”的一声巨响!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悦觉得随着那声音,那封死的朱红门扇都微微震动起来。 在他身后,小恒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孩童的大眼睛微微泛红,目光凌厉如电,直直向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第40章 陈婆过寿 余悦吓得一个激灵,原本抱膝坐着的小恒却缓缓起身,迅速跑到离门槛只有几步的位置。 余悦无意间看了他一眼,发现小恒的眼白处都开始发红,脸上也蔓出不自然的灰白,也顾不上害怕了,用力按住小恒的肩膀,大声提醒:“小恒弟弟,你的脸!” 小恒转头瞥了他一眼,两人近距离对视时,他觉得小恒的眼睛好像格外地深,湖一样深而黑的眼睛里,情绪在霎时间剧烈变换了好几次,最终回到了小恒平静无波的状态。 他深深吐了口气,抬起头,郑重地对余悦道:“谢谢。” 门外能感受到剧烈的震动,门里只会震得更厉害。荆白在心中默默庆幸自己带上了正确的武器。 他原本已经和秀凤一起出了厨房,但想起秀凤需要替他拖住陈公,届时肯定脱不开身。门锁多半需要他暴力打开,自己现在却手无寸铁,就回厨房又看了一眼。 厨房进门的地方就挂着刀具架,这是他们进来第一次就发现了的。但是刀具架和厨房其他地方一样琳琅满目,挂了有好几把刀,有尖锐锋利的切肉刀,雪亮的柴刀,小而窄的水果刀……荆白视线在各色刀具上逡巡票片刻,最后却停在了角落的菜刀上。 第71章 看形状和大小,这就是秀凤昨晚用的那一把。 在刀具架上的数把刀中,它是最不起眼的。无论怎么观察它的外表,都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柄菜刀,如果不是昨夜见到秀凤拿着这把刀把陈婆大卸八块,荆白绝不会多看它一眼。 荆白拿起菜刀掂了掂,发现它手感意外地沉重。锋刃处锈迹斑斑,完全不像磨过的样子,看起来连菜都切不动,更别提砍开后门的铁链和锁。 出于保险起见,他本来有意带走两把刀,但试了才发现,刀具架上的刀他只能带走一把。拿了菜刀之后,其他的都像牢牢粘在了架上,怎么用力也拿不起来。 时间紧迫,荆白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走了这把菜刀。 后门上密密麻麻贴着符咒,但最显眼的,还是挂在门上的那把巨大的铁锁。荆白对着铁锁举起刀时,有那么一瞬间,荆白怀疑过它的威力。但第一下下去,他就确信了自己的选择。 他用的力气极大,看似坚不可摧的铁链立刻被砍出一道明显的白痕。若是普通的刀,多半锋刃也已经受损,而他手中这把锈迹斑斑的菜刀,竟然毫发无伤! 看来这刀就是这么用的,荆白见有效果,索性用尽全身力气往下砍。 随着铁链的裂痕越来越大,门扇开始抖动起来,荆白甚至感受到了无形中玄微那个阵法的威力。无声无色的空气中,好像有千斤重压落到他身上,又像是有人在空气中捉住他的双手,拖慢他的动作,越砍到后面,举起菜刀的动作就越艰难。 直到汗水流到眼睛里,荆白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大汗淋漓。 他的动作已经近乎机械,视线也变得模糊,绝大部分力气都用来和那股无形的力量对抗,每一次劈砍,都要付出比前一次多得多的力道。 到他近乎力竭时,铁链也只剩一小块还连着。荆白确信,自己的下一刀就能劈开这把该死的锁。 他正要举起手中的菜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 “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喂,说你呢,荆白,赶紧停下!别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 荆白随手抹了一把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不耐烦地转头道:“关你们什么事?” 身后站着三个人,荆白冷冷环视过去,三人中敢抬起头直面他的人只有吴怀。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看起来有多可怕,站在吴怀身后的颜葵甚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原本就气质冷冽,现在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俊秀的脸上冷若冰霜,像把开了锋的利剑,更叫人不敢逼视。 吴怀见他的眼神犹如两道射过来的冷光,哪怕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依旧气势慑人,心里一阵发虚,嘴上犹自强撑:“你坏了规矩,这个门不能开!” 荆白扬起眉毛,下巴微抬,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他笔直的脖颈线条滑落,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轻声道:“哦,是吗?” 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颜葵结结巴巴道:“这、我们有消息,这个门真的不能开!” 她拼命向王惠诚和吴怀使眼色,想让他们上去拖住荆白。王惠诚看到荆白手里那把菜刀,心里直发憷,哪里还敢往前,甚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吴怀摇了摇头,道:“……他有刀。” 颜葵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直直扑向荆白! 荆白不顾她疯虎一般的架势,众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怎么躲闪的,就看到颜葵突然停了下来,而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已经横在了她的颈间。 空中飘下一缕黑发,颜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头发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才猛然惊醒过来,颤抖地道:“你、你——” 她一直觉得荆白人不错,不会真对她怎么样。 可刀刃此时就架在她脖子上,颜葵甚至闻到了刀锋上的那股冷而腥的气味。她有点不敢想象这上面沾过什么东西,看荆白的眼神和看鬼也没有两样。 荆白道:“再动就杀了你。”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什么与人无干的事情,可颜葵看着他深黑的眼睛,直觉这人说的是真的!被他冰冷的视线盯着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感觉到极度危险,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锁定了一般。 她甚至不敢惊叫出声,捂着嘴连连倒退几步,退回到王惠诚和吴怀身边。 荆白懒得看这群人第二眼,扔下这句话,转身举刀,全力向门锁砍去! “咣”的一声,铁链和大锁应声而落。 吴怀等人露出惊骇之色,他们甚至不敢靠近门扇,躲在后面的王惠诚看着地上被劈坏的铁链,哆哆嗦嗦地道:“疯了……他这是疯了!” 荆白深知时间紧迫,丝毫没理会他,径直上前扯掉黄符,取下门闩,毫不犹豫地将门扇用力一推。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门外的余悦和小恒只见门中发出“吱嘎”一声,像是年久失修的关节发出的呻/吟——随后“轰”地一声,大门向他们敞开了! 余悦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脸上露出大喜之色,一个箭步跃进了门里:“大佬,你真把门劈开了?太强了!咦,小恒弟弟,你怎么不进来?” 他转过头去,才发现小恒还站在门槛外,小脸绷得紧紧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意,反而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第72章 被他这样的姿态吓住,余悦也跟着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看自己的手和脚:“完了,是不是进门有什么讲究?左脚先进还是右脚先进,还是我应该跳进来?完了完了,我忘了,我刚才是哪只脚先进的?” 荆白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见小恒双眼盯着门槛,他心中一动,伸出手道:“陈宅今日有宴,请进。” 小恒低下头,荆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很快,他看到一只苍白的小手犹豫地伸了出来,回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的温度极低,荆白只觉得像握了一团冰在掌心,又冷又湿,根本不是人的温度。与此同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谢谢。” 一只手被荆白牵着,小恒顺利地跨过了门槛! 荆白心知事成,一把将小恒抄了起来,急道:“把门关了,快走!” 第41章 陈婆过寿 吴怀等人见他要走,赶紧跟着追出来:“站住!你们把符撕了,锁劈烂了,现在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为什么要劈锁,总得给个说法吧,休想把烂摊子留给我们!” 荆白面色微寒。他一早知道这些人不开窍,如果他们想知道线索,只要肯出力,他并不吝啬分享信息。 但问他要东西,还要装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那就超出他的容忍范围了,当下眉目冷淡道:“我没时间和你们废话。”他顿了顿,扔下最后一句话,径直离去:“你们不想死的就走,想死,就在这继续待着吧。” “你怎么说话的!”吴怀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抓荆白的胳膊,想把他留下。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荆白,就见被他抱着的小恒向他做了个鬼脸,顿时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那个小孩……那个小孩怎么会变成这样! 孩童仍然趴在青年的肩膀上,脸色雪白,双眼赤红,吐出舌头作出狰狞的表情。吴怀惊骇地看着荆白的背影,那人再没看他一眼,抱着怀中的孩童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余悦见颜葵犹自掩着面哭泣,心中虽然同情,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宽慰她的时候。他依荆白所说将两扇门合上,再回头时,见荆白抱着小恒已经走出院子了,忙追上去道:“等等我!” 荆白带着小恒一路飞奔,余悦跟在后面狂追,累成一条死狗才勉强跟上:“大——呼——大佬,我们现在是——呼——去哪儿啊?” 荆白言简意赅:“厨房。” “啊?”余悦发出一声哀嚎:“我以为这是回房间的路!我们不是还要参加晚上的晚宴吗?” 荆白向他示意自己怀里的小恒:“从你把他带进来开始,除了厨房,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或者说,在他们选择与秀凤母子合作后,这座大宅已经没有中立的地方可言。对已经选好阵营的他们来说,最安全的位置就是秀凤的厨房。 陈婆昨天晚上埋伏在他床底,荆白那时候便猜到,房间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 想来也是,作为这座大宅的主人,陈婆一家确实应该能出入他们的房间。如此想来,陈婆第一夜敲门送汤杀人,要么是出于规则限制,要么只是为了让他们麻痹大意,以为只要关上门,在房间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第二天死亡的王德昌,和第三天死亡的谷宜兰,恐怕都死于这种错误的认知。 “但是——我们非得这么跑吗?”余悦气喘吁吁地问。他不知道为什么荆白的体力如此强悍! 作为体测成绩优异的高中生,余悦跑800米只要三分钟,他向来自认身强体健,德智体美劳发展全面。但是荆白抱着小恒这么大的一个孩子,竟然跑得比他快,还比他轻松! 他参加过运动会跑步,长跑过程中遇到荆白这种目标简直令人绝望,无论怎么追,就是等不到他减速;如果加速了,会发现他还能跑得更快!余悦追了半天都追不上他,能跑到现在,全凭一口仙气顶着。这个大宅太大了,他感觉自己根本跑不到头。 他嗓子眼里直冒血腥味,喘得像个破烂的风箱,感觉体力难以为继,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行了,真跑不动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荆白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平静地道:“你确定?” 余悦累得说不出话,连连摆手,荆白便转身道:“好吧,你自己算好时间。我开锁之前,秀凤说了,她只能拖住陈公半个小时。” 小恒和余悦当时都在门外,对荆白和秀凤谈判的事情一无所知,进门时两人还在奇怪,为何陈公没有前来阻拦。此时闻他所言,连小恒都露出吃惊的表情。余悦想到那个干瘦老头阴恻恻的目光,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火烧屁股似的冲了出去:“我错了!我还可以再跑一会儿啊啊啊啊啊!” 他自觉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过多久,又被荆白轻松超过,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被抱着的小恒正好面朝着他,冲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天真又无辜。 余悦:“……”他真的想吐血了! 荆白没多说什么,只道:“跟紧,按我的路线来。” 他早摸清了大宅的地形,现在走的是远离正厅和茶房之后离厨房最近的一条路。但即便如此,不久之后,他依旧听到了忽远忽近的,老人咳嗽的声音。 荆白毕竟抱着一个孩子,跑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累得额头见汗,浑身发热。即便如此,听到这嘶哑的咳嗽声时,他背后依旧蹿上一阵寒意。 第73章 伴随着咳嗽声的,还有一种嗤嗤的声音,听得人从牙齿一路酸到头骨。那是柴刀拖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要快,要更快! 厨房所在的院子已经近在眼前,但这时候,连余悦都听见了老人沉重的脚步声。 他害怕得要命,又不敢回头,只好盯着面朝背后的小恒,试图从他脸上发现端倪。可这孩子表情四平八稳的,什么也瞧不出来。 余悦拼命地迈动着沉重的双腿,冲过了院子的大门,心下大喜。他的脚步几乎要放慢了!这时,前面的小恒睁大了眼睛,大声喊道:“低头!” 余悦“啊”了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下意识地一矮。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头上有些凉凉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飘落了下来。 他悚然一震,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死了。幸好这时厨房已经近在眼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闷头冲了进去! 一跨进厨房门,余悦就瘫倒在地上,他已经筋疲力尽,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几步以外,又瘦又高的老头儿拿着一把柴刀,阴森森地看着他们。 余悦后知后觉地摸了一把头顶,捋下来一把被切断的头发,还有点湿。他盯着指尖的那点红色发愣。 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受伤,可这血是谁的? 陈公怨毒的目光凝视在小恒身上,近乎要滴出血来。 小恒此时面朝着他,露出一个天真无辜的笑容。 陈公脸皮抽动了一下。就在此时,荆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面对着面皮发青的老人;小恒被他抱着,自然背转过去。 荆白的另一只手还握着菜刀,身后就是秀凤的刀具架。他丝毫不为陈公欲噬人的目光所动,神色一派泰然。 眼看两边形成对峙之势,陈公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离厨房本来就只有几步之远,这时离得更近了些。余悦原本站得更靠前,这时吓得两腿战战,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荆白神色冷漠,拿起手中锈迹斑斑的菜刀,刀刃向外,冲陈公晃了晃。 陈公脸上现出迟疑之色,可目光转向荆白怀中的小恒,竟然未停下脚步,反而再次往前进了。 余悦已经贴上了灶台,荆白犹豫片刻,他在纠结是否要直接退到那口大缸处去,但此时,一只冰冷的小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 荆白会意地站定,下一秒,原本背对着陈公的小恒忽然回过头。孩童的脸不知何时,竟变作一副婴儿的五官,面色雪白,眼瞳赤红,神色凶狠,似有无限恨意。他冲着陈公,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 陈公离门口只剩两步,被他一叫,步伐便停住了,原本站直了的身形也骤然佝偻下来。那阴沉又迟疑的目光在三人中逡巡了一阵,最终,他收起拖在地上的柴刀,带着那嗤嗤拉拉的声音,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余悦吓得不敢说话,直到陈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战战兢兢地把目光转向小恒。 那张脸却并没变回原本男孩的样子,婴儿的脸上连小树林里的顽皮之色都不见了。刚才的愤怒仿佛激发了他原本的凶性,荆白瞧见属于小恒的脸似乎在隐隐变幻,意识到了什么,把男孩放在地上。 余悦已经悄悄地转过脸去,不敢再看。荆白也不管他,只蹲下身去,扶着男孩的肩膀,对着那张戾气横生的面孔,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小恒?” 在他平静的目光中,那双眼中血红的颜色逐渐褪去,白得发灰的面容也慢慢恢复了血色。只是目光还直愣愣的,盯着荆白手中的菜刀。 荆白屏息凝神,在他一瞬不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注视中,缓缓站起身来,将秀凤的刀挂回了刀具架。 刀放回原处,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秒,小恒眨了眨眼,露出如梦初醒般的恍然之色。 直到这时,荆白才真正松了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小恒低下头,闭上双目,静了片刻才道:“我还好。但是午夜之前,‘他’应该都不能再出来了。” 厨房里突然“哐当”响了一声,两人转头去看,原来是余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两人齐刷刷投来的视线中,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两位大佬好,你们能不能抽个空告诉我,刚才到底什么情况?” 第42章 陈婆过寿 厨房中,余悦大喇喇地瘫倒在地。在副本里,他早已放弃了形象问题,毕竟没有什么比小命更重要。 但看着小恒和荆白齐齐投来的不赞同目光,他又紧张地坐了起来:“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荆白和小恒对视一眼,小恒委婉地道:“嗯……算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好吧。”余悦又瘫了回去,他还摆了几个姿势,拉伸自己酸痛的肌肉,见小恒和荆白都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又不禁停下:“怎么了?” 荆白歪了歪头,问:“你觉得这样比较舒服?” 余悦讷讷道:“是啊,运动完拉伸可以提升肌肉活性,防止扭伤,加速我体力的恢复……” 没等他说完,小恒飞快地打断道:“你记得别的部位也拉伸一下,这样比较均匀。”他板着小脸,说得一本正经,说完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话真实可信。 余悦觉得小恒的用词有些奇怪,为什么是“均匀”?浑身都拉伸一遍难道不是肌肉分布比较“匀称”? 第74章 他想想算了,一个词语而已,小恒毕竟只是个小孩,这又不是在上语文课,没什么好纠结的。正想说好,忽然听到“噗嗤”一声,竟是荆白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不止是余悦,连小恒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纯粹的,不带讥嘲和讽刺的笑容。或许是他笑得太少了,平日掩盖在冰雪下的容色,被那几分笑意衬得轩然霞举,灿烂得近乎耀目。 小恒仰着脸,出神地看着荆白,那一刻,他也不明白自己记起了什么,但觉得心中有些熟悉,好像那个笑容,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等荆白笑完,余悦已经尴尬地坐直了,挠头道:“算了,大佬,你还是跟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吧。” 荆白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他和小恒进了厨房,见秀凤却不知所踪,陈公又在门口虎视眈眈,荆白虽猜测厨房对陈公有压制作用,却还是担心他真的杀进来。 他一面假作无事,一面示意小恒,小恒就同体内的鬼婴商量,让他拿着秀凤的武器出来威慑陈公。好在这招奏效,也侧面证明陈公对厨房和鬼婴都十分忌惮。 余悦喜道:“天克啊!那今天的晚宴,我们岂不是有办法对付了?” 小恒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进了大宅以后,他的能力就很受压制。刚才露面他消耗很大,天黑之前都不能再出来了。” 余悦蔫了,荆白无视他的一惊一乍,冷静地拍了拍小恒的背:“我们就在厨房等到晚上。午夜的家宴,秀凤会带我们过去的。” 提到秀凤,荆白把自己同她谈判时的情形告诉了两人,余悦匪夷所思地道:“所以,她白天的时候是失忆状态,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孩子吗?” 荆白同小恒对视一眼,道:“或许是因为鬼婴并不是她活着的时候生的。白天我们看到的,多半是他们活着的时候的样子。” “那还是有点区别吧,陈公看着起码知道自己是鬼。”余悦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缺了一块的头发:“他还知道挥着大刀来砍我呢,哪家老头儿这样啊!” 小恒默默看了荆白一眼,没有正面回答:“晚宴时,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余悦摸了摸肚子:“一说吃饭我就饿了。”他走到厨房里面转了一圈,被琳琅满目的各色食材勾得口水滴答:“看着都好新鲜啊,这里的东西能动吗?” 从他走进厨房深处,小恒就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到“新鲜”的时候,荆白终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是新鲜的,但你最好别乱动。” 余悦知道分寸,荆白说不能碰,他就讪讪地回来了。 小恒见他垂头丧气的,伸出手,停了片刻,最后在余悦不解的眼神中,悬空拍了几下他的背,权当安慰:“你可以接着拉伸。” 余悦一想也对,他转回到自己刚才瘫着的角落一屁股坐下,背对着两人,一边拉伸,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还是拉伸重要。肌肉不会背叛我,以后我就跑得更快了!” 在他背后,荆白已经无声地笑弯了腰。他扶着腰给小恒比了个“干得漂亮”的手势,小恒偏了偏头,微微一笑。 —————————————————————————————————————— 后门处,三人没能阻止荆白开门,也没能留下他,气氛陷入死寂。 王惠诚心里始终想着荆白临走时说的话,心中十分不安。见吴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怯怯地问:“我们也走吧?门都开过了,留在这也没用。” 吴怀其实也顾忌荆白的话,只是荆白比他年轻许多,他被当面下了面子,多少有些下不来台。见王惠诚开口先说了,他脸色稍霁,清了清嗓子道:“我也觉得,我们这就走吧。” 颜葵跺脚道:“别呀,你忘了来之前我跟你们说过的话了?” 吴怀和王惠诚面面相觑,吴怀回过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动摇。 颜葵见状嘴一撇,露出不屑之色:“切,他说的你们就听啊?我偏不走!我要去把这个符拿上,说不定还有用呢。” 王惠诚头摇得像拨浪鼓,也不管顿住脚步的吴怀,径直道:“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他个子不高,走路却飞快,很快就走远了。颜葵瞪着他的背影,叫道:“哎,你——” 吴怀犹豫了一阵,不顾颜葵在后面叫喊,追着王惠诚走出了院子。见王惠诚在前面走路如飞,他追上去小声问:“怎么,你信小白脸那一套?” 王惠诚脸色难看地道:“不是信不信荆白,而是颜葵。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吴怀沉吟道:“是有点奇怪。但毕竟她室友死了……” 王惠诚道:“正是因为这样才奇怪。早饭那会她都哭成那样了,过了一阵又突然像没事人似的来找我们,还说有能提前出去的线索,着急上火地撺掇我们到这来。门都被荆白开过了,她还不肯走!” 吴怀的脸色变得苍白。之前荆白提起过厨房,他原本今天打算去查看的,结果颜葵突然神神秘秘地杀出来,说她有不用参加晚宴就能提前出副本的线索,让他们跟着她到侧门去…… 他知道要遭,用力推了王惠诚一把,道:“不好,我们快跑!” 侧门处,颜葵拿着门上掉下来的黄符,眼巴巴地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第75章 她等得百无聊赖时,两条腿还在地上晃来晃去,不时抬头看看头顶的蔚蓝天空和洁白云朵,像是心情很好,还在期待着什么的模样。 当远处的某个身影映入眼帘,她高兴地站了起来,挥手道:“谷姐,你来啦!我们来晚了一步,门被打开过了,但是我拿了——等等,你要做什么!” “别过来,我、我有黄符,我……啊啊啊啊啊!” “你骗我!你不是说我们这样就能出去了吗!啊啊啊啊啊啊——” 第43章 陈婆过寿 焦灼的等待中,太阳渐渐西沉,天色也变得灰暗。从暮色染红天空到彻底天黑好像只花了一瞬间,厨房明亮的灯光在阴沉的大宅中摇曳,像是苦海里的一叶扁舟。 这时,厨房里忽然传出了奇怪的声音,像一声半途被掐断的惨叫:“啊啊啊啊——唔——呜呜呜呜!” 余悦现在是欲哭无泪,他看起来就像在血池里打了个滚——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他还真的打过滚——早先做拉伸的时候,他在这地上翻来覆去蹭了个遍!现在看看自己全身,发现小恒对他的提醒委婉而准确——确实非常“均匀”。 “两位大佬,你们不能早说吗!非要到现在再给我一个‘惊喜’?” 他拉伸到一半,就因为太累睡过去了,天黑才被小恒叫起来。一醒来看到厨房这尸山血海的景象,还以为自己在做噩梦。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知道是真的,结果动手时又看到自己浑身的血,差点没原地去世…… 荆白和小恒无言地看着他,余悦这才想起来,自己冲进厨房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上躺平。他很想拿手捂脸,发现手上也全是干涸的血渍,只好欲哭无泪地放下。 这时,荆白的视线已经放到了角落那口大缸上,他低声问小恒:“鬼婴怎么样了?” 小恒闭目感受了片刻,道:“还在睡,可能要等秀凤来了才会出来。” 荆白点点头:“我要去看看那口缸,确认一件事。” 小恒立刻会意,道:“一起。” “我也去!”余悦一跃而起,双手合十道:“虽然我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但这里太恐怖了,两位大佬,别让我离你们一米之外,谢谢!” 荆白挑了挑眉,冲他比了个“嘘”的姿势。余悦明白这就是同意了,一边跟在两人背后,一边心中暗自叹服:他醒来看了这个厨房第一眼,精神就受到了极大冲击,之后怕得头都不敢抬。前面这两个人却一个赛一个地泰然自若,尤其是小恒,他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即便这是“塔”,但世上真的存在这么镇定的小孩子吗? 同样的疑问其实也徘徊在荆白的脑海里,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小恒乌黑的头顶。 或许他是失忆了,也的确不了解小孩。可遇到小恒之后,他不禁想起了在试炼副本里遇到的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平心而论,那个小女孩活过了舞会的前两轮,表现已经不差。但荆白也很确信,最后一轮如果不是卓柳主动替换了她,她不可能活过那个副本。 洋娃娃试炼副本的难度和这里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样比起来,小恒的表现就显得非常惊人了。 小恒似乎没察觉他在走神,到了大缸旁,就自觉地站到一边,等荆白来推开那块青石板。 荆白没急着动手,先凝神细听缸中的动静。或许是因为秀凤不在,缸中没有出现滴滴答答的滴血声。确认了没有动静,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盖在大缸上的那块青石板。 看见缸中景象的那一刻,荆白神色镇定地眨了眨眼,转过来冲小恒点头。 见两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余悦虽然害怕,终究好奇占了上风,也凑过来看。结果缸中的那个死不瞑目的人头同他一照面,他又吓得魂飞天外,压着嗓子尖叫:“我的妈呀!这是什么!” 小恒的身高让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踮着脚问:“是她吗?” 荆白确认道:“就是她。” 他示意余悦把小恒抱起来,余悦眯着眼睛,把小恒举了起来,小恒只看了一眼,就斩钉截铁道:“没错,就是陈婆。”脸上竟然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余悦用小恒挡住自己的脸,颤颤巍巍地问:“我都没看清,大佬们能抽空跟我解释一下吗?” 小恒解释道:“我们要确认陈婆在不在这口缸里。” 厨房既然是秀凤的主场,里面的东西,自然就是她的战利品。只有确认陈婆在里面,才说明他们的思路没有错——秀凤才是这座大宅里最凶的厉鬼,而她想要的,就是找回自己的孩子,彻底杀死陈婆一家。 荆白端详着那张狰狞的脸,幽幽地道:“原来她不仅真的杀了,还煮熟了。” 小恒眨了眨眼,神色沉静:“咎由自取而已,这老太婆不是爱吃煮冬瓜么?” 余悦被他们说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他感觉自己一低头就能吐出来。 荆白像是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冰凉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晃而过:“不要吐,弄脏了秀凤的厨房,你怎么收拾?” 余悦吓得立刻闭紧嘴巴,小恒被他举在空中,无奈地挥挥手:“先放我下来。” 余悦闭着眼睛,抖抖索索地把小恒放下。荆白目光如电,合上石板前,把大缸里的东西清清楚楚看了一遍,心中已有□□成把握。再转头去看,小恒已经站在厨房门口,正向远处遥遥眺望。 第76章 他走过去,同小恒一起看着院门:“别急,秀凤昨天也是午夜才出现的。” “我知道。”小恒低头笑了笑:“可能有点被‘他’的情绪影响了。” 他像是有些不解似的问荆白:“你说,他们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会互相思念?” 荆白在自己贫瘠的记忆中搜索不到一丁点相关的信息,只好含糊地道:“或许就是母子连心吧。” 或许从他的回答中明白了什么,小恒抬头看向他。厨房明亮的灯光中,他的眼神非常清澈,荆白从那乌黑眼瞳看出来几分宽慰,不禁失笑。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荆白举起拳头,小恒会意地举起手,两只拳头在空中轻轻碰了碰。 “呜呜呜,我也想我妈了!”余悦想到自己高三念到一半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又听到荆白说母子连心,一时悲从中来:“我妈肯定也很想我,呜呜呜我好想回家……” 他伤心地哭了一场,脸上干涸的血渍被热泪冲出两条沟壑,看起来十分滑稽。 荆白和小恒目光相对,默契地没有说话,任他发泄情绪。 余悦径自哭了一会儿,等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过去,浑身压力都为之一轻。他后知后觉尴尬起来,捂着脸,从指缝中看到小恒和荆白都没注意他,正凑在门边说悄悄话。 他觉得尴尬消去许多,又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多余,躲到一边像朵蘑菇似的自闭起来。 荆白一动不动地远眺着门外,小恒似乎在闭目养神,心神却留意着荆白的动向,直到青年低声道:“她来了。” 小恒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血红,灼灼向门外看去。 远处婷婷袅袅走来的,可不就是秀凤? 第44章 陈婆过寿 现在的她,看起来竟然说得上是盛装打扮了。 她不再作妇人打扮,梳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发髻,这让她光洁的脸庞显得更加年轻。她还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连衣裙上绣的兰草花纹精致美丽。秀美的面容上,连前两天晚上的流血的伤口都不见了,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和白天时竟然无异。 随着秀凤一步一步走近,小恒的脸色也变得雪白。等她走入厨房,那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了鬼婴的样子,他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尖叫。 荆白被吵得皱起眉头,秀凤却像听见了什么天籁之音似的,眉目都舒展开。她蹲下身子,爱怜地抚摸着鬼婴的脸。 鬼婴无法言语,在她面前却很委屈似的,哀哀地嚎叫着,双目中流下血泪。秀凤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眼泪,温柔地拉起小恒的袖子,把手覆上他手臂上,鬼婴留下血手印的位置。 荆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鲜红的手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通红的婴孩,被秀凤搂在了臂弯中。 小恒的面容变得正常,脸色却极为苍白,鬼婴在他身上显然对他消耗不小。秀凤抱着孩子一起身,他身形便是一晃。荆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想单手将他抱起来。 小恒看了一眼秀凤怀中的鬼婴,连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能行。 荆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秀凤抱鬼婴的姿势正是他之前抱小恒的姿势,嘴角不自觉一抽,倒也没有继续坚持。 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对母子身上,秀凤怀中鬼婴的脸比在小恒身上时更加可怕,他的五官似乎都没完全长好,尤其是两只眼睛,连眼皮都没有,血红的眼珠嵌在两个黑洞洞里,别提多瘆人了。 从小恒身体中抽离出来以后,他全身的皮肤都是红黑色,看上去和普通的人类婴儿天差地别。秀凤却不以为意,摸了摸婴孩可怖的脸蛋,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大缸边。 这次连荆白都没看懂她的用意,心中有些打鼓——难道他猜错了,秀凤打算把鬼婴也扔进这口大缸里? 秀凤却忽然转过头,对三人道:“过来。” 这是荆白第一次见到夜里的她和人对话,不禁有些惊奇。秀凤的声音和白天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声线变得很冰冷,似乎失去了做人时的那些情绪。 三人依言走过去,这次走近时,他们都听见了大缸中滴滴答答的声音。 有了白天的经验,荆白条件反射地先看秀凤的脸,见她脸上干干净净的,才确信了是石板在滴血。 见三个人都走了过来,秀凤轻描淡写地推开了石板。刚入夜时他们确认过的,陈婆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仍然在缸中的最上方,此时已经沾满鲜血。石板滴落的血液不断从她脸上滚落,仿佛流着血泪一般,看起来更恐怖了。 秀凤看着并排站着的三个人,指了指陈婆的头,又指了指青石板。 荆白没动,对余悦道:“去,把陈婆的头拿起来,放到石板上。” 余悦哆嗦了一下:“啊?!我我我、我吗?” 荆白抱着双臂,挑了下眉:“不然呢?” 余悦看了看一身干净白衣的大佬,又看了一眼他牵在手上、还没有缸高的小恒,再次体会到了自己在这个团队中的作用,哀怨地叹了口气:“也是,反正我已经不干净了……” 他跺了跺脚,大义凛然地走到缸边,把陈婆的头颅端起来,迅速放到青石板上。秀凤点了点头,示意他把石板抬起来,自己抱着孩子走到了前面。 余悦费力地抬着石板,朝荆白和小恒直瞪眼睛。 第77章 小恒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带上它!这就是秀凤准备的主菜。” 荆白也道:“跟上她,别隔太远。我和小恒断后。”他带着小恒退了几步,让余悦走在秀凤后面。余悦端着石板欲哭无泪,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前面那对母子——这块石板竟然还在不断淌血!就这么一会儿,他鞋面都打湿了! 事实证明,再恐怖的东西,看习惯了也就适应了。余悦身体力行了这个结论:他在大缸里第一眼看到陈婆那个面目狰狞的头,差点吓晕过去,等端着这块石板走到正厅,他已经能眼观鼻鼻观心,坦然地和陈婆闭不上的眼睛对视了。 正厅里,那张红木大桌上空荡荡的,桌边只坐着颜葵一个人。秀凤进了正厅便抱着孩子站到一边,用眼神示意余悦将青石板连同人头都放到桌上。 颜葵坐得端端正正的,只有头一直低垂着,像是想着什么心事。余悦为了避免打扰她,还特地绕到了对面,小心翼翼地把石板放好。 石板沉重,即使他再小心,真正落到红木桌上时也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颜葵却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余悦看了看石板上那个陈婆的人头,这卖相着实惊悚了一些——颜葵一会醒了看到这玩意要是吓死了,算不算是他的罪过? 他犹豫片刻,走到颜葵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颜葵?那个什么,我想解释一下……啊啊啊啊啊啊!” 余悦只轻轻动了一下,却发现触感有些怪异,她身上怎么又冷又湿? 他一惊之下撤手,连着退了好几步,可碰触的力道无法收回。颜葵便就着这个姿势,直直往后倒去! 她倒在靠背椅上,被浓密黑发掩藏着的面容失去了遮蔽,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仍惊恐地大睁着。她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已经再也说不出。 余悦这才看到颜葵胸前那道巨大的伤口,斜斜一刀砍在她胸前,又深又长,几乎将她整个人分成两截!大片凝固的血迹把衣裙染成黑红色,方才看不见,只是因为灯光昏暗,又被她的长发挡在胸前。 她身体僵硬,已经不再流血了,显然已死去多时。 想起下午那次不算愉快的照面,一个活生生的人,再见时竟然已变成了尸体,余悦方才伸出去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荆白和小恒比他们慢一步,进来时,正好看到余悦连滚带爬地逃出正厅。荆白一眼看到颜葵仰面朝天的尸体,皱眉道:“怎么回事?” 余悦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小恒则默默看向秀凤。她站在一旁,根本不在乎周遭发生了什么,温柔的目光只看着怀中的鬼婴。 哪怕鬼婴面目狰狞,甚至吚吚呜呜地说不出一句整话,她也很高兴似的,面带微笑地听着。 第45章 陈婆过寿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众人顺着声音看去,没过多久,就看见两个浑身湿淋淋的人疯了似的冲进了院门。 两人浑身湿透也就算了,身上还有一股水腥味,乍一看像是井里爬出来的水鬼。余悦被他俩吓了一跳,正说着的话也打了个磕绊,直到那两个人停下来,才认出来是下午见过的王惠诚和吴怀。 这样看来,这两个人倒是听了荆白的话,及时离开了侧门,只是也不知道他们是躲去了哪里,竟然弄得这样狼狈。 王惠诚喘着气道:“还、还好赶上了!” 吴怀拍了下他的肩膀,面带赞赏:“还好你看见了那两口水缸,不然今天我也要翻船。” 王惠诚正要冲他客气一句,一转眼就看到红木桌上的青石板,上面摆着陈婆的人头;座椅处还有颜葵尸体,年轻的姑娘两眼都没合上,无神地盯着虚无的上空。 他打了个寒颤,往自己脸上猛扇了一下:“这一定是做噩梦吧,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不是做梦。”站在他身旁的吴怀呆滞地说:“我也看见了,她真的死了。” 两人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连抱着鬼婴的秀凤都远远地往这里看来。荆白见情形有异,追问道:“你们不是一起走的?” 吴怀哼了一声,不肯和荆白说话。王惠诚却不管他,急忙解释道:“你们走了之后,我觉得你说得有理,也喊了她和我们一起走,是她自己不肯。” 吴怀见状,不情不愿地补充道:“我和小王下午本来要去厨房的,是颜葵突然找了我们,说她有可以提前出副本的线索。她还说去侧门一定有收获,让我们一定要去那里看看。我看她小姑娘家,说得信誓旦旦的,还要跟我们一起去,我就信了……” 他看着那具苍白的尸体,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她之前都见过谁?” 吴怀正要作答,发现自己面前没有人,低头才愕然看到,说话的竟然是和荆白一起的奇怪小孩! 那孩子黑黝黝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 不知怎的,吴怀心中涌起一股畏惧,他磕磕巴巴地说:“不、不知道,谷宜兰死了之后,她今天都失魂落魄的……” 他说着说着底气又足了起来,指着余悦道:“我说呢,你问我做什么!她早上还和你房间的小姑娘说话呢,那个小姑娘人呢?” 余悦竟然被他问住了,他知道吴怀指的是他的室友耿思甜,但他们两天都不是一起行动的,更别提耿思甜早上还来套他的话,他掉头就走了,怎么会知道耿思甜去了哪? 第78章 他也不是吃亏的人,转头对王惠诚道:“她早上不是和你一块儿的吗?” 王惠诚直愣愣地盯着颜葵的尸体,下意识道:“早上你走了之后,小耿说要去看看颜葵。然后——”说着说着,他的眼睛惊恐地瞪大:“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颜葵身上。可不论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已经带着这些疑团死去了。 一片静寂中,“当”地一声,子时的钟声响了起来。 小恒和荆白反应最快,两人向就餐的那张红木桌走去,小恒离得更近,抢在了荆白之前落座。 他坐上去之后,脸色大变,对一步之遥的荆白道:“别坐!” 正厅的众人原本见他俩动了,都往桌边走去,听他这一声之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片死寂中,小恒脸色难看地道:“入座之后,就不能下桌了。” 荆白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去拉他。但一上手,他就发现小恒所言非虚,他整个人像被未知的力量扣在了椅子上。荆白握紧他的手臂,用了七成力来拉,以小恒的体重,这个力道正常情况下能把他甩飞出去,这时竟然纹丝不动。 小恒疼得脸色发白,摇头道:“不行的。” 荆白二话不说,放开他的胳膊去拖椅子,一用力才发现,这红木椅子竟然也一起扣在地上,似乎完全无法被人力撼动。 随着子时的钟声结束,那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又出现了,越来越近的,还有老人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显然,开宴时间已到,陈公拖着他的柴刀来了。众人进退两难,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秀凤依然站在一旁,鬼婴吮着她的手指,好奇的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母子俩隔岸观火,没有丝毫参与的意思。 “不对。”荆白的手放在小恒椅背上,喃喃道:“客人不就座,晚宴岂不是不能开始?” 他思索片刻,下定决心,转身便在小恒身边落座。余悦惊呼了一声:“大佬!” 荆白甫一坐上去,就立刻明白了小恒说的那种感觉:像是有什么力量从脚下抓住了他的双腿,牢牢地把他禁锢在了位置上,一旦坐下,就没法起身了。 他甚至不能转头,只听见背后一串凌乱的脚步声,竟然是余悦冲过来拉他,荆白不耐烦地把手抽出来,冷冷道:“坐下。” “啊?”余悦震惊道:“可是……坐下不就起不来了吗?” “你不落座,就不是来吃席的客人。”荆白不耐烦地道:“那你大半夜的在这做什么?” 余悦一时语塞,他想起陈婆之前说起“贼人”时恶狠狠的口气,顿时打了个寒噤,立刻在荆白旁边落座。 荆白等人不能回头,无法看到前院的状况,只听见老人迟缓的脚步声愈发近了。王惠诚和吴怀似乎在小声争吵什么,最后竟然又有人冲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余悦身边。 是王惠诚。 身后传来吴怀气急败坏的喊声:“傻逼吧你,坐上去就不能动了!你等着给这些鬼送菜吧!” 王惠诚坐下之后,表情也变得非常紧张,额头上不住冒汗,他穿的衣裳是浅色的,一出汗十分明显,没几秒钟余悦就看见他背上湿透了,显见压力巨大。 没过多久,院子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陈公走进院子的声音。 “原来今天进来的贼,是你……” “不是我!你别过来,去桌上,他们都动不了——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过后,伴随着沉闷的“扑通”一声,院子里又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没过多久,背后开始响起咯吱咯吱的咀嚼声,还有滋滋吸吮的声音,荆白听得直皱眉头,承受力差如余悦王惠诚,脸上已经出现了恶心欲呕的表情,只是不敢妄动,一再强忍。 听得见看不见让这段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他们这群不能动的也就罢了,秀凤抱着孩子,竟也很有耐心地在等在一旁。 直到鬼婴不耐烦地在她怀中挣扎起来,她才轻声细语地提醒道:“家公,席摆好了,您还不上桌吗?” 第46章 陈婆过寿 陈公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过了好一阵子,才拖着缓慢的步伐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错觉,荆白总觉得他有些不情愿——这老头儿真的只能走这么慢,下午那会儿他们就不用逃命了。 等他走进众人的视线时,就连荆白也吃了一惊。 他竟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有一个女人低着头,默默跟在他背后。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垂下,挡住了她的脸,更看不见表情,可余悦一见到那身衣服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耿思甜吗?她为什么会和陈公一起出现? 耿思甜像个木头人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公身后,对众人的视线视若无睹,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荆白注意到连秀凤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桌面的摆放是秀凤特地安排的,陈婆的人头安放在桌子正中,脸正对着红木桌的上座,也就是陈公平时坐的位置。陈公杵着柴刀,慢吞吞地走过去,到了座位旁边就不肯动了。 座位上的众人紧张得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一不小心就变成盘中餐。荆白却十分镇定,目光在秀凤和陈公之间转来转去——他实在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79章 秀凤笑盈盈地道:“家公,小宝呢?家婆七十的冥诞,他不来吗?” 陈公从看见陈婆的那一刻起脸色就十分难看,嘴角不停抽搐,秀凤抱着鬼婴一步步走近,他才闷闷地咳嗽几声,有气无力地说:“宝儿……宝儿他不在。” “怎么会呢?”秀凤扬起眉,故作惊讶地说:“吃饭时人必须到齐,这不是你们老陈家的规矩吗?” 她还有几步就要走到陈公面前。陈公面色阴沉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竟突然暴起,抄起那把雪亮的柴刀,向秀凤扑去! 扑过去的一瞬间,他的面容大变,像极了昨夜出现在荆白床下的陈婆,脸皮青黑,面颊凹陷,俨然一具行走的僵尸。 秀凤没有动作,鬼婴率先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 那声音远比荆白听到过的可怕,像是有人在他的天灵盖敲锣打鼓,震得他头痛欲裂。 好不容易等到剧痛过去,荆白睁开眼睛,余悦和王惠诚都震得口鼻流血,倒在椅子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小恒看起来好些,脸上没有血,但也双目紧闭,失去了意识。 不远处,鬼婴正趴在陈公的脸上贪婪地吸吮,陈公惨叫着不断挣扎,动作幅度大了,连头上一直戴着的那顶瓜皮帽都掉落下来。 随着鬼婴的动作,陈公的反抗逐渐变小,扭曲的面孔越发像夜探厨房那晚荆白二人看见的样子。荆白冷眼看着他头颅中间逐渐破开一个大洞,直到秀凤开口叫停:“乖仔,够了。” 鬼婴很听她的话,立刻停止动作,哼哼唧唧地爬回了她身上。荆白意外地发现他皮肤变得白净许多,看上去更像正常的婴孩了。 陈公被鬼婴吸得十分虚弱,半瘫在地上,仇恨地看着这母子俩:“你们……” 秀凤爱怜地摸着鬼婴的脸,像看不出陈公脸上的神色似的,轻声细语地道:“家公,你瞧,他多可爱呀。快把小宝叫出来,让我们一家团聚吧!” 陈公恨恨地道:“你怀的也不知是哪个的孽种,他和我们陈家有什么关系!” 鬼婴说不出人话,却听得懂,闻言气得尖叫一声。秀凤看上去却是一点不生气的样子,站起身来,慢悠悠地道:“这座大宅里,没人能违反陈家的规矩。我知道,小宝他现在一定在这里。” 她对着空气,柔情似水地道:“小宝,小宝,我是秀凤啊。你在哪儿藏着呀?” 陈公像是不打算开口了,死狗一般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秀凤没有管他,抱着鬼婴,绕着红木桌,从王惠诚开始,用她细白手指,一个一个摸着众人的后脑过来。 王惠诚还昏迷着,被她摸了也没吭一声。余悦不巧,竟在这时迷迷糊糊地醒了,秀凤的手还在他头上,他咕哝道:“妈,别摸了,这就起……”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一看是秀凤的脸,她冰凉的手还在摸自己的后脑勺,顿时吓得大叫一声,往后一倒,又昏了过去。 鬼婴嫌弃地哼唧了一声,秀凤却丝毫不为所动,在他后脑细细摸索了一阵才算放过。接着,她走到荆白身后。 荆白倒不怕她动手,还冲她笑了笑:“我也要摸?” 秀凤摇了摇头,她直接跳过了荆白和小恒,走到耿思甜面前。 这耿思甜从进院子起表现就极为异常,虽然是跟在陈公后头过来的,但陈公和秀凤母子对阵时她都没抬过头,就连秀凤现在站到她面前,她也像一块木头似的,呆呆地站着。 虽然荆白同她并不熟悉,也知道这不是这个女孩的性格。 陈公虽然瘫在地上,却还在关心秀凤的一举一动,见她站到耿思甜,神色紧张地道:“那两个人呢,你为什么不看他们?” 秀凤瞥了他一眼,微笑着说:“家公,小宝的性格我还不知道么——他要是有这两人那么聪明就好了。” 咯吱咯吱的,是陈公气得咬牙的声音,荆白忍不住噗嗤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吵醒的,余悦猛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问:“大佬,你在笑什么?秀凤为什么摸我?我刚才差点吓死了!” 荆白的目光停在小恒脸上,不知是不是体质原因,他一直没有醒过来,闻言心不在焉地答道:“她在找陈宝。” 余悦莫名其妙地道:“找陈宝摸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陈宝!” “你还不明白吗?”荆白见秀凤站在耿思甜面前,像是在观察她,无奈地对余悦道:“自从来到这里,每天晚上都死一个人,而且头都不见了。你以为他们都去了哪?” 余悦纳闷地道:“不是在秀凤的缸里吗?” 荆白道:“你没细看,秀凤的缸里只有他们的空脑袋,没有脑浆。” 余悦默默腹诽,我又不是大佬,又不是小恒这种过完副本还能保持低污染值的超能儿童,就一普普通通高中生,我哪敢细看!留下阴影是小事,万一污染值提升疯了才不划算呢。 提起脑浆,虽然没见到吴怀的死状,却听见了陈公在背后吸吮的滋滋声,他头皮一阵发麻,战战兢兢道:“吃、吃了吗?” 秀凤突然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柔声道:“不仅能吃了,还能把自己的换进去呢。” 她说着还笑了起来,那笑容温婉得像一朵水莲花,却叫余悦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他看秀凤都要看出ptsd了,见她笑起来,更觉得骨头缝里都发寒。 第80章 秀凤却没理他,整了整鬓发,慢条斯理地对陈公说:“家公家婆真会躲,叫我白忙活了好几个晚上。” 她说“忙活”的时候,荆白毫无阻碍地联想起第一天夜里听到的剁肉声。 这座大宅的所有鬼里,秀凤的实力是最强的,但她白天没有记忆,晚上也要到了午夜之后才能行动,应该是受到这座大宅的某种牵制。 陈婆一家人却不一样,他们入夜之后便能杀人,用这样的办法抢到先机,换走死去的人的脑浆,伺机恢复实力。最开始他们确实也成功了,陈公和陈宝都成功地换下了寿衣。 秀凤夜夜都在大宅之内寻找陈婆等人复仇,可等她来时,却被陈婆等人蒙蔽,于明江等人的尸体,也就是这样被剁成碎块的…… 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众人循声转过视线,发现是王惠诚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坐在椅子上直打哆嗦。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那、那天晚上,于明江喝了汤之后,表现得那么奇怪……” 也就是说,在那碗冬瓜汤之后,于明江就不是那个于明江了。在他吓晕过去之后,秀凤甚至还进过他的房间追杀陈婆! 他整个人抖若筛糠,坐他隔壁的余悦安慰道:“你运气算好了,你看颜葵和吴怀多惨……” 不知是不是巧合,死过人的三个房间里,王惠诚是唯一的幸存者。 他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王惠诚脸色煞白,带着哭腔道:“可是、可是陈宝还没找到呢!” 秀凤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微笑着道:“是啊,小宝,你还不出来吗?我找不到你,只好让我们的宝宝亲自来找……” 第47章 陈婆过寿 她附在鬼婴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鬼婴嗷呜叫了一声,似是答应了,从她肩头上一跃,落到餐桌上。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它正好落在王惠诚面前,咧开血红的小嘴,冲他嘻嘻一笑。 他只是皮肤变白了,脸上却没什么变化,王惠诚看着他黑洞洞的眼睛,“嗷”地一声,两眼一翻,再次吓晕过去。 鬼婴也不知上哪学的,竟然像模像样地翻了个白眼,又爬到了余悦的位置。余悦两只手都绞紧了,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鬼婴理都不理,好像很嫌弃似的,屁股一转爬到了荆白这边。 荆白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等着它的下一步动作。 鬼婴扁了扁嘴,从桌上爬到荆白身上。荆白不为所动,他就张开嘴,作势要下口。 荆白没像他预想的一般大惊失色,鬼婴的视野中,只看到青年作势扬起眉毛,笑道:“哟,长牙了。怎么就长了两颗门牙?” 鬼婴气得嗷呜一声从荆白身上跳开,跳过仍在昏迷的小恒,朝着耿思甜去了。 耿思甜一直垂首站在那个位置,鬼婴伏在她的后脑上闻了又闻,忽然停止了动作,像是发现了什么。 秀凤表情变得冰冷,连带着整个大厅的温度都开始下降:“陈宝,你真是死性不改,死了都是这副藏头露尾的德行!” 她不再笑了,眼眶变得通红,头上的伤口也开始滴滴答答地滴血,彻底露出狰狞的鬼相! 女人手中的刀高高举起,正要落下时,鬼婴突然叫了一声,竟然从耿思甜的后脑上跳了下来,爬到了颜葵的尸身上。他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吚吚呜呜地像在说什么。 秀凤神色一变,她犹豫了片刻,竟然放下了刀。随着她的动作,她头上的伤口也消失了。 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她扔掉了刀,走到颜葵的尸体前,沿着女孩胸前的那条巨大的伤口,粗暴地撕开了她的胸膛! 手撕尸体的画面极其血腥,余悦咽下卡在嗓子眼里的尖叫,赶紧闭上眼睛,荆白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秀凤从颜葵的尸身中,揪出了一个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 那东西也不知是怎么藏进去的,全身萎缩,皮肤青黑,大小如同婴儿,比鬼婴体型还要更小一些,被她揪出来时犹在凄厉地嚎叫:“秀凤姐,秀凤姐,对不起!我没想杀你,是爹和娘逼我的!他们说你怀的是怪物,是不知道和谁怀的野种……” “谁逼你的,怎么逼的?”秀凤抓着他稀疏的头发,把他举到面前,脸上笑微微的,和风细雨地问:“是他们抓着你的手让你拿石板砸死我的?绑着你让你拿卷草席裹了我,又埋到荒郊野岭的?掐着你的脖子让你把我挖出来,挖出我肚子里的孩子,又弃尸荒野的?” 她突然怔了一下,笑道:“哦,我都忘了,要不是你们甚至不愿意再费工夫埋了我,我甚至都不能站在这儿呢。多亏了那天晚上的月亮……”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晃了晃手中大头婴儿似的陈宝,美丽的面容开始变得狰狞,额头上的伤口再度浮现,开始滴滴答答地淌血。 陈宝叫道:“不关我的事!是那个道士说,你肚子里怀的是鬼胎,可能还没死,我们才……啊!” 秀凤没等他说完,就重重把它往地上一掼,像听不见它的痛呼似的,微笑着说:“算了,我不想听。你死了也没长半点出息,变成鬼也只敢藏在女人的身体里。我都死过一次了,不会再上你的当。” 鲜血已经流满她的脸,她却毫不在意似的,将陈婆的头也丢到地上,笑道:“好啦,现在你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了。” 她回身把沉重的青石板拿起来,石板和她头上的伤口一样不住淌血,上面还有两个浅浅的圆痕,是她膝盖跪出来的印。 第81章 秀凤轻轻摸了摸那两个凹痕,脸上现出嘲弄之色。忽而,她手一松,青石板重重砸到地上,早已动弹不得的陈公和陈宝同时发出惨叫声,她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就对了。被砸的时候,我比你们还疼呢。” 石板下哀嚎不绝,秀凤却摸了摸鬼婴的头,道:“乖仔,去吧。” 鬼婴兴奋地尖叫一声,跳到压着陈公和陈宝的石板上,兴奋地蹦跶起来! 余悦喃喃地道:“好家伙,人肉蹦床啊这是……” 鬼婴蹦跳了好一阵,期间陈公陈宝惨呼不绝,坚硬的青石板上,竟也被蹦出了密密麻麻的小脚印,等蹦够了,又爬到石板下大嚼,荆白等人看不见石板下的样子,却能听到那令人牙酸的、津津有味的咀嚼声。 过了好一阵,陈公和陈宝的哀嚎才渐渐消失,直至完全安静,鸦雀无声。 这时,荆白发现自己能动了,转头便看隔壁,见小恒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立刻起身起去叫:“小恒?小恒?” 小恒毫无反应,荆白心里不由一紧,伸手去试探他的呼吸。好在他虽然气息微弱,好歹还保持着正常的呼吸节奏。 另一边,一直低头站着的耿思甜却瘫倒在地,浑身颤抖起来。 她像是被吓坏了,毫无形象地蜷缩在地上痛哭。余悦好歹和她同屋住了几天,见状于心不忍,过去扶她起身:“你怎么了?” “她骗我!呜呜呜呜,我好心去安慰她,她竟然骗我!”耿思甜尖叫一声,冲到颜葵的尸体面前,像是积攒了满腹的怒气。 然而颜葵的尸身几乎已经被秀凤的撕成了两半,见到这样的惨状,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愤愤地跺了跺脚,捂着脸哭个不停。 无人关心的王惠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见耿思甜还活着,诧异地问:“什么?她也骗你去后门了?” “不是。”耿思甜擦了擦脸上的泪,她看起来平静了一些:“早上的时候,我看谷宜兰死了,她状态不好,就去安慰她。但没过多久,她心情突然好了很多,还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她复杂的目光停留在颜葵大睁的双眼上:“我一过去就看见了陈宝!我想逃走,但他叫住我,说他是谷宜兰。颜葵也给他作证……” 她见到陈宝时吓坏了,结果颜葵说他是谷宜兰,还说了几件只有她和谷宜兰才知道的事情;又说谷宜兰好不容易才战胜了陈宝的意识,现在有个办法能破解这个副本,让她们都活着出去。 陈宝模样的“谷宜兰”像之前一样热心,说要出去就得分头行动,说服了颜葵去找王惠诚二人,耿思甜跟着自己去陈公院子里拿线索。 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就不自觉地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王惠诚等人都面露同情,荆白却捕捉到关键信息,打断她道:“你是说,陈宝知道谷宜兰的事情?” “是、是啊……”耿思甜抽泣着:“不然我也不会上当。” 荆白回忆了一下死亡的顺序,分别是于明江、王德昌、谷宜兰。而陈家人神智恢复的顺序,是陈婆、陈公、陈宝。 也就是说,陈婆一家很可能是通过某种手段杀死了于明江等人,窃取他们的脑子,再换上自己的,用于欺骗每晚都在寻找他们的秀凤。而到第三晚,陈宝杀死谷宜兰时,甚至顺带获得了她的记忆。 耿思甜心中原本是怀疑的,但是想到这个副本白天从来没死过人,“谷宜兰”和颜葵说的话又能互相印证,心里想着不然就赌一把!这才将信将疑地跟去了陈公的院子。 结果一进去,她就被陈公控制了起来,后脑勺上还被涂了许多黏糊糊的东西,那之后,她只觉得神志模糊,也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入夜后,她身不由己地跟着陈公来到了正院,后面的事情就和众人看见的差不多了。 她哭得满脸是泪:“鬼知道他给我涂了什么,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呜呜呜呜——直到他死了我才能动,我也太惨了呜呜呜呜!” 听完她说的话,一向波澜不惊的荆白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耿思甜注意到了,惊慌地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荆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耿思甜求救的目光中,简短地道:“我猜的。但是我觉得,那可能是陈宝的脑浆。” 这下别说耿思甜,连站在她身边的余悦都连退几步,耿思甜露出恶心欲呕的表情,挣扎道:“不、不可能吧。”真是这样她的头发就不能要了! 秀凤正拿手指逗着鬼婴玩,听到耿思甜的话,冷笑一声:“怎么不可能?老头打好了算盘,让我把你当陈宝杀了,让他儿子躲在她身体里逃过去呢。” 她走到颜葵撕裂的尸身旁边,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是同情还是嘲讽的神色:“她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自己身在局中,看不穿罢了。” 秀凤话语间透露出的信息简直匪夷所思,王惠诚喃喃道:“怎么可能?第一层的鬼怎么会这么聪明?我听别人说过第一层塔,他们过的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难度!” 秀凤凉凉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王惠诚立马闭上嘴,不敢再说话。她怀中的鬼婴跳到红木桌上,他现在看起来和普通婴孩无异,甚至已经能走路了,摇摇晃晃地走到荆白面前,张开了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们两人身上,荆白无奈地看了他那口整齐的小白牙,敷衍道:“挺好,长齐了。” 第82章 只是毕竟是鬼,长的不是普通婴儿的糯米牙,而是满口的小尖牙,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他了——毕竟他妈妈还站在原地看着呢。 鬼婴耀武扬威地咧了咧嘴,竟然又跳到小恒身上,用力握住小恒的手腕。 荆白道:“你做什么?”他正想阻拦,秀凤却冲他摇了摇头。 荆白皱着眉,看鬼婴朝他做了个鬼脸,而小恒白皙的手腕上,竟然再次出现了一个血手印! 手印出现后,鬼婴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一些,秀凤把他抱回怀里,轻轻拍着。这血腥又温馨的氛围着实诡异,余悦看了看四周,小声问荆白:“这个副本算过完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秀凤瞥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第48章 陈婆过寿 她说完这话,就抱起鬼婴,径自离去。荆白低声叫了小恒几声,见他依然昏迷不醒,只好抱起小恒,跟着秀凤往外走。 耿思甜走得最慢,她还在心疼自己的一头长发,一想起后脑勺上被涂上的东西,胃里就一阵翻滚。可惜现在没空打理,她只好捏着鼻子跟着走,不料等最后一步迈出院门,便感觉脚下地动山摇,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耿思甜吓了一跳,加快脚步向外跑去。荆白也感觉到了动静,回头看时,发现他们一走出正院,这气势巍峨的大院竟然就这么倒塌了。 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他们一路跟着秀凤,但凡是他们经过的宅院,在最后一个人走出去之后就会立刻坍塌。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秀凤带着他们走出去的这条路,几乎绕着整个陈宅走了一圈。等走到大门时,之前看着庄重凛然的高门大院,已经只剩下了那扇进出的大门,和连着它的一堵高墙。 秀凤在门口站了一息,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也不敢催。背后到处都是隆隆的坍塌声,她也没有回头,最后终于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大门一开,荆白立刻便看到门外几十步远出现了一个闪着光的黑洞,无疑便是副本出口。众人的心情到这一刻才真正振奋起来,王惠诚和耿思甜欢呼一声,激动地向出口跑去! 荆白倒没有那么着急,见秀凤站在门槛外,便向她示意了自己怀中昏迷的小恒:“他还好吗?” 秀凤摇了摇头,见荆白盯着她不放,才道:“没有大碍。” 荆白这才点点头,踏出门外。余悦跟在他身后出来,小声道:“大佬,她为什么不走?”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余悦乖乖闭了嘴,心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两人还没走到出口,背后便再次传来一阵天塌地陷似的巨响! 荆白心中有数,回头再看,只见到满天飘散的烟尘。 那白砖黑瓦,朱门大院,森森院墙,高挂的红灯笼……都像一团陈旧了上百年的积灰,被冰冷的夜风吹散。气派严整的陈家大宅,转眼变成了一堆废墟。 原本的门口处,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也不见了。月光的清辉下,只有轻轻的歌谣声随风传来: “乖乖仔,冲好凉,快瞓落小摇床 ” “乖乖仔,洗佐白白,样样都唔再想” “乖乖仔,真听话,自己哼红罗帐”1 …… 歌声渐行渐远,荆白这才注意到,平日出门时看到的草木早已凋敝,四周除了陈宅的废墟之外,只有一片茫茫旷野。通往村庄的那条小路杂草丛生,显然多年无人踏足。这个荒僻的地界,除了昏迷的小恒,只剩下了余悦和荆白两个人。 荒郊野岭,只有高悬的月亮无言地洒下一地清光。余悦心下越发慌了,问荆白:“大佬,我们还不走吗?” 荆白皱眉道:“他还没醒。” 他指的是在仍在昏迷的小恒,余悦心焦道:“但是出口已经出现了,秀凤也走了,这个洞要是消失了怎么办?” 荆白平静地道:“你先走。” 余悦下意识道:“那怎么行!大佬,没你我早都凉了,我自己跑了算怎么回事。” 荆白看了一眼怀里的小恒,淡然道:“我们都不知道昏迷的人能不能正常出去,我不能把他扔在这里。” 余悦想起从试炼副本出去的时候走过的那段长路,情知荆白说得有理,但是就这么走了,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他迟疑地道:“要不……” 他本来想说秀凤都走了,要不把小恒扔在这里,他醒来的时候自己走就行。但看看周遭这荒郊野岭,又有些说不出口。 无论小恒心智怎么成熟,毕竟是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算怎么回事? 果然,荆白没有同意,直接道:“你走吧。” 余悦道:“好、好吧。但——”他面带犹豫地看着荆白,显然十分为难。 荆白打断他道:“我自有分寸。” 余悦便不敢说话了,荆白目送他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洞中,身形转眼被黑暗吞噬。 见余悦的身影彻底消失,他将手探入怀中。 王惠诚和耿思甜冲进门里的时候,他便感到胸前的白玉微微发烫;等余悦走后,温热感更加明显。这时拿出来细看,果然绝非错觉,手中的白玉通体晶莹,玉身原本遍布的裂纹似乎也少了一些,触手更加莹润细腻。 所以,活着离开副本的人越多,白玉修复的速度就越快? 第83章 这块白玉和“塔”,究竟有什么关联? 他还在思索这件事,怀中的小恒突然动了动,他不慌不忙地把白玉放回去,正好看到小恒睁开眼睛。 男孩坐起来,懵懂地眨了眨眼,似乎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待看到不远处的出口也便明白了,连忙站起身,郑重地道:“多谢。” 他知道荆白等在这里,肯定是为了等他醒过来。 荆白勾起唇角:“不谢,我也想知道,昏迷的人能从这个出口出去吗?” 小恒道:“能的。在这个塔里,除了污染值,其他伤害出了副本都会自动恢复。就算受了再重的伤,进了出口都能醒过来,自己就能走出去了。” 看着他八风不动的一张小脸,荆白侧过脸去,自嘲地笑了笑:“那就更不用谢我了,是我多此一举。” 小恒见他神色似乎变得黯淡,忙道:“不是的。即使看到出口,也未必能活着出去。不是每一个副本的鬼都会像秀凤一样,让我们自己离开……她很特别。” 荆白转过头来,月光的清辉越发衬出他眉目舒朗,顾盼神飞,透出从未见过的潇洒气度。只有唇角的笑意,无端勾出了几分狡黠:“哟,果然经验丰富,也算没白等你。” 小恒偏了偏头,孩童的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唯有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荆白,显得意味深长:“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告诉你的?” 荆白被他问住了,他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这时候本来该生气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没有一丝怒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他也不多废话,起身走向出口。快要迈进去时,荆白心下一动,突然回过头去,问站在原地的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恒知道,他问的是真名,但…… 他犹豫了片刻,道:“我不能告诉你。” 荆白哂然一笑,摆了摆手,那个动作潇洒至极,小恒还没来得及给出任何反应,便见他走进了出口。 只有荆白自己知道,他已经不需要这个信息了。 小恒身上或许的确有古怪,但他没有说谎。没有随便捏造一个名字,直言不能说,已是给出了相对真实的答案。对荆白来说,这点诚意已经足够。 毕竟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几天前现起的,询问小恒的真名也算是一时兴起,真真假假,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 第49章 塔 好吧,或许还是有必要知道的。 荆白看着自己房门前闪烁的“余悦来访”,默默地想。 小恒所言非虚,走进出口之后,根据“塔”的提示,他两眼一闭,再睁开就回到了大厅。就算是失去意识的人,只要还活着,扔进出口里就能完好无损地回到塔里。 出塔时的地方还是在上次的位置,大厅里的人稀稀拉拉的,大多神色疲惫厌倦。荆白无意在这种灰暗氛围中多加停留,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副本里出来,房间里原木式的装修、活泼中带着些许稚气的陈设都不再碍眼了。从内心深处,荆白不得不承认,这个环境使他放松不少。 他若有所思地到木床上坐下,再次认真地打量起周围。 还没来得及看出个所以然,门口忽然闪烁起余悦的名字。荆白问了“塔”,这才知道原来在“塔”里,只要知道了真名,就可以通过塔联系到对方。 当然,在造访对方的时候,自己的真名也会在对方门口闪烁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小恒才没有告诉他真名。 荆白若有所思地盯着余悦的名字看了片刻,才道:“进。” 余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门口处,甚至还晃了一下。他惊奇地打量着房间,看着眼前的木屋和一派朴拙天然的陈设,惊叹道:“卧槽,我走错了吗!” 荆白有些后悔放他进来了,正想把他踢出去,余悦已经看见了他,大惊小怪道:“哇,不是吧,大佬,这真是你房间啊!” 荆白一脸漠然,无视了他的大呼小叫。 余悦见他不说话,也尴尬起来,挠挠脸解释:“不是,我一直以为大佬你房间会是那种特别高大上,黑白灰搭配,要不然就是那种特别古风特别端庄的,啊呸,不是端庄,稳重!是稳重!” 荆白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余悦道:“没啥,就是没想到您这么……童心未泯。” 他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眼睛却不停在这个房间里扫来扫去,一会又注意到边上的置物架——更像是一个玩具架,放了不少小东西。余悦一眼注意到那个圆头圆脑的木马雕像,小马两只大眼睛乌溜溜的,不禁拿起来啧啧赞叹:“这个雕工真好,太可爱了!” 荆白平时并没有注意过那个玩具架,但是一见余悦拿起那个木雕,心中就涌起一股无名火,厉声道:“放下!” 余悦从没听过他这么严厉的口气,慌得手足无措,赶紧放下木雕,尴尬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看着可爱……” 他不知道荆白为什么忽然大发雷霆,但是想起自己房间里那些心爱的手办,多少也能理解一些,举起双手道:“不好意思,我再也不乱碰了!” 荆白也觉得自己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见余悦老实站着,便跳过了这件事,只道:“你来做什么?” 第84章 余悦挠了挠头:“看大佬你有没有平安出来啊……还有你是不是要上第二层了?” 荆白没有隐瞒,点头道:“对。” 余悦露出了欣慰又失落的表情,也是,他全程抱荆白大腿,第一层的进度条都能冲个大半截,荆白作为带飞全场的大佬,直接冲上第二层也不奇怪。 他想起另一个人,觑着荆白的神色,试探着道:“出来之后……我没联系上小恒弟弟。 荆白神情不变,只“嗯”了一声。余悦这才确信他不是唯一被隐瞒真名的人,便问:“他还好吗?” 荆白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关于小恒的信息,反而提到了另一件事:“你的污染值,出来之后有变化吗?” 余悦挠了挠头:“变了,本来是40多,这次完事之后还降了一点,30多了。不知道‘塔’怎么算的。” 荆白抿了抿唇,露出思索的表情:“你自己的感觉呢?” 余悦想了想,慢慢道:“我想知道他这个污染值怎么算的。40多的时候我没什么感觉,降到30多,我也没觉得精神状态有明显的好转。 硬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第一个副本那个洋娃娃追我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一跳。秀凤这个本我多少适应了一点,而且最后人家母子团聚了,这本也算是没白过。” 荆白认真地听着,他想起自己出副本的时候,塔对他说的话。 在出副本的时候,“塔”对荆白在副本里的表现进行了结算。它是典型的一言堂作风,结算标准也没有公布,只再次确认了他的污染值。 荆白注意到,在播报他的污染值的时候,“塔”平静无波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 “您好,荆白,恭喜您成功破解副本《陈婆过寿》。您的登塔进度稍后可在图标上观看,您的污染值结算为1……” 播报出1的时候,荆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感到胸前的白玉一热。播报声几不可见地中断了一下,方重新道:‘——99,污染值接近临界线!由于您的污染值过高,现在为您自动播报‘塔’的友情提示,希望您维持平稳的心态和规律的生活方式,注意身心健康,有利于降低您的污染值。” 荆白没把“塔”提醒当回事,他早知道自己的污染值有蹊跷,现在“塔”和白玉的表现,只是再次证明了这件事。 进副本时污染值就是99,出来以后竟然还是99。自己在这个副本里有没有情绪起伏,他自己是知道的,如果污染值的计算准确,那么数值应该也有变动才是。 现在这个纹丝不动的情况,进一步证明了荆白进副本前的推测——他的污染值被白玉锁定在99的范围,短时间之内,恐怕都不会再有变化。 白玉上裂纹遍布,在他醒来前,这个物件已经处于损坏的边缘。而这次过完秀凤副本,白玉修复了一些,至少裂得没那么明显了。 通过副本的人数会影响白玉的修复速度么?还是说,是因为秀凤副本像小恒说的一样,“很特别”? “大佬?”余悦见他不说话,小声问:“我的污染值有什么问题吗?” 荆白回过神来:“没有,我只是做个参考。” 他不打算把自己污染值的事情告诉余悦,白玉更是机密中的机密。第一层的人过的副本不会太多,就算有污染值高的人,也是少数。但一旦到了高层,能锁定污染值的东西,必然是无价之宝。 余悦讷讷地“哦”了一声,纠结了一会,仍道:“那……大佬,你什么时候上去?” 因为过的副本属于第一层,所以即便荆白已经成功通关,“塔”也只会给出7天的休息时间。在这7天里,他可以随时进入第二层;如果选择不进入,7天之后,“塔”也会自动将他送入第二层的副本。 然而进入第二层,就没有任何机会回到第一层了。“塔”的机制非常简单,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各层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络和通讯,这也是很多人尽可能在第一层逗留的原因——谁知道这破塔到底有没有第二层,万一上去就死了呢? 余悦在大厅里就见到了这样的人,他把这些都告诉荆白,希望能帮助他作出判断。 荆白道:“应该很快。”他不认为“塔”会没有第二层,否则整个机制就会变得非常不合常理。不过既然来到“塔”里,对一切保持怀疑也算是好品质。 见余悦仍是不解,荆白哂笑了一下:“‘塔’的所有机制,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促使我们往上爬。它在孤立所有人。” 第50章 塔 “你回想一下塔的所有规则。它的副本随机分配,我们无法选定同伴;所有人按污染程度分先后进入;副本中杀死同伴会强化鬼怪;每层塔之间无法通讯。它既不希望我们拉帮结派,又希望我们站在同一立场来对抗鬼怪。” 余悦越发迷惑了:“它的动机是什么?” 荆白耸了耸肩:“要往上爬才能知道。” 余悦失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荆白想了想他在秀凤副本中的表现,委婉地道:“或许吧。” 余悦:……好像并没有感到安慰。 在秀凤副本,如果不是跟着荆白,他即便能通关,也无法获得这么长的通关进度条。 出副本以后,余悦试着联系过活着出来的另外两人。王惠诚用的是假名,耿思甜却能联系到——两人都是第一次进副本,傻乎乎地用了真名。据耿思甜自己说,她的进度条比余悦短不少。 第85章 耿思甜脱困以后,余悦是第一个来安慰她的人,耿思甜因此对他印象不错,还透露了一个信息。 “我不是差点当了陈公的工具人吗?”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进副本之前打听过,据说有类似经历的人,如果侥幸没死,是能增加登塔进度的。” 但即便有这个经历的加成,她的进度条也远逊余悦。这说明在塔里,想要往上爬,需要的不仅是活着出来,还需要在副本中有出色的表现,或者收集足够多的信息、 荆白得知这个消息,短暂地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对余悦道:“谢谢。” 余悦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该谢谢您。”他犹豫了片刻,起身道:“我先走了,您需要的话随时找我,只要我活着,一定随叫随到。” 话一出口,余悦又觉得有些可笑。在这几天里,荆白需要他的可能性有多大?他能活着登上第二层塔的可能性又有多大?但他身无长物,拿不出东西来感谢荆白,只能许下一个虚无的承诺,用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荆白的神情淡然:“好。”他的语气平淡至极,仿佛丝毫不觉余悦开了一张空头支票。余悦心下感激不尽,像是受到莫大鼓励一般,热泪盈眶地走了。 荆白其实不太明白余悦走时为什么那么斗志昂扬,不过这对他来说不重要。在空无一人他走到玩具架前,拿起那个圆头圆脑的木头马驹,看着它朴拙的雕工,灵动活跃的神态,忽然用力将它往地上砸去! 没有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荆白单膝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这个木马正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中,黑亮有神的大眼睛无声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膝盖处剧痛。刚才松手之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了,只知道当时的唯一念头——接住它!为此,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膝盖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荆白扶着膝盖站起来,把小马驹放回玩具架上,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说来奇怪,在他眼里,玩具之类无非是用来消遣的玩物,他并不需要。但这个毫无作用的木头玩意,他却十分珍爱,下意识地不肯损毁。 他摸了摸胸口——这不正像他胸前的白玉? “塔”给他构造的这个房间,果然藏了不少他早不记得的东西。 好不容易有些空闲,荆白也不急着登上“塔”的第二层,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目光不知不觉投向墙壁上挂的一幅山水。 之前他没有细看过这张图,这次仔细一瞧,倒发现画工真是不错。 这是一幅水墨画,寥寥数笔,勾勒出云雾间的广阔山川。山巅处,一座小屋在轻纱般的雾中若隐若现。山川间有流水潺潺,勾勒出空寂辽阔的意境。笔触干净利落,画风简洁清朗,多看一会儿,好像连心都能静下来,说得上是一副上佳的画作。 对荆白来说,画固然好,但里面能找到的信息太少了。画上看不出任何画家本人的痕迹,落款、印章……什么都没有。 好像作画的人故意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幅水墨画挂得很高,就算荆白站直了,也在他的头的位置。荆白拿了一把匕首,灵巧地在指尖转了几转,锋利的刀尖对准画幅。 只要轻轻一挥,这幅不知价值几何的画作就会被他轻易毁灭。 但刀尖逼近这幅画的时候,荆白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虽然这幅画的存留只在他一念之间,但他是打心底里不愿破坏这幅画。 哪怕他一点也不明白这幅画的意义也一样。 荆白叹了口气,把匕首放下。 这把匕首是他问塔要来的,“塔”对这类物资的供给来者不拒,因为没有意义——所有的武器,无论冷热,在这里都不能使用。 不能使用的意思不是武器不好用,而是在“塔”中,登塔的人无法用武器互相伤害,更不能致对方于死地。就像荆白说的一样,对“塔”来说,他们更像是兢兢业业的打工人,一个又一个地过副本,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污染值,直到最后活着出去。 但这里的人,真的能出去吗? 没有人知道,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日复一日地登塔。 荆白吁了口气,拿出白玉,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玉身。即便修复了一些,白玉依旧满布裂纹,手感说不上好,但只要看到它在眼前,他就觉得心安。仿佛他自己有了归处,不再是一个站在迷雾中的人。 荆白握着白玉,静坐了片刻,还是选择打开房门,向着中心区域走去。 即便是第一层,也有7天的休息时间,因此每层塔都有自由活动区。娱乐设施和餐厅也不缺,只是荆白都不感兴趣,也没去过。 但是现在要登塔,就必须来到中心区域了。荆白这才发现,原来塔里有这么多人。 他身材长相都出众,走在路上十分惹眼,即便在塔这种人情冷漠的地方,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他目不斜视地自人流中穿过,在众人或惊或羡的眼神中,走进登塔区,点亮了手背上塔型印记那个已经变成白色的第二层。 黑色的台阶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眼前。 荆白觉得有些神奇,伸手摸了摸。不知塔是怎么做到的,看着像是石头状的阶梯,摸起来也是石状冰凉粗糙的质感。 根据“塔”的说法,没有点亮第二层的人是不能进入登塔区的。但不知为什么,这周边还是有意无意地聚集了不少人,石阶出现时,发出一阵阵唏嘘和惊叹的声音,还有不少窃窃私语。荆白冷冷看过去,那些人见到他的眼神,纷纷闭上了嘴。 第86章 荆白不喜欢做这些无谓的目光,正要踏上石梯,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啊”地大喊了一声,向着石梯冲了过来! 荆白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去,心道难道这人不敢独自登塔,想和他一起上去? 这人朝石阶的方向直扑过来,“砰”地一声重重撞到一堵看不见的屏障上,力道之大,头上都撞出血来!人群中一阵哗然: “嚯,人是谁啊?” “不知道哇,都进不去登塔区,那就还不到上去的时候呗!” “艹,他还要撞,疯了吧!” “哪天不疯几个,很奇怪么?” 他进不来还不死心,不停地撞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这人只有三十出头,穿着衬衫西裤,看着就是普通的上班族打扮,他一边疯魔地往上撞,一边喃喃说着什么,很快白衬衫上就斑斑点点地绽开了刺目的血色。 众人见势不好,连忙上去阻止,竟是用了三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才拖住他。即使如此,他还在地上不断挣扎,荆白看得眉头紧锁——这难道又是一个污染值超标的? 很快,有认识他的人领着一个年轻女人赶了过来,女人一见他满头血的样子,顿时瘫倒在地,扑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你做什么呀,你撞死在这上面,难不成就能出去了?妞妞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男人陷入了一种异样的狂热,他指着荆白身后的石阶,道:“只要从那爬上去,就能到第二层,就能见到妞妞了!” 女人的痛哭停止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恍惚地道:“你也去,你也去试试,多撞几下,说不定我们就能上去了!” 一阵沉默中,突然响起响亮的“啪”的一声,石破天惊般打破了寂静。这个体型娇小的女人重重扇了她丈夫一个耳光! 男人都傻了,脸都被她打偏过去,嘴角流血,一侧脸颊高高肿起。他呆呆的看着女人清秀的脸,像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平静地说:“侯继仁,你再这样下去,就等着像老王一样,被‘塔’当垃圾清理掉吧。我要回家,我的女儿在等我回去。我不会陪你在这发疯的。” 她说着,竟然缓缓起身,背对着男人走开了。 男人瘫在地上,眼神呆滞,也不知过了多久,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没过多久,一度为这场变故混乱起来的众人谈笑如常,地上只留下溅落的点滴血迹。塔里的人哪有怕这点血的,周遭很快恢复了欢声笑语。鼎沸人声中,一个人崩溃过的痕迹显得如此平淡,毫不稀奇。 看来在登塔区,这种忽然发疯的事并不少见。又或许,这些人想看的,正是这样的热闹。 荆白懒得再看,毫不留恋地转身,沿着石阶向上走去。 一踏上石阶,他便发现,喧闹的人声统统消失不见,除了眼前的石阶闪着微光,只有无边的寂静黑暗。 荆白的视线停在石阶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刚才的场景——那个男人想出塔想疯了,撞得血流满面,也想进到登塔区。但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站在登塔区的荆白,是一个对塔外世界毫无记忆的人。 按照“塔”的说法,所有进入塔的,都是执念强烈的已逝之人。 但对荆白来说,这个筛选标准根本不合理——一个失忆的人,怎会有强烈到足以超脱死亡的执念? 除非让他失忆的地方不是塔外的世界,而是这里。这也能解释他的污染值为什么一来就高到爆表。 但如果上述条件成立,“塔”的说法就不再可信——如果如“塔”所说,登塔之路只能上不能下,只能去不能回,荆白又为什么会从试炼副本从头开始? 这座塔里困着的人,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第51章 丰收祭 石阶只有短短两层,每层九阶,荆白自觉只过了短短一瞬,就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等周围景象为之一变,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塔的第二层。 打眼看去,这个区域竟然也围了不少人,一见荆白出来,各色打量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嚯,这个长得真不错,绝对是我在塔里见过最帅的了!” “得了吧,这才第二层,你才进过几个副本。” “确实帅啊,塔外的明星我也没见过比他好看的。” “得了,就第一层上来的小白脸,你们不会以为他有多强吧?” “得嘞,这是我的菜。” “别了,我有预感,他和你不对型号。” 这群人说话毫无忌惮,荆白听得眉头直皱,他对单个的人不感兴趣,聚集的人更让他心烦,眼见有人跃跃欲试,立刻掉头离开。 还没来得及走开几步远,他忽然站定,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牢牢抓住了一只即将碰到他后腰的手臂! “啊痛痛痛痛!好痛!放手!” 荆白抬眼一看,这是个长相还算英俊的男人,染了一头黄毛,穿得五颜六色,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正拼命甩着手想从荆白手中挣脱。 荆白多看他一眼都嫌伤眼,冷冷道:“做什么?” 黄毛挣脱不成,立刻绽开一个油滑的笑容:“没什么,想跟帅哥你打个招呼。”他一边赔笑,一边偷偷伸腿想踢荆白,荆白岂会留情,手腕一转,一脚踢在他关节处。黄毛哪受得起这下,当即惨叫着跪倒在地。 第87章 围观者议论纷纷,很快,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微笑着走了出来:“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是他的朋友。小黄只是想替我跟你打个招呼,他年纪小,性格有点冲动,我替他赔个不是。” 荆白没给她面子,瞥了一眼嗷嗷叫的黄毛,冷冷道:“他替你打招呼,你替他赔不是,你们合伙戏弄我?” 女人笑容一僵,旁边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过来,面色不善:“阿琴,和这种小白脸废什么话,和我一起不好么?” 女人放过去一个柔婉的眼波:“你当然是好的……但新鲜的,才有趣儿嘛。”她在男人腰上捏了捏,示意荆白的方向:“快去把小黄拉出来,怪难看的。” 男人脸色好了不少,他走到荆白面前,见荆白虽和他差不多高,体型却清瘦许多,心中更是不屑:“听见了没,快放开黄毛——” 他有心教训荆白,没等荆白放手,就要上前推搡。荆白虽然懒得和人说话,却从不是站着吃亏的脾气。见他胆敢动手,顺脚踢飞碍事的黄毛,拽过大汉的衣领,转身一个背摔! 众人哗然,大汉直到摔到地上,人都是懵的,过了片刻,脸上才显出恼羞成怒的神色。他两手一撑想站起来,却发出一声痛呼,竟然坐在地上无法起身。 黄毛在远处扶着腰“哎哟喂呀”地惨叫,任谁也看得出来女人这方占了下风。女人这下笑不出来了,脸色难看地对荆白道:“这位小哥,我们就是好心打个招呼,不用闹得这么难看吧?” 荆白冷笑:“什么好心,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好心?” 女人气得脸色通红,就这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一言不合就动手? 她看上荆白长相出众,准备勾来春风一度,见荆白软硬不吃,才让大汉上去给个教训。谁料荆白上来就把黄毛和大汉都放倒了,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 形势比人强,黄毛和大汉是派不上用场了,女人连忙赔笑道:“是我们不好,不该上来打扰您!” 她一边说话,一边对大汉狂使眼色。大汉好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不服,还想再上去找事,荆白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竟把他看得僵住了。 他头皮一阵发麻,不知怎么的回想起自己之前去野生动物园的经历。他坐在窗边,大大咧咧告诉同伴,这些畜生没什么好怕的,武松还能打虎呢!结果冷不丁地,一只猛虎隔着玻璃窗同里面的猛虎对视的感觉。那是种非常不妙的,小命危在旦夕的预感。 黄毛比大汉怂些,灰溜溜跑回女人身边。大汉被荆白那一眼钉在原地,三人像木雕泥塑似的,呆呆地目送荆白离去。 塔里的人多少有些眼色,这事之后没人再敢招惹荆白,出了禁止传送的登塔区后,荆白便直接传送回了自己房间。 比起人多的地方,还是房间更让他心静。虽然余悦曾经一再强调这里朴拙可爱的风格和他本人不搭,但荆白自己知道,他很喜欢这里。 七天时间转眼过去,荆白正捧着一本书,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忽然心中一动,脑中“塔”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层副本传送中。请您保持情绪良好,降低污染值,继续登塔,重获光明。” 等双脚再次落到实处,荆白已经身处山林中。现在暂时还是白天,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缝隙洒落,放眼望去,满目绿意,草木葱茏,就连身上的打扮也跟塔里不一样了。 荆白检查全身,现在的他穿着一身深绿色的登山服,脚上是穿着合脚的皮靴,背上还背了一个双肩包。 这都是进入副本之后“塔”自动换的,必然有其意义。荆白打开双肩包查看,里面有一些便携的食水,一个手电,一个铜制罗盘,一个香囊,还有几张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有共6张,内容大同小异。里面说某大学的地质考察队来到d省进行项目考察,自此以后整个队伍都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去过。而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西南大山中的昌西村。如能寻找到地质队,必有重谢云云。 寻人启事上还贴了几个失踪者的照片,荆白一一翻阅下来记住长相。地质队总共四男两女,除了领头的张教授看上去四十出头,剩下的队员都很年轻,穿着统一的制服,呆滞地看着前方。 除了寻人启事,背包里似乎没有其他的信息,荆白心里也好奇起来——难道这次的任务是找人? 林中没有路标,荆白把书包里的铜制罗盘拿出来,打开一看,见指针在铜盘中慢悠悠地转了几圈,最后指了一个方向。 荆白拿着罗盘看了许久,发现这罗盘有些奇异——它表盘上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现在指着的,则是西南方向的某个位置。 放眼看去,一个副本里的人都没有。荆白按下心中的疑虑,收好行装,沿着罗盘指向的方位往外走。 在罗盘的指引下,他独自走了好一阵,才走出了这个山林。高大得足以遮住视野的树木渐渐稀疏,荆白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村落。 荆白现在所在的位置地势稍高,看得十分清楚。这是一个依山而建的村落,规模也不大,坐落在小山顶上。村口还站着一群人,打扮和他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次一起进副本的同伴。 荆白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村落。村落的建筑非常特别。通常在村子里,房屋都会有一个固定的朝向,或是坐北朝南,或是坐东朝西;这个村子的朝向却很随意,甚至房屋的分布也很零散。 第88章 毫无疑问,荆白这次又是最后一个到村口的。 已经到了第二层,大家自然都知道最后来的人污染值最高,因此在荆白出现时,脸色都不算好看。荆白甫一出现,就注意到好几个人在盯着他。 荆白不动声色,一一扫视回去。其他人被他看着,多少都有些不自然,唯有一个英俊的青年不闪不避,迎着荆白的目光,大大方方地露出灿烂的微笑。 第52章 丰收祭 荆白脚步一顿,停下来打量他。 这青年长相五官端正俊秀,即便所有人都穿着登山服,也显得他宽肩窄腰,个高腿长。在荆白到来之前,似乎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对荆白一笑,略显紧张的气氛都变得缓和了一些。 算上荆白,这次副本里总共12人,7男5女。见人到齐了,便有人提议:“十几个人,挨个定顺序太麻烦了,我们就按进入副本的顺序来进行自我介绍吧。” 没有人说话,那就是没有反对意见,便按照那人说的来了。荆白自然也不会反对,排在最末,更有时间观察众人。 进入副本的顺序就是污染值,这个数值不能代表一切,荆白很确定这一点,是因为他自己就是污染值评估系统的例外。 但是污染值也并不是没有参考价值,因为秀凤副本里,污染值最低的人是小恒。 小恒虽然是个小孩,但在副本中的表现早就让荆白刮目相看。他甚至扭转了一度对污染值嗤之以鼻的荆白的观念——或许它确实能证明一些东西。 顺着众人的目光,他向第一个发言的人看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个人正是荆白进场时对他微笑的青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处之泰然,笑容满面地道:“大家好,我叫柏易,柏树的柏,容易的易。” 他的介绍太简短,很快就轮到了下一个人,但许多人的目光都没能从他身上移开。 无他,这人长得实在英俊,在人多的地方,这份俊秀更是朗如日月。即使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登山服,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出挑。 柏易对这份瞩目毫不在意,第一个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便两手插在裤袋里,专心致志地看着地上,好像能看出花儿来。 当他低下头时,脸上亲和的微笑便消失了,荆白从那利落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阴影上看出几分冷漠,心中忽然对这人升起几分兴趣。 顺着柏易的视线看过去,地上不过零星长着几株杂草,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些什么。正要付之一哂,青年突然抬起头,冲荆白一笑:“好看吗?” 荆白被他问住了,莫名其妙地道:“好看什么?” 青年抬了抬下巴,荆白沿着他指的方向细看,才瞧见地上杂草的草叶上,有颗凝结的水珠。水珠中,正挣扎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蜻蜓,翅膀上沾满了水汽,似乎被困住了。 青年出神地望着那只蜻蜓,看着它在水珠中拼命挣扎,不断拍打着沉重的双翅,竭尽全力地试图摆脱困境。 它的气力逐渐用尽,水珠却依然稳固地站在草叶顶端。它的一切努力,只让这水珠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荆白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一旁的青年突然问道:“好笑吗?” 荆白没有回答,青年自顾自地道:“这种渺小的生物,短暂的一生都在挣扎,却不知道它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不可笑吗?” 荆白眉毛一扬,直视他的眼睛。 青年俊秀的脸上不再带着亲和的笑意,他的眼神很冷漠,乍看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但仔细看去,又似乎燃烧着暗暗的,不肯熄灭的火光。 荆白勾起唇角:“它如果不挣扎,你怎么会看到它?” 话语间,浸在水珠中的蜻蜓已经不动了。青年嘲讽地笑了起来:“我看到它有什么用?” 荆白足尖轻轻一碰,那点水珠连同蜻蜓腾空跃起,一同溅落在空中,渺小的飞虫翅膀一振,竟然又重新飞了起来! 阳光照在它纤薄的翅膀上,折射出彩虹般灿烂的颜色。它轻快地抖了抖周身的水汽,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 荆白目送那蜻蜓飞远,转回头来,冲柏易扬眉一笑:“你让我看到了它,所以它活下来了。” 话音刚落,介绍的顺序正好轮到了他。荆白没再关心柏易的反应,迎着各色意味不明的注视,从容地道:“路玄。道路的路,玄妙的玄。” 自我介绍完毕,眼看天色还早,大家就没急着进村,而是开启了简单的交谈。 这似乎是默认的组队时间,荆白眼看着三三两两的人凑到一起,好几个人都向柏易走了过去,荆白这里却无人问津,只有一两个女孩面带同情地看着他,却也没来和他组队。 柏易冷眼看着这一切,一个年轻女孩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问:“帅哥,你和最后一位进来的帅哥刚刚在聊什么?你们认识吗?” 柏易深深看了荆白一眼,微笑道:“认识啊,怎么不认识?刚刚他不是说了名字吗?” 见他没有透露的意思,女孩耸了耸肩,遗憾地退到一边。她对荆白这种污染值高的高危人士不感兴趣,只是借他和柏易搭话,既然柏易没有兴趣,她也不会上前触霉头。 像她一样想找柏易的人不少,毕竟才进副本,大家都倾向和安全性最高的人结伴。 第89章 荆白眼看着柏易被人包围,自己却很享受此刻的安静,抱着双臂,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村口长得茂盛的荆棘。 柏易瞅了个空档,走到荆白面前,问:“结伴吗?” 荆白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柏易摊手:“你落单了,我也落单了,凑个同伴更安全。” 荆白有些无语,他当然知道自己落单了,但这正合他的心意。副本都没进,这群同伴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他根本没打算现在和人结伴。柏易又不缺人合作,为什么突然盯上了他? 上个副本里,能遇到小恒这样的合作伙伴算是幸运。出于这点,他原本对污染值低的柏易有些兴趣,但是经过了蜻蜓事件,他直觉此人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稳定,反而打消了合作的念头,谁料他又主动找上门来。 柏易笑嘻嘻地伸出手:“试试嘛,我们一个污染值高,一个污染值低,你不觉得很般配吗?” 荆白斜了他一眼,敷衍地伸手同他一握,又火速收了回来。 柏易丝毫不在意他的嫌弃,还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 荆白道:“随便看看。”别的不说,这昌西村的建筑的确非常有特色。虽然只是大山中的一个小村落,建筑风格却透出浓郁的异域风情。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村口的大门和栅栏。昌西村规模不大,大门却十分气派,厚实的木板门上,还能看出斧头劈砍的痕迹。门头上一左一右高高悬挂着两个牛头,配上劈砍的刀痕,有种粗犷的原始美感。 沿着这座大门,外围还围了好几层栅栏,远看不起眼,近看却发现是人工与自然结合的产物,设计堪称精妙。 栅栏最里面是坚固的竹篱笆,再在外面插上数层锋利的竹签,层次错落,其间种上扎手的钩藤,相互盘绕,形成严密的藤条网。这层网络的最外层还密密地种了一圈荆棘,颇有种铜墙铁壁的感觉,即便是大型野兽来了,一时也难下口。 柏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防得可真够严实的。” 他随手从地上捡了个石块往藤条网上扔,又毫不意外地看见它被藤网弹了回来:“我猜这个村子武德充沛,情况不妙。” 荆白其实也这么觉得,从严密的外部防御来看,昌西村要么民风剽悍,要么生存环境恶劣,又或许兼而有之。但无论什么情况,对他们都有害无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间,众人神情都是一震。荆白捂住自己右手发烫的塔形标记,知道这是“塔”在催促他们正式开启副本。 有人提议道:“是时候进去了吧?” 众人自然应下,荆白和柏易缀在队伍最后,荆白看着前面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不肯进副本的人会怎么样?” 柏易转头冲荆白笑了笑:“谁知道呢?” 第53章 丰收祭 话虽如此,他的笑容却充满深意,显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荆白见他不肯说,也懒得追问追问,只是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 等他们走进村里,最先进村的人已经和一个站在村口的老人交谈起来。 “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要过两天才能到呢。” “丰收祭七天之后开始,你们提前到了也好,正好体验一下我们昌西村的风土人情。” 说话的是个老人,皮肤黧黑,满脸都是风霜之色,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两眼狭长,配上松弛的眼皮,像是刀砍出来的两条缝,唯有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和洪亮的嗓门让他显得不那么衰老。 他穿着一身黑色布衣,下半身是条宽脚裤,头上缠着包头。荆白注意到他身上衣服的刺绣十分精致,在村里的地位应该不低。 老人烁烁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挨个打量过去,捋着胡子呵呵笑道:“各位贵客好啊!我是昌西村的村长,你们叫我阿查就行。我代表整个昌西村,欢迎你们来参加我们的丰收祭!” 丰收祭? 这是老人第二次提到这个节日了,荆白默默记下这个信息。 阿查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热情,见众人站在原地,搓着手道道:“哎呀,我年纪大了,看见你们年轻人来,光记得高兴,差点忘了招待你们!” 他扬声叫道:“艾那,快带客人们去竹楼!他们还没安顿下来呢!” 不远处的竹楼里钻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手中拿着一把镰刀,大声应道:“知道了,阿爸!” 他皮肤极黑,牙却很白,对众人咧嘴一笑,看起来十分憨直:“请吧,各位贵客,我们早就收拾好啦!” 他手里的镰刀很锋利,阳光下还闪着雪亮的白光。 站在最前面的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艾那见状,随手把镰刀往旁边一掷,爽朗笑道:“嗨呀,这就是一把割草的镰刀,你们城里来的人胆子真小!” 阿查在一旁斥道:“艾那,不许胡说。” 不管这对父子如何作态,直到艾那把镰刀扔了,众人才心里一松,跟着他往村落深处走去。 直到这时,荆白才意识到昌西村比他想象中更大。 触目所及的所有房屋都是木制结构,他们似乎不分朝向,面向哪个方位的都有,间距疏密有致,其中绝大部分又都是竹楼,一派朴实自然的乡村风情。 艾那边走边和他们解说,他们昌西村地处西南,气候潮湿多虫豸,因此建筑几乎都是两层的,能够隔绝不少毒虫。 第90章 村里不少地方还长着竹子,砍都砍不完,眼前能看到的竹楼都是就地取材。 走到几座紧挨着的竹楼旁,艾那停了下来,笑道:“贵客们,这就是给你们准备的竹楼,你们可以进去休息。楼上是住人的地方,每个竹楼两间房,每间房可以住两个人。” 有三个人站在一起的,就问:“我们能一起住吗?” 艾那憨厚地一笑:“最好不要,我们这湿气重,不好打地铺。” 这边的竹楼建筑都很有特色,虽然只有第二层住人,底层的空间也没有浪费。第一层留出来的空间除了生活所用,还能用来养殖牲畜。 荆白默默观察着分给他们的三间竹楼,三座楼的构造、朝向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圈养的家畜不同。最左边的楼下是两头牛,中间的是三只羊,最右边那座是几只鸡。 众人还在商量,荆白已经背着包走向最左边的竹楼。柏易几步追了上来,嗔怪地道:“好歹是搭档,你选房间怎么不和我商量?” 荆白正在上竹子做的楼梯,脚下踩得咯吱咯吱直响,闻言头也不回地道:“你可以再找别人搭档,我没意见。” 柏易跟在他身后,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荆白冷淡的态度,笑嘻嘻地说:“为什么要找别人?我跟着你就行了,你选的肯定是对的。” 荆白已经走到了楼梯顶端,他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柏易:“如果真这么想,就把你的嘴闭上。” 柏易眨了眨眼睛,做了个给嘴上拉拉链的动作,跟着荆白进了上了竹楼。 这是个标准的双床房,荆白先进屋,选了靠外那张床,把背包往上一扔。柏易走到房内,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荆白。 荆白被他看得心烦,道:“又怎么了?” 柏易两眼闪闪发亮地看着他,好似十分感动:“你人真好,把里面的床留给我睡!” 荆白:“……”现在解释自己只是为了方便进出是不是晚了。 他吸了口气,转头正视柏易那张英俊的脸:“你能正常点吗?” 柏易脸一抹,西子捧心似的捂住胸口,受伤地道:“好过分,什么叫正常?我现在说话的样子不正常吗?根据我的亲身体验,话多的人比话少的人更讨喜,所以我觉得我现在的表现堪称温柔亲和,平易近人,不应该被定义为不正常……” 荆白默默摸了一下藏在衣襟里的白玉,它正散发出阵阵清凉的能量 ,抚平荆白烦躁的情绪。他转念一想,自己的污染值已经99了,他最好尽量减小平时的情绪波动,柏易这种奇怪的人或许很适合用来锻炼心性。 想通了这点,他把最后那点烦躁也丢开了,心绪也平静下来,地和地道:“无所谓,你随意。” 他不再理会柏易,转头收拾床铺。柏易在他背后怏怏地往床上一躺,哼哼唧唧地抱怨:“真没意思。” 荆白充耳不闻,趁天还没黑,他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重新检查。他打开铜制的罗盘,发现在山上还好好的罗盘,来到昌西村之后竟然坏了。 表盘里的指针像无头苍蝇一般疯狂乱转,显然已经失去了正常运作能力。荆白合上盖子,随手将它丢到一边,开始测试手电。 手电是电池的,荆白开关了几次,功能正常。背包里除了密封的压缩食水和寻人启事,就只剩下了那个香囊。 香囊看不出什么特别,使用的布料普通,外形也很简陋。荆白拿起来闻了闻,只有一股清淡的药草味,不熏人,也说不上提神醒脑。 柏易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道:“香囊我早拆过了,几味驱虫的香料而已。” 荆白没有理会,将香囊解开看了看,里面果然如柏易所说,没有特别的东西。他重新系上香囊,柏易已经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荆白直接问:“那几张纸呢,你怎么看?” 柏易睁开眼睛,目光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他似笑非笑看向荆白:“套我话吗?那几张纸难道不是寻人启事?” 荆白没有否认,看似随意地道:“也未必,万一大家开局拿到的东西不一样呢?” 柏易这次真的笑了。他撑起身子打量荆白,揶揄地道:“没过过几个副本吧?友情科普,这种出场自带装备的副本,所有人拿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难不成你以为这里的规矩是一人一块拼图,拼起来就能过?” 他目光变得悠远,唇边的笑容也变得讽刺:“哪有这种皆大欢喜的好事。” 荆白却没生气,微微侧头凝视他,慢慢地道:“比不得你身经百战,现在还在第二层,给我这个新人讲道理。” 柏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荆白,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非常冷酷,注视荆白的样子,像是某种大型动物在看着它的猎物。 荆白冷冷地回视回去,这时,连他胸前的白玉都散发着惊人的热度,贴在他心口处灼灼发烫,像是某种警告。 荆白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也许真的很危险。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他很强! 这一瞬间,他升起了对柏易的兴趣。在这方面他向来不吝于表达,于是真正微笑起来:“你现在可比刚才好玩多了。” 第54章 丰收祭 柏易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他困惑地看着荆白,像是看见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生物:“你刚还说我不正常?” 第91章 “正常不代表好玩,好玩也不代表不正常。”荆白说得理所当然:“你可以表演,我当然可以评价。” 柏易的表情流露出一丝不自然,但那破绽稍纵即逝,扬眉笑了笑,不再言语。荆白也没有戳穿他的意思,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寻人启事:“你怎么看待这东西?” 柏易从床上坐了起来,正色道:“背包里的信息太少了,还和村长说的信息矛盾。如果我们真的只是来参加丰收节的游客,那么背包里根本不需要装食物。这村子到处养着家畜,屋里还有粮食,根本不缺吃的。” 荆白皱眉道:“难道是这个副本里的东西不能吃?” 柏易转头,冲他笑了笑:“不能吃东西的副本,别说家畜了,你连一粒米都找不到。” 那这些食物是用来做什么的?荆白把包翻了一遍,实在得不出头绪。这时,楼下传来艾那的喊声。 带着口音的青年大声道:“各位贵客,我阿爸说大家千里迢迢来一趟不容易,给你们备下了接风宴,请你们去吃哩!” 柏易起身笑道:“瞧,说什么来什么。” 他们隔壁房间是两个女孩,两人手拉着手站在房门口,迟疑地问两人:“你们要去吗?” 荆白点了点头,柏易失笑:“你们真觉得能不去?” 两个女孩脸顿时白了,侧过身子让荆白两人走在她们前面,好像走在他们身后能安全些似的。 艾那已经站在了楼下,几人等了一阵,最右边的竹楼只下来了三个人,有个女孩儿没有下来,脸色苍白地站在楼上,远远地问:“抱歉,能不去吗?我胃不舒服,真的吃不了了。” 艾那笑容满面地道:“当然看你自己的意思。” 那女孩松了口气,道声不好意思,转身进了房间。 艾那一边带着众人往前走,一边喜气洋洋地道:“托你们的福,今天阿爸请了伊赛出马,特地宰了一只羊!他还说要亲自烤!除了丰收节,我们可是很少有这样的口福。” 队伍里有人上去和他搭话,艾那也一一回答。他看上去俨然就是个普通的憨直壮汉,让荆白心里都有些犯疑。这个副本从开始到现在都显得无比正常,让他觉得更加怪异。 天快黑了,村外的人都回来了,众人越往前走,看见的人越多,男女老少不一而足。每个人见到他们,脸上都是热情的笑容,有人会呼喝着歌唱,还有人会拿起手中的东西和他们致意。 在欢欣的氛围中,大家的心情都不自觉快乐起来。 这里的人实在太热情了,虽然都穿着粗布衣裳,可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不能作假。欢腾的气氛不知不觉感染了队伍中的人,荆白眼见着走在他前后的人,脸上都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穿着当地服饰的村民不断加入他们的队伍,一路载歌载舞,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还有村民笑嘻嘻地来抓荆白的手,想拉他一起共舞。 荆白觉得不妙,回头寻找柏易,见他就在身后不远处,脸上还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在人群丝毫不显得违和。 荆白顾不得别的,往后退了一步,用力伸手,一把将他拉到身边! 柏易歪着头看他,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做什么?你突然这么主动,我会不好意思的。” 他果然还是清醒的。荆白松了口气,无视他说的话,皱着眉道:“别说废话了,你就没觉得不对?” 柏易笑得更开心了:“哪里不对?我看你就挺不对的,不知道有句话叫入乡随俗吗?” 他笑着同前面的人挥了挥手,不着痕迹地附到荆白耳边,轻声道:“轻松点。不要变成这里的异类。” 荆白骤然被他凑到脸侧,下意识地要闪避,却被柏易紧紧抓住,用眼神隐晦地示意了一个方向。荆白一惊,顺着柏易的目光,看见不远处竹楼的阴影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嘴角下撇,一脸凶相。那张满布沟壑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目光沉沉地看着荆白。 荆白顿时明白了柏易的意思,他立刻微笑起来,满面笑容地冲老人招了招手。 老人动作比他慢半拍,眼中露出几分恼怒,手却缓缓举起,冲他挥了挥。 柏易也笑眯眯地冲那个方向打招呼,一边还对荆白道:“跟你说了,入乡随俗很重要。” 荆白若有所思道:“多谢。”不用柏易多说,他已经迅速进入状态,乍看比最前方的艾那还要开心,堪称队伍中的营业之光。 荆白挂着假笑和人群互动,目光一一从身边簇拥的村民脸上扫过,越看得多,越是心惊。 虽然看上去都是手舞足蹈,载歌载舞,但这些村民,并不是每个人都真的在笑! 除了柏易,荆白身边还围着六七个村民,有两个人虽然同样睁着眼睛咧着嘴,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看上去更像是凶戾的威吓表情。 只是周围欢笑的村民实在太多,他们又和其他人一样挥舞着手臂,一晃眼过去,看不出丝毫异样。 柏易还在为荆白的变脸速度惊讶,荆白已经又往他的位置退了一步,提醒道:“看表情,我们身边的人……变了。” 柏易心中一跳,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往左右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出现的,竟然也大多变成了假笑的村民! 他抓住荆白的手紧了紧,小声道:“怎么回事?” 第92章 “不知道。”在不知真假的欢喜氛围中,荆白平静地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小心为上。” 他说话时依然抓着柏易的手,说话间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汇间,柏易不自然地动了动。荆白注意力已经放到了道路前方,不耐烦道:“别乱动!” 他看见前面那条路的左侧,有段路上洒了一层白色的东西。 柏易见他站着不动,便道:“右边——” 荆白依言看去,悚然一惊!柏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到了他侧后方,而他右边站着的,正是刚才阴森森盯着他的老头。 老头见他看过来,嘴咧开来,露出口中白森森的牙齿。这显然不是一个笑容,老人舞动着双手,用力朝荆白挤了过来,一股巨力将他推向道路左侧! 荆白被他推得重心不稳,被迫松开柏易,身边几个假笑的村民趁机向他涌来,用身体不断推挤。荆白接连退了几步,几乎要踩上刚才看见的那层白色东西!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抓住他的手腕,一股大力将他往回扯去!荆白刚刚稳住重心,顾不上道谢,急促道:“别踩左边,地上洒的是米!” 说不上富裕的昌西村,每一粒稻米都何其珍贵,为什么要把大米洒在路边? 柏易点点头,低声道:“右边也不对,别去。” 他另一只手指向道路右侧,荆白定睛细看,灰褐色的路面上撒了一层深色的茶叶,颜色相近,极不明显,粗心的人搞不好真会踩上去。 昌西村虽然粮食,但在任何村落,茶叶和大米都是珍贵的东西,这种随便在地上洒一大片的行为简直是暴殄天物,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出反常必有妖。 假笑的村民还在左推右搡地推挤他们,荆白注意到他们中有一部分人自己已经踩了上去,却并不在意,一心只想把荆白和柏易带过来。 第55章 丰收祭 荆白回头,快速对柏易道:“去拉一个真笑的村民,让他带着你走!” 他用力挣脱了柏易的手,借着人流波动,灵巧地从假笑的村民的包围中退出去,一把拽住一个真笑村民,热情地同他招呼起来。 柏易被他这套流畅的操作秀得目瞪口呆,直到这些人开始往右推他,才火速瞅了个空隙溜了出去。 这个真笑的村民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任由荆白抓着,满脸都是热情淳朴的笑容。自从他抓住了真笑的人,假笑人便不再接近他。 真笑的村民脚下像长了眼睛似的,总能踩上草地中干净的地方。荆白就这样跟在他身后,平安无事地走过了那段洒满了茶和米的道路。 欢欣雀跃的气氛满溢在队伍中,有走在前面的人笑着转头对同伴道:“不管是真是假,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受欢迎……” 他同伴眼尖,看见地上隐约可见一小片深色的东西,和路面的颜色不太一样,连忙提醒道:“小飞,你小心点,别踩着别人的东西!” 这人听见同伴的话,想要收住脚步,却已来不及了,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硬的东西,发出碎裂的声响。同伴走过来一看,竟然是别家晒在外面的茶叶。 这家竹楼上有个少女,正探出身子收衣服,听见动静,从竹楼上探头看了一眼。小飞见状,仰起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走路没注意,不是故意的!” 少女抿嘴一笑,摆手示意没事。 她皮肤微黑,眉目却甚是清秀,深色的皮肤为五官增添了一层异域风情,垂目一笑,神态十分动人。 小飞看得都呆了,直到耳边响起低沉的“咚咚”一声,才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道:“卧槽,什么声音!” 那声音极为响亮,清越悠远,像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小飞左右张望,四周都是笑容满面的人群围绕着他,根本找不到声音的来处。 同伴回头催促他:“小飞,你看什么呢,要掉队了!” 小飞应道:“来了来了!” 再抬头看,连收衣服的少女都不见了。小飞惋惜地叹了口气,小跑几步回到人群中。 同伴瞅着他怅然若失的神色,调侃道:“你在那墨迹什么呢,道完歉还不肯走,到处东张西望。” 小飞不好意思了,打岔道:“那什么,你刚才有没有听见声音?就‘咚咚’的一声。” 同伴见他脸上发红,还调侃道:“还‘咚咚’呢,我可没听见,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的心跳吧?” “说什么呢你!” 两人调笑几句,便跟着人群继续往前走。欢声笑语中,谁都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没过多久,艾那带着一群村民和队伍中的众人,来到了一丛堆得高高的柴堆前。 那柴火堆得比一人都高,乍一看还挺壮观,应该是一堆还没点燃的篝火。 众人在艾那的带领下围成一个圈,荆白不着痕迹地着打量着周围。 自从到了篝火所在的地方,队伍中那群假笑的村民又像他们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不多时,村长阿查带着一个高大的汉子出现了。 那汉子长相平凡,五官无一处突出,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的上身身材精壮,整个人不怒自威,透出一股杀气。他肩上扛着一头新鲜的死羊,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另一边肩上缠着一块红巾,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第93章 村民见到那汉子出现,都纷纷兴奋起来,高喊道:“伊赛!伊赛!” 汉子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把死羊往地上重重一掼,摘下肩上的红巾挥舞。见到红巾,村民们更加激动,个个脸色涨红,声嘶力竭地喊着“伊赛”,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 村长阿查满面笑容,他站出来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我们昌西村的英雄伊赛,特地为接风宴杀了一头羊!今晚我亲自来烤,欢迎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用土话和伊赛说了几句话,伊赛点点头,犀利的目光挨个从众人的脸扫视过去,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满意笑容。 伊赛看过来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远道而来的客人。那近乎挑选的目光,让荆白觉得很不舒服。 好在他们并没做什么别的事,天色渐暗,村民很快搬来食物,点起篝火,围着火堆用当地的语言唱歌跳舞。一只羊虽然大,烤给上百人分也没多少,荆白等人作为被接风的客人,分得也最多。 羊是扛过来的新鲜羊,全村都在吃。阿查烤羊的手艺又确实不错,羊肉没有膻味,入口香嫩,又有西南地区特有的鲜香辣味刺激,荆白尝了几口,嘴唇就被辣得鲜红。 “嘶——”荆白闻声看去,原来是柏易。他使劲抽着气,辣得直转圈,见荆白神态自若,惊讶地道:“你怎么这么能吃辣?嘶——” 荆白其实也辣到了,但见他盘子空空,便嘲笑道:“是你吃得太急。” 柏易眼泪汪汪道:“我是甜党!你们吃辣的都是□□!” 荆白懒得搭理他,慢条斯理地解决了剩下的肉,阿查向他们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各位,今天的招待还满意吗?” 荆白道:“当然。”柏易辣得说不出话,只在一旁点头。 阿查很满意似的捋了捋长须,笑道:“那就好!我还有件事要嘱咐你们,给你们收拾的竹楼,都是出远门的族人特地为你们腾出来的。我们这里的规矩,你们住了他们的楼,家里的牲畜就要你们帮忙照顾。” 荆白和柏易对视一眼,应下道:“那是自然。” 阿查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忽然又像想起什么,走到二人面前,严肃地道:“千万看好它们,别叫人偷去。这都是丰收神的贡品,要是走失,神会发怒的!” 荆白看着老人严厉的眼神,眨了眨眼,柏易也收起了脸上懒洋洋的微笑,正色道:“知道了,谢谢您。” 篝火晚会很快散去,众人回程的路上,柏易小声道:“这些牲畜,难道也是死亡规则之一?” 荆白不置可否:“他们的话不能全信。”早在陈婆副本他就吃过亏了,秀凤在小恒身上留了痕迹,如果不是小恒违背了陈婆的规矩主动留在小树林和鬼子建立联系,那个副本恐怕很难活着出去。 柏易嘟囔道:“这不是废话嘛,全信了我还问你做什么……” 荆白不回应他,只在心中默默思索。谁会偷走这些牲畜? 小飞和他的同伴走在队伍最后,两人边走边说笑,小飞摸着肚子道:“唉,自从进了这破塔,从来没有安安心心地吃过一顿饭。今天总算爽了!” 同伴笑道:“他们给你盛得真够多的,那盘肉吃完我都撑了,那个伊赛还给你盛了第二盘!” 小飞得意洋洋道:“谁叫我受欢迎……” 他脸上犹带着笑,话说到一半,笑容却僵硬了。 余光中,他忽然瞥见,自己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阴影。 那是谁? 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他从没听见过身后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惊恐间双目睁得极大!那双眼睛中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一道闪亮的银光落到脖颈。 “咚咚!” 他再次听见了这声音,巨大的声响,近得好像就在耳边。 这时张口欲喊,已是迟了。 最后的触感,只剩一阵冰凉。 同伴走了几步,回头没再见到他人,叫了几声也不见答应,诧异地挠了挠头:“奇怪,就这么一会儿,跑哪儿去了?” 第56章 丰收祭 荆白和柏易回到竹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房间的木门仔细查看。 进村之前,他就发现昌西村戒备森严,门外的刺藤网和密密匝匝的竹签阵可以防备绝大多数的人和野兽,几乎不可能有外贼闯入。如果是内贼…… 不可能是内贼。木门上没有锁,甚至连门闩也没有。 这本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结合篝火晚会一起看,不难得出结论——昌西村民风良好,甚至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所谓偷牲畜的贼,真的存在吗? 柏易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些假笑的村民?” 这群人在他们到达篝火处之后就消失了,同他们的出现一样无声无息。在那些真笑的村民眼中,他们似乎并不存在。 荆白思索片刻,正想说什么,掩上的竹门忽然被人用力敲响,外面的人慌乱地问:“有人吗?有人在吗?” 柏易去开了门,问:“怎么了?” 门外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柏易开门后,他眼睛一亮,先把房间里看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们看见小飞了吗?” 荆白看了柏易一眼,回程时柏易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只是喜欢吃甜的并不是不能吃辣的,荆白被他吵得现在想起来都只觉脑子嗡嗡响,根本没注意过别人,只得摇了摇头。 第94章 男人失魂落魄地退了一步,瘫坐在地上,低声道:“完了,完了……” 隔壁房间的两个女孩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长发的问:“怎么,他们也没见过么?” 男人失魂落魄地道:“没有……这是最后一间了。” 荆白知道出事了,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男人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困惑,眼中露出恐惧:“我也不知道,他就是不见了。我们回来的路上还说话呢,突然他就没了!” 他说着说着捂住了脸,另一只手抓着头发:“我以为他趁我不注意走到前面去了,或者去串门了。但是回来挨个房间都找遍了,他没有回来……” 众人陷入沉默,在副本里的失踪,基本可以确认这人就是死了。 男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只让他更加害怕:“为什么是小飞?我们一路都在一起,他做的事我都做了……” 柏易懒洋洋地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呢,要真是这样,你现在也就不在这儿了。副本里的鬼可不做亏本生意。” 这话不仅没起到正面作用,反而把男人吓得直发抖。荆白见他抖若筛糠,话都说不出来了,横了柏易一眼,冷静地追问:“你仔细想想,你们真的没分开过?” 男人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来了! “有的,有一处!” 他把小飞踩到茶叶的事情说了一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可是、可是小飞道歉了,那个姑娘当时还招手当让我们走。总不能真是因为这个吧?” 柏易笑弯了腰,男人看见他的反应,脸色都涨红了。但等他抬起头来,笑意就像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一般,那张俊美的脸上显露出非人的冷酷:“不然呢?你难道真觉得,进副本就是好吃好喝来做客的?” 男人脸色更难看了,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奔下竹楼。 隔壁的两个女孩还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吓得脸色惨白。他们都没想到,连夜都没过,竟然就已经有一个人死了! 在两个眼泪汪汪的姑娘说出任何话之前,柏易抢先道:“不早了,散了吧。” 他迅速掩上竹门,关好后还看了荆白一眼。 荆白对他冷酷无情的行为置若罔闻,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两个姑娘欲言又止的表情,专注地想着小飞失踪的事情,片刻后方道:“我们看见的那片茶和米,果然是死亡条件。” 柏易补充道:“那片区域,假笑的村民踩过,真笑的村民没踩。难道只有假笑的村民才是会杀人的鬼?” 荆白皱起眉,他觉得这个结论下得太轻易,但现存的信息又不足以作出什么推论,索性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算了,睡吧。” 被驳回的柏易也没有异议,起身吹灭了靠里的油灯,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荆白听见他说了声“晚安”,便没了任何动静。 荆白反而没了睡意,静静躺着,凝望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村子里一片漆黑,反而显得月光格外清亮,水一样地铺了一地。 冷冷的光线照在脸上,黯淡又清澈,反而让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好像连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万籁俱寂中,忽然间,荆白听见铃铛响动的声音。 “叮铃”一声,很轻,但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中,却完全无法忽略。 荆白没有起身,反而闭上眼睛,放轻呼吸,专注听着外面的动静。 叮铃,叮铃—— 铃声又响了两次,黑暗让铃声变得更清晰,荆白分听声辨位,确认这声音的来源不是窗外,而是楼下。 他们这间竹楼,楼下除了杂物间,就是牛棚。 荆白想起篝火晚会结束时阿查的叮嘱,心中默默悬了起来——难道真有人来偷牛? 荆白总觉得有些奇怪。他无声地坐起来,走到柏易床边,推了推他。 柏易一动不动,像个死人般躺着。荆白心中一紧,在他鼻尖试了试,发现仍在均匀地呼吸,心中便疑惑起来。 难道是这人在装睡? 叮铃,叮铃,叮铃—— 铃声响了三遍,这是第三次了! 帮忙照看牛棚是阿查亲自交代过的任务,荆白也应过,他不敢轻忽,见情势紧迫,只好指尖用力,在柏易脸上掐了一下。 柏易脸都红了一片,依然一动不动,比起睡着,更像是失去了意识。 荆白见叫不醒他,只好自己起身打开了竹门。 门外走廊处什么都没有,一开门,便是一股清新的夜风吹了进来,带来愈发清晰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柏易,终于毫不犹豫地踏出房门。 铃铛响得愈急,荆白反而越是冷静。 他站在扶手处,从竹楼上望出去,发现是楼下牛棚的确有个人影,正拽着一个铃铛的绳子拼命摇动,铃铛的另一端则系在牛棚顶上。 荆白仔细看着摇铃人的脸,清澈如水的月光下,那人正好仰起头露出真容。看清那张脸时,他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站在楼下的人,竟然是柏易! 那刚才睡在柏易床上,叫都不醒的那个人又是谁? 第57章 丰收祭 他什么时候下去的? 如果这是柏易,那他背后躺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第95章 荆白想要回头,脖子微微一偏,竹楼下的柏易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神色焦急。荆白不敢轻举妄动,便用余光小心窥探。 他现在的角度只能看到床上那个柏易的脚。那双脚一动不动,和他出门之前一样安静。 荆白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很镇静,扬声问柏易:“你疯了?大半夜的在下面摇铃铛?” 下面的柏易焦急又迷茫,指着耳朵示意听不见,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不断摇晃着铃铛的绳子。荆白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里的环境出了问题,他说话柏易听不见,柏易说的他也听不见。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了这个铃铛,用摇铃的声音提醒荆白。 身后就是竹楼的牛棚,白天时看着简陋的草棚,晚上却显得十分古怪——外面月光如水,偏那里一丝光也透不进,两头牛也不见踪影。 随着柏易的铃铛声,荆白发现他身后,牛棚的阴影缓缓动了起来。 漆黑的影子随着铃声摇摆了一阵,渐渐变成了两只巨大的手,从柏易背后慢慢伸向他。 柏易面朝着荆白的方向,对背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两只手拽着绳子,仍在急切地摇铃。 他的铃声越快,手往前的速度就越快。影子的双手动作呈爪状,是要抓东西的姿势! 荆白心里一紧,已经没时间犹豫了。他对柏易没有好感,却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柏易因为提醒他被杀! 竹楼的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荆白的一手牢牢握住扶手——只要一跃而下,他有足够的自信在黑手够到柏易前拉走他。 忽然,柏易的神情变得惊恐起来,他的目光直直看向荆白背后,铃铛声也响得更加剧烈。 荆白呼吸一滞,他没有直接转身,只用余光看。 窗户里头,躺着柏易的那张床,现在竟然空了。 床上的那个柏易在哪里? 楼下的柏易露出绝望的神情,他拼命比着向下的手势,就在这时,黑影中伸出的两只手攀上了他的腰,猛地将他拖进了黑暗里! 铿地一声,是铃铛坠地的声音。 而在背后,他感觉到有人渐渐接近。没有脚步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柔的吐息。那冰冷的气息越来越近,拂在颈间,像一双温柔而致命的情人的手。 荆白握紧了身前的扶手。跳下去?还是转过去? 他很快做出了选择,放开扶手,猛地转过身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楼下发出一声啸叫,声音十分尖锐,似是充满不甘。它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叫嚷道:“你下来,你下来!快下来快下来!!” 那声音有些耳熟,却不是柏易的,而是晚上失踪的小飞的声音。 而荆白现在正面对的房间方向,除了门开着,没有丝毫异常。柏易还好好地躺在床上,借着月光,荆白甚至看到了他脸上被掐出来的那块红印。 果然,这才是真的柏易。荆白松了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次看得清清楚楚,楼下哪有什么柏易,更没有铃铛。 破旧的草棚顶上,用绳子系着一个表情痛苦的人头,绳子的另一端,握在一具站立的无头尸身手中。荆白认出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头正是小飞的,尸身身上穿的,也是他们的登山服。 这应该就是今晚失踪的小飞。 尸身似乎感受到了荆白的目光,僵硬的手狠狠拉动绳子,系在草棚上的人头顿时惨叫起来:“快下来,你快下来——” 荆白不怒反笑,朝着人头凉凉地道:“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回身关好竹门,隔绝外间的噪音,到床上睡下。这次没有失眠,他很快沉入了酣甜的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沉,荆白早上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翻身坐起,见柏易脸上还带着他揪出来的那块红印沉沉睡着,压着嘴角摇醒他:“快起来,天都亮了!” 柏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哈欠打到一半,突然捂住右脸:“怎么回事,我脸怎么这么疼。” 荆白面无表情:“不知道啊,你昨晚睡觉压着了?” 柏易纳闷地摸着脸:“不可能,我这人睡相特别好!” 荆白起身出门,背对着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那我就不知道了。” “怎么这块颜色都不对了?”荆白走出房间还听见他自言自语,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等站到扶手处,昨晚挂在草棚上的人头和尸身已经不见踪影。 牛棚中一切正常,宛如昨夜无事发生。两头牛站在棚中,正慢悠悠地嚼着食槽中的草料。 荆白倒不意外,仔细看了看周围,正要下楼,柏易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色严肃地盯着荆白:“你昨晚是不是打我了?” 荆白面色如常:“无缘无故的,我打你做什么?” 柏易一想也是,怀疑的目光扫过荆白的脸,却始终看不出端倪。这时,隔壁的房门开了,站在门口的女孩迎着清晨的阳光伸了个懒腰。 荆白认出她是其中一个叫小琪的,她见到两人,笑着说:“早啊!” 荆白和柏易同她道了早,小琪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问:“你们见到阿沁了吗?她的床空了,可我没听见她起来。” 阿沁就是和她住同屋的女孩。荆白心里一沉,有种不妙的预感。柏易不以为意,轻松道:“可能下楼吃早饭了,你找找。” 第96章 “不应该啊,我睡觉很轻的。”小琪困惑地道:“她昨晚还说胆子小,以后都要跟我一起行动呢!”她说着,冲两人道了声谢,跑下楼找人去了。 柏易转头对荆白道:“我们也去吃早饭吧……”见荆白脸色不大好看,他诧异地道:“你怎么了?” 荆白沉吟片刻,想起柏易昨天的表现,觉得他至少不是个草包,便把晚上看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柏易听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果然是你!我说我怎么大清早起来脸疼!” 荆白没好气道:“我是为了叫醒你。”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柏易,问:“你真的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柏易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听见,一觉到天明。”他两眼闪闪发亮,好奇地问:“先别提这个,你怎么知道楼下摇铃那个不是我?” 荆白随口道:“他演得太过了。” 他转身往楼下走,柏易跟在他身后,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说?” 荆白转过身,似笑非笑道:“那个铃铛,天黑之前都没见过,是夜里突然出现的。在话都说不出来的情况下,你会冒着生命危险摇铃,就为了提醒我?” 柏易顿住了,那张似乎总在微笑的脸上,笑意像潮水一般退去,让那张英俊的脸显出一丝冰冷。 他冷冷地道:“你不信任我?” 第58章 丰收祭 见他像是真的生起气来,荆白比他更惊奇。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脸色不虞的青年,直白地说:“我不觉得你有这个义务。我们昨天才刚认识,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冒这个险。” 荆白没说出来的是,他同样认为,以柏易的能力,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会想到别的办法,而不是选择去摇一个来历不明的铃铛。 柏易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在竹梯上站着,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荆白,嘴唇紧抿,显出一种荆白不能理解的气闷。 荆白知道这人情绪变化多端,不想惯着他,转身道:“不可能只有我们这座竹楼出了事,我要下去看看,你随意。” 过了一会儿,柏易终究还是追了上来,荆白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也不说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众人很快集合到一起,人群似乎都是按着分房时站的位,荆白这边的牛棚竹楼只有三个人,中间的羊圈竹楼竟然只有两个人,而住在右边鸡舍竹楼的人一个也没少,个个精神饱满,似乎晚上睡得很好。 只有两个人的中间竹楼顿时显眼起来。 荆白注意到昨晚上门找人的小飞的同伴还在,另一个人是个身形健硕的大汉,个头很高,粗眉毛长眼睛,满脸络腮胡,看上去很是凶悍,从长相上就很有压迫感。 他皱紧眉头,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小飞的同伴,威胁地问:“景灿,我劝你说实话。昨晚你的舍友不见了,今天我一起来,小朱也没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景灿脸色惨白,他为难地道:“我……我昨晚不是上门找过你们吗,能说的我昨晚都说过了,小飞就是不见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哇!” 大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摸着下巴道:“那可不一定。我一觉睡到大天亮,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你脸上这黑眼圈……昨晚,你真的没听见什么吗?” 众人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景灿身上,他显得更紧张了,双手扭成一团,左脚磕着右脚,似乎十分不安。 “有话就直说,这都第二层塔了,怎么胆子还这么小?” “大家的目标都是出塔,有什么信息也别藏着掖着了,该说就说。” “就是,你这么犹犹豫豫的,显得你自己怪可疑的。” 当众人怀疑到他头上时,景灿终于受不了了,他抬起头,大声道:“小飞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我确实是听到了,但是——” 张涛脸色一变,上前道:“你听见什么了?快说!” 景灿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冒满了汗,他张了张嘴,颤颤地说:“昨天半夜的时候,我好不容易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小飞在窗子外面叫我,让我出去,说有好东西给我看。” “我就醒了,本来挺高兴的,结果要去开门的时候,突然想起这是竹楼,这么高的地方,小飞怎么可能出现在窗子外头?而且他明明在回来的路上就失踪了……你们都看见我到处找过的。我就起了点疑心,没有直接开门,就从窗子往外看。” “我就看见小飞的头,竟然飘在窗户外面,还冲我笑呢!他脖子上还栓了一根绳子,那个人头就像风筝似的,不知道被谁放着……” “我哪敢出去,就一直躺在床上,拿被子蒙住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后来他看我不开门,就叫得越来越惨,叫我救救他,他不想死……” 小飞那副模样,自然已经不是人了,景灿也不可能去给他开门,但是见到他那幅惨状,又难免想起小飞篝火晚会时兴高采烈的样子,转眼就这样死于非命,心中升起兔死狐悲的酸涩之情。 景灿没有开门,蒙着被子痛哭了一场。小飞的惨叫一直到快天亮时分才渐渐消失,他说着说着又有些说不下去了,默默捂住自己的脸。 他跟前站着的大汉脸色也极为难看,他知道自己的室友肯定是回不来了。 只过了一晚上,竟然死了三个人! 第97章 众人意识到,这一次他们需要应对的,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住在荆白隔壁的女孩已经哭了起来:“呜呜呜,阿沁、阿沁也也出事了吗!可我昨晚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大晚上的,她怎么会出去呢……” 大汉脸色阴沉,烦躁地打断她:“别哭了!你在这哭有屁用,哭了她就能回来了?” 小琪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止住抽泣。 右边竹楼有人看不下去,调解道:“张涛,你别吵了,女孩子害怕很正常嘛。” 那人长得还算英俊,个头不高,身边站着三个女孩,还有一个挽着他的胳膊,似乎关系不错。 大汉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们这一个人都没少,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那男子被张涛怼得尴尬一笑,竭力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带着几个女孩走到一边去了。 张涛似乎对他也有些忌惮,见他走了,也不再理会,只把小琪拉到一边询问。荆白没有跟过去,他很清楚,小琪和张涛知道的不会比柏易更多。 他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柏易。青年正饶有兴趣地看两头牛吃草,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忧虑的神色,与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显出一种出尘的冷漠。 荆白打量着他,探究地道:“你好像很淡定。” 柏易并不看他,敷衍地勾起嘴角:“我吃得下睡得香,有什么好不淡定的?” 荆白见他一脸事不关己,心中一哂,不再试探,掉头往外走去。没过多久,柏易急追几步,赶上来问:“你去哪?” 荆白停下脚步,两眼直视着他,语气毫无感情:“我告诉你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他皮肤白,眉目浓黑,长相虽俊秀,气质却锋利。脸色冷漠起来,像把出鞘的利剑,叫人心生畏惧。 他说完继续往前走,柏易却一点不害怕,也不生气了,笑嘻嘻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的长相比荆白亲和许多,笑起来更是容色绚烂,荆白见了,面色却变得更冷,语气如冰:“没有合作的诚意就别跟上来。你不想走,我送你一程也行。” 说到后半句时,他还笑了笑,语气也变得轻柔。柏易却看见那平静眼神中的压迫感,目光沉沉,如三尺利剑悬在颈间。 他终于不笑了,眉目间那点漫不经心的懒意散去,显出其冷峻疏阔的本色。清明锐利的目光凝视着荆白,道:“这样吧,我拿一个秘密来换,怎么样?” 第59章 丰收祭 荆白目光一闪,似笑非笑:“那要看你的秘密有没有价值。” 柏易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笃定的笑容:“是关于污染值的。你难道没有兴趣么?” 荆白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柏易无辜道:“别这么看着我。你最晚进村,污染值高又不是什么秘密。” 荆白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阵,见柏易泰然自若,索性抱起双臂,勾起唇角,兴味道:“说来听听。” 柏易脸上露出笑容,这副俊秀眉目笑起来犹如美玉生辉,荆白却对此完全免疫,见他笑着说:“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淡定?” 荆白点点头,柏易不再看他,低声道:“因为情绪的大幅波动会提升污染值。” 荆白怀疑地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柏易嘴角的弧度变浅了一些,脸上流露出自嘲之色:“自然是真的。找遍全塔,恐怕你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么了解污染值的人。” 不知怎的,荆白心中一动,短短一瞬间,柏易已收起那副厌世脸,冲他眨了眨眼睛:“是不是真的,你这次出去不就知道了。合作吧!我有预感,我们会是一对好搭档的。” 荆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污染值,更无从验证柏易话中的真假,但他当然不会告诉柏易这件事。 在这个副本中,虽然看不出柏易的深浅,荆白却奇异地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至于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荆白从未在意过,更不放在心上,这时见柏易提出合作,便顺势答应下来。 “可以。”满腹的心思化为寥寥二字,看着那人满是希冀的表情,他简短地应道。 柏易眉目都亮了起来,赶上去同荆白并肩走着。荆白早习惯了他的情绪来去如风,听他兴致勃勃地问:“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去找阿查,问问丰收祭的事情。”荆白脸色沉静:“既然他说了我们是来参加丰收节的,问问他总不违规。” 两人向外走去,这时早已天光大亮,清新的山风迎面吹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柏易看着阳光穿过树影,正想说话,突然眼中掠过一抹白色,于是道:“咦,那是什么?” 他指着前面的大树,那棵树长得非常高,枝叶茂密,在灿烂的阳光下,投出一片一看就很清凉的树荫。荆白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见那树荫下竟然有张白纸。 除了他们带进来的寻人启事,在昌西村这落后的地方,还真没见过白纸。 柏易和荆白对视一眼,柏易赶了几步,上前捡起白纸,发现白纸只是背面,正面是有字的!纸页正面的内容他们也很熟悉,是一张寻人启事,只是上面的脸变了。 这张寻人启事上印的,是小飞的黑白照片! 照片中的小飞还穿着进来时的那身登山服,表情呆滞,两眼虽然睁着,却没有焦距,无神地看着前方。 第98章 柏易拿着启事,念道:“张晓飞,男,23岁,c国a省人,于某年某月某日前往昌西村参观丰收节时失踪……” 荆白道:“张晓飞应该是他的真名。” 柏易点头表示赞同,又道:“这寻人启事未免来得太蹊跷,小飞昨天不是昨晚才消失的,怎么今天的寻人启事就有他了,谁印的?总不能是他那个哭哭啼啼的室友吧。” 荆白若有所思地道:“用的还是真名,如果是景灿写的,景灿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名?”景灿已经吓破了胆,看他昨晚的表现,如果进来之前就认识小飞,多半是藏不住的。 柏易看着他漂亮的下颌线,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不是他还能是谁?按你这么说,那只能不是人印的了。” 荆白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确认道:“极有可能。昨晚失踪之前,小飞都没有单独行动过,怎么会有时间去拍寻人启事的这张照片?” 柏易道:“照这样说,昨晚消失的还有两个人,他们的寻人启事呢?” 两人四目相对,只觉其中疑点重重,都有说不通的地方,最后决定还是先去找村长试探情报。 另一边,张涛喝止完小琪,见她终于不哭了,便问:“你昨晚听到过动静吗?” 小琪怯怯地摇头,张涛脸色变得更阴沉:“我也没有。” 众人的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到了小飞的室友身上,只有他刚才说,他听到过小飞的声音! 小飞的室友景灿眼见张涛恶狠狠地看向他,吓得连连摇头:“和我没关系!小飞昨晚就没回过竹楼,你忘了吗,我昨晚还来你们房间找过人!” 张涛瞪着眼睛,怒气冲冲道:“谁让你来的?你不敲门,搞不好根本不会出事!” 景灿大呼冤枉:“我昨晚是为了找小飞才去的,每间房都敲了,又不只有你们房间……喂,你干什么,放开我!” 张涛根本不等他说完,揪起他的衣领就走。 众人见张涛人高马大又脾气暴躁,满脸络腮胡,一看就是个混社会的大哥,哪里敢劝,顿时作鸟兽散。之前站出来的右边竹楼的男人似乎无意关心他们的事情,带着同楼的人走了。 景灿比张涛瘦弱许多,一路挣脱不得,哀求道:“你室友失踪真的和我没关系!小飞回来的路上就不见了,我是为了找他才来你们房间的,而且我每间房都去了!” 张涛根本懒得听他说什么,目光牢牢锁住景灿,威胁地道:“他在哪儿不见的?带我过去!” 景灿哪敢违抗,好说歹说让张涛放了手,带着张涛去了昨晚经过的地方。 荆白两人找了一路也没见到村长阿查,荆白站在树荫下,看着远处一个挑着担子的村民,用眼神指使柏易,柏易道:“怎么又是我?” 荆白道:“既然是你提的合作,自然该积极些。” 柏易忿忿地撇了撇嘴,等拦了那个挑担的过路村民,脸上又换了一副和煦的神色,问道:“老爹,请问你知不知道阿查村长在哪儿?” 被他拦住的村民是个老人,脸上深刻的纹路盛满风霜,个头不高,身体却很结实,肩上挑的担子沉甸甸的,几乎压弯他的扁担,一看就重量不轻。 见柏易站在他面前,他放下担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问:“你是问路呢,还是打听阿查的事情?” 柏易面不改色地道:“只问路,我们有点事要请教阿查村长。” 老人点点头,给他们指了个方向:“是远来的客人吧?你们往这边走,外面挂着红布的竹楼就是村长家。” 柏易笑道:“好嘞,我们这就过去,谢谢您!” 老人冲他笑了笑:“没啥。但我得提醒你们,我们这有个规矩,不能走空门。” 荆白紧盯着他:“什么意思?” 村民深深地看着他,眼神森森的,在淳朴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和兄弟姐妹一样亲近,门口从不挂锁。但只要家里没人,谁也不许进门。” 荆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柏易便笑道:“知道了,村长要是不在家,我们保准儿不进去。” 他到树荫下把听到的信息都告诉荆白,两人目送着那个挑着担子的村民走远,柏易才问:“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荆白想起上个副本遇到的事情,不置可否:“最好别这么快下结论。” 柏易恍然,两手一拍:“也对。”两人沿着村民指的方向走了一阵,柏易脸上挂着笑,开玩笑似的说:“你知道吗,过副本少的人身上有个共同点。” 荆白道:“什么?” 柏易道:“他们都会对副本里的规则深信不疑,但你说,大凡人都是满嘴谎言,他们凭什么觉得人变成了鬼,说的话就是真的呢?” 说这话时,他脸上笑得很开心,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第60章 丰收祭 荆白看了他一眼,道:“哦,所以你觉得村民在说谎,方才你只是在试探我?” 柏易无辜地举起双手:“我没那个意思!就是随口总结个规律,你别老那么认真嘛。”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脸上比划了一个笑脸,荆白冷冷看着他那幅做派,不肯接茬,转身走了。 等他走出好远,柏易瞧着远处那个修长的背影,摇了摇头,低笑道:“每个副本都是这么不好惹啊……” 第99章 昌西村村子不大,竹楼却生得格外密集,长得还差不多,加上有的竹楼背后还生着竹子,真是好一派郁郁葱葱景象,同时,也让找方向变得很困难。 好在荆白和柏易都不是没有方向感的人,沿两人走了好一阵,几乎到了村子里的最深处,才看见了那栋系着红布的竹楼。不用叫门,阿查就坐在楼下,脚下堆着几根竹子,慢悠悠地抽着烟斗。 他的儿子艾那坐在旁边的一个小几上,头也不抬地砍着竹子,“啪”“啪”的声音,清脆而规律。 荆白二人并肩走过去,同他打招呼,态度十分客气。他们还没说明来意,阿查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是你们啊!可多亏了你们,我们今早起来看时,牲畜都在呢,吃得饱饱的!” 荆白想起昨夜牛棚的事,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柏易忙接过话头,笑盈盈地问:“村长,有个事儿请教。” 阿查和蔼地道:“你说。” 柏易拿出那张印着小飞照片的寻人启事,道:“您知道这寻人启事是谁印的吗?” 阿查接过寻人启事,扫了一眼,就递回给荆白,迷惑地道:“你们不是昨天就带来了,说是来找人的吗?” 柏易和荆白对视,眼中俱是疑惑。昨天所有人几乎都是一起行动的,何况背包里的东西都是他们进副本时携带的物资,他们可没见谁把寻人启事给阿查看过。 听见他的回答,荆白心里一紧,谨慎地说:“我们昨天进村的时候,你说你是特地迎接我们参加丰收祭的。” 阿查昨天特地等在村口,亲口透露了这个信息,过了一夜竟然不认了! 阿查皱起眉毛,这个表情让他脸上的纹路变得更深刻。一旁砍着竹子的艾那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动作,手里的弯刀却没放下,静静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阿查态度却仍然很好,他温和地说:“我虽然老了,却还没糊涂,你们两个年轻人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显得十分慈和,好像已经忘记了昨天当众说的话。 荆白抿起嘴唇,没再说话,柏易见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他往前站了一步,将荆白侧挡在身后,对阿查道:“唉,怨我,我年纪轻轻的记性不好,老忘事儿,劳烦您把昨天的事儿再给我说一遍吧。” 阿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捋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地应道:“好啊。” 他看上去俨然像个可亲可敬的长辈,缓缓地说:“昨天我们村里几个年轻人在山里遇到你们,你们说你们迷路了,还有同伴在大山里走失了,特地来找人的!我看你们都又累又饿,这部我们昌西村又正好赶上丰收节,这才邀请你们在这住几天,顺便找你们的朋友。” 他说完还嗔怪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们这记性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儿,现在想起来没?” 荆白:“……”他脸色冰冷,默默握了握拳头,决定暂时忍了。 柏易看不出半分不自然,脸上还露出羞涩中带着歉意的笑容:“哎哟,多亏您提醒,不然我还真忘了!不瞒您说,我这人不仅记性不好,眼神也差,指鹿为马也不是没干过。” “我们来村里样样都新奇,真事儿听着也跟假的似的,您千万担待啊!” 他态度是极好的,说的话却带刺。荆白虽没说话,却一直紧盯着阿查,见他面色僵了一下,哪怕转瞬即逝,也将其尽收眼底,心中已经有数。 不知什么时候,清脆的劈砍声再次响起,阿查面色恢复如常,甚至又笑了起来:“哪里的事,我们老人家也不是事事都能记住……” 说到这里,他恍然道:“瞧我,昨天就忘了一件事!” 见二人神色一整,他满意地捋着胡子:“丰收祭是我们村的大事,人人都要守规矩。你们要找人可就趁这两天了。丰收节前三天是要封村的,所有人都不能出入,就算你们是客人,也不能破例。” 荆白心中一沉,他想起进村时,他特意观察过昌西村的大门。这里的守卫不比上个副本的陈宅,昌西村外竹签和藤网密密匝匝,勾成了铜墙铁壁似的数道屏障,别说一个人,一百个人来了也未必能攻破。 如果真的封了村,他们就被彻底困在这里了,硬闯出去的可能性为零。 预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太少了,这个副本的死线到底是丰收祭,还是封村的那天? 就算死线是丰收祭,封村以后也无法收集到外面的线索,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彻底的死局。 荆白和柏易面面相觑,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整个竹楼里,只有艾那坐在旁边劈竹子的声音。他动作很熟练,一会儿就把整根粗壮的竹子砍成数节,堆在一边,又拿起一根新的。 砍好的竹子断面规整,长度也几乎一致,都是一尺左右,整齐地堆在他脚下。他的动作近乎熟练极了,一下下的,直砍得白色的竹屑飞溅。 柏易和荆白使了个眼色,走到艾那身边,蹲下身子同他攀谈起来。 荆白定了定神,顺着阿查的说法,若无其事地问:“那我再问几句,丰收祭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忌讳?你们好心招待,只怕我们外乡人不小心做错了什么,败了大家的兴。” 阿查皱眉道:“败兴不算什么,丰收祭出了岔子,神不高兴才是最恼火的!” 第100章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变得阴沉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脸色稍霁,对荆白道:“我们村也没那么多规矩,唯独不能走空门这条,有人告诉过你们吗?” 荆白点点头,阿查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那就没了。来者是客,规矩都是约束自家人的,你们客人哪有什么忌讳呢?你们就安心待在这儿,等着庆祝我们的丰收祭吧!” 荆白沉默了片刻,道:“那真是谢谢您了。” 阿查脸色变得更和煦,摆手道:“你们远来是客,这都是我老头子该做的。” 柏易还蹲在艾那身边,荆白瞥了一眼堆在汉子脚边的小山似的竹节,道:“走了。” 柏易笑着向艾那告别,艾那点了点头,沉默地干着手中的活儿。 阿查对着自己的儿子,却没给对荆白两人一般的好脸色,鹰一般锐利的双目紧盯着艾那,肃然道:“你还不快些赶工!时间不等人呐!” 皮肤黝黑的汉子笑了笑,沉声应道:“知道了,爹。” 第61章 丰收祭 两人走出阿查竹楼的范围,柏易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看着荆白,诧异地道:“我们的记忆被篡改了吗?昨天进村时这老头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说变就变?” 荆白面色如冰,也不说话,像在思考着什么。柏易本来不想打断他,荆白却突然停下脚步,开始翻自己的背包。 柏易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 荆白埋头翻包,没有回答,柏易也不生气,耐心地站在一边看荆白打开背包四处翻找,忽然注意到什么,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他一言不发,拉开自己的背包也翻了起来,荆白这时已经找遍了,确定背包里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反问柏易:“你的还在吗?” 柏易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打开的登山包,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罗盘、食水、香囊…… 同荆白的一样,里面没有任何纸质的东西,收在里面的6张寻人启事也不翼而飞。 “寻人启事不见了了。”荆白看向柏易,饶是他,这时也不禁叹了口气:“我的也是。” 从进村以来,荆白的背包一直随身带着,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如果连他背包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就直接排除了被人拿走的嫌疑。 柏易的也没了,只能让他更确信这不是失窃,而是非自然事件。 但荆白仍有些后悔:“知道小飞失踪之后,我应该再检查一次背包。”现在过了一整夜,根本无法确定寻人启事到底什么时候消失的,形势就很被动了。 柏易原样把包背回去,他的脸上向来是看不出压力的,眉睫低垂时,有种天塌下来也能漫不经心地看着的气质。他慢悠悠地道:“能想着包就不错了,谁知道包里的东西还能自己长腿跑了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反复把玩着他们手上唯一一张寻人启事,也就是小飞的那张,眯着眼睛总结:“好歹手里还有一张,总比没有好。” 荆白逐渐习惯了这人不着调的态度,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问柏易:“你和艾那都说了些什么?” 柏易像是突然被提醒了,幽怨地看他一眼:“别提了,他态度比你还差。” 荆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柏易幽幽道:“你算是问三答一,艾那这个人……我问十句,他才答一句!” 荆白直接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追问道:“他干的什么活儿,你问出来了吗?” 柏易兴致缺缺地把寻人启事对折起来,看了一眼荆白的背包,又放弃了,将纸片收到裤袋里:“他没说。只说这是丰收节要用的,工期紧,他得赶着做,没空跟我闲聊。” 这倒是和临走时阿查叮嘱艾那的话对得上,只是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柏易见荆白沉默不语,拍拍他的肩膀,神色轻松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而且丢了的寻人启事,昨晚去参加篝火晚会之前不是看过了吗?不用急,那几张纸也未必有多大用处。” 他说得对。荆白隐约有个猜想,但现在一切都扑朔迷离,无法证实。 他心绪很快平复下来,拉上背包,重新背到肩上:“不管它有没有用,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柏易耸耸肩:“是啊。”他看上去确实十分放松,还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饼干拆开,咔嚓咔嚓吃了起来,见荆白看过来,还问:“吃吗?” 荆白好奇地尝了一口,发现是咸的,皱着眉拒绝了柏易再次递过来的手。 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柏易的笑点,他突然笑了起来,迎着荆白莫名其妙的目光,他向前走了几步,笑着说:“走吧?” 荆白道:“你知道我想去哪?” 柏易眨了眨眼:“不是要去山上吗?算上之后要封村的三天,哪怕加上今天,我们也只有三天时间能外出了。” 他的确说中了荆白的心思,外出时间有限,自从阿查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就打算抓紧时间去村外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但是柏易如此轻易地料中他的想法,却让荆白觉得有些微妙。 柏易见他不说话,歪着头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荆白看着他那张阳光灿烂的脸,没有正面回答,道:“走吧。” 柏易对他冷淡的态度毫不介怀,笑嘻嘻地过来搂上他的肩膀:“看,我都说了,我们会很合拍的!” 第101章 他凑得太近,荆白闻到他发间清爽的气味,心中一跳,用力把他推到一边,冷冷道:“你不这么自来熟,我们会更合拍。” 柏易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走到前面:“明明是你不懂欣赏,都说了这是最受欢迎的性格模式……” 他一边走路,一边孩子气地踢着碍事的石子,好像又在不高兴。荆白在后面看着看着,无声地笑了起来。 景灿带着张涛去找昨天小飞失踪的位置,张涛走在景灿身后,见他总是回头看自己,那股小心翼翼的劲儿叫人看着心烦,斥道:“让你带路,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地图?” 景灿心有余悸地道:“昨天我和小飞回来的时候,就是我走的前面……我俩说着说着话,他就不见了!” 张涛翻了个白眼,嘲讽地道:“我和你们能一样吗?也不知道你这样的废物怎么上的第二层。行了,少啰嗦,赶紧带我过去,别浪费我时间!” 景灿只好闭了嘴,带着张涛,找到了昨天最后一次和小飞说话的地方。 昨天篝火晚会结束,众人都是一道回的。张涛昨天也路过了这里,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景灿小声说:“就是在这儿,我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我往前走了没多远,看他不出声,再回头就没人了……” 说起昨晚的事情,他又打了个寒颤。 张涛很看不上他这胆小鬼的样,皱着眉问:“他最后和你说的是什么?” 景灿想了想,讷讷道:“就是,就是说他自己受欢迎……因为篝火晚会上,他分到的肉特别多,足足有两盘。” 村里那么多人,那头羊虽然大,多数人也就分到几块而已。他们因为是客人,分到的格外多,但也就是一盘的量,小飞却足足分到了两大盘肉,回来时景灿还羡慕他呢。 张涛听了也没说什么,他低着头,一边仔细检查地面的痕迹,一边嗤笑:“哦,这倒是真的,他死得也最快。” 景灿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但张涛的体型对他来说极具压迫感,他站在一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张涛说完这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你说他分到的肉最多?是谁给他分的?” 景灿没有特意去记,但是那个人的特征明显,很难轻易忘记。 当时小飞吃完了盘子里的肉,正在和他夸赞滋味鲜美:“这也算是原生态了吧?没想到副本里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想再来一盘!” 景灿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只能点头赞同,等他艰难地咽下去那一大口,正想说话时,突然发现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 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忘记那个视角——他抬起头,竟然只看到伊赛长满胡茬的下巴! 一点鲜红在他眼中跳跃着,是伊赛肩上绑的那条红巾。身材极为高大的大汉越过他头顶,一言不发地给小飞添了一刀肉,盛进空空如也的盘子里。 当时众人正在围着篝火跳舞,气氛极为热烈,伊赛添完肉就走了,小飞对着那个小山似的背影大声道:“哎——谢谢!” 伊赛没有回头,没入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小飞美滋滋地说:“这个大汉长得凶,人还怪大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景灿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是伊赛!那个肩膀上栓了红巾的伊赛!” 第62章 丰收祭 景灿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是伊赛!那个肩膀上栓了红巾的伊赛!” 张涛点了点头,道:“走,去问问。” 景灿跟在屁颠屁颠地跟在张涛身后,他也发现了,张涛虽然人高马大,脾气也暴躁,倒也没真似外表一般粗心大意。 他在附近的竹楼挨个转了转,按景灿所说,谨慎地规避了门口洒着茶叶和大米的几座,最后选定一座竹楼,将景灿往那个方向一推:“你,过去,问问她伊赛的事情。” 那座竹楼看起来和别的竹楼没什么两样,门口坐着一个个裹着头巾的妇女。她个子不高,肤色偏黑,长相也不起眼,正坐在竹楼下,头也不抬地编竹篾。 她编得十分认真,粗糙的双手在竹片间灵巧地翻动,勾出一个带花纹的精巧形状。只是没有成品,还看不出编的是什么。景灿和张涛两个大男人站在不远处,照理说十分显眼,她也没抬起头看过。 景灿在原地踌躇片刻,张涛看他那怂头缩脑的样子,上去就是一脚:“快去!” 景灿这才去了,张涛看他一路盯着地上走,恨不得三步一停,连找妇女说话都是期期艾艾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火起:过了这个副本,他就要上第三层了,要不是同屋的小朱突然失踪了,他才不愿意和景灿这怂货合作! 他远远看着景灿和那妇女聊了几句,不知是不是提到了他,那妇女看了过来,脸上露出笑容,转头对景灿说了句什么。 景灿也犹犹豫豫地看向他。 见两人都盯着他看,张涛忍住心中的不耐,走上前问:“怎么了?” 景灿还没说话,那黑皮肤的妇女就笑了起来,两眼直盯着张涛脸上的络腮胡,夸赞道:“你这胡子真俊!” 她说话的口音很重,一边说,还一边拿手在脸上比划。张涛这才听明白她在夸自己,一边客气地谢过,一边拿手推景灿,让他解释现在的情况。 第102章 景灿在旁边小声道:“她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头儿,说伊赛的事情不能告诉我,要告诉我们的头人。” 张涛看了看他和景灿的体格,心里有了数,又难免有些自得,忙笑着对这妇女道:“打扰您了,我就是他的头儿。我们来这儿,是想问问伊赛的事情。” 那妇女笑了起来,她粗糙的五官上,出现了一种很违和的、满含深意的表情,笑着看了张涛一眼,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到底是问事儿呢,还是打听伊赛?” 这话把张涛问得一愣,心道这有什么不一样么?他都指名道姓说要问伊赛的事情了,这女人听不懂人话不成? 他压下心中的不耐烦,冲这妇女敷衍地笑了笑:“就是打听伊赛,我看他在村子里很有地位。” 皮肤粗黑的女人道:“那就是打听了。”她像是很高兴似的,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眼角蔓延出细密的皱纹。 景灿站在一边,好奇地问:“这有什么区别?” 张涛嫌他多嘴,瞪了他一眼,妇女上下打量着他,爽朗地笑道:“对他来说,没有。对你来说就有了!你要是问我问题,须得给我礼性。” 景灿听得半懂不懂,“礼性”是什么他也不明白,但按照他以往的经验,需要给出去的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悻悻地低下头,不敢再接着问。 这个妇女双标得明明白白,在她眼中,景灿这人就跟不存在一样,她要等张涛过来才肯和他搭话! 毫无疑问,他是这里的食物链底端。景灿看着张涛看向他的,带些鄙夷的眼神,默默地摸了摸下巴。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也留个络腮胡了…… 张涛却被妇女的态度逗乐了,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妇女她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两人,伊赛是他们村最雄壮的勇士,是英雄,村里的人都很尊敬他,所以特地选了伊赛出来主持今年的丰收祭。 丰收节的主祭是伊赛! 毫无疑问,这是个有效信息。张涛精神一振,追问道:“丰收祭到底是怎么举行的,您这有什么说法吗?” 妇女神秘地笑了笑,这次却没有再回答。她低下头。重新编起了手中的竹篾,无论张涛怎么喊她,也没有再回应。 这边,荆白和柏易一前一后走到了村口。挂着两颗牛头的村门此时正大开着,那扇门极为高大,配上周围的花纹,更是气势恢宏,即使远远看着,也透出一股野性的原始美感。 荆白见大门边站着一个年轻汉子,打扮得十分利索,拿着一把斧头站在门边,猜测他是这里的守门人。 他一靠近,那年轻汉子便警惕地抬起头,荆白看着他手里寒光闪闪的斧头,谨慎地保持了三步距离,问:“请教一下,贵村的村门是什么时候关?” 汉子上下打量着荆白,仿佛在评鉴着什么,那眼神看得荆白浑身不舒服。半晌,才用浓重的口音道:“你问我?” 荆白心道我就站在你面前,不问你还能问谁,脸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挂起一个虚假的笑容:“是啊,您是不方便回答吗?” 汉子上下打量他几眼,眼神变得有些轻蔑:“你想知道也可以,我是不能白回答的,须得给我礼性。” “‘礼性?’”荆白不懂当地话,自己重复了一遍。 年轻的守门人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向他伸出手。 方言不同,肢体语言却是共通的。荆白立刻猜出来这是要礼物的意思,但见这人一脸理直气壮,丝毫不像昨日篝火晚会的村民一般淳朴热情,心生狐疑。 他打开背包,却什么也没拿出来,迟疑地看着守门人。 这汉子见他迟迟不动,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模样,竟然伸手去夺荆白的包,道:“既然问了,礼性就不能不给!” 荆白反应极快,反手捉住他伸过来的胳膊,冷冷道:“没说不给,你抢什么?” 荆白虽然脸上还镇定,心下却暗暗吃惊——这人是怪物吗?他自觉力气已经很大,但这守门人的胳膊时竟像钢铁一般坚硬,他用了九分力才勉强止住对方的来势。 汉子一愣,试着挣动了一下,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都绷紧了,也没能从荆白手中挣脱。说来也怪,他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眼睛一亮:“是我不对,不用礼性,我这就告诉你……” 荆白盯着守门人的脸,见他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十分诡异,心中顿生警惕。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死亡条件,放开这汉子的手,迅速打断道:“不了,既然我问了,当然不能让你白回答。” 他打开背包,翻出一包饼干,递给这年轻汉子,问:“够了吗?” 汉子掂了掂手中的饼干,不知为何,脸上掠过一丝遗憾之色,态度也不像方才一般热情了,冷淡地说:“够了。大门天黑就关,天亮就开,没有具体时间,只看老天爷的意思。” 他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荆白。 荆白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阵守门人一动不动的侧脸,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收好背包,转头叫柏易:“走了……” 怪了,怎么又不见了?荆白吃了一惊,环顾四周,才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村外,低着头站在一棵树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人行动简直毫无规律。 荆白心中默默给这个不靠谱的同伴扣了一分,匆匆走到柏易身边,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认真看着,随口问:“你拿的什么?” 第103章 柏易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又一张寻人启事而已。” 第63章 丰收祭 荆白惊讶地扬起眉毛:“是同一张?” 柏易没说话,把这张纸塞到他手里,大步走到了他前面。 荆白对人的情绪不太敏感,此时也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出村前还好好的,现在又怎么了?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此人情绪实在变幻莫测,揣摩也是浪费时间,不如专注眼前的事情。他没追上去,低头仔细看着这张新的寻人启事。 上面的照片换成了隔壁失踪的女孩阿沁,上面写的是她的真名杨沁雪,除了身份信息和照片,内容和小飞的、之前那个地质队的一模一样。 荆白仔细地看着那张两寸的黑白照片。 女孩的眼睛同样没什么光彩,看着前方,乍看和小飞那一张没什么不同。 荆白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见柏易闷头走在前面,匆匆追上去道:“你把小飞那张寻人启事给我看看。” 柏易看都没看他一眼,从衣袋中掏出另一张纸塞到他手里。 荆白忽略了他的臭脸,将两张寻人启事对比着看,这么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照片中,小飞双目呆滞,眼中没有焦距,嘴角下撇,表情忧愁;而阿沁虽然眼中无光,嘴角却是平的,虽然同样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情绪却舒缓许多。 荆白吁了口气,把两张寻人启事叠好收起来。 即使看出了区别,现在也说明不了什么。这两个人都是昨夜消失的,之前几乎没有离开过众人的视线,两张照片到底是什么时候拍的,拍照时他们是什么状态,谁也不知道。 他思索了一阵,等再抬头,前面的柏易已经走到他快看不见的地方了。荆白倒不着急,保持着自己的步调往前走着,曼声道:“你这是要分头走?” 柏易道:“我只是比较着急,没空和人闲聊而已。”他语气冷冰冰的,似乎意有所指。 荆白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突然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就这么想拆队?” 荆白不明白他的情绪从何而来:“这和拆队有什么关系?我提醒你,最好不要闷头走太远。天黑之后村门会关,我们要赶在这之前回去,不然进不了村。” 柏易回头,敷衍地勾了一下嘴角:“这也是刚才那个看门人告诉你的?” 荆白觉得这个笑容带着讽意,但他选择了无视,平静地道:“是,他还说关门只看老天的意思,不会等人。” 柏易这下真的笑了,连眼睛都笑得弯弯的,也不知这句话哪里搔到了他的痒处。 他站在斜坡上,这时低头看着荆白,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你对他这么好,把吃的都分给他了,他怎么还这么不给面子?” 荆白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是走了么,怎么看得这般清楚?” 柏易抿了抿嘴唇,好像想说什么,一时又被荆白噎住。 荆白压根没看他,对付这种人,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就好。只是心中暗暗腹诽,按柏易的说法,他自己的污染值就不该那么低,这人的情绪简直变幻莫测……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个饼干你给我尝过了,又不好吃。他问我要,我就拿去换消息了。” 柏易小声咕哝:“我说怎么态度这么好,又对他笑,又给他分吃的……” 荆白听在耳中,暗自好笑,也不知这人到底在和副本里看大门的村民较什么劲。 他听到后面稀里哗啦翻背包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柏易走到他身边,随手掰了半根黑色包装的食物给他,另一半自己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你不喜欢饼干,就吃这个吧。” 荆白不知道他这出哪里来的,见他坚持,顺手塞进嘴里。这食物入口微苦,回味却带着一股独特的香甜,荆白嚼了几下,自己都没注意到眉目间神色舒缓许多。 柏易见他喜欢,便又递给他几根:“巧克力味儿的能量棒,你不是不爱吃咸的吗,这些都给你,我吃饼干就行了。” 荆白对背包里给的东西一清二楚,一看数目,知道这大概是他手里所有的,莫名其妙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柏易无所谓道:“你拿去吧,反正我吃饼干就够。” 荆白见他像是认真的,随手抽了一根,见他还不肯收回去,犹豫片刻,没有再拿。见柏易不解地冲他偏头示意,顿了顿道:“你留着吧,背包里的东西都别再吃了。我怀疑这些东西……并不是给我们吃的。” 柏易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这些不都是正常的食物吗?” 荆白把自己和看门人沟通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一开始我没给礼性,他不愿意回答我。发现力气不如我大之后,就突然说不要礼性了。” 天上都没有白掉的馅饼,副本里就更没有了。 守门人开口要时,荆白心中还有些犹豫,担心是个陷阱;等这汉子突然说不要了,他心中顿时危机感大增,没有丝毫犹豫就把饼干给了那人,权当等价交换。 柏易心中一凛:“你是说,不要礼物白给的信息,可能也是死亡条件之一?” 荆白点点头:“我不太确定,但有可能。先别吃了,把剩下的都收起来。如果有事要询问村民,这些还用得上。” 第104章 现在已是下午,他们站在山林中,天空蓝得澄净,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阳光斜斜地从高大的树冠下洒下来,给郁郁葱葱的树木添上温暖的色彩。原本是美丽静谧的景色,可惜两人无心欣赏。 柏易把食物装好,拉开背包时,忽然看到背包深处那个铜制的罗盘。 他心念一动:在村子里时这个罗盘只会乱转,说不定到现在会有些不同? 一打开罗盘的表盘,就见指针还是跟在村里一样,疯了般转个不停。 他心中一阵失望,本想直接合上,走到前面的荆白正好回过头,俊秀的面孔上显出几分疑惑:“你在那站着做什么?” 柏易忙应道:“来了来了!” 他疾走了几步追上荆白,无奈地道:“咱们不是除了寻人启事什么都没找着么,我就想看看罗盘好了没。” 罗盘还没合上,他往荆白面前一递,嘲道:“我寻思这玩意总不能是一次性的,就用来指我们进村时候的路吧。谁知道它还是这副喝醉酒的死样……咦?” 在两人的注视下,疯转的指针的转速逐渐放缓,最后摇摇晃晃地指向某个方向,再也不动了。 两人同时看向那个方向,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太阳高挂在空中,一时半会没有落山的意思,果断地道:“应该来得及,我们走!” 两人追随着指针的指示,不断往林子深处走去。 他们往里走得越深,周遭的树木长得越高,茂密的枝叶渐渐挡住了头顶的阳光,即使有几缕溜进来,除了照明,也起不到别的什么作用。 隔着保暖的登山服,他们也能感到周围的温度在降低,环境也逐渐变得幽暗。耳边只能听到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两人踩在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 荆白自己不觉得什么,见柏易突然站住了,脸色不大好看,便问:“你怎么了?不行就先回去,我用自己的罗盘也一样。” 他见柏易脸色变得苍白,想想两人确实走出去很远了,他自己倒没觉得累,只是没想到柏易看上去体力不错,其实也是外强中干。想到这里,神情不自觉地透出点意思。 柏易看见他的表情,下意识反驳道:“我没不行!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怪。” 第64章 丰收祭 荆白抬头看着,周围一片遮天碧色,放眼看去,除了植物什么也没有。他们一路连野兽都没见到多少,大型野兽更是一只没有,不知是不是被昌西村的村民猎光了。 荆白从柏易手中接过罗盘,见指针依然一动不动地指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疑惑地问:“哪里怪?” 柏易回头看去,他们走得太远,来时的路和昌西村早已消失在视线里,触目所及,只有深深浅浅的绿。 青年浓黑的眼瞳无意识地盯着某处,飘忽地道:“这个副本的范围,太大了。” 他转向荆白,双目灼灼地看着他,英俊的面容上神情肃穆,不见丝毫轻佻玩笑之色:“我不知道你之前过过多少副本,但是根据我的经验,副本的展开一般都在以特定区域为中心扩散的某个范围内,比如某个学校,某个山村,或者某座大楼。超出这个范围,要么看不清,要么出不去。如果硬闯,就是死。” 说到“死”的时候,他眼神放空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 英俊的脸上,那一丝迷茫转眼散去,他指着罗盘强调:“但是这个副本,我们往山里走了这么久了,视线所及,竟然完全看不到边界……” 柏易举目向四周望去,看着这不见天日的森森密林,语气渐渐沉重:“这不合理。” 他说完,用诚恳的目光凝注着荆白,青年双目低垂,似在沉思。 被枝叶过滤后的清浅光线照在他半张侧脸上,另外一侧藏在阴影中,伴随着睫羽的轻微闪动,显出惊心动魄的冷酷与美丽。 荆白思索片刻,抬头道:“你有什么想法?” 柏易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他看着罗盘所示的方向,心中估算着距离,指着远处一棵榕树道:“以那棵榕树为界,如果走到那个位置还没有任何发现,我们就立即返回。” 那棵榕树生得蓬勃高大,树干极粗,远看约有十人合抱粗细,树冠更是葱葱茏茏,像一顶撑开了的巨大绿伞。 但它身上最显眼的,还是主干和侧枝上垂挂下来的无数气生根。它们密密麻麻地垂吊着,粗的像是数百只的手臂,细的则像是女人头上垂下的黑发,还在随风轻轻晃动。 太多了,也太密了,无端生出几分阴森。 荆白不由多看了那颗榕树几眼,答应下来:“好。” 两人议定,就朝着那棵榕树走去。他们的步速不慢,很快走到了榕树脚下。远看只觉得高大,走近了,才发现这么一棵巨树摆在眼前实在震撼。 荆白不由抬头看着榕树那巨大的树冠,它长得遮天蔽日,在这树下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光线,视野也差了许多。 拿着罗盘的柏易则一直盯着指针。自从来到树下,他发现无论怎么转动罗盘,表盘里的指针都不动了。 仿佛它一开始就是冲着这棵巨树来的。 按说这是件好事,说明他们没找错地方,柏易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方才只是顺着罗盘的方向随手一指,选中这棵榕树,无非因为它不远不近,又足够巨大显眼。现在指针竟然正好停在这里,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第105章 有问题的究竟是榕树,还是一路指向这里的罗盘? 荆白没注意到柏易在做什么,他盯着十几米高的树冠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高处露出的一角白影不是他的错觉。 他拍拍柏易,指着那个方向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柏易也看见了,他已经起了疑心,现在看到那一角白色,更觉得不祥,犹豫着对荆白道:“我正想跟你说。罗盘的指针刚刚停了下来,正好就在这里。” 他把罗盘给荆白看,无论怎么晃动,那指针都一动不动地指着面前的榕树,像是认准了它一般。荆白抬起头,看着那一角白影,道:“或许,就是那玩意儿引我们过来的?” 柏易道:“是啊,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我指了这棵树,正好罗盘也指着这棵树,但我随便选的一棵树,难不成正好便是罗盘指的定位么?这也太……” 他一句话说到一半,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心中一震。转眼看去,荆白已经顺着榕树粗壮的主干爬了好几米高,惊讶道:“你——” 荆白头也不回地道:“太远了,底下实在看不清。你就在这等我,我去看看那是什么。” 柏易原本要说的话都被他堵了回去,只好闭嘴惊艳,眼看着行动力惊人的青年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这棵榕树岁数不小,主干坑坑洼洼,还有不少凸起的节疤,在荆白看来十分利于攀爬。 对于攀爬这件事,他的身体似乎比大脑还要熟练,柏易在树下远远瞧着,只见他身形轻捷,辗转灵巧,不用多久,竟爬到了那角白影挂着的树杈。 和荆白猜的一样,搭在树杈上的,是一张轻飘飘的白纸。 不需要翻过来,他也猜到了——肯定又是一张寻人启事。 荆白目测了一下,发现这根树杈太细,和主干连着的部分还好说,若真的爬到挂着寻人启事的地方,恐怕树杈有断裂的风险。 柏易在底下只能远远瞧见他挪动的动作,见他没怎么动作,树杈就一阵摇动,心不禁悬了起来,扬声道:“拿不到就算了,安全第一!” 荆白听到了柏易的话,却没有回应他,只在心中默默否决:都爬到了这里,他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只是现在情况实在不妙。 即便是荆白,体力的消耗也是有限度的,在上面耽搁越久,行动只会越艰难。更别提他们还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村里,回程的路并不算近。 没时间犹豫了!他不再纠结,他离开主干,将身体的重量彻底倚靠到树枝上去,整个身体攀附在上,谨慎而缓慢地在这根不算粗的树枝上爬行。 越靠近树梢,树枝越细,承担他的体重也就越困难,荆白爬到一半的距离时,明显感觉到身下的树枝开始不断晃动。 晃得实在厉害时,他只能停下休息一阵,树枝的晃动减缓,才敢继续前进。 方才还在说话的柏易,现在已经没动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荆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他,这个思绪晃了一刻,又很快消散——当然是眼前的寻人启事更重要! 再往前,再往前一点就能摸到那张纸了! 不算粗的树枝承重过度,已经发出喀喀的断裂声,荆白充耳不闻,反而加快速度往前爬。还差大约两尺时,他停了下来,屏息凝神,指尖一够,将那张白纸夹在手中。 与此同时,荆白身下的树枝终于不堪重负,带着他的身体,轰然往下坠去! 荆白心中早有预料,他将纸页牢牢握在掌心,顺便攥住胸前的白玉。冷静的心绪此时发挥了大作用,在极速坠落的同时,他还在迅速寻找借力的地方。 树叶不断扫过他的脸,背部也撞断了几根枝条,带来剧烈疼痛的同时,也减缓了落势。荆白忍着剧痛,心中松了口气:就算落到主干上,应该也不会受太重的伤。 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干处伸过来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荆白诧异地抬头看去,头顶上,是柏易那张叫人印象深刻的脸。 他脚勾在榕树最靠近主干的一条粗壮树枝上,攥着荆白手臂的那只手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了一条粗壮的气生根借力,这本应是非常费力的姿势,从他脸上却瞧不出一点端倪。 对上荆白的目光,他歪了歪头,从容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树顶的空隙间漏下一缕光线,好巧不巧落在他抓着的气生根上,那枝条简直像从天上垂下来的。他微微偏着头,些许光斑正好落在他脸上,衬着眉目间的笑意,让那张面孔显得更加俊朗耀目,闪闪发光。 第65章 丰收祭 “准备好了吗?我现在拉你上来。”他道。 荆白感受了一下自己肩背的受伤程度,松开紧握的白玉,应了声“好”。 柏易低喝一声,将他往上用力一拉,自己向后倒去,借着那根粗壮的气生根,才在树枝上站稳。荆白借力攀上树枝,稳住身体后,才低声道:“谢谢。” 柏易在他身边随意坐下,不解地看着荆白没有表情的侧脸,低声斥道:“我以为你知道,在副本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你在上面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果不是我爬上来接应,你真摔下去,怎么也得断几根骨头!” 荆白没说话,只向他伸出手,柏易不解其意,扶着他坐起来。 第106章 荆白活动了一下全身,确定行动能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才摊开握得紧紧的掌心,露出那个纸团。 柏易一眼注意到他的手腕不自然地下垂着,显然是受伤了,脸色变得严肃。他伸手要去捉荆白的手腕,却被荆白避开,不耐烦地用眼神示意纸团。 柏易见他不愿意看伤,没有坚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又是寻人启事?” 荆白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坐姿都变得僵硬,木着脸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把纸团丢到柏易手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展开,自己坐在旁边,一拧一拽,“咔嚓”接上了脱臼的腕骨。 柏易坐在旁边,看他给自己接骨犹如砍瓜切菜,眉毛都没动一下。唯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细汗,能看出眼前这人并不是真的没有感觉。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原本发粉的唇瓣渗出一点鲜红,衬着苍白的面容,显出些许妖异。 柏易盯着那点红,竟不自觉伸出手去,荆白心头一跳,侧脸避过他的手,莫名其妙地道:“你做什么?” 柏易如梦初醒,他的眼睛睁大了,似乎比荆白更加不解,连忙收回手,指了指荆白流血的嘴唇,自己连忙低下头去,致力于把手中的纸团展平。 荆白顺着他指的方向摸了摸,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擦去那点血迹,不知怎么的,也避开了柏易的方向,抓紧时间活动受伤的手腕。 果不其然,这是第三张寻人启事。 柏易原本心不在焉地展着这张纸,失踪的总共就三个人,两个已经出现在寻人启事上,这张寻人启事不出意料就是剩下那个人的了。可是就算拿到了东西,他也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他脑海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可能性,直到目光触及到寻人启事上那张黑白照片,心中才咯噔一声,好像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慢慢转向身边,正活动着手腕的荆白,问:“你刚才看那两张寻人启事的时候,有觉得哪里不对吗?” 荆白随口道:“只有小飞和阿沁的表情有点差别,怎么了?” 他转过头,见柏易神情有些古怪,便接过他手中的寻人启事查看。耳边,是柏易略显干涩的声音:“那两张图里,我记得,他们好像没有在笑吧……” 映入荆白眼帘的,是一张死死盯着镜头,嘴咧得很开的黑白照片。 那个人的脸他们都认识,就是和张涛住在一起,昨晚失踪的小朱。 小朱那张照片给两人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立刻踏上了回程。 好在荆白没有摔到腿,背上的伤虽然痛,对行进的速度影响还不算大。 返程的时候,两人才意识到他们确实走得太远了,为了节省体力,只好默不作声,埋头赶路,连开口说话的空闲都没有。 树林幽深,往外走到一大半时,光线变得极暗,他们几乎以为来不及了,撑着一口气闷头往前赶。走到靠外的位置,才终于见到天边夕阳的余晖。 那金红色的光线带来的不光是温暖,还是他们的希望,两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赶到村门时,天色已经将将擦黑。太阳几乎沉进了大山背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弧度,像在留恋着什么。 “哟,你们闹得这么狼狈啊。” 村门处,突然有人语带讥讽地道。 两人在树林里穿梭了几个小时,荆白还从树上坠了一次,又一路赶着回来,别说身上全是灰土,连脸上都脏兮兮的,汗湿重衣,和眼前干干净净的男子相比,自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说话的正是右边竹楼的男子赵英华,正和他的室友姜芊芊站在一起。姜芊芊是个个头高挑的长发女子,长相艳丽,正拉着他的手微笑。 他们竹楼昨晚一个人都没少,两人看起来都十分轻松,连登山包都没背,仿佛只是出门散步的,诗情画意的画风同灰头土脸的荆白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女子看着两人的样子,噗嗤一笑,凑到赵英华耳边说了什么。她还算委婉,赵英华却丝毫没有给人留面子的意思,这俩人在他眼里就是凑到一堆的绣花枕头! 他的污染值也很低,仅次于柏易,进村时他原本高看柏易一眼,打算和他组队,谁知道这人想不开找了荆白这么个队友,除了长得好看,污染值是全队最高的,连同队的几个女人都不如! 能跑去这么个草包组队,可见柏易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他指着两人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芊芊,你可真促狭!可不就是逃难回来的俩灾民嘛!” 荆白站在前面,他看着那根手指,面无表情地道:“我数三声,再不滚,就把这只手留下。” 他话说得平静,眼神却比冰雪还要冷,危险的目光从下至上,最后停留在赵英华举起的手上。 “一。” 赵英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意识到荆白并没有开玩笑。但姜芊芊还站在他旁边,如果这时放下,岂不显得他怕了荆白? 姜芊芊脸上露出几分紧张,她开始后悔自己不合时宜的促狭,打叠起一个笑容,正想打个圆场,忽然看见荆白身后那个男人冲她偏头示意。 他笑眯眯的,近乎无机质的眼神却让那俊美的五官连同笑意一起变得阴冷。他一手伸到脖颈处,轻轻比划了一下,姜芊芊瞪大双眼,读出他的口型: 第107章 杀——了——你——哦—— 姜芊芊猛地打了个哆嗦!没等荆白数到三,她捋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汗湿的额发,按下赵英华微微发抖的手。 赵英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却也就坡下驴,急忙清了清嗓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咳咳,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他揽过姜芊芊的腰,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火烧屁股似的离开了。 几人言语间,天已经彻底黑了,村里却不见多少竹楼点灯,黑漆漆的,连月亮也被一层薄云掩盖,地上的竹影微微晃动,让这个村庄平添几分阴森。 两人都是灰扑扑的,这副打扮理应引人注意,路过的寥寥几个村民却目不斜视,像是丝毫不觉得奇怪。 柏易从榕树上下来以后就一直开着罗盘,时不时地看一眼。在他们拿到了第三张寻人启事之后,罗盘便指向了回村的方向,他们一路匆匆赶回来,指针指的方位都稳稳对着村子,没有变过。 但从他们踏进村门开始,罗盘就开始疯转,再也不能指向确定的方向,即使他们回到竹楼也一样。 踏进竹楼之后,柏易又聚精会神地捣鼓了好一阵,见这罗盘没有恢复的意思,索性合上它,若有所思道:“这罗盘难道——” 他一抬头,竟然正对上一片光/裸的背。能看出来那人肤色极白,皮肤柔润,像一块质地细腻的玉石,只是上面好大一片青紫的淤痕,是美玉上的微瑕。 荆白侧着脸,眉头紧皱,他脱衣服是为了看伤,但从他自己的角度很不方便。见柏易放下罗盘,呆呆地看着他,松了口气:“正好,你帮我看看,背上是不是在流血?” 柏易愣了一下:“啊?” 荆白拿起脱下的上衣给他看,指着上面的血渍。他背都疼木了,脱了衣服才发现有血,柏易反应过来,仔细看着他的背,发现背上的几处淤青之间,确实藏着一大块擦伤。 他点头道:“是……”用指尖在那一大片细密的伤口上虚虚画了个圈:“这里擦伤了。” 荆白叹了口气,他走进简陋的盥洗室,或者也不能叫盥洗室,毕竟是村子里,住宿条件十分简陋,他们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水龙头用来洗漱,浴帘作为遮挡。 柏易眼睁睁地见荆白拉上浴帘,不可思议地道:“……你要干什么?” 荆白站到水龙头底下,理所当然地道:“洗澡啊。” 浴帘的高度只到他脖子,荆白转过头,狐疑地看着柏易:“你想先洗?” 从他冷淡的目光中,柏易竟然品出几分谴责的意味,好像他有意和伤员抢似的,无语道:“我没有……哎,你等等!”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荆白莫名其妙地站在浴桶里,看了看近乎赤/裸的全身。他有点迷茫,又觉得自己的模样有点好笑。 柏易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人,但对于荆白来说,他身上最奇怪的一点是,自己并不讨厌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污染值的原因,只要进了副本,荆白看人和看鬼都是差不多的厌烦,很难有正面的情绪。在柏易出现之前,只有上个副本里的小恒他看得顺眼。 但这两人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是天差地别,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污染值都低……难道是污染值低的人对他格外有吸引力? 第66章 丰收祭 带着难得的耐心,荆白在浴帘后面等了许久。竹楼透气好,夜里的山风吹进来,带来阵阵清凉,多少带走了一些他的不耐烦。偶尔还能听到柏易在楼下翻动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那人匆匆上来的脚步声。 柏易推门进来,见荆白乖乖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脸色比他出去前臭了许多,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好容易按住了上扬的嘴角,轻声道:“我在楼下找到了外伤药和绷带,你涂上吧。” 荆白露出略带嫌弃的表情:“没流多少血,不用。” 柏易眨了眨眼,假装不在意地双手一摊:“行吧,你的伤口要是感染了,全队就得指望我,这药我给自己留着吧。” 他转过身去,脸上憋着笑,还没踏出去一步,就听见背后那个清越的声音迟疑地道:“……你还是给我吧。” 柏易这次实在没忍住,背对着他无声地笑完了,收拾好表情才转过身去。荆白从浴帘中伸出一截秀颀的手臂,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柏易总觉得这样看着他有些奇怪,索性转了过去。但背对着,也能听见浴帘后发出细碎的声响,偶尔传来抽气声,应该是荆白在涂药。 隔着一层帘子,荆白发现自己受伤的位置着实尴尬,除了背部,他的肩膀也有扭伤了,手臂一弯到背后,就是一阵钻心剧痛,涂了半天也找不准位置。 见柏易背对着他,正直挺挺地坐着,他索性拉开浴帘道:“帮我个忙。” 柏易诧异地回头:“什么忙——卧槽!” 他吓得站了起来,荆白见他反应这么大,更加莫名其妙:都是男的,他又没脱光,有什么奇怪的? 纵然不解,荆白也只能指望这个不靠谱的同伴,他举着手里的药膏,道:“背受伤了涂不到,你能帮个忙吗?” 柏易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当然。” 荆白坦然地转过身,露出背后的大片淤青。柏易见他的伤处还在渗血,脸上也严肃起来,找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耐心地替他清理伤口。 第108章 他动作很轻柔,荆白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敷上伤药之后,更觉一阵清凉,连淤青的位置也不那么痛了。 他侧转头看着柏易,那英挺的眉眼低垂着,看着伤处的眸光专注而温柔。房间的灯光是昏昏的暖黄色,像一缕暮光化在他脸上。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荆白专注地看着,不知为什么,心头微微一颤。 他盯着柏易发呆之际,柏易很快上好了药,笑道:“好了,现在怎么样?” 他一抬头,明亮的眼睛正好同荆白专注盯着他的目光相撞,两人都是一惊。 向来不知尴尬为何物的荆白好像在这一瞬间忽然领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飞快转过脸去,含糊道:“挺好的,谢谢。” 柏易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只觉心头一动,像一尾游鱼无声打乱了心湖的平静。他咳嗽一声,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对荆白道:“我帮你把绷带裹上。” 荆白这次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低声道:“谢谢。” 眼前这实在是一具大好身体,柏易迎面走过去,目光实在避无可避,从秀颀的脖颈,到线条流畅的背,再到仿佛能一把握住的劲瘦腰肢,再到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都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他又摸了摸鼻子,意识到不能再看,努力把目光聚焦在伤处,眼观鼻鼻观心,动作娴熟地替荆白包扎好伤口,这才松了口气:“好了!” 荆白回过身再看柏易,那人已经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只是不像刚才那般随意,正襟危坐的姿势像只端坐的大猫。 他舒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柏易没在看他,的确让他放松许多。 但作为被看的人,他紧张也就算了,柏易反应那么大,一点也看不出平日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禁让荆白觉得有些古怪。 联想起这人副本里的表现,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 难不成…… 尴尬的换药事件过去,两人谁也没再说过话,荆白出来时,柏易正背对着他坐得端端正正,撑着下巴盯着竹门,也不知道这扇连锁都没有的门有什么好看。 出于那个说不出口的怀疑,荆白是把衣服换齐全了才出来的,漆黑的头发湿漉漉垂在脸边,让他平时生人勿近的气质也变得柔和许多。他看着柏易板正得几乎僵硬的坐姿,有些好笑地道:“我洗好了,你要洗吗?” 柏易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见荆白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脸色才舒缓了一些,道:“我现在就去。” 荆白道:“都是男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跟个……” 他说到一半,竟然自己打住了,心中一阵狐疑——难不成柏易真是个姑娘? 柏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警惕地问:“跟什么?” 荆白觑着他的神色,心中疑惑更增,断然道:“没什么。” 这个猜测堪称离谱,但荆白心中自升起这个念头,就不禁在脑中印证起来。 荆白对柏易不算了解,但接触这两天下来,也知道他性格变幻无常,情绪极不稳定,对人态度更是忽冷忽热。不仅如此,他昨晚对隔壁的两个女孩儿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不对,这全然是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他不应该对自己的搭档妄加揣测! 荆白也不知为何自己的思绪在副本中还会如此飘忽,他告诫自己赶紧打住,就看见紧闭的帘子中,一只白净的手伸了出来,还有一双眼睛在那个缝隙里小心翼翼地窥探着。 荆白:…… 柏易见荆白满脸无语地,紧张地问:“你怎么不转过去?” 荆白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他,这才听到他把脏衣服丢到地上的声音。 算了,在副本里做搭档而已,实力能过去就行了,管他是男是女呢! 荆白自觉做好了心理准备,过了好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帘子“唰”地一声被拉开,荆白顾忌到男女有别,没好意思回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因为柏易这个人,还是他扑朔迷离的性别…… 洗完澡的柏易似乎轻松了许多,他和荆白一样,是穿着全套衣服出来的。 荆白见他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坐到了自己身边,还有心情调侃:“你盯着门口看什么呢?”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荆白已经嗅到他身上新鲜的皂角清香,淡淡地萦绕在鼻间。他脸色不变,身子却往旁边挪了挪,板着脸说:“你刚才看的什么,我就看的什么。” 柏易一噎,摸了一下鼻子,讪讪一笑。 荆白看了他一眼,决定扯开话题:“我总觉得很奇怪,你说我们走了这么远,就只找到三张寻人启事,它到底有什么作用?” 柏易听他提到寻人启事,神情一肃:“先拿出来看看吧,也不知道这三张纸明天还在不在。” 他去翻背包,荆白眼看着他打开那三张纸,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情竟突然凝固了,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荆白心中一跳,问:“怎么了?” 什么也不用说,柏易把手中的寻人启事递了一张给他,荆白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柏易给他的寻人启事是他今天冒险从树上拿下来的这张,上面印着小朱的信息。下午他们返程前,黑白照片上的小朱还咧嘴笑着,和小飞阿沁两人差别极大,两人当时还着实吃了一惊。 第109章 而现在,同一张黑白照片上,小朱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柏易沉声道:“阿沁的也变了,表情和小飞的一模一样。” 两人把三张寻人启事排在一起,照片中的三个人长相不同,表情却如出一辙,僵硬地板着脸,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 荆白道:“难道是因为我们回了村里?” “很有可能,”柏易拿着三张寻人启事,翻来覆去地看:“你看,我们顺着罗盘的方向,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捡到的寻人启事。其中唯一的变化,就是我们和村子的距离。 离村子越远,寻人启事上的人笑得越开心。离村子越近的,上面的人表情越僵硬。现在我们带着他们回到了村子,所以三个人的表情变得一样了。” 荆白一边听着他的分析,一边默默点头,片刻后道:“你知道你的话给我什么感觉吗?” 柏易诧异地抬头道:“什么?” 荆白的目光幽幽投在他手中的三张纸上,道:“这玩意儿……是活的。” 第67章 丰收祭 柏易拿着寻人启事的手不觉一紧,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荆白此言并不是在开玩笑,方才柏易的分析,让他想起来这人之前在树下说的话。 大榕树只是他随手指的一个标志物,为什么他们决定不再往前走之后,寻人启事便恰好出现在了它的树枝上? 除非,是它自己选择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未知的所在一直在悄悄窥探着他们? 无数种恐怖的可能性像一层巨大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上两人心头。 荆白看着柏易手里的三张纸沉默不语,柏易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你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拿着还是放下了。” 话虽这么说,荆白却见他把三张纸随手一叠,拿在手里上下左右地一阵猛摇,不禁迷惑地发问:“你做什么?” 柏易道:“如果是活的,这么摇一通也该半死了吧?” 荆白:“……”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但你是真的狗啊! 被柏易一打岔,荆白心情倒是轻松不少。他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个女声怯生生地问:“有、有人在吗?” 两人对视一眼,荆白离门口更近,便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住他们隔壁屋的小琪,见两人都在,松了口气:“太好了,你们都在!” 荆白问:“有什么事?” 小琪绞着手指道:“我、我有一点发现,想和你们交换一下。” 她期期艾艾地抬头看着荆白,生怕气势冷峻的青年说出拒绝的话。 来之前她深思熟虑过,右边竹楼没有减员,四个人一直结伴行动,也不想和他们减员的竹楼合作;中间竹楼的景灿不中用,张涛又太凶,讲不通道理;荆白和柏易太神秘,长得又过分扎眼,其实也不是她理想的合作对象,但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但她纯粹是杞人忧天,有人上门互换线索,荆白怎会拒绝?他微一挑眉,直接让出进门的通道,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小琪像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冲进来,坐到柏易身边,定了定神,道:“为了表达诚意,我先说吧。我今天去找了村长,他们说丰收祭正式开始的前三天就不能出村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柏易抬手打断她,礼貌地冲她笑了笑:“抱歉,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小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背包问:“那你们发现没,昨天我们带进村的寻人启事……” “消失了。”荆白点了点头,补充了她的后半句。 小琪垂下脑袋,泄气道:“唉,两个人的效率就是高。”心中却暗喜,这两个人比她想象的强! 见两人默然不语,她知道自己需要给出压箱底的东西,咬牙打开背包:“我还有一个线索!我在村里捡到了两张寻人启事……” 柏易从她进门起就懒洋洋地坐着,等她提到寻人启事,终于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将两张纸接过来仔细翻看。 小琪见他终于感兴趣起来,鼓起勇气道:“ 那、那个,我已经拿出了我全部的诚意,礼尚往来,你们也要……” 柏易抬头看了荆白一眼,见他点头,把叠成一沓的三张寻人启事往她手里一塞。小琪打开一看,失声道:“你们找到了三张??” 柏易没回答她,仔细翻看了小琪给他的两张寻人启事,对荆白道:“她拿到的是小飞和阿沁的。” 荆白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转头问小琪:“阿沁这张,你是在哪儿捡到的?” 小琪提起失踪的室友阿沁还是眼睛红红,含着眼泪道:“就在我们昨天进村那条路上。我当时拿着小飞的寻人启事边走边看……” 她忽然想起什么,怔怔地说:“阿沁喜欢粉色,我们之前走那条路过来的时候,她说那家人门口种的花儿好看……我路过那里,看到那丛花就想起她,没忍住就站在那哭了一会。再一回头,她的寻人启事就落在花丛边上。” 她说的那个地方荆白有印象,竹楼门口的确长着一丛极美的粉色月季,离他们的竹楼位置并不远。 柏易撑着下巴,困惑地眨着眼睛:“可是我手里的这张阿沁,是走出了村子才捡到的。” 第三张小朱的就更别提了,他和荆白一直走到大榕树下才看见。难道这就是同人不同命? 第110章 三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事态的诡异,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这时,隔壁竟然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 竹楼式的建筑,隔音效果可想而知。几人沉默着,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急促地问:“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荆白和柏易回来时都已经是日落时分,如今天早就黑了,副本里,大家深夜都恨不得闭门不出,谁会上门找人? 小琪抓住柏易的衣袖,惊惶地道:“我、我除了阿沁谁也不认识,今天都是一个人在行动。怎么会有人找我!” 柏易没有挣开她,只是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再等一等。 小琪反应很快,立刻不说话了,只有捂在嘴上的颤抖的双手显示出她的慌张。 隔壁无人,自然无论那人怎么敲都不会应门。过了一阵,荆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到了门口,砰砰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有人吗,开开门啊,有人吗!” 柏易正欲起身,却转头看了荆白一眼。荆白看懂他眼中的征询,轻轻点了点头。 小琪捂着嘴,不敢叫出声,一双大眼睛在凌乱的黑发下转来转去,她几乎要哭了——本来是过来商量合作的,但这两人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 副本里,大晚上的敲门,正常人谁会开啊! 话虽如此,房间的主人却没有半分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她不得不用惊恐的视线目送柏易起身,要去打开那道脆弱的竹门。 那一刻,伴随着一种“我命休矣”的预感,两颗眼泪从她脸颊上滚落。 她响亮地抽泣了一声,柏易开门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手握在门把上,回过头来,啼笑皆非地道:“你在哭什么?这里的竹楼连门锁都没有,如果外面真是鬼,还用得着敲门?” 荆白对上他的眼神,嘴角也露出笑意。 那人敲了半天隔壁的门都没闯进去,反而过来敲他们这边的门,自然不会是鬼。说话间,门外的人似乎也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敲门声更急了,还有个声音问:“路玄,柏易,你们在吗?开开门吧,我真有急事!” 柏易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人他们都认识,甚至昨晚就见过——正是最早失踪的小飞的室友,景灿。 他早上是和张涛一起走的,以张涛的性格,恐怕会让他一直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他现在却一个人站在门外,那么张涛…… 不必说张涛,景灿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很吓人了,他脸色煞白,头发凌乱,额头满是冷汗,见眼前的房间里站着三个人,他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柏易上下打量他一阵,俊秀的面容流露出一丝疑问:“怎么了?” 景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想找个人一、一起住,我害怕。” 小琪早上是看见了他被张涛带走的,闻言狐疑地道:“张涛呢,你怎么不和他一起?他室友不是也……” 景灿哆嗦了一下:“张涛……张涛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下房间里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小琪吓得捂住嘴,荆白皱眉看着景灿,问:“怎么不见的?” 景灿道:“我,我能进来说吗?”他面带哀求地道:“我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了。” 柏易和荆白对视一眼,让开了位置,景灿迫不及待地走进房间,直到屁股落到椅子上,看起来才放松了一些。柏易还给他倒了杯水,站在他身边道:“说吧,你们今天遇到了什么?” 第68章 丰收祭 景灿缓和了一下情绪,说起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他和张涛上午找编竹篾的妇女问伊赛的事情,费了半天功夫,那个妇女也只说了伊赛是村里最雄壮的勇士和他是丰收祭的主祭这件事,别的一个字也没透露。 这线索悬在半空,让两人都觉得无从下手。 景灿总觉得小飞的失踪和伊赛脱不开关系,张涛却觉得小飞人都死了,过这个副本的重点还是应该落在丰收祭上。如果村人不肯透露,那就应该去找昨天提到过丰收祭的村长。 他脾气暴躁,性格强硬,景灿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跟着他去找了村长阿查。 他们把村里转了一遍,再去找村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太阳的大半张脸已经几乎沉入了地平线,徒留天边如血的晚霞。 太阳一落山,景灿走在村里就觉得不舒服,他提议第二天再来,张涛嫌他磨叽,硬拉着他去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阿查正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烟袋,见两人过来,连忙放下眼袋,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地招呼两人。 别的还好,一提到丰收祭,阿查的态度就变得十分神秘,他没有透露节日的具体事宜,只告诉了他们三天后就要开始预备丰收节庆典,在庆典结束前都不能出村的消息。 “等等,”荆白忽然意识到什么,打断了景灿:“你是说你到阿查家里的时候,他家只有他一个人?” “对、对啊。”景灿迷惑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柏易若有所思道:“你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景灿仔细想了想:“当时……” 景灿心中有些奇怪,他发现阿查对张涛的态度格外热情。或者说,不止阿查,来往路上的村人见到张涛,无一不是满脸堆笑。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下午那个只肯告诉张涛信息的妇女,再联想到昨天小飞说过的话,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妙。 第111章 但即便如此,对于三天以后不能出村的规定,阿查也没有松口。 张涛和阿查说话时,景灿也没事干,就在院子闲逛。 他转了几圈,发现阿查的竹楼下面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几根竹竿,地上还有个小板凳。似乎有人在前院干活,却又没见着那个人。 景灿有些好奇这是谁,却始终没见着人,直到张涛打听完了消息要走,阿查热心地留两人下来喝茶:“艾那,快出来,给客人上茶!” 景灿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声不耐烦地回道:“我活儿还没干完呢,你现在又不催了?” 阿查脸色沉了下来:“快出来,你现在就不听爹的话了?” 景灿听见什么东西被踢翻的声音,随后,一个急躁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昨天引他们进村的青年皱着眉走了出来:“那么多客人,个个都招呼,忙得——” 见到两人后,他紧锁的眉心松开了,微黑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转头对一边的父亲道:“爹,是我的不是。” 他双眼凝注在张涛脸上,近乎陶醉地欣赏着。如果不是张涛那一脸凶相加上浓密的络腮胡实在令人印象深刻,看艾那的眼神,景灿会觉得张涛是个天仙似的美人! 张涛也不是傻子,他觉得氛围有些怪异,冲给景灿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搓了搓胳膊,对阿查道:“那什么,村长,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阿查给艾那使了个眼色,艾那立刻道:“贵客不急,灶上烧着水呢,这就给您上茶。” 两人在外面走了半天也没喝上一口水,确实渴了,加上这两父子一脸热情,怕再推辞得罪关键npc,就留了下来。 没过多久,艾那端着竹盘给两人上好茶,便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噼噼啪啪地砍起竹子来。 张涛端着茶,自己却不喝,抬了抬下巴,示意景灿试毒。 景灿嘴里发苦,端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他那一刻很想扔下杯子,不管不顾地冲出这个见鬼的院子,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张涛正凶狠地盯着他,阿查和艾那也还在院子里。 他升起的勇气很快像个气球似的破灭了,索性闭上双眼,像喝毒药似的把茶喝了下去! 阿查笑眯眯地问:“这可是我们专为客人准备的好茶,好喝吗?” 景灿其实根本没喝出味儿来,但他又不是傻子,看着旁边的张涛,一咬牙一抹嘴:“好喝!再来一杯!” 如果喝了茶要死,一杯是死,两杯也是死,他还不如喝个饱呢! 等景灿的第二杯下肚,张涛才慢吞吞地喝下了第一杯茶。 一边的艾那和阿查似乎并不着急,阿查甚至走到了艾那旁边指点他的工作,张涛喝着茶,好奇地问:“你们在做的是什么?” 阿查回过头,对艾那的工作,他显然很满意,微黑的脸上,每条皱纹都盛满笑意:“是祭祀要用的工具。” 短短时间内,艾那做的东西就已经成型了。景灿远远看着,发现这玩意看上去像个普通的竹筐子,因为比一般的竹筐个头小巧,看上去很是精致。 他心里有些犯疑,这么小的筐子,小孩都能背起来,能盛下什么东西呢? 他进塔之前是做设计的,在他眼里,这竹筐小巧精致,却和昌西村整体偏向粗狂原始的风格不搭,心底闪出一丝违和。 张涛却像很感兴趣似的,茶也不喝了,起身朝着那个竹筐走过去,还拿起来左看右看。 艾那笑眯眯地问:“你看这合适吗?” 张涛像着了魔似的不住点头:“合适!好看!” 见他捧着那个竹筐看个不停,景灿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他把杯底的茶一口气喝完,扬声对张涛道:“不是说有事吗,该走了!” 张涛转过头,莫名其妙地道:“急什么,这玩意做得可好看了,跟工艺品似的。你不觉得吗?你快过来,仔细看看,真的!” 景灿怎么看都只看得出那是个普通竹筐,也感觉不到哪里好看,他本能地觉得张涛状态不对,不安地站起身:“呃,我、我真的有急事……” 他不敢再看,快步朝竹楼外的方向走去,张涛忽然叫住他:“诶,等等!” 景灿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张涛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眼神空洞,像是有些挣扎。 他转向景灿,语速缓慢地问:“景灿,你——你觉得它配我合适吗?” 景灿心里一阵发寒,不是因为张涛,而是站在他身边的阿查和艾那。 不知什么时候,这对父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们一左一右站在张涛身边,把他夹在中间,两双眼睛正阴森森地看着他。 景灿吓得腿肚子发软,他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这时,阿查向艾那偏了偏头,艾那弯下腰去捡东西——景灿眼尖地发现,那是另一个竹筐子。 景灿开始慌了,他一步步往后退,眼神却不自觉地停留在艾那手里的那个竹筐上—— 真好看啊,看上去会很合适…… 之前的隐约感受到的那一丝违和感掠过心头,景灿脱口道:“跟你合适,跟我不合适!” 他说完就掉头就往外跑,根本不敢再回头,一直跑到很远的地方才敢停下。 抱着微薄的希望,景灿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了很久,但是张涛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琪惊恐地捂住了嘴:“所以说,张涛也……” 第112章 景灿失魂落魄地说:“我等到天黑才回来,没有见过他。” 荆白沉默不语,柏易冲他客气地笑了笑:“张涛不见了,你找我们做什么呢?我们下午都不在村里,可没见过张涛。” 说完张涛的事情,景灿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像脱色的陶瓷。他颤抖着道:“我们那座竹楼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不敢在那里睡!” 他哀求的目光掠过在场三人的脸,小琪见状连忙摆手:“别找我,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和你一个大男人一起睡!你找别人去吧!” 景灿苦涩地道:“我都找过了,右边竹楼的人听说张涛没了,连门都不肯给我开,说我晦气……” 柏易瞅着他的苦瓜脸,小声道:“那你确实也是啊……” 景灿脸一垮,他原本心态就崩了,被柏易一说几乎要哭出声来,荆白瞥了柏易一眼,柏易讪讪道:“我不说行了吧!” 荆白道:“你如果住过来,中间的竹楼就没人了。” 柏易在一旁似笑非笑:“是啊,你要不好好看着你那三头羊,搞不好今晚都苟不过去。” 景灿顿时犹豫了,他想起刚到阿查院子里的时候,老村长似乎确实感谢过他和张涛保住了羊……但是竹楼里的人已经死得不剩下了,难不成他真要自己一个人住在竹楼里吗? 他打了个哆嗦,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69章 丰收祭 景灿已是六神无主,在房间里左顾右盼,祈祷着有人愿意过去和他住。 坐在房间里的三人谁都没说话,荆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心里有了决断。 小琪已经以男女有别为由拒绝了景灿,这时也不愿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儿,低头假装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指。 柏易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面上似笑非笑,看不出真实的情绪。荆白朝他使个眼色,他便会意地走了过来。 见荆白神色严肃,一副要和他商量事情的样子,青年隐约猜到了什么。他红润的嘴唇一撇,不太情愿地道:“不是吧,要我去和他住吗?” 那张俊秀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明显的嫌弃,很快,他又自我开解地耸了耸肩:“虽然很晦气,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带着笑意的目光扫过荆白的脸,让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荆白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没等他继续发挥,荆白低着头,果断地道:“没说你,我去和他住。” 柏易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荆白会这么说:“啊?那我怎么办?” 荆白沉着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中间的竹楼空着,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村长一开始把他们分到这三个竹楼来,就要求他们看好楼下的牲畜。荆白判定,三个竹楼都必须有人是隐性的存活条件。 如果景灿今天没有回去中间竹楼,导致竹楼空置,牲畜无人看管,他本人死了倒是最小的负面影响,最有可能的是整个副本的进程都为此改变,荆白不可能坐视他加大自己的副本难度。 柏易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抱着双臂,仍是一脸不高兴:“我也可以过去和他住啊。” 荆白纵使对他有耐心,也被这人的变幻无常搞烦了,不耐烦地反问:“刚才你不是不愿意?现在摆出这幅样子做什么。” 柏易满怀幽怨地瞥他一眼:“你让我去,那是你信任我;你主动去,那是你嫌弃我……” 荆白:“???” 荆白被他曲折的思路震惊了,张口想反驳,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说。他难得发次好心,考虑到柏易现在的情况和谁住都不合适,才决定自己去和景灿住,谁能想到柏易能想到这个层面? 自来好人不易做,荆白懒得跟他解释,面无表情地道:“就这么定了,我去和他住,你想自己住也行,去和小琪房间住也可以……” 他目光掠过自己的床铺,眉毛一皱,补充道:“别让其他人动我的床。” 不知为什么,听见他最后一句,柏易的脸色又好了一些。他撇了撇嘴,勉强道:“好吧。” 商量妥当,荆白站起身来,对景灿道:“你今晚回你自己的竹楼……” 毫不夸张地说,景灿整个人都变成了灰色,差点没原地裂开。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要出门,荆白道:“等等,我和你一起过去。” 景灿整个人瞬间打起了精神!荆白没理他,回头背上自己的登山包,眼神示意柏易看好三张寻人启事,便和景灿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刚走出房门,便听见小琪期期艾艾地说:“哎,那、那个,一个人住怪不安全的,要不今天晚上……” 借着月光,他们走下了竹楼的台阶,后面的便再听不见了。 景灿纳闷地道:“她不是说女孩子不方便和男人睡的吗,怎么又找你室友……” 荆白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还有闲心管别人?” 见景灿讪讪地闭了嘴不敢说话,荆白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暗自揣测,身为女性,难道小琪也察觉到了什么,才主动提出和柏易同住? 三间竹楼相隔不远,但是一入了夜,整个昌西村便格外黑,村子里的人一到了夜晚就没了动静,路上不见任何村民走动,远处的竹楼也不见有一家亮灯,仿佛所有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昨夜的篝火晚会,分明证明了这些人不是没有夜生活……又或许,只是不在他们面前展露。 第113章 他们走在路上,只觉得又黑又静,没有一丝多余的光线,全靠月光照明。清凉的夜风吹到脸上,带来一阵寒意,周边高高低低长了好些树和竹子,黑黢黢的树影摇动,在景灿眼里简直像择人而噬的怪物。 接连死了两个同伴,景灿就算开始有些勇气,也被这个副本吓破了胆。他全程紧紧贴在荆白身边并排走着,不肯走前面,也不肯有一步落后。 如果不是荆白用眼神警告,他手都拽上荆白的袖子了。 两人走路非常小心,好在地上既没见到茶米,也没见过什么竹筐,这片黑暗暂时没有带来危险,又或者……还没到他们出现的时候。 提心吊胆的景灿直到看见自己那栋竹楼映入眼帘,才算松了口气。 楼梯就在眼前,他正要上楼准备休息,却见荆白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路玄,你去哪儿啊,不休息吗?” 荆白头也不回:“我先去你们的羊圈看看。” 昨夜的怪事就出现在他们楼下的牛棚,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人来偷羊,又或是以其他形式出现,提前看看总不是坏事。 景灿纠结了一会儿,眼看荆白就要走远,又看了看亮着灯的竹楼,最后一跺脚,想着有个人在一起总比自己蹲在房间害怕强,忙追着喊:“诶——等等我,我也去!” 羊圈里没什么特别的,密密围着一圈栅栏,天黑了,似乎连羊都睡了,三头羊东倒西歪地睡在围栏里,连草料都是满的,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 荆白没有惊动它们,站在栅栏外面仔细看过羊圈的每个角落,才对景灿道:“走吧。” 景灿讷讷地应了声,他从头到尾都没搞懂过荆白要干什么,稀里糊涂地又跟着荆白回到房间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景灿隐隐觉得,虽然荆白的身形看上去远没有张涛那一座小山似的威慑力,但给他的安全感却强多了——至少他并不担心荆白会强迫他做什么。 竹楼的房间陈设都是一样的,景灿指着里面那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这张床是小飞的,很干净……他都没睡过。” 小飞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连第一夜都没过得去。 加上张涛,第二天都没过完,就已经死了四个人,这个副本的难度可想而知。 他说着说着又低下头去,情绪十分低落。 荆白没多看他一眼,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异样,顺手就关了灯,道:“睡吧。” 黑暗中刚红了眼圈的景灿:“???” 这就是大佬吗?不指望你安慰我,至少别把灯关了啊? 他以为这是聊天的开始,没想到居然是结束……就,大佬都不用和人说话的吗? 他那个室友看着性格那么活泼,怎么和他相处下去的? 此时此刻,另一头,性格活泼的室友枕着双臂独自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另一张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荆白,路玄……哈,真有趣。” 第70章 丰收祭 “咯咯——” 尖锐的鸡叫声突如其来,在寂静的深夜中有如一道惊雷,打破了所有的沉寂。 荆白原本就睡得不沉,这一声出来如何还睡得着。月光下,那清明的双眼立时睁开,不见一丝睡意,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 另一张床上,景灿四仰八叉地平躺着,睡得死死的,胸口还在有节奏地起伏,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咯咯!!咯咯咯!!!” 鸡叫声越来越大了,除了这惨烈的叫声,荆白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这也使情形显得越发古怪。 觉是没法睡了,但是,该不该出去呢? 昨晚听见铃铛声的便只有他一个人,事后证明,是因为小飞在柏易和他之间选择了他。他昨夜若是躺着不动,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今晚这突如其来的鸡叫,又只有他一个被吵醒。那只鸡犹在惨叫不休,烦得荆白皱起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右边赵英华那座竹楼,养的就是正好就是几只鸡,难道今晚被选中的是他们? 只犹豫了片刻,荆白就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线索和陷阱的概率五五开,大不了见招拆招,他有充足的信心保证自己的安全,不会放过这个获得线索的机会。 荆白手脚很轻,在房间走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清澈的月光斜斜从窗户中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若不是这煞风景的鸡还在死命地尖叫,这原本是个宁静的夜晚。 荆白脸色阴郁地走到窗户边。说来也巧,他刚刚站定,那只惨叫的鸡的声音竟然就消失了。 荆白皱着眉头向外看去,发出声音的地方果然指向右边竹楼下的鸡舍。 月光下,荆白勉强能看见鸡舍的轮廓,只是视野还是太暗了,以荆白的目力,也看不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只能远远看见几个黑影围在鸡舍中,站成一个四角形状,并不像是在偷鸡,而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是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又隔得远。几个模糊的黑影远远看去,像是叠在一起的什么怪物,实在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鸡早已不叫了,窗外竹影摇曳,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再仔细听,又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夜风拂过的清寒。 第114章 荆白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个方向,忽然发现那几个黑影动了起来! 他心中一动,回身去自己床头取了一件东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竹梯的扶手处,靠近角落的位置,或许是为了装饰所用,有几根竹子格外高大。 那个位置视野显然好得多。 几个黑影的目标显然不在这座竹楼上。荆白松了口气,他终于走出房间,躲到方才看到的位置,这里的视野广阔许多,光线也好了不少,让荆白终于看清了那群人在做什么。 早该想到的,昌西村夜不闭户,怎么会有人来偷牲畜? 站在鸡舍外的黑影根本不是偷鸡的村民,看他们的打扮,身上穿的都是登山服,正是和他们一样过副本的人! 四个人…… 昨天到今天正好也死了四个人,小飞、阿沁、张涛和小朱,难道是楼下站着的人是他们? 但考虑到他们站在右边竹楼的外面的鸡舍,而住在那栋竹楼的人一直平安无事,一个人也没少过,一样也是四个人。 光线很暗,让他完全看不清那几个人的脸,但却勉强辨认出了其中两个人是长发——这让他的心重重沉了一下。 右边竹楼的四个人有三个女生,正好有两个都是长发。而死去的四个人,包括女生阿沁,都是短发。 荆白却更希望外面站着的不是右边竹楼的人,因为这个事实恰恰证明,他们已经慢了一步! 昨天到今天死的四个人,阿沁来自荆白他们的左边竹楼,小飞、张涛和小朱是中间竹楼的人,最右边的竹楼一个人都没少。 这群人今天的表现十分保守,不但没有和另两栋竹楼的人一起行动,连村子都没出去。 赵英华和他的室友姜芊芊曾在村口偶遇荆白二人,还对他们狼狈的形容大加嘲讽,被荆白威胁后又仓皇跑路。 按景灿所说,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听说张涛也失踪了,宁可不要景灿拿到的信息,也不愿意开门收留他。 谨慎也罢,胆小如鼠也好,这样的四个人,怎么可能在深夜时分同时出现在楼下,还摆出这么诡异的阵型? 这只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十二个人的生死,从进村起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最右边这座竹楼的人之所以开头平安无事,恐怕就是留着摆这个阵型的。 他心中觉得不妙,屏气凝神地看着远处,朦胧的月光下,他逐渐发现这群人移动的方式很奇怪。 比起走动,他们好像更像是在……跳。 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出人影的大致轮廓,发现异常,还是因为其中叫清水长发女孩体型格外瘦小,和周围几人比起来更好辨认。 如果只看着她,就会发现他们行动的轨迹更明显,也更规律。 一,二,三,停;一,二,三,停。 跳三下,停一下,再跳三下,再停一下。 因为身形的原因,清水能遮挡的范围也是最小的。荆白注意到她之后,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四角,而是一个呈包围之势阵型。 在最中间的位置,竟然还藏着一个人形大小的阴影! 那人跪倒在地上,看他的姿势,似乎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他整个人的姿势近乎蜷缩,和几人的阴影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四角的四个人动了起来,不断交换位置,荆白还真不一定能看见他。 荆白已经几乎确定这是个诡异的仪式,可是目的何在? 荆白意识到什么,连忙拿出从房间带出来的东西——他带出来的正是那个铜制的罗盘。 此刻,它不再像白天一样疯狂乱转了,指针在表盘中晃晃悠悠地转了几圈,指向了那五个人所在的方向。 这个指示已经毋庸置疑,荆白没有任何犹豫,带着罗盘就下了竹楼。 他一脚踏上竹梯,便是“吱呀”一声响。这个竹梯不是很稳当,每次踏上去都会发出声音,白天不觉得什么,到了万籁俱寂的夜晚,就显得十分突兀。 荆白发现不对,立时回头去看那边的五个人,好在相隔很远,他们似乎都没听见,仍然摆着那个阵型,四个人绕着中间的人不断走动。 荆白松了口气,走扶梯的动静太大了,他怕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好在竹楼不高,他索性退了回去。 荆白攀上竹制的扶手,像一只停驻的大鸟,静静在上面蹲了一会儿,见那几人浑然不觉,并没有看向这个方向,便轻巧地一翻,整个人挂在护栏上。 翻身时他才想起自己背上有伤,狠狠咬了下唇才忍下了肌肉拉扯的剧痛,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 那边,神秘的仪式还在进行,荆白眼尖地看见前方有个树丛,不高,但足以挡住他的身形。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背部,弓下身子,决定悄悄潜伏过去。 这时,他的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背后有人! 荆白心中一跳,他没有回头,反手向身后捉去,却捞了个空,随后,一个人出其不意地从他右边钻了出来。 还是那张英俊无匹的脸,前方神秘恐怖的仪式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恐惧,他依然带着满脸的灿烂微笑,两眼在黑暗中好像也闪闪发光。但他的从容在荆白看来格外可恶,正是他那个神出鬼没的队友,柏易。 第71章 丰收祭 荆白用冷酷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直到眼前的柏易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才低声问:“进村之前,我和你看到过一只动物。它是什么?” 第115章 如果眼前的柏易是假的,就不会知道进副本之前的事情。 柏易这才反应过来,同样压低声音回:“蜻蜓。” 荆白这才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他跟上,两人轻手轻脚地钻到荆白选中的树丛后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不远处那五个人。 在这个位置,借着月光,已经能分清这四个人是谁了,四角处穿着登山服的确实是鸡舍竹楼的四个人,三女一男。 他们虽然睁着眼睛,但显然神智不清醒,表情呆滞,眼神也是不聚焦的。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更诡异的是,他们不仅跳着走路,还都屈起一条腿,用另一条腿往前跳。 荆白之前只发现他们在跳跃,直到走近了,才看清竟然还是用单腿跳的! 柏易皱眉,不解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表演金鸡独立吗?” 荆白低声道:“像是一个仪式。” 他们四个两两距离相等,站成一个等边四边形。理论上,四人身形不一,跳动的距离也应该差距很大。但他们跳的每一步都像测量过一般精准,不管男女,都是跳三步就换到下一个人的方位。 中间蜷缩着的人形被他们挡住,只在人影移动的时候能露出些许形迹,柏易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忽然道:“他抱的……好像是只鸡。” 话音刚落,四个人的跳动同时停了下来! 荆白立刻屏住呼吸,时间的流动这时好像也变得极为缓慢,四角处的四人同时蹲下,而蹲在中间,蜷着身子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仰着头,双手高举着,仿佛捧着一件宝物,姿态极其虔诚。借着月光,能看见五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中间那个人身上! 这时,荆白也看清了,柏易说得没错,地上的确是一只无头的死鸡。 那那人捧着的,多半就是这只鸡的鸡头了。 “不吉,不吉——” 不知从手中看见了什么,中间那人突然高声喊道! “不吉,不吉——” 站在四角的四人跟着他,呆滞地重复着他的话。 那人说完,弃若敝屣地把方才捧在手心的东西随手一扔,那东西飞出去老远,“啪”地一声落地,正好砸到两人面前! 荆白在黑暗仔细辨认,才看出这是一个鸡头。这只鸡头的皮被剥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是血糊糊的一团,但即便如此,也能见到鸡头上布满黑斑,鸡嘴大张着,好像还能打鸣似的,看着异常恶心。 荆白嫌弃地皱起眉,他感觉到身边青年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如果不是树丛太小,两人为了隐蔽紧紧贴在一起,他或许都不会发现。 考虑到合作关系,荆白虽然懒得开口安慰,还是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背。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柏易那张脸比霜雪还要冰冷,鸡头落到面前时,几点鸡血溅到他脸上,把他恶心得够呛。荆白拍他的时候,他正抬手擦去脸上的残血,愣了一下,抿紧的唇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那边的仪式还在进行。 这只鸡的鸡头被丢弃以后,瘦小的长发女孩清水忽然站直身子,离开了他们的四角阵型,走到鸡舍旁边。鸡舍中的鸡显然知道不好,咕咕扑腾着,在鸡舍中到处乱飞,鸡毛漫天飞舞。 这乱象丝毫没有扰乱清水,这时的她丝毫不像白天时那个胆小荏弱的姑娘,纤细的双手一捉,就将一只公鸡的两只脚牢牢抓在掌中,又将它倒着提了起来。 公鸡似乎知道不妙,两只爪子乱蹬,不断咯咯惨叫;女孩两手牢牢钳制着它,对它的反抗置若罔闻。站在中间的人见状,伸出瘦长的双手,将那只鸡接了过来。 中间那人也不知有什么魔力,鸡到了他手中,瞬间就变得安静起来,荆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手。 那人闭上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 他手中那只鸡重新开始咯咯乱叫,那声音凄厉至极,比打鸣响亮得多,荆白感觉它能把整个村的人都吵醒。 但恰恰相反,周围几座竹楼连亮灯的都没有,安静如死。 荆白就看着那人比划了个手势,双手一钳,那只鸡的身子就掉了下来。 地上的鸡脖子还在不停痉挛,捧在那人手里的鸡头的嘴徒劳地开合了几次,没过多久,就一动不动了,地上的鸡身也变得僵直起来。 它死了。 那人这一套动作流畅熟练至极,也不知同样的场景在这深夜里上演了多少次。鸡头落地时,热腾腾的鸡血喷溅出来,洒了周围的四人一脸,那四个人还是一动不动,虔诚地跪拜着。 那人拿着鸡头,荆白注意到这只鸡的鸡嘴闭得紧紧的,那人看着很满意,脸上露出笑容。 他环顾周围的四人,在他们面前做了个手势,原本静止不动的四个人就又开始绕着他单脚跳起来。 踏,踏,踏。 和之前一样,都是跳三次,停一次,交换位置。 但荆白已经知道了,这四个人只是中间那人进行仪式的工具,这个仪式的核心,还在中间那个人身上。 四人围绕着他,循环往复地单脚跳动,在这样的包围中,那人用纯熟的手法慢慢地拔毛、剥皮,剥出了一个完整的鸡头。 鸡头一直滴着血,他却毫不在意,像之前一样将它高举起来,对着月光仔细查看。 荆白不明白他在看什么,那个人却忽然激动起来,双目圆睁,大呼道:“大吉!大吉!这是丰收神的旨意!” 第116章 他把鸡肝握在手中,伴随着他的高呼,分布在四角的四个人也兴奋地跳起舞来。他们挥着手,两腿来回交换跳跃着,嘴里欢呼着“大吉!”,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舞足蹈的样子有多怪异。 荆白看得心里发寒,他看见中间人一点也不嫌弃鸡头血淋淋的样子,珍惜地揣进怀中,又拿鸡血在那四个人额头上点了一点,念道:“自来自去,勿停勿立。” 四人机械地重复道:“自来自去,勿停勿立……自来自去,勿停勿立……” 他们的四角阵型散开了,其中的一男一女步伐僵硬地往他们的竹楼方向走去。 剩下的两个女生,一个是赵英华的室友姜芊芊,另一个就是方才去抓鸡的瘦小的女孩清水,她们没有回去,而是转了个身,走向鸡圈的位置。 两个女孩走进鸡舍,人类的体型在鸡舍堪称庞然大物,方才长发女孩进去捉鸡时,鸡群也不安地咯咯叫个不停。可这次她们走入,鸡群却没有丝毫动静。 荆白就见两人在鸡舍漫步似的转了几圈,随后仿佛找好了自己的位置,蜷起一只脚,用另一只脚单脚站立在原地。 过了一阵,她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抬起双臂抖动了几下,又扭了扭脖子,忽然,那截纤细的脖子倏地往一边倒去,歪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那姿势极为诡异,她却好像很满意似的,双臂垂下,闭上眼睛,就不再动了。 除了体型不同,她和周围的鸡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收起鸡头那人见状,满意地笑了几声。他转头环顾周围,双目如鹰,荆白感到四周猛然升起一股森然的凉意,与此同时,他胸前的白玉猛地发起烫来! 荆白察觉到危险,连忙屏住呼吸,缩紧身体,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用余光瞥了旁边的柏易一眼,见他捂着口鼻,神情还算镇定,见荆白看他,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荆白心中稍安,没过多久,那股压迫感像来时一样突然散去,显是那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见四周没有什么动静,他便朝着黑暗的深处走去了。 柏易两眼发亮,指了指那人离去的方向,荆白连忙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再跟着往前走,未必还有树丛这样的隐蔽物,一旦被发现,必然是死路一条。再有价值的信息,也不值得拿命去换。 柏易点点头,冲荆白竖起大拇指,两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话,原地安静地等了一阵,见那人始终没再现身,才悄悄从树丛里出来。 荆白谨慎地停在鸡舍外几步的地方,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清水的站得靠外,姜芊芊几乎站在了鸡舍最里面,黑暗和距离让荆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姿势同靠外的女孩一样。 荆白看着离他更近的这个女孩,她合着眼睛,神情平静,似乎正在休息,只看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全身已经扭曲成了这样怪异的姿势。 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吗? 荆白转头想跟柏易说什么,一转身就发现柏易竟然也单脚站着!他的脖子歪到一边,头几乎挨着肩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还睁着,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荆白。 荆白心中猛地一震!乍一看柏易那副模样,他是真的吃了一惊,见柏易脸上笑嘻嘻的,还冲他眨眼,心才放了下来。 他脸色转冷,走到柏易面前,用力推了那人一把。 那个姿势原本就不好维持平衡,荆白这一推,柏易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住脚,连忙举起双手求饶,凑到荆白耳边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就是想试试这个姿势的难度,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荆白看着鸡舍里的单脚站着的两个女孩,用余光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结论呢?” 他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挠耳朵,那里被这人温热的气息弄得痒痒的。 柏易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孩道:“以她们的体力和平衡能力,坚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但她们这样站着……应该已经有一刻了吧?” 荆白点了点头。 柏易两手一摊,面上露出些许遗憾。 月光不甚明亮,但荆白此时站得足够近,比柏易还要更近一些,他突然注意到女孩身上的一个细节。 纤细洁白的脖子上,似乎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荆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拉了一下身边的柏易,低声道:“她脖子上那一道……之前有吗?” 柏易看不清楚,往前走了两步,同荆白并肩而立,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女孩脖子上的那条红线肉眼可见地变粗了,她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似乎有些不适。 隔着闭合的薄薄的眼皮,能看到她的眼球在下面不安地滚来滚去,嘴唇也张开了。 柏易和荆白对视一眼,什么也不用说了,两人反应极快,倒退着离开鸡舍的范围,拔腿就跑! 第72章 丰收祭 没过多久,荆白就听见背后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但那尖叫听起来并不像人发出来的,更像是鸡叫。 嘶哑,尖利,像是一只嗓子哑了的公鸡在扯着喉咙打鸣。 两人没有回头,飞快地向前跑,柏易比荆白跑得还快,跑到中间竹楼的位置时微微一顿。 荆白和他只差几步,见状没有丝毫犹豫,把他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第117章 也不用他说,柏易立刻懂了,同荆白一起跑上了中间的竹楼。 两人上了竹楼,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没有直接进房间。 荆白往景灿房间里看了一眼,他还一无所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再看柏易,已经蹲下身子,利索地将自己的身体藏进护栏的阴影里。 竹楼下,由远及近地,传来了怪异的脚步声。 踏,踏,踏。 三步一停,接下来又是,踏,踏,踏。 竹楼护栏和房间的间隙相隔不是很大,荆白和柏易要藏在这里就必须挨得很近。柏易贴着荆白温热的身体,青年微微侧着头,认真聆听着楼下的动静,他只能看见对方的半边侧脸。 清澈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将那优美的下颌和脖颈线条映成漂亮的玉白色。唇角抿着,乌黑的睫羽微微颤动,挺直的鼻梁投下的阴影,无一不提示着主人此时的专注。 柏易看着那小半边脸走了神,心底升起一股不自觉的悸动。他抿了抿唇,察觉到有些不妙,一双深湖般的双目掀起微澜,又很快归于平静。 荆白在这期间一直专心听着外面声音,转头时看见柏易神色宁静,还冲他微微一笑,柏易一眼,向他示意自己的腿。 荆白正好是靠着护栏坐着,一腿曲起,一腿勉强伸直,他向柏易指了指自己的屈起的那条腿,意思很明白:底下那个人,和之前一样,是用一条腿跳着走路的。 柏易显然看懂了,冲他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当那脚步声走到他们楼下时,忽然消失了。 它为什么停下了? 荆白心中紧了一下,他想到中间竹楼楼下的羊圈,那里还有三只羊…… 如果它是来偷羊的,要不要制止? 他心中有些挣扎,身体犹如一张绷紧的弦,蓄势待发。这时,手背突然覆上一个温暖的热源,荆白诧异地看去,撞进那双深深的,湖水一般清澈,却又叫人看不透的眼睛。 面容俊朗的青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冲他微微摇头。 不知为什么,荆白心定了许多,身体也放松下来。他没有坚持下楼,不自觉地转移目光,打量起了柏易。这人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那张轮廓近乎完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眉宇间那几分懒散劲儿烟消云散,让面部线条显得冷峻而深刻。 他的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楼下,甚至没有注意到荆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然那眉目大概就会舒展开,露出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容。 真奇怪,一般人都是笑比不笑好看,荆白却觉得柏易不笑的时候比笑起来英俊得多。 楼下安静如死,几乎要让人以为那东西已经离去了。两人躲在护栏背后按兵不动,谁也没有冒头偷看,好一阵的寂静之后,踏、踏、踏的脚步声才再次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转了方向,向着牛棚竹楼,也就是柏易他们那栋楼的方向去了。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柏易才松了口气,他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来我是不能回去了,我今晚就在这睡了吧。” 他指了指隔壁张涛和小朱的空房间,眼巴巴地看着荆白。 荆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不是我的房间,你请便。” 他要起身回景灿那间屋子,柏易却不肯放他走:“别呀,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一个人睡会害怕的。路玄,你留下来陪我吧。” 荆白低下头,柏易还坐在地上,牢牢抓着他的那只袖子,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清澈又无辜。他瞟了一眼窗户里睡得人事不知的景灿,垂下眼睫,柔弱地道:“他都睡着了,又不需要人陪,还是跟我一起睡吧……” 荆白:“???”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被他一说,听起来就变得怪怪的。 他多少有点无语,正要直接把柏易甩开,看这人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简直一万个不解——就算他以为自己不知道,至少也该有点避嫌的心思?硬要拉着一个年轻的异性一起睡算怎么回事! 荆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考虑到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谜团,也不差这一个两个了,这里的床又都是分开的…… 柏易显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大半夜的,荆白背上还带着伤,简直身心俱疲。他没有同柏易继续纠缠,冲地上的人抬了抬下巴:“走吧。” 柏易立刻爬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推开隔壁的房门。这时可一点看不出柔弱的样子了,荆白落后他一步,这才发现柏易竟然还比他高一些,虽然不多,却也高出了一个发顶。 荆白:“……” 柏易已经弯下腰开始铺床,荆白咳嗽了一声,问:“柏易,你有多高?” 柏易转过身,纳闷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荆白没答,只是看着他,柏易见他像是认真的,顿了顿道:“一米八七,塔给的数据,应该是最准确的。” 荆白当然不会告诉他,在注意到对方的身高之前,他甚至没注意到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高!根据柏易的回答,他才估算出了自己的,柏易却反应过来了,冲他微微挑眉:“真不好意思,是不是比你高?” 显然某人翘尾巴了,荆白懒得回答他,被子一拉,上床睡觉。反正他答不答,怎么这人答,都会洋洋得意的。 折腾了一个白天加大半个晚上,荆白早已精疲力竭,全靠意志强撑,好不容易挨上枕头,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伴随他入梦的,是某人美滋滋的、荒腔走板的小调。 第118章 这人不知道累的吗,早知道就不答应他了……进入梦乡之前,这是荆白的最后一个念头。 景灿这一觉睡得十分满足,清晨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到他脸上,温暖舒服,像是有人轻抚着他的脸。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暖洋洋的感觉,这让他有一种鲜明的感觉——又熬过了一晚,又迎接到了新的一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舍得睁开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顺便把房间环顾一圈。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只剩下惊悚。 隔壁床的人呢? 床铺保持着被掀开的样子,显然有人睡过,床上却空无一人,甚至荆白的包都还在床头放着! 景灿心里咯噔一声,他和荆白虽然不熟,也能看出对方性格冷静谨慎,比他强得多,所以昨晚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跑去求助。以荆白的性格,不可能不背包就出去。 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种……他失踪了! 想起昨天张涛说过的话,景灿心中悲从中来。 小飞失踪时,景灿觉得小飞是因为自己不谨慎;到张涛被留下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多少觉得是张涛毕竟性格过于自负;现在荆白失踪了,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景灿却已无心欣赏,他坐在床上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他真的有那么晦气吗? 以前也没觉得啊! 门外传来一阵迟疑的脚步声,捂着脸的景灿迅速抬起头来,来人让他吃了一惊:“小琪?你怎么来了?” “你说柏易的房间也没人,你找遍了周围都没看到?!”景灿瞪大了眼睛,脸色发白。 小琪看见他的反应,迅速把房间扫视一遍,发现不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荆白呢?” 景灿恍惚地说:“不知道……好像也不见了。” 他说完这话就一激灵,果然,原本已经进了门的小琪连退几步,一直退出了门外,正满脸惊疑地看着他。 景灿大呼冤枉:“不是我!我早上起来之后只看到这个背包,我什么也没干!” 他辩解之后,小琪反而更紧张了,她紧紧贴着身后的护栏,看上去马上就要夺路而逃:“我还没说话呢,你这么着急撇清,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景灿气结:你是没说,但你的怀疑都写在脸上了啊! “那你说,为什么你三个同伴都不见了!” “我怎么说!我要是知道他们消失的原因,那还用坐在这发呆吗!” “那为什么你每次都没事?” “砰!” 隔壁本应无人的房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荆白不耐烦地拉开房门,冷冷瞪着眼前吵吵嚷嚷的一男一女:“吵完了吗?” 景灿和小琪呆滞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青年,脸色略显苍白,却并不影响五官的完美,反而让那俊秀的眉眼蒙上一层脆弱的美感,眼下微青更增添了那种说不出的氛围…… 他强势冷漠的气质过于突出,这种病美人似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两人都不禁恍了下神,不过青年冷酷的眼神和沉郁的脸色很快让他们醒悟过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失踪了!” 误会解开,景灿气哼哼地瞪了小琪一眼,嘟囔着道:“我都说了我没有,你就是不信……” 小琪知道自己误会了他,闹了个大红脸,声若蚊蚋地说了声“对不起”,又连忙对荆白道:“那个,那个,你之前的室友,那个帅哥,柏易……好像不见了。” 第73章 丰收祭 听闻柏易失踪,景灿也顾不上生气了,和小琪一起担忧地看着荆白。 “叫我做什么呀?”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从门里传来,在两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顾盼神飞的青年笑眯眯地出现在了荆白身后。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把俊秀绝伦的五官连同温柔的笑容一起镀成浅金色,叫人一看就心生暖意。 小琪眼睛直了一瞬,看了看荆白,又看了看手肘搭到荆白身上,妄图把整个人挂上去,又被荆白不耐烦地抖掉附加眼神警告的柏易。 两个人都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她的目光呆滞地下移——柏易甚至还光着脚! 景灿反应快些,见荆白神色如冰雪,连忙退了几步,站在自己房门口尬笑:“啊哈哈哈哈,人没事就好,哈哈哈哈!” 他说完立刻“砰”地关上房门,假装自己没出来过。 那一声巨响猛地惊醒了呆呆站在荆白门口的小琪,她悟了!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她满脸通红,扔下这句话就冲下竹楼绝尘而去。荆白看着那个快速消失的人影,转头看向柏易。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柏易已经解读出了他的迷惑。 他咳嗽一声,煞有介事地道:“谢天谢地,他们的公德心终于复苏了。哪有人一大早在别人房门口吵架的?”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柏易忍不住睁大眼睛,从上到下地把荆白看了一遍,不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的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荆白根本没注意他的眼神,昨晚睡得太晚,他现在身体依然很困,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头脑却彻底清醒过来。 这觉是没法睡了。他伸了个懒腰,拿起床头的衣服,头也不回地道:“换衣服,别看。” 第119章 在困意的驱使下,他连动作都是慢慢的,声音也略显低哑。柏易却没回避,目不转睛地看着荆白脱下睡衣,露出线条美好的背。 那腰只有窄窄的一截,腰线流畅,弧度无一不美,又极具力量感。背上缠着的白色绷带丝毫不影响观瞻,反而平添一种危险的性感。 他看得目不转睛,荆白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然冷冰冰地问:“看够了吗?” 柏易扬了扬眉,露出遗憾的神色。这人醒得真快,他还以为那个呆呆的状态可以多保留一会儿呢…… 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好整以暇地笑道:“本来没想看,但既然你特意提醒了……” 荆白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要都是男人,他才不关心这些小事,要不是顾虑到这人…… 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唇,决定不和柏易计较。 柏易见他不说话,当他真害羞了,怕荆白发火,捧着脸羞怯地道:“我也要换衣服,你可以——” 他本来想说你可以看回来,反正该遮的地方他已经遮住了,荆白却立刻转过身去,坐得笔直,直到柏易说“我换好了”,才又转了回来。 柏易眨着眼睛,故作惊讶地道:“非礼勿视啊,路玄,你果然是君子风度!” 荆白瞥了他一眼,再也不肯接话。他是不是君子有待商议,但可以确定的是,某人确实脸皮极厚,并且毫无性别意识! 等两人用完早饭出来,小琪和景灿早就等在竹楼外。荆白走出去时,见两人凑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的,倒是看不出早上刚吵了一架。 小琪眼尖,看见荆白和柏易一起出现,连忙冲景灿使个眼色。荆白见她脸上有些尴尬,以为她还在为早上扰人清梦的事情不好意思,也没在意,顺口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小琪看了一眼右边的竹楼,放低声音:“他们那边,昨晚突然有两个姑娘失踪了……” 荆白昨晚看得清清楚楚,失踪的人具体是谁他都知道了,自然毫不惊讶,追问道:“失踪?也就是说他们都没见到尸体?”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愤怒地道:“什么尸体不尸体的,我说了,清水和芊芊没有死!” 荆白回过头去,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荆白昨晚也见过他,认出他是昨晚的四角仪式里,三女一男中唯一的男子赵英华。 现在的赵英华,脸上就再也没有昨天那种从容中带着点儿得意的神色了。一早起来消失了两个人显然让他心神大乱,等把在场的人一一辨认了一遍,发现比起昨晚一个都没少,脸色变得更难看。 昨晚失踪的,只有他们竹楼的人!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明亮温暖的光线却没让他体会到丝毫暖意,强烈的恐惧感啃噬着他的心。 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足够聪明才绕过了所有的死亡条件,尤其是昨夜之后,看另外两个竹楼的人,总觉得是这些人太不谨慎,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等早上被隔壁的佳佳叫醒,发现另外两个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佳佳现在就站在他背后,女孩一头栗色的及肩发披散着,眼睛红肿,正拼命擦着眼泪,看起来十分崩溃。 柏易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英华,直看得他脸上阵红阵白,才慢悠悠道:“这话说的。难道副本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英华颧骨上浮着一层异样的潮红,看起来精神状态十分不妙。他大声道:“我和她们住在一个竹楼,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吗!” 他说完这话,布满血丝的眼珠古怪地转了一下,突然看向柏易:“还是说,是你自己动了手,所以才这么肯定?” 柏易怔了一下,眉毛高高扬起,脸上勾出个笑,眼神却很冰冷:“你——” 他话刚出口,便被荆白打断,青年板着那张俊秀的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他昨晚和我在一起。没有证据,你最好不要信口雌黄。” 站在背后的小琪和景灿默默交换了个眼神,懂的都懂,这两人果然…… 柏易也不说话了,脸上恢复了平日那种懒洋洋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翘着,像是挺高兴的模样。 赵英华气得直咬牙,两腮的肉绷得紧紧的。他阴沉的目光从在场的人中一一扫过去,荆白不提,旁边站着的一男一女显然也是他们那头的,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变成了弱势。 荆白冷不丁道:“鸡呢?你们鸡舍的鸡,数目还对得上吗?” 赵英华被他问得一愣,他还真没注意过鸡的数量。见荆白冷静的双眼直视着他,似乎并不在乎他的态度,更让他品出一丝轻视,怒道:“关你什么事!” “少、少了两只。”这时,他背后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却很坚定地说了出来:“我昨晚数过,七只,今天早上起来只剩五只鸡了!” 赵英华转过头去瞪着说话的人,站在他身后的女孩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像被火烫了似的低下头去。 荆白不再理会赵英华,对佳佳道了声谢,向鸡舍走去。 少了两只鸡倒不奇怪,昨夜荆白和柏易亲眼看见那人杀了两只鸡来做占卜,但那两个去了鸡舍的女孩子也消失…… 柏易走在他身边,像猜中他在想什么似的,平静地道:“她们昨夜就遇害了,现在消失了反倒是好事。至少说明我们楼下养的这些动物不是人变的。” 第120章 他这话显得十足冷酷,荆白虽觉得他说得有理,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这人也不知在副本里见过多少次这样的生死,英俊的眉目间风平浪静,不见一丝兔死狐悲的伤感。 两人走到鸡舍前,里面果然看不出什么特别,剩余的五只鸡安安分分地低着头啄食,血淋淋的鸡头、被抛弃的鸡身,还有两个走入鸡舍的女孩,都没留下任何痕迹。 柏易忽然东张西望起来,目光在四周游移,荆白问:“你看什么?” 柏易耸了耸肩:“随便看看,说不定天上掉下来一张寻人启事,正好能落到我头上呢。”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昨晚和今早他们都检查过,那三张纸并没有像他们进副本时带的六张寻人启事一样消失,好端端地在柏易处收着。 柏易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道:“我就觉得奇怪,你说为什么我们俩找寻人启事,要走上几个小时,走到大山深处去,但是小琪在路边就能随手捡到呢?” 荆白也觉得这是个疑点,只是昨晚发生的事太多了,根本没留出思考的余地。他远远看了一眼小琪,道:“你觉得她说谎?” “恰恰相反。”虽然讨论着小琪,柏易却没往她在的方向看,漆黑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直直看着荆白。 这或许是他分析时候的习惯,但不知为什么,那眼神让荆白觉得有些熟悉:“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所以这事才奇怪。” 荆白很快打破那一瞬间的恍惚感,低声道:“不如这样……” 远处的小琪和景灿见荆白和柏易站在一起窃窃私语,小琪低声道:“他们说什么呢?就算谈情说爱,也不用站在鸡舍前面吧,好煞风景!” 景灿尤在不爽小琪对他的怀疑,闻言白了她一眼:“你管人家那么多?说不定这是人家夫夫俩的爱好,对着小动物谈风花雪月的事,这是多么亲近自然……” 小琪嫌弃地皱起眉,用不屑的余光扫射他:“切,马屁精,什么都能吹,就知道抱大腿……” “你又比我强多少?”景灿被戳中痛处,忿忿道。 “我那是合作,合作!”小琪瞪大眼睛强调:“我可没有到别的竹楼去挨个敲门找人陪/睡!” 景灿道:“我和荆白大佬一起走的时候,明明听见你对他男朋友……” 小琪的脸瞬间红到脖子,大声说:“起码我昨晚是一个人睡的!不像你死活求人家陪你睡,拆散人家夫夫!一点都不守男德!” 景灿:“……”淦,完全无法反驳。可是和大佬一起睡就是很有安全感啊!他昨晚入睡时再也不辗转反侧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连荆白什么时候跑去隔壁和柏易睡了都不知道…… 第74章 丰收祭 两人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见荆白和柏易走了过来,都不自觉收敛了神色,背都挺直了。 荆白气质冷淡,在他面前,两人从来都是虚的,说话时都很少直视他,但是他身边天天笑嘻嘻的柏易,他们不知怎么也总有些发憷,在两人面前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乖乖听话的小学生。 荆白用眼神示意柏易,柏易点点头,笑道:“你们今天有什么打算?” 小琪和景灿对视了一眼,发现他们现在的处境是一样的。他们都想和荆白二人合作,而不是这两个人需要他们,总得找个机会表现出自己的用处。 景灿抢先一步道:“干什么都行,你们说了算!”说完讨好地冲荆白笑了笑,看在荆白昨天肯陪他过来睡的份上(虽然只睡了半夜),他也不担心荆白会害他,一见有机会立刻表忠心。 小琪心里暗骂景灿狗腿子,见柏易看向他,急忙道:“我、我也一样!” 景灿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小琪恶狠狠地瞪回去。 怎么了!有大腿不抱是傻子,她还住这两口子隔壁呢,总不能被他捷足先登吧! 两人的眉眼官司一直打到出村,置身于茫茫山林之中,抬头所见尽是遮天蔽日的绿,周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小琪才后知后觉地心慌起来。 景灿沉默地走在她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小琪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打破僵局:“咳咳,你想什么呢?” 景灿摸着下巴道:“我就觉得奇怪,你说他们二位既然说让我们出来找线索,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们到底要找什么呢?” 小琪下意识道:“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景灿摇头:“不像,如果他们没有头绪,为什么不分一个人出来和我们一起找?这样至少可以规避他们之前找过的地方。 小琪皱眉道:“因为难舍难分吧,大半夜的,柏易不也跑过去跟路玄睡了?” 景灿咋舌道:“不至于吧,我感觉他们没到这份上。”他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再说如果不想分开,告诉我们哪几个方向他们去过了也行。但你想想,他们当时怎么说的?” 小琪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怔了怔:“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当时还是早上,清晨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柏易笑得春风拂面,对二人和气地道:“我们俩昨天出了村,今天想就在村子里探查。你们如果没别的安排,不如出村去看看。毕竟明天一过,我们就不能出去了。” 小琪觉得柏易的话有理,毕竟出村有时限,他们的确应该赶在闭村前出去一趟。可是…… 第121章 “你们昨天在外面找到过什么线索吗?”景灿迟疑地问:“还是说需要我们去找?” 荆白脸色变得很冷,他简短地道:“没什么收获。” 景灿疑心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没敢继续往下问,柏易的神色却很快恢复回来,扬眉冲二人笑了笑:“如果没找到别的,就顺道看看有没有寻人启事吧,说不定集齐七张……就能召唤神龙了。” 景灿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古怪,又不敢反驳,也就和小琪这么稀里糊涂地出来了。 小琪恍然道:“确实没提过,只说了寻人启事!奇怪,如果只是要找寻人启事,根本不用出村啊,我昨天两张都在村子里找到的!” “真的假的?”景灿纳闷了:“我昨天跟着张涛在村子里跑了一天,怎么一张都没见到呢?” 两人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 小琪见森林越往深处越是空灵幽静,两人隔远一点,说话都有回声。再往里,感觉阳光都照不进来了,光线晦暗不清,这山林蜿蜒连绵,简直没个尽头,看得她身上一阵发冷。 想了想,她说:“别走远了,就在附近看看吧。再往里面也不一定有,深山老林的,出了什么事也没人来救,怪危险的。” 景灿也是个胆子小的,他已经是不想往前走了,见小琪率先提出来,连忙顺着台阶下:“我也觉得,我们就在附近找找吧。找到一张算一张,没有也好早点回去。” 荆白和柏易这两个人高深莫测,虽然给了他们建议,话却说得暧昧,什么提示都没给。景灿也担心被当成牺牲品,既然小琪也有这个想法,不如就在附近找找算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两人在附近转了转,小琪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道:“诶,你看,那是什么?” 荆白和柏易两人走在村里,有了张涛昨天的教训,他们没有再去村长阿查的竹楼,而是沿着昨晚拿鸡头的那个人消失的方向搜索,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觉得我们早晚还是得去那一趟。”柏易摸着下巴思考:“景灿说的那个小筐,我始终觉得有些古怪。你说,会不会就是我们昨天清早去的时候,艾那拿着竹子在做的东西?” 当时柏易还和艾那搭了话,还抱怨艾那对他爱答不理,问十句不答一句,现在看来…… 荆白转向他,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是真的,你就是逃过一劫了。” 当时艾那手里还只有一个看不出形状的半成品,阿查还一直在旁边催促。如果当时竹筐已经完成,柏易又像张涛一样主动表示感兴趣,恐怕也难逃一死。 柏易摆了摆手,他神色有些困倦,一点也看不出死里逃生的紧迫感:“也不一定。” “怎么说?” “景灿不是说了,在张涛之前,他们还遇到过一个编竹篾的妇女。那个妇女不理会景灿,只愿意回答张涛的问题。”他的目光倏然转到荆白身上:“她还说,景灿问问题,她是要收礼性的。” 景灿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礼性’攸关生死,用抱怨的语气一笔带过,重点描述放在阿查和艾那身上。他倒没有提张涛有没有给礼性,柏易猜测多半是没给。 “张涛同时满足了这两个条件,所以他死了。”他抱起双臂,轻描淡写地总结道。 荆白想起他和村口的守门人套话时,对方前后态度的变化,迟疑地道:“确实。他们似乎更偏好猎杀强壮的男人。” 这么看来,景灿结盟的两个人都死了,并不是巧合。 两人将寻人启事一一拿出来看,景灿的第一个搭档小飞是年轻男人,体型高胖,面相憨憨的,没留胡子;张涛则是肌肉型,个头高大,身体强壮,脸上还留了络腮胡,站着像一座小山。 景灿就是又矮又瘦的体型,在他两任同伴的对比下,更显得瘦弱可怜,也难怪那个编竹篾的妇女显得有些“嫌弃”。 “或许对他们来说,景灿这样的体型不是合格的祭品。”荆白翻看着几张寻人启事上的照片,评价道。 “除了体型,力量也是评估点。”柏易冲他笑了笑,眼带深意:“那个守门人,之前明明还问你要东西的,发现力气不如你就不要了。” 荆白仿佛没看懂他眼里的调侃,点了点头:“确实。昌西村整体给人的感觉原始粗犷,他们把伊赛这样的男人奉为主祭的勇士,说明他们欣赏这样的类型,也更偏好这样的祭品。” “丰收祭的重点,还是落在‘祭’上。我们这群人,就是丰收祭的祭品。”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头顶太阳光辉灿烂,毫不吝惜地将阳光泼洒在安静的乡间小道。他们走过的这一带草木葱郁,有树荫缓冲,也不觉得酷烈。 原本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惜两人的对话寒气森森,让这日光也变得阴凉起来。 两人都是心大的人,荆白得出这个结论时脸色很平静,柏易竟然还笑了起来,眉眼间那点散不去的漫不经心尽数散去:“这不就是副本的乐趣所在吗?” 荆白盯着他深黑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你真是个疯子。” 柏易一点也没生气,歪着头笑得更灿烂了:“承蒙褒奖,你也是。” 荆白微微扬起眉,没想到竟然被他看出来了。 是的,除了危险,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兴奋。 第122章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却不自觉地变得亲近了一些。 他们沿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走着,似乎走进了竹林的深处。 阳光被竹叶遮挡,只在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风也静了。周遭的竹子都长得又高又粗,遮天蔽日,耳边只能听见两人踩在落叶上轻微的脚步声。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安静得近乎诡异,荆白说话时也不禁放轻了声音:“奇怪,这村子竟然藏着这么大的一片竹林。” 虽说竹子是昌西村最常用的建筑材料,村人的生活都与竹子息息相关,但这片竹林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荆白仰头看去,只觉茂林深篁,苍茫寂静,不带丝毫烟火气,和外界简直不像一个空间。 这里的竹子也比先前看见的高得多,最高的竹子可达数丈,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原地,俯瞰着两人的踪迹。 “丰收祭既然是个祭祀,就该有祭台。就算没有专门的祭台,也肯定有用来举办祭祀仪式的地方。”柏易看着四周,道:“昌西村其他的地方都是村民聚居的竹楼,说不定他们把祭祀的场所藏在这里。” 对丰收祭,村民不肯透露相关的信息,现在有了这点蛛丝马迹,即便知道风险极高,无论是荆白还是柏易,都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在这片深碧的竹海中,他们越走越深,柏易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荆白,免得两人无意中走散。来时的竹楼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眼前的小路却没有到头的意思,反而分出了两个方向。 一条路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远远地,能看见那个方向的竹子没有那么高大,正午的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间洒落,有种别样的美丽。 另一条比现在的路窄,像是一棵树上横生出来的枝节,硬生生插入了这条路,又野蛮地伸长出去。 那是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蜿蜒绵延向林间深处,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它通往的方向比现在他们站立的地方更狭窄,也更幽暗,像是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 他站住了,直到荆白走到他身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他才纠结地问:“这两条路,你觉得该选哪条?” 青年向来冷淡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他谨慎地看着柏易,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柏易见他反应不对,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怎么了吗?” 荆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脸,说出的话却叫他脊背发凉。 他轻声道:“我只看见了一条路。” 第75章 丰收祭 柏易愣住了。他意识到这也许就是选择的关键,急切地问:“你看见的还是哪条路?” 荆白指向右边,是从他们脚下延伸出去的,能看见阳光的那条路。 柏易睁大眼睛,他指着旁边那条路:“这里有条小路,通向一个很幽暗的方向,你能看见吗?” 荆白摇头:“你指的那个方向,在我眼里就是一丛竹子,不是路。” 柏易不明白了,在这个副本里他和荆白几乎都是结伴行动,怎么会出现一条只有他能看见的路? 是有什么筛选条件被忽略了吗? 两人对视片刻,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寻人启事呢 ?那三张寻人启事,你是不是都带在身上?” 柏易下意识摸裤兜:“当然,放背包里它都能不见,我都贴身放着,如果消失了至少有点感觉。” 他说完反应过来,随手递了一张给荆白。荆白再一眨眼,神奇的是,再一睁眼,眼前这条路突然出现了一个分叉,他也看见了那条曲折的小路! 他凝视着那个幽深而黑暗的方向,柏易站在一旁,已经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将手中的两张寻人启事重新叠了起来,脸皱成一团,像闻到恶心味道的猫:“啧,这种又窄又黑的地方竟然还要凭票入场……” 荆白懒得回应他的抱怨,见他不情不愿的,就走到他前面,准备率先拐进那条小路。柏易见状,伸手拦了一下,笑嘻嘻道:“你身上还有伤,我走前面吧。” 他说完也不等荆白答应,便加快速度赶到荆白前头去了。 荆白跟在后面,看着他步履轻快,两条大长腿迈得虎虎生风,只觉得这人像是来春游的。思及他毕竟一片好心,也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在塔里带着这份散漫不经的脾气活到了今天,他也真是个神奇的人。 自从拐入这条羊肠小道,周遭瞬间就暗了下来。 虽不至于完全黑暗,却也丝毫不像白天,阳光像是无法穿透这片空间,即便竹子都长得高高大大,给人感觉却很压抑。竹叶随风摇曳,簌簌地响着,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气息。 荆白总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什么香料的味道,又像是一股奇怪的腥味。 从进入这里开始,他胸前的白玉一直在微微发烫,像是在警示着什么,让他的神经也不自觉地绷紧了。 前方,柏易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还回头飞快地看了荆白一眼。 荆白以为他怕了,犹豫片刻,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柏易站住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指着远处低声道:“你瞧……那是什么?” 荆白不明所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等那片景象映入眼帘,即使是他,也不禁轻轻抽了口气。 第123章 那一块地没有竹子,相比周围,连地面都凹了进去,是人力所为的一片洼地。 这个洼地十分特别,整体是四四方方的形状,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挖开过,连土壤的颜色也比周围稍深。洼地四角各立着一根极为高大的木桩,显著地将这块地与周围分隔开。 木桩上似乎还有许多挂饰,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具体的样子。那扭曲的姿态看着让人不太舒服,像是虬节的树藤,又像是木头横生的枝条,特地留下作为装饰。 洼地里则密密地插了一大堆木牌,每个木牌约三尺高,一尺宽,行列整齐,方方正正地插在这片里。 以荆白的目力,隐约能看到每个木牌上都有内容,有的木牌后面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剩下的实在看不清了。 “那片洼地,会不会就是昌西村的祭台?”荆白压低声音,在柏易耳边问:“你能看清上面的字吗?” 柏易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流畅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荆白见状,正要走近几步观察,却被身后的柏易用力拉了一下。 荆白肩背有伤,被他猝然一拉,吃痛地停下。他不悦地看向柏易,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反应那么大。 这时,他才发现柏易看起来不太对劲。 向来一派轻松写意的青年此时脸色发白,连额头都微微渗出了汗。见荆白看着他,他咬了咬牙,问:“你信我吗?先别去,那里……有问题。” 他在荆白袖口轻轻一拽,示意他躲到隔壁的那丛竹子后面去。 在副本里谨慎一些从来不是坏事。 荆白虽没说话,其实是相信他的。两人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躲到那丛竹子后面,屏气凝神地看着远处那片木牌林。 那里太暗了,躲在竹子后面,还被遮挡了一部分视线,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两人蹲在原地等了半天,荆白等得腿脚发麻,也没发现任何响动。 他不适地侧了侧身,正想换个姿势,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沙沙的,荆白这一路听得很熟悉——是脚踩在竹叶上的声响。 有人来了! 荆白立刻停下动作,那沙沙的脚步声逐渐明显起来。专注凝视着的眼瞳中,那片木牌林的深处,渐渐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的打扮一看就是昌西村当地人,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的无领对襟短衣,下身是青灰色的阔腿长裤,这是典型的当地服饰。 但这个人身上最显眼的,也是让他们最先看见的,是他肩膀上和伊赛一样,捆了一块鲜艳的红巾。 竹林幽暗,他又在木牌林的深处,一身青灰颜色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若不是这块红巾,加上他突然那开始走动,荆白等人隔着这段距离,是断然看不见他的。 又一个红巾人! 上一个红巾人伊赛,是丰收祭的主祭,身强力壮,身形像一座小山。这个红巾人虽然不矮,但体型清瘦,背影略显佝偻,看上去年纪已大。 就算同样和丰收祭有关,他和伊赛恐怕也不是同一个工种。 他的出现意味着极大的危险,但也是他们前所未有的进展——这里极有可能是他们能在村子里找到的,唯一一个和丰收祭相关的地方。 荆白把呼吸频率调整到最慢,整个人保持静止,把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他知道身边的柏易也在这么做。 即便近在咫尺,他已经几乎察觉不到柏易的气息。 红巾人从木牌林的深处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荆白耐心地等待着,等他走得更近,才发现他两手还各提着什么东西。 一见那东西的形状和大小,荆白立刻想起了昨天晚上景灿说的,他看见艾那在编的“小竹筐”。出于景灿的职业习惯,他还特意提到那竹筐做得过于小巧,同昌西村原始粗狂的风格不搭。 景灿没有描述竹筐的具体大小,荆白原本没什么概念,见到红巾人两只手各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竹制品,才意识到那可能是景灿说的竹筐。 原来这竹筐做得那么小,是因为它不是用来背,而是用来提的。 红巾人动作轻松,里面的东西估摸着不会多重。只是隔得太远,荆白实在看不清竹筐里装的是什么,只能看见黑乎乎乱蓬蓬的一团,顶上还盖着一片碧绿的东西,似是某种树叶。 红巾人提着两个竹筐,走到最外面的一排木牌背后,似乎要将竹筐往上挂。 原来这些木牌背后挂的东西,都是这种竹筐? 荆白若有所思,却见这红巾人挂了好几次,都没能将竹筐挂上去,相反,那竹筐竟然还颤抖起来,连带着他身后的那一排排木牌都开始微微晃动。 ……难道竹筐里的东西,是活物? 随着木牌的晃动,荆白又闻到了他刚踏入这条路时的味道,不同的是,那股淡淡的腥味逐渐变得浓烈起来。 红巾人看起来却不慌张,似乎发生这种事在他意料之中。 他将手中的两个竹筐放到地上,解下肩上的红巾,捧在手中,仰头朝着天空,曼声吟唱起来。 这一套动作流畅虔诚,像是某种仪式。 而他的吟唱,用的应该是当地的土话,荆白着意去听也听不明白。 这个红巾人的嗓音极具特色,也不知道如何发出来的,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乐器。声音绵长而悠远,调子带着神秘而古朴的味道,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一口气连绵不断,像是在真诚地唱诵。 第124章 曲子是低沉动听的,越听,越给人一种诡异的静谧安心感,随着那人不断的吟唱,荆白绷紧的神经不知不觉慢慢松懈,眼皮开始发沉…… 他的脚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与此同时,挂在胸前的白玉温度骤然升高,狠狠烫了他一下! 荆白瞬间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中招。 红巾人十分专注,似乎并没有发现这轻微的响动,依旧闭着眼吟唱着那古老的乐曲。 那歌声还在不断拉扯着荆白的心神,荆白拿手堵住耳朵,才有心思往脚下看。 一只靴子嚣张地横在他脚上,似乎随时准备再来一脚。 荆白眉头一跳,再抬头看去,笑眯眯看着他的那张俊脸,不是柏易,还能是谁? 他两手塞住耳朵,神色轻松,得意地冲荆白挑眉。 荆白知道是自己大意了,用眼神示意他把脚移开,柏易这才慢吞吞地挪开脚,两人恢复了先前的姿势,专注地看着红巾人的动作。 说来神奇,在红巾人连续不断的吟唱中,不止荆白这样的活人受影响,连抖动不休的木牌林都静止下来。 被他放在地上,还颤动个不停的两个竹筐此时也不再动了。 过了好一阵,红巾人停止了吟唱,他放下双手,将红巾重新系到肩膀上。 木牌林变得格外地宁静安谧,两只竹筐也不再动了,毫无反抗地被他系到木牌上。 红巾人还不满意,站到一侧,围着那两块木牌不断转圈,那认真的态度,简直像是换着角度在欣赏艺术品,时不时还伸手调整竹筐的角度和位置。 等他在同一个位置停了好一阵,约摸着再挑不出什么错,荆白原本以为他要离开,孰料他还不罢休,用这吹毛求疵的态度将整个木牌林检视了一圈,才点了点头。 他要走了吗? 荆白再有耐心,也等得不耐烦了,略略打起精神,这红巾人果然走出了木牌林,但没有沿着荆白他们的来路出去的意思,而是向着木牌林的深处,荆白他们根本看不到的方向走去。 他肩膀上那一点鲜红在视线中彻底消失时,荆白和柏易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去探查么?还是继续等,等到那人离开再说? 第76章 丰收祭 两人虽没有交流过,但单看这红巾人在这木牌阵中的表现都如此谨慎,也知道这地方的凶险。 如果一步行差踏错,唤醒了这些木牌,他们不但无法安抚它们,还要防备着红巾人的出现,到时候就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荆白从柏易眼中看到和自己相同的顾虑,他们默契地没有动作,决定再等一会,如果红巾人出来了呢…… 沉默的等待里,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然而足足等了三百个呼吸,也没有等到红巾人再度出现,两人之中,总要有个先做出决定的人。 ——而荆白绝不会将决定权交给别人。 他看了一眼旁边神情专注的柏易,缓缓吐出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柏易抿了抿唇,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荆白英俊的脸上神色冰冷,他远远眺望着那片木牌林,听见柏易的话,也没有丝毫动容,果断地拒绝了他:“不,你要留在这里接应我。” 柏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荆白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这个过程中,荆白能感觉到,柏易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但不知为何,向来直来直去的荆白不自觉地选择了回避,没有去看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 “天黑之前我没出来,就不用等了。”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也不等柏易回答,荆白径直走出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木牌林的四周立着四根极为高大的木桩,他们当时都看见红巾人从西北角那根木桩的方向离开,荆白便选定东南角的方向向木牌林靠近,如果红巾人出来,也能留出片刻反应的时间。 开弓没有回头箭,动身之前,荆白最后看了一眼红巾人消失的西北方向,那里没有丝毫风吹草动,应该暂时安全。 他缓慢地、无声地向前走着,随着和木牌林的距离拉近,那根高大的树桩的模样,终于完整地呈现在荆白面前 ! 直到荆白走到它面前,方感受到面前景象的震撼。 这木桩生前也不知是什么树,高度至少有数十尺,一人合抱粗,视觉上看,近乎是顶天立地的效果! 木桩上还残留着粗糙的树皮纹理,枝条却已被尽数削去,整体呈青灰色。但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那根木桩上挂满的东西。 那远看扭曲虬节的枝干,原来根本不是树上自生的,而是被人系上去的、一个个完整的牛头。 从荆白膝盖位置起是第一个,随后便从下至上,一直挂满到木桩的顶端,这一根木桩上,恐怕就挂了数十个牛头。不必多说,那股腥味多半也来自这里。 荆白仰头望去,目力所及,他发现从上至下,牛头的新鲜程度是递增的。 最靠上的牛头已经呈白骨状,牛角上长满厚厚的青苔,显然年份已久。而他膝盖处的那个牛头却尚未完全腐烂,看上去还十分完整。 荆白没有上手碰触任何一个牛头。他谨慎地绕着这木桩转了一圈,见它没有异动,才小心地走向那片插着木牌的洼地。 木牌的排列紧密而整齐,远看像一片树林,荆白直到走近洼地,才发现它们行列之间,还保持着足以让人行走的空隙。 第125章 而且这些木牌比目测的高,远不止三尺,近乎有一人高矮,足以藏住一个身高不突出的人了,难怪之前那个红巾人在里面时,荆白和柏易两人完全没发现他。 他动了动鼻子,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奇怪,这里分明离木桩更远,为什么腥味反而变得更加浓烈? 也不知那个红巾人如何做到在里面穿梭自如,荆白被熏得眼前发黑,直到鼻子差不多麻木了,才终于走到木牌林中最靠边的一块木牌面前。 一看清上面画着的纹样,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隔得远时,他和柏易都觉得木牌上刻的是文字,直到站在木牌面前,净白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一个简单明了的图样。 每张木牌上,都画着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和大张的、似在喊叫的嘴,如果它还能显示出什么表情,那也是极为痛苦狰狞的。 荆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一直萦绕在鼻间,走近了却更重的腥味。 木牌上画的骷髅头。 那么,木牌背后用竹筐装着的,还有可能是别的东西吗? 荆白绕到木牌的侧面,竹篾编成的小筐子十分精致,用一个木钩挂在木牌背后,竹筐顶部则用碧绿的窝叶盖着,乍一看就像是件精美的艺术品。 荆白的目光却慢慢移到竹筐的底部,那里泛着一层陈旧的黑红色。鼻尖的腥味来自何处,已经不必再猜了。 甚至他脚下踩着的这片洼地,相较周围,微微泛红的土色…… 那都是人血留下的痕迹。 荆白屏住呼吸,轻轻掀开竹筐上的窝叶,毫不意外地,他看见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 这个人死了很久,脸上的皮肤早已风干,但残余的部分已经能看出一些信息。这是个年纪不会超过中年的男人,除此以外,荆白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他脸上的络腮胡。 这张脸上残余的表情,同木牌上画的骷髅头一样痛苦狰狞。张着嘴巴,瞪着眼睛,露出嘴里的大部分牙齿,似乎还要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荆白背后有些发寒,不是因为这竹筐里的人头,而是这密密麻麻树立着的木牌林…… 放眼看去,这一块洼地,少说也有一二百块木牌,每一块木牌,背后都挂着一个竹筐,也就是一条人命。 昌西村的丰收祭,就是活生生的人头祭! 看到这里,心中发凉的同时,荆白也意识到了一件事——决不能让昌西村的人顺利完成丰收祭。 自古以来,从不存在能活过祭典的祭品。 这个副本的完成时限不是丰收祭当天,而是昌西村封村的那一天,也就是明天天黑之前! 所谓的七天时限是阿查用来麻痹他们的虚假信息,如果在昌西村封村之前,还没能找到破解副本的办法,他们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荆白心中警铃大作,他决定立刻退出木牌林,告诉柏易这个消息,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正要转身往外走,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 荆白呼吸一顿,以为是红巾人回来了。 但这不应该啊……西北角一直在他视线范围之内,红巾人肩上那一点鲜红十分显眼,他不可能会漏看。 他沉下心思,再一细听,果然听出了几分差异。 红巾人走路是不疾不徐的,而这细碎的声音更急促一点。倒像是谁在这木牌林间穿林打叶地走着,特地过来找他似的。 荆白心中立刻浮现出某个高度怀疑对象的模样,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了。 柏易这人向来神出鬼没,大半夜的也能躲在背后吓人。荆白虽时常嫌他变幻莫测,但心里知道他算是个有分寸的人,这次明明两人商量好让他在外接应,怎么还会突然跑过来? 荆白难得地对柏易生起了几分恼意,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低声道:“不是跟你说……” 这句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因为他开口时,对方也说话了。 那是一个娇柔的女声,她在嘻嘻地笑着,在空荡幽暗的木牌林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飘忽。 如果这个树林再大一些,荆白觉得自己听见回声也不奇怪。 她不断地叫着荆白的化名。 “路玄——路玄——你也来啦??” 一声声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 的确是穿林打叶、特地过来找他的,可是,并不是人。 属于死亡的,冰凉腐臭的气息从背后袭来,最后停在耳边,荆白甚至觉得颈后微微发痒,像是有谁的发丝扫在她身上。 她轻声问:“路玄,你怎么不回头呀?” “路玄,你怎么不回头呀?” 荆白原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听到这句话时,手心依然渗出了汗水。 是错觉么?是自己幻听了,还是这里突然出现了回声? 为什么会有两个声音,同时出现在身边? “路玄——路玄——” “路玄——路玄——” 那女声不再笑了,见荆白不回应,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森寒的气息让荆白双腿开始僵硬,他用力挣动了一下,发现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像石头一般僵立在原地。 这也让荆白确定,他没有幻听,的确出现了两个声音! 第126章 另一个声音…… “你都来了,为什么不看我?” “你都来了,为什么不看我?” 荆白闭上眼睛,既然动不了,他反而不急着走了,而是沉下心来判断那声音的来源。 不在远处,不再背后,不在头顶,不在脚下……就在他手上。 荆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这个女声是谁。 那是他手上这张寻人启事的主人,小琪的室友,阿沁的声音! 冰冷的气息逐渐蔓延到腰腹处,脖颈的触感也变得麻木,荆白知道自己没有再思考的余地。 他定了定神,翻开手上的寻人启事。 薄薄的纸页上,呆滞的黑白照片中的那张脸,现在五官不知放大了几倍,像是用整张脸死死地顶在镜头上,像随时要冲出来一般!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荆白的名字:“路玄!路玄!” 那声音同时也从身后传来:“路玄!路玄!” 森寒的冷意像蛇一般,缓慢地攀上他的手腕,荆白不再犹豫,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寻人启事撕成两半! “啊啊啊啊啊!” 两声重叠的惨叫从背后和寻人启事中同时传出,荆白僵硬如石的半边身体也立刻恢复了知觉。 荆白这才松了口气,女孩尖利的惨叫,这时却变成了悲伤的饮泣。 “救救我,呜呜呜!求求你,救救我——” 那声音哀怨凄凉至极,荆白脸色微冷,却没有停下,快刀斩乱麻地将残余的纸页撕得粉碎! 直到寻人启事彻底变成碎屑,周围才彻底安静下来。荆白听到背后传来“咕咚”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试探地动了动脚尖,发现活动自如,才终于转身去查看。落在他脚边的重物,不出他所料,是阿沁的人头。 乱蓬蓬的短发上顶着一层窝叶,开始腐烂的脸上,已经出现了青灰色的尸斑。 她脸上的表情和刚才的风干人头如出一辙,眼睛大睁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在原本长相甜美的女孩脸上,这就是最狰狞的表情了。 而这张脸上,又哪有方才哭泣呼救的一丝痕迹呢? 荆白看着这张脸,雕刻般的容颜上没有出现一丝多余的表情。他俯下身,将不能瞑目的人头从地上捡了起来,顺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副本中,死去的人成了鬼,而鬼哭,是不能相信的。 第77章 丰收祭 荆白捧着阿沁的头,穿梭在这片木牌林中,他走得很快,但是十分小心,没有碰到周围哪怕一片草叶。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木牌,手工编制的精美的竹篾小筐,筐顶用来遮盖和除味的青绿叶子,还有脚下松软的、不见一根杂草的泥土…… 这片洼地的每一处细节,都能看出是被人精心打理的,但只要一想到那艺术品似的筐子里,装的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就叫人升不起一点欣赏的心思。 那股淡淡的、人血的腥气一直萦绕在周围,让荆白胃里不断翻涌,但是他知道,阿沁的头必须放回去。 就是不提红巾人,光这些木牌躁动起来,他和柏易就束手无策了。 好在这些木牌的排列很规律,不需要他一个一个地查看。荆白扫一眼就能看见一排的筐顶,就按顺序依次检查过去。 又走到新的一排,荆白小心地让过身边的竹筐,确保自己站立的位置不会没触碰到竹筐顶上的窝叶,才转头看过去—— 找到了! 竹筐的形制都是统一的,没有盖子。在所有盖了叶子的碧绿筐顶上,边缘处那个黑乎乎的竹筐顶就变得十分突兀。 荆白远远看见,心里一松,急忙向那个木牌走去,等走得离那竹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个没盖绿叶的竹筐里并不是没有人头。他之前远远看着那黑乎乎的竹筐顶,其实是人头的头发。 那颗人头的天灵处,还竖插着一根木棍。 木棍的前半截已经完全没入了头颅,这死状看着是极痛苦的,可相较荆白捧着的阿沁的头,这颗人头的样子可称安详。 他的双目安稳地阖着,嘴也是闭上的,脸上的表情近乎平和,丝毫看不出被一根木棍直捣脑髓的痛苦。 是因为不同的表情,才导致这个人头上没有盖叶子吗? 荆白知道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但这种异样的元素,有时候就是破局的关键,何况,它还在木牌林这种关键的地方。 荆白谨慎地试探着,一步步走近那个竹筐。 直到他站到竹筐面前,那人头也没有任何反应,周遭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掀起。 荆白出神地盯着这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让他隐隐觉得熟悉…… 昌西村或许有自己的秘法来处理这些头颅,这人死了肯定有一段时间了,头颅却没有腐烂,脸上的水分也没完全干透,这让他的面容比荆白最开始看到的人头好辨认许多。 ……何况荆白可供回忆的记忆本来就很短暂,这让他很快就认出了那熟悉感的来源。 这张脸他前几天才见过! 进村时,他们背包里的装备自带六个人的寻人启事,上面介绍他们是一支前来昌西村考察的地质队。在进村之前,荆白曾经仔细查看过这六张寻人启事,也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 第127章 他叫乔文建,是地质队的六个人之一! 认出这张脸的同时,荆白心中升起无数疑虑。 地质队剩下的五个人也在这里吗?只有乔文建的头上插着木棍,还是其他人也是这样?这木棍到底意味着什么? 荆白心里一动,转到木牌的正面。 果然,人头的表情不同,木牌上画的内容也不一样。 发现乔文建的木牌之前,他路过了这么多木牌,上面画的骷髅头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分性别、年龄,全都是一个表情。 可乔文建这张木牌上画的却是一根木棍,看上去和插在他天灵盖上的很像。 荆白猜测这木棍或许是什么关键元素,但他绕着木牌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一瞬间,他心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悔意:如果让柏易一起进来,就有时间分头在木牌林里找到地质队的另外五个人了! 现在后悔也晚了,柏易还在外面等着,阿沁的头颅也等着他放回原位,荆白还没有莽撞到随意去动乔文建插着这根木棍,他也实在是没时间耽搁了。 手里唯一一张寻人启事方才已经撕碎了,柏易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荆白没能及时同他会合,一旦柏易先走了,没有寻人启事的荆白很有可能找不到出去的路。 形势极为严峻,荆白脸上却很平静。 他心里很清楚,在副本里,越是紧张,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他前后张望了一下,在心中默默记住乔文建这块木牌的方位,继续向木牌林的深处走去。 又走过了两排木牌,才找到了那个属于阿沁的、空荡荡的竹筐。 荆白将阿沁的头颅放了进去,大小正好。 谨慎起见,他还学着周围的几个竹筐的样子,像打理头发一般,仔细地整理了她头上的树叶,直到和旁边的竹筐比起来也看不出一丝不同,才松了口气,准备动身离开。 荆白坚持自己一个人进木牌林,柏易拗不过他,只好用凝重的目光把他送了进去。 荆白去了木牌林之后,里面就没再有过任何响动。柏易在外面放风,虽知道这不是坏事,心里却不禁悬了起来。 为了便于观察红巾人的动向,他换到了离洼地更近的另一丛竹子处,专注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也随时等着接应荆白。 他们身处的这片竹林幽暗沉寂,也不知村民用了什么神秘的手段,这里听不到一点鸟叫虫鸣,像是没有任何活物一般,静得叫人害怕。 柏易也是换到这个位置来,才发现背后不起眼的地方还藏着一条隐蔽的小路,也不知是通往哪里的。他在副本里,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时候多,就算是和别人合作,也不放心他人来打头阵,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留在后方,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焦灼感。 从看见那条小路开始,柏易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每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条看不见去路的小路。 是现在去看?还是等荆白回来之后一起去? 荆白已经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回来?或许比起去探索后面的路,他更应该去木牌林中找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柏易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脑中纷繁的思绪突然停了下来,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处。 那里的跳动不符合他往日的规律,对他来说,这是比副本还要严重的危机——他的心乱了。 可他偏偏是最不能,也最不该心乱的人。 荆白的确是他在塔中遇到过的最契合的搭档,他很强,并且聪明;冷淡,又不是完全无情。 他甚至长着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或许他自己并不觉得,但事实上,哪怕他说着刺人的话,柏易看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心里就是一阵柔软,很难对他真的生起气来。 可是,即便身上的确具备很多让他喜欢的特质……这样的人虽然少见,但荆白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更何况……他不是第一次和荆白合作,更不是第一次和荆白分头行动。 上一次他明明表现得很好,不是么? 副本中你来我往的平等合作,表现极隐晦的欣赏,几乎没有发生过的私人沟通,到最后离开副本时,留下一点蜻蜓点水般的交情。 多么理想的关系! 来到昌西村这个副本,也就是第二次见面。 柏易甚至能看出来,荆白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只将他当做一个陌生的队友。 连他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有发现丝毫端倪,说明柏易事情办得很到位。可当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冰冰地看向他时,柏易心中浮上的第一个念头,是恼怒。 当然,不过短短一瞬间,那恼怒便回到了柏易自己身上。 是啊,他没有认出来。 他竟然没有认出来! 他凭什么要认出来? 柏易觉得自己很可笑,在这整个副本里,他差不多都徘徊在这样的情绪中。他知道这对自己很不利,尤其污染值对他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可他一向值得骄傲的情绪控制能力,在这个人面前是失效的。 所以他总是忽冷忽热,在荆白面前,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受控,他一度以为自己拥有掌握命运的能力,可见到荆白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是一只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的飞蛾。 第128章 在看到那星命中注定的火焰的时候,无论发生多少变故,哪怕知道最后的结局…… 他也一定会头也不回地、重重地扑上去。 他感到窒息,却又为此隐秘地快乐着。 清晰的痛苦、鲜活的欲/望,还有不知从何而来,饮鸩止渴般的快乐。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对于柏易来说,他的人生一度是暗无天日的,像是一块生来就无法被涂上颜色的画板,而荆白,就是那支唯一能给他上色的画笔。 无论对方将在上面绘出什么样的画作,对于他来说,都是以前只能远远看着、却无法企及的感触。 因此,他没有选择和荆白保持距离,反而死缠烂打地变成了他的搭档。 柏易再次看了一眼那个方向,长长吁了口气,最后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急切。 荆白是信任他才会独自进入木牌林的,他就更应该做好警戒,给荆白留足应变的时间。 他默默地等候着,蛰伏在草叶中,聆听每一丝风声对竹叶的簌簌摇动,也不错过任何一线光影变换中可能出现的人的踪迹。可越是等,越是觉得荆白去得太久了。 他们进了这条岔路之后,这片竹林本来就比外面更深幽,在外面还能看见的灿烂阳光,这里几乎无法穿透头顶茂盛的竹叶,周围只有深深浅浅的绿。 但天色却是能感觉出来的,他们一早就进入了林子,一直往里走,拐入岔路前,柏易还特地看了头顶太阳的位置。 荆白进入木牌林时,应该也就是正午时分;可是他在这里等了该有几个小时了,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说不得再过几刻天都要黑了,荆白却还没出来。 以柏易之冷静,这时也不由心焦起来。 虽然副本里无论何时都是危险四伏,但天黑和天亮时显然也不是一个概念。恐怕就连那个红巾人,天黑之前也不会留在这里! 荆白离去前说过,如果天黑之前他还没有出来,就让柏易自行离开。难不成真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心中虽然焦急,大脑高速运转,目光却炯炯地看着前方,没有错过视线内的一丝变化。 也正是如此,那熟悉的一点鲜红出现在远处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 原本绷得紧紧的心弦,现在更像是坠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 柏易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荆白仍陷在木牌林中,生死不知;而那个红巾人,竟然先一步出来了! 第78章 丰收祭 如何是好? 即便之前已经在脑海中再三预演,当最坏的情况如期出现时,柏易的心还是高高悬了起来。 他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红巾人出现的方向。 那是个狭长的山涧,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让他耽搁了如此之久。 红巾人的全貌逐渐出现在柏易的视线中,他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脚步不疾不徐。 他离那片洼地越来越近了。他会发现什么异状吗? 柏易的身体绷得像一根张满的弓弦。他的心跳很慢,已经回到了正常的静息范围,整个人的状态却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迎接任何突生的变故! 红巾人停下了脚步,这让柏易心中一跳,可这人却没有像早上一般走入木牌林。 洼地四角各有一根木桩,这木桩又高又粗,也不知是哪颗树上砍下来的,大得近乎奇异。柏易远远看着,总觉得那扭曲虬节的姿态不太像自然形成的,又看不清上面究竟长着什么。 在柏易迷惑的目光中,红巾人一步步地走到了木桩前,他将手放到木桩上,闭起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而另一边,荆白终于出现了! 等待已久的,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木牌林边缘的东南角。柏易匆匆扫了一眼,见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衣服是干净的,应该没有受伤。 柏易终于松了口气。很好,这里和红巾人站的西北角呈对角线,离得那么远,他不会发现的……他们只要保持低调,悄悄地撤离—— 荆白也看见了柏易,他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原本冷漠的神情不自觉地松缓了一些。他没有出声,柏易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西北方向,荆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神色肃穆起来。 柏易指着他们进来的方向比划,示意两人到那里会和。 荆白显然看懂了,冲他点了点头,柏易正想起身,脸上忽然露出惊恐的表情。 摸着树桩的红巾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对着木牌林,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他发现了! 随着红巾人的怒吼,洼地周围的那四根顶天立地的高柱竟然开始微微摇动,发出“呜呜”的低鸣。 那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发出来的,音调极其低沉,像是带着某种玄妙的力量,震得柏易脑子嗡地一声,连神智都昏沉了一瞬。 好在他隔得远,情绪又处于高度紧张中,很快恢复过来。但眼前的景象只让他更头皮发麻:那红巾人似乎已经通过这样的方式发现了荆白,正神色阴沉地向他走去! 荆白听见声音时,正要从洼地中脱身,站的位置离东南角的树桩极近,受到的影响大得多。柏易见他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撑着膝盖,死死咬着唇,神情十分痛苦,显然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第129章 或许红巾人在顾忌着什么,他没有踏入木牌林,而是沿着树桩绕着洼地走向荆白所在的位置。 但他此时走路的速度,却比方才快得多! 柏易心急如焚,红巾人步步逼近,脸上已露出笑容,显是胸有成竹,荆白却还站在原地,毫无动作。 若等红巾人转过这个角落,荆白就在他眼皮底下了。 柏易的目光转向荆白,看了最后一眼,那捂着眉眼处的苍白手指下,竟然淌出血来。 事已至此…… 柏易叹了口气,他没有冲出去,反而站起身,用力摇动他用来藏身的这片竹子!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这丛竹子被他摇得哗哗作响,竹叶像雨点一般满天飘洒,竟被他一个人造出十个人的动静。 他犹嫌不够,摇完竹子,转身便跑,冲向背后那条通往未知方向的小路! 红巾人的注意力迅速转移了,他高声嘶吼了一句听不懂的土话,柏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红巾人已经调转方向,朝他追了过来! 他苦笑了一声,脚下向着前方全力冲刺,心中却知道,这次是真的拼死一搏了。 也不知在他被追上之前,荆白能不能清醒过来逃走…… 荆白此时头痛欲裂。 柏易隔得远,不知道树桩上系的都是什么东西,还道是树桩本身在摇晃发出的声音,实则是这红巾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四根树桩上的数百个牛头齐声发出低鸣! 那低沉的声音似乎是有针对性的,荆白离得又近,骤然听到时,只觉脑中一阵刺痛,耳边不断嗡嗡响着,神智也变得昏沉。 他下意识扶住额头,胸前的白玉传递出清凉的能量,好歹让他稳住了身形,但即便如此,很快,他也感觉到手中一阵温热,好像是眼睛在流出了血。 他心中知道不妙,身体却沉重无比,竟是完全动弹不得,只撑住自己不倒下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如何逃跑? 眼睛的流血好像止住了,只是鲜血糊住了视线,眼皮在手的遮挡下费力地颤抖着,竭力想要睁开。 不知道柏易有没有受到这牛头的影响,也许离得远,会比他好些吧。荆白丝毫没有寄希望于柏易,那人身体素质不怎么样,说不定震晕过去了呢。 乱七八糟的思绪似乎缓解了一些头痛。 荆白自嘲地想,就算柏易没晕过去,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有他引开红巾人的注意力,红巾人极有可能不会发现柏易。 柏易只要能逃出去,就是知道信息最多的人。他手上还有两张寻人启事,大不了带一个人再进来一次。 就算不救荆白,他也有足够的底牌。如果易地而处,荆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出手。 何况,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就算对方竭尽全力,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压迫感离他越来越近了,胸前的白玉还在努力地输送着能量,虽然也是徒劳,但多少减轻了一些他的头痛。 真到了这一刻,荆白心里反而很平静。虽然他不想死在这里,死在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时候,但他从来不是个怕死的人。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保持着安静的竹林像平地起了龙卷风,忽然发出了极大的响动! 荆白的听力已经恢复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是有人向另一条路跑去的声音。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听得到……那个方向,并不是出路,而是向着竹林的深处去了! 那股极大的压迫感似乎也离他远去了,世界陷入了一片安静,仿佛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静谧安详。 荆白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情绪。他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眼睫颤抖了几下,才勉强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竹子、木牌和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红巾人,柏易……都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盯着之前柏易藏身的那片竹林,那里满地都是新落下的碧绿竹叶,显然柏易用这个办法吸引了红巾人的注意力。 胸前的白玉已经恢复了平静,荆白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抚上它,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明明白玉还在,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胸口空荡荡的? 柏易为什么要暴露自己,替他引开红巾人? 他无法理解,可是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荆白抿了抿唇,尝到一股腥甜的气味,也不知是从眼睛里流下来的,还是方才因为头太痛咬破了嘴唇,自己却没有察觉。 轻微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左边那条狭窄幽暗的来路。天色已晚,他身上已经没有寻人启事了,就算沿着这条路走,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出去。 就算能,在这种情形下,他也不会选择一个人脱身。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恢复了镇静。他现在的时间都是柏易用生命争取的,每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柏易在竹林里闹出了大动静,红巾人方才才追着他去的。如果要再把柏易救出来,恐怕他也得搞出一个大动作才行。 荆白默默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了眼前这片整齐的木牌林。 竹林中,柏易在前亡命狂奔,他自觉速度已经很快了,却甩不掉那身材佝偻的红巾人,好在这片竹林里,对方似乎也没什么手段来追上他。只要这里的空间够大,体力耗尽之前,他总能拖上一阵。 第130章 但现实情况是,想要的事情总是不会发生,反而怕什么总是会来什么。 这个想法刚刚掠过柏易的心头,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跑到头了。 前方竟然没路了! 在这片竹林的尽头,只有一个造型奇特,并且十分破陋的建筑。 这建筑和昌西村其他的建筑都不一样,它不是竹楼,甚至说不上是一栋房子。 这建筑是木制的,整体长约一丈,屋顶上盖的不是茅草,也不是瓦片,而是竹片,根本无法遮风挡雨。最古怪的是,它没有一堵真正的墙。 比起房子,它看上去更像个歇脚的凉亭。 建筑的四面倒是用木头做了一些花纹,一看也是透风的,只是做了个遮挡,像是做出了花样的栅栏。门口的位置空出了一块,大概就是这建筑的入口,只还是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电光石火间,柏易脑中飘过之前问过路的村民和阿查说的话。 “没什么规矩,只是不能闯空门。” “只要家里没人,谁也不能进门。” 这算是闯空门吗?可这不算是竹楼,甚至——甚至没有一扇所谓的门!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到了这个境地,还管什么规不规矩! 柏易没再犹豫,闷头从入口冲了进去,他也没得挑了,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第79章 丰收祭 这个房间给他的感觉非常古怪。 按说这建筑四面没墙,到处都是空隙,可外面的光就像透不进来似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柏易将五指伸到自己眼前晃了晃,只感觉到几缕微风,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自踏入这个房间他便觉得不对,这时心中更是警铃大作,但他已经无路可逃…… 外面红巾人也来了,柏易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像在忌惮着什么似的,没有走进来。 他赌对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柏易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变得更紧张了。 连红巾人都不敢轻易踏入的房间…… 这里,是不是有更危险的东西? 柏易竭力放平呼吸,平复着剧烈的心跳,现在的每一秒时间对他都无比珍贵。无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藏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他倚在木栅边,静静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红巾人的脚步停在了入口处,和他只隔着一层木头,却不肯踏足进来。 两人一个不进去。一个不出来,一时竟然僵持住了。 柏易知道自己比这红巾人更耗不起。荆白那里还不知情况如何,在这里等到天黑,只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这红巾人显然也知道,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到底在忌惮房间里的什么东西?柏易下意识地觉得,阻止他的,并不是那个所谓的“闯空门”的规矩。 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柏易索性撑着背后的木头,缓缓站了起来。 明明是透光的栅栏,却无法在房间里留下丝毫光亮,一片漆黑中,那向来漫不经心的面孔,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似乎还是向往日一样惫懒的神色,眼睛却亮得惊人。 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既然都进了这个房间,那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就算看不见,也可以用手触碰。柏易沉下心神,像个耐心的盲人,沿着手边的木头一点点摸索过去。 这个房间不大,却空得惊人,柏易手在空气中艰难地摸索着,却什么也没摸到。他之前曾听人说,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当时不过付之一笑。等到了这时候,才隐约体会到了一点其中的意思。 因为若是不知道,就会不停地想象,而那些想象,比实际存在的东西要恐怖得多。 他脑海中已经飞过无数种可能会碰到的怪物,哪怕是一只手、一把头发、一个娃娃。但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摸到。 反而是外面的红巾人,不知是有其他的动静,还是他改变了想法,柏易再次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似乎有些犹豫,在门外徘徊不定。 柏易心中一紧,他加快脚步,在房间里不断摸索,忽然,在另一块木栅的边缘,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凉冰冰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心中有些惊疑,双手附上去,近乎茫然地抚摸着这个物件,一边在脑海中极力勾勒它的样子。 指尖的触感,是被打磨得近乎光滑、但仍能感受到的木质纹理。 长度大约六尺,圆柱形,直径大约两尺,只看这形状,好像是一截木头。手下能摸到凹凸不平的形状,应该是雕刻的花纹。 再往下,能摸到的东西更无甚特别,连花纹都没有,只是一个放置这截圆木的普通支架。 可若这东西只是一截普普通通的木头,红巾人又怎么可能如此忌惮,甚至不愿进来杀他? 难道是这花纹有问题? 这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还不懂昌西村的土话,对符号和文字一窍不通的情况下,只凭双手就想把这些花纹复刻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柏易不自觉地心焦起来,他手扶在圆木上,无意中用了几分力,手下的东西,竟然轻轻挪动了一下。 不对……如果这真是截六尺余长,两尺余宽的粗壮木材,必然十分沉重,就算柏易力气不小,一只手也绝不可能抬动。 第131章 而他无意中竟然移动了它,说明这玩意比想象中轻得多,它身上必然有工艺在。 昌西村虽不缺衣少食,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山村,不会将珍贵的工艺浪费在无用的东西上。这东西必然有它的用途,至少不真的是一截普通的木头!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柏易精神一振。他将身体的重心下沉,用了几分力,果然将这截木头无声地抬起了一些! 根据手中的重量,他略微估算了一下,发现这截粗壮的圆木果然是外强中干——它是中空的。 柏易甚至在圆木上方摸到了一条缝隙,大约三指宽,显然并非自然形成。它大约占据了整根圆木的三分之二的长度,按说十分明显,柏易猜测这截木头大概就是从这里被掏空的。 他更惊讶的是自己刚才摸索的时候竟然险些漏掉了它,可见黑暗的视觉和焦急的心情的确容易让人失误。 柏易默默叹了口气,这条缝隙还排除了他的一个猜测。 在发现圆木中空的时候,他最开始猜测这是一个木筏,但这么小的缝隙,不可能坐得进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心里实在没底,想了想,索性屈起双指在圆木身上敲了敲。 他本是想凭着敲击声,听出这圆木究竟是什么材质的木材。如果侥幸活着回去,至少能多一个有用的信息,但敲击的结果却让他呼吸一滞。 没有声音。 好像他方才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黑暗中,柏易陷入了近乎迷茫的状态。难道在这房间里,他不仅失去了视觉,还失去了听觉吗? 柏易将手凑近耳边,拇指中指并拢,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很清楚,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响亮。可见并不是他聋了,而是这圆木确实有古怪。 柏易停了片刻,屏息凝神,将耳朵凑到那圆木上,另一只手握成拳,在圆木上重重一锤! 圆木十分坚硬,震得他的手发痛,但即便如此,他耳边还是无比寂静。 圆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好像他那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柏易越发不解,但这时,门外红巾人徘徊的脚步声忽然加快了! 柏易在房间里,只听见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听语气好像在咒骂什么,可惜一个字也听不懂。 柏易更紧张了,这圆木到底哪里牵制住了红巾人他还没闹明白,难道这是红巾人要冲进屋来的预兆么? 但随后,他的想法被推翻了。红巾人没有进来,室外却忽然狂风大作,带来一股柏易之前在竹林里闻到的腥臭味。 柏易在屋里,也能听见门外呼呼的风声。这风起得极不寻常,像是平地刮起来的,还带着那股奇怪的味道。 柏易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是荆白醒了,给他制造的机会?可他怎么还没出去! 肆虐的狂风中,红巾人显然待不住了。他一边在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一边飞奔出去,柏易在凌厉的风声中,也能听见他离去的匆忙脚步。 比起追逐,更像是逃命。 这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柏易知道时间宝贵,在心中默默数了十个呼吸,不见红巾人回头,便没再犹豫,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从房间出口跑了出去! 黑暗的环境出来,就算外面天色已不明亮,他也感觉双眼一阵刺痛。 这平地起的狂风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让柏易的逃跑变得尤为艰难。这风似乎是从木牌林的方向来的,柏易想往外跑,就是逆着风势,就像被人一路往反方向推着走,跑了一阵,也不知自己跑出了多远。 视力虽然恢复了,也没派上多大用场。天原本就快黑了,昏暗的光线中,柏易只能看到竹子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摆,相互碰撞着哗啦啦响个不停。竹叶更是被吹得漫天都是,劈头盖脸地扑向柏易,让原本就模糊的视野变得更加糟糕。 柏易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他原本还担心和红巾人撞上,现在也不用发愁了。现在这个情况,三尺之外人畜不分,只要他没倒霉到撞到红巾人身上,就不用再担心会被发现。 这么大的阵仗,绝不是正常情况会出现的。再联系红巾人愤怒的反应,他几乎确信这是荆白制造出来,用来帮他解围的大乱子。 柏易也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 荆白没有丢下他独自逃跑,还有余裕替他解围,他自然是高兴的。但终究,还是替荆白担心居多—— 也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柏易忧心忡忡地想着,顶着狂风,他从背包里把罗盘翻了出来,握在手里。 说实话,在这个副本里,他现在都没搞明白这罗盘指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不时拿出来看看,不断排除错误的可能性。 罗盘的指针这次没有乱动,柏易眼看着它在表盘中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柏易所在的位置。 柏易看了看自己身后—— 它指的方向,难道是他刚才脱身的那所木质建筑? 无论如何,出去是指望不上它了,柏易只好将它收了回去,凭记忆选了个远离木牌林的方向跑。 他知道红巾人要解决这狂风,多半是朝着木牌林的方向去的,荆白肯定知道,也不会在那等。但两人没有事先约定地点碰头,难不成直接去出口等他? 第132章 正是心急如焚之际,混乱中,一股大力忽然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臂! 柏易吓了一跳,他不好转头,只能下意识用手肘反击,却被来人轻易化解。 凛冽的风声中,他听见那人急促地道:“是我!快,跟我走!” 第80章 丰收祭 声音是荆白的,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狂风吹得柏易睁不开眼睛,只能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人。 荆白脸色有些苍白,眼框处不知是不是被他用力擦过,还泛着些许薄红,给那白皙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少见的艳色。 荆白根本没注意到柏易在看他,反而警告地用力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柏易原本就被风吹得重心不稳,被荆白猛地一拽,险些摔了一跤,只好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去了。 不知是荆白掌握了这风的风向,还是消失的红巾人在其中起了作用,过了一会儿,铺天盖地的狂风逐渐变小,连同卷来的那股腥臭味也渐渐消失了。 柏易咳嗽了几声,被风呛住的嗓子总算有了说话的余裕,他第一反应是反手握住荆白的手,发现是暖热的,心中安定几分。 荆白转过脸,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即甩开,问:“确定了么?” 柏易假装没听清,大声道:“啊??你说什么——” 荆白无语地看着他,用力把手抽出来:“……行了,你没事吧?” 柏易摇了摇头:“没事,被他追了一程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荆白知道他一定省略了很多惊险的部分,认认真真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见到什么明显的伤痕,脸色才放松了一些。 柏易关心地问:“你的眼睛没事吧?” 荆白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眼睛流血,轻轻摸了一把眼角:“没事。” 牛头的低鸣引起的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初时视线还有些模糊,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柏易见他两眼清亮有神,也松了口气。风声逐渐平息,视野变好了一些,到了现在,他也辨认出荆白走的是从小路出去的方向,索性不再追问。 反倒是荆白见他沉默得反常,转过来看了他几次,纳闷地问:“你没什么想要问的?” 柏易看了看他微微泛红的眼睛,摇头道:“出去问也不迟。” 风虽然渐渐停了,它造成的破坏却不会消失。半空中,还有不少竹叶飘飘荡荡,地上更是满地枯枝败叶,让那诡异幽深的气氛都消失了不少。 柏易虽没问出口,心中却很是惊叹。他过的副本不少,但是像荆白这么能折腾的也是实属少见。 当然,主要是其他人作了,一般当场就死了。荆白平时看着稳重,一作就作个大的,还能反过来带着他跑路……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天才。 天才转过头来,向他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给我一张寻人启事。” 荆白甚至没有直视柏易……他从来没找人要过东西,乍一向人伸手,还有些不习惯。 柏易没想那么多,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寻人启事递到他手里,顺口问:“原先那张呢,丢了吗?” 荆白摇了摇头,道:“在木牌林里用掉了。” 他拿起寻人启事反复翻看,手里这张是小飞的,表情同捡到时一样,呆滞地看这镜头,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想起昨晚在房间里说过的话,将寻人启事拿在手里晃了晃,低声道:“没想到,还真是活的……” 柏易将荆白的话上下一联系,已然猜到了个大概,没想到这寻人启事竟然还是把双刃剑。这时再看手中的寻人启事,他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荆白瞥了一眼,淡淡道:“收好,之后肯定还要进来,还用得上呢。” 柏易也知道,这里肯定是丰收祭最后举行的地方,也就是整个副本的关键点。他们这一次只是探路都闹得这样狼狈,可见丰收祭这个副本的凶险。 他看着荆白走在前面的背影,心中也升起了疑惑。 荆白从进了塔,统共也就过了两个副本,竟然两个本都和他分在一起…… 这人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荆白余光瞥到他落到后面,转头问:“怎么了?” 柏易见他脸上带着几分不解,连忙加快脚步跟上:“没什么。” 荆白只当他怕了,想了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没关系,顶多也就再来一次,不死就能出去了。” 柏易无言地看着他那张冷漠沉稳的脸:“……” 如果没听错的话,荆白这是在安慰他吗?可这语言效果……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他们两人沿着来路向外走,柏易也发现了,越是接近出口的地方,竹林受到的波及就越小。 他从那座奇怪的房子里出来时,大概也是因为走到了最深处,只觉那风有铺天盖地之势,几乎迈不开腿,也不知道那红巾人是怎么顶住那么大的风出去的。 不过那红巾人身上的古怪也不止这一点半点,或许在这村子里,备受尊重的红巾,对他们来说就等于一种危险的讯号吧。 两人知道天要黑了,见风几乎停了,阻力变小,不用多说,默契地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他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正在随着天色的灰暗逐渐下降,风是不吹了,背后却总是凉津津的,那竹叶偶尔摇曳的声音,就和人的脚步声一般。 第133章 再加上还有未知的红巾人随时可能追来,两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悬着的。但也不知是不是荆白搞的动作起了奇效,那红巾人似乎在木牌林被缠住了,直到荆白二人带着寻人启事走到小路出口,也没见到他再追上来。 眼见着要出去了,两人都不禁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咚咚!” 仿佛一声炸雷在耳边劈响,柏易和荆白同时被震了一下。 那声音无比地明亮、清越,仿佛就在他们耳边响起。 两人惊异之下左右环顾,左右都是竹子和杂草,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发出这声音的东西! 荆白看向柏易,从他眼中看到同自己一样的茫然之色。两人意识到这绝非什么好兆头,此时也来不及思考了,两人拿着寻人启事,毫不犹豫地向出口跑去! 出乎意料的是,没遇到任何阻碍,他们竟然就这样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更像是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按理说他们逃出生天,该觉得很庆幸,但柏易心里却一点也松懈不下来,像沉沉坠了块石头。 这就像和人打牌,你觉得对面的牌马上就要出完了,提前放了手里的炸/弹,对面却说要不起,扣下牌不出,等着你继续出牌。 这时候,你不会觉得惊喜,心里只会更没底。因为你知道对面的大牌还捏在手里,你的底牌却已经出完了。 柏易看了看手中的寻人启事,好在这“门票”不是一次性的。那小路还在背后,幽幽的,再往里看却也看不见什么了。 荆白脸色也不好,但这时看见他沉静的神色,反而叫人心安一些。 这里离他们走回竹楼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荆白率先道:“走吧,回了竹楼再说。” 其实那响声对荆白的影响也不小,他虽没说出口,但心里怀疑这恐怕也是一个死亡条件。 只是两人各经历几次威胁生命的风险,好不容易才从小路逃出来,荆白就算没什么人际交往的观念,也觉得这时候说这个太丧气了。 两人心里都有事,也就不说话了,加快脚步往竹楼的方向走。哪怕知道身后什么都没有,也走得快飞起来似的。 他们在小路里耽搁了太久,走出来时,天就已经彻底黑了。 晚霞带来的星点余晖被燃烧殆尽,月亮却像还没睡醒,天空上飘着几朵阴云,将这本不明亮的光遮去大半,天色昏黑得不像话。 两人走在竹林这条路上,虽没人说话,却不知不觉再也没分前后,而是走成了并排。 荆白这时有些理解昨晚景灿非得贴着他走路了,心里没着没落的时候,有个人走在身边,情绪会放松许多。 周围说是宁静,更不如说是死寂。 这里没有蝉鸣,没有人声,更没有明月与清泉作伴。除了第一天晚上的篝火晚会,昌西村晚上向来是见不着人的。入了夜的竹林,只有幢幢的竹影,和未知的、黑暗的更深处。 自从听到了鼓声,荆白总觉得这片竹林怪怪的,虽然正常地在路上走着,却总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似的。 被注视的感觉很明显,但是白天时竹林里的光线就很差,到了晚上就更不清晰。除了脚下的路,荆白能看见的,也就路边的那一排竹子…… 再远,就是一片漆黑了。 什么也看不见反而让他心中稍微落下些许,因为绝大多数夜行动物的眼睛在夜晚都是会反光的,例如豺狼之类等动物,隔老远就能看到眼中荧荧的绿光。 一片漆黑,说明这里很干净。 想来也是,昌西村村外的防卫如此严密,大型野兽哪里进得来? 他收回视线,闷头走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而觉得那种被盯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他不喜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只觉浑身不舒服,心情也很糟糕,更打不起精神说话。 走在他旁边的柏易像是浑然未觉,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路玄,来聊聊天吗?” 他语气轻快,像是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荆白知道柏易的脾气,他就像个小孩儿似的,很容易不开心,但坏情绪也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或许这就是他保持低污染值的秘诀? 既见他努力缓和气氛,荆白也不愿太扫他的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聊什么?” 这一眼看得荆白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他发现柏易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两眼目光如炬,正紧张地看着荆白,显然,他的心情并不像语气一样轻松愉快。 “随便聊聊呗。”他保持着那个漫不经心的口吻,一只手却抓住了荆白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比荆白的手热,也大一些,笃定地将荆白的手指包在掌中。 荆白诧异地看着他,柏易脸上风平浪静,指尖轻轻在荆白手心里划了划,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顾自走着自己的路。 荆白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定了定心神,他在柏易手心里写了个“目”,嘴上却平淡地道:“我可没你那么多话说。” “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对我还那么冷淡……” 柏易捏着哀怨的腔调,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荆白听着他这话,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被柏易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上。 第134章 柏易不经意似的侧了下脸,在他手上划了一撇一捺。 “人”? 周遭依旧黑漆漆的,不见一点亮光,荆白辨认出这个字时,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并不是所有的动物夜晚眼睛都会发光的。 人的眼睛,也不会。 第81章 丰收祭 但是……什么人会站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竹林里? 荆白的心脏飞速跳动着,脸上却很平静。他装作看柏易的样子,迅速将左右扫视了一遍,视野中的大部分地方都一片漆黑,能看见的依然只有近前的两排竹子。 再远的,多一步也看不见了。 荆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握了一下柏易的手,在他手中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 手——电—— 他们的背包里有手电筒! 这也是他们带进昌西村的装备之一,荆白在进村前还试用过,能够正常发光。这几天他们晚上出去时从来没用上过,要不是现在视野太差,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东西了。 看柏易这样子,他显然也忘了。荆白刚写完,他就用力回握了一下荆白的手,显是十分激动。 荆白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他看着前方,语气平淡地道:“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柏易自然地接道:“有啊,等我给你找找。” 他说着,将背在身后的登山包松掉半边,放到身前翻找,没过一会儿,荆白见他手一顿,应该是翻到了。 他却没急着把手电拿出来,看了荆白一眼,又撇过头去,哼了一声:“你都不知道关心我的!亏我给你翻了半天吃的,你连口水都不舍得给我喝!” 这傲娇委屈的腔调活灵活现,荆白虽然知道他的意思,也不禁沉默了片刻:“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他也伸手去摸背包,手电筒的形状在背包里还是很明显的,他很快将手电握在手中,冲着柏易偏了偏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喏,你要的水。” 两人飞快对了下眼神,同时将手电按亮,照着自己那一侧竹林黑暗的深处! 手电的光芒不算很明亮,在黑暗中却显得如此耀眼,像一把白色的利刃般破开竹林深处的秘密。 但竹林毕竟太大了,手电的光芒虽显眼,却照不了太远。灯光的边缘,只能照到地面的位置,但这已经够了——荆白看见近前那排竹子的间隙之间,竟然都是人的脚! 而他们的脚,都只有脚尖着地,是踮起来的! 在空隙间,踮着的脚,穿着形色各异的鞋,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这也太多了,怎么会这么多! 被手电筒照亮的一瞬间,这些数不清的脚大多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是正在行走的姿势。 难怪都走得这么近了,却连一丁点脚步声都没有。这些东西,恐怕只有外形是人。 被光照到的那一瞬间,那些脚像受到了刺激似的,潮水一般迅速往后退去。若不是荆白拿手电照着,除非这些人走到面前,否则他根本不会察觉。 他的另一只手还握在柏易手中,手中的温度让他很快回过神来,柏易那边恐怕也是一样的情况…… 手电筒的光似乎能阻止这些人走过来,但是算上柏易,他们只有两只手电,只能照着左右两个方向。 还好,前面眼睛能看见的地方没有。但是……背后呢? 荆白手心缓慢地渗出汗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头看过了。 那踮着脚的人,是不是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这个念头让荆白遍体生寒。他稳住心神,用力握了一下柏易的手作为提醒,手指在他手心迅速滑动,写了个“后”字。 他心中有种奇异的笃定,柏易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事实上,荆白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在写这个字的同时,他已经想到了破解现在局面的办法。 如果他想的是对的,这个办法就能让他们一起出去。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等着柏易的反应。柏易顿了顿,在他掌心轻轻一捏,也写起字来。 撇,横,竖钩,提,斜勾…… 是个“我”字! 荆白呼吸一滞,他握着柏易的手不自觉一紧,这时想要抢先转身,就已经来不及了。 柏易反应极快,见荆白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丝毫犹豫,脚尖一转,自己已经正面向后! 他面朝的方向变了,右手中手电的光却很稳,没有跟着转向另一边。左手牢牢抓着荆白的右手,并未随着转身的动作放开。 至此,两人变成了背对背走路。 柏易面对着荆白的背后,荆白面朝前方,两人双手紧握着,柏易抓得尤其用力,那力道握得荆白手掌发痛,他却一声也没吭。 两人的背紧贴着,几乎是柏易刚转过身去,荆白就感觉到他身体一震。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显然有些艰难,但是荆白依然感觉到,很慢很慢地,柏易在自己手上写了个“有”。 然后画了个对勾。 荆白松了口气——有就对了!一念之间,关系的是两个人的生死,好在这次破局的方式,再次被他们押中了。 照到道路的左右两边都有人影,且会被手电筒的光逼退时,荆白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他们一直面向的前方。至少在他的可视范围内,前面都是干干净净的。 第135章 如果道路两边都有无声的、逐渐靠近他们的人影,背后会有,当然也不奇怪。那么值得思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为什么正前方没有? 正常情况下,这些人影应该从四个方向包围他们,让他们没有丝毫逃跑的可能性。但正前方什么都没有,让荆白想到一种可能性。 这些人影是不能被直视的。 直视,会让他们无法接近,而他们手中,手电筒发出的光也能阻止他们靠近。 想到这一步,破局的方法就很简单了。 荆白和柏易两个人本来是并排走着,分别用手电照着道路的一边;但这样的话,他们身后就是一个漏洞,如果背后有人接近,他们无法阻止。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并排走着的两个人,拿一个人转过去面对着背后的方向,背靠背地走路就行了。 这样,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能让这群沉默的人影无法靠近。 荆白提醒柏易“后”的时候就立刻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本来只是想告知柏易这个解法,然后自己转过去面对背后可能出现的人影的。 因为两人走到并排之后,无论是他和柏易都在闷头赶路,没有再回头过。背后如果有“人”……一定已经走得非常近了。 转过去的人看到的场景,恐怕会非常考验人的承受能力和心理素质。 在荆白眼里,柏易虽然相对其他人胆大,比他还是不如的——毕竟是个能被丢到眼前的鸡头吓得身体一颤的“女孩”,荆白根本没打算让他和背后的“人”亲密接触。 转到背后的人还需要配合正面的人的脚步倒退着走路,综合来说,面朝背后的遭遇的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考验。 荆白本来打算自己来,谁料柏易反应出奇地快,不仅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抢在他前面转了过去。 木已成舟,荆白也没办法了,好在转身后的柏易写了“有”字,又画了个对勾,证明身后确实有“人”,他们的处理方式是对的。 只要方法没错,出去竹林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们现在的姿势肯定跑不起来,但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匀速行进,十几分钟内也能出去。 柏易只能倒退,荆白作为把控方向的人,很快调整好了呼吸的节奏。他没有说话,依然采用之前的方法,用交握的手和柏易沟通。 他的手指在柏易手心不断轻点着,告诉他前进的脚步节奏。 作为把控方向的人,荆白目视前方,左手牢牢握着手电,有技巧地左右晃动着,手电的光牢牢护佑着他身侧的这块地方,让那群“人影”无法靠近。 前进的速度控制得很好,但是手电越来越烫了。 这让荆白意识到它的使用寿命正在急速消耗,好在光芒还没有减弱,应该能够坚持到他们出去…… 荆白一心几用,精神高度集中,完全没有分神的余地。这时,紧贴着的背后,柏易好像说了什么。 声音不小,应该是很清晰、很果断的两个字,但荆白因为太专注没听清。 他说什么了? 荆白不明所以,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柏易没有立即回答,荆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有一丝迟疑,不像刚才那么果断了。 他说:“不养。” 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还是说,是柏易又在暗示什么? 荆白感到被柏易握着的那只右手越来越疼了。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荆白不敢随便同他说话,只好试着反握回去提醒他,柏易却没给出丝毫回应,只是越握越紧,像溺水的人牢牢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荆白疼得额角都渗出汗来,他发现柏易的力气比他以为的大多了! 这恰恰说明柏易现在的情况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和对方在背后看到的东西有关。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荆白用力咬了下唇,压住波涛起伏的心绪,最后尝试了一次:“柏易?” 柏易没有回答他,荆白靠着他的背,发现他整个身体都绷得极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弦。 他好像是凭着本能在保持自己的动作不变,无论是倒退的步伐、电筒的光、还是握着荆白的那只手…… 越是用力,荆白越是能感觉到,比起警戒,柏易更像是在对抗着什么。 这让荆白难得地升起了几分无措的情绪,在这片竹林里,他的手、脚、甚至眼睛都被占住了。虽然还能出声,柏易却听不见他的呼唤—— 他飞速地在心中估算着,至少还有五分钟,他们才能走出这片竹林。 柏易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周遭是如此安静,这让柏易说话的声音变得更清晰,这一次,他更犹豫了,荆白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但最后,他依然说:“不——不养。” 荆白终于反应过来,柏易是在回答!一开始就是! 他根本没听见荆白问话,而是一直在回答别人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 提问的人显然还不甘心,它在反复提问,不断动摇他的心智,柏易一直在竭力对抗,不断否定着对方。 在这个过程中,柏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因此回答得越来越迟疑。 两人背贴背地靠在一起,荆白什么也没听见,那提问的东西显然是冲着柏易来的。 第136章 荆白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柏易需要他的帮助,荆白手中的信息量却很少,只能通过柏易的回答来反推。 他说的到底是不养?不痒?还是不仰? 第82章 丰收祭 月亮似乎睡醒了,她面前的那几层薄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让她洒下满地清浅的微光。 荆白飞快地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 他敏感地发现,越往外走,环境似乎越是正常。月亮出来之后,荆白的视野清楚了不少,逐渐能看到地上如画的竹影,耳边也渐渐有了细细的风声。 好像他们终于从某个静止的时间走了出来,回到了现实的环境中。 视线范围内,荆白暂时还没看到竹林的出口,柏易这边的状况却丝毫没有缓解。 荆白靠着他的背,隔着自己的衣服,也感受到了他的背上已经被汗湿透了。耳边传来的,是身后人痛苦的、沉重的呼吸。 荆白的头不自觉地微微后仰,这让他听见柏易用力咬牙的声音。荆白顾不上左手的疼痛,他紧紧抓着柏易,试图给他一点力量。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荆白听见柏易重重地喘了口气,再一次说话了。 那声音极其嘶哑,缓慢,几乎不像柏易本人的了,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不——不——不养——”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两人背对背走路,步伐是完全同步的,柏易这下停得突然,荆白若不小心,必然被他带得重心不稳。 好在荆白这时大部分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他身上,感觉到柏易身体一滞,荆白这头便立即停了下来,稳定地保持了动作。 柏易被荆白握在掌中的那只手神经质般地颤抖着,那力气极大,荆白感觉到两人贴紧的背部,柏易的肌肉也在突突跳动着,似乎在抽搐。 他的脖子也在不断转动,只是动作极为迟滞,断断续续的,动一下,又停一下。 这样的状态下,他自然无法保持动作的稳定,荆白已经看到右边手电的光芒在不断摇晃,到现在手电还没落地,柏易大概已经尽全力了。 他的身体似乎被两股意识主导着,一股力量极力想要挣脱荆白的束缚,一股力量在极力制止,这造成了他极大的痛苦。 到了这一步,顾不得那么多了,荆白迅速抬脚,用小腿绊住柏易僵立在原地的腿,免得柏易挣脱他。至于手上,他自觉已经用尽全力,却阻止不了柏易的挣动,手心的些微湿润,甚至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柏易浑身都在颤抖,荆白心一横,就着现在的姿势,仰头用力向柏易的头撞去! 这一下撞得极重,随着“砰”地一声闷响,荆白后脑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眼前金星直冒,也不知柏易现在状况怎样。 不说有没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肯定是有了…… 他自嘲地想着。背后,柏易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却没有对荆白的动作给出任何回应。 荆白说不上来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好像孤零零站在半空中,脚下没着没落。 静了片刻后,荆白试探着呼唤柏易的名字:“柏易,柏易?你醒了吗?” 柏易站在原地,他的身体变得平静,没再发出哪怕一下挣扎,却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这不是正常的反应,那一瞬间,荆白感到彻骨的冰冷。他的心像陷入了无底的沼泽,不断往下沉。 他忍住后脑绵长的剧痛,保持着双目直视前方,微微偏过头去,试着去听柏易的呼吸。 耳边一片安静。 背后的人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痛苦地喘息了,荆白甚至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他死了吗? 就这样,在他背后,站着死去了吗? 理智告诉荆白,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挣脱柏易,跑出这片竹林是唯一的办法。根据之前估算的距离,再跑一分钟,他就能逃出去了。 可柏易的手还握在他手上,温暖的热度停留在他掌心。这当然可能是残留的体温,可是荆白总有种感觉…… 他还活着。 荆白看了一眼柏易右手握着的手电。 现在的情况极为尴尬——如果柏易现在没有意识,荆白连强行将他带走也是不能的。一个轻举妄动,柏易握着的手电就会掉落,他照着的那一边的人影就没有顾忌了。 但荆白右手中微微发烫的手电也在告诉他,时间是有限的,手电的电量耗尽之前,他必须出去。 荆白长长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让他冷酷的理智苏醒。 他决定尝试最后一次。 “柏易。” “柏易。” “柏易!” 他连着叫了三次柏易的名字,身后的人没有给予丝毫回应,连身体也没有移动半分。 荆白又吸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从方才起,他就觉得胸口一阵紧缩,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他胸腔里的空气,连唤柏易三声不应之后,这种窒息感变得更剧烈,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这不对……他应该赶快离开这里…… 荆白抽了口气,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他先松开了绊住柏易的小腿,试图从这个纠结的姿势中将自己解脱出来——腿倒罢了,最难挣脱的,是柏易紧握住他的手。 或许是两只手握得太久,荆白的右手已经近乎麻木了。 第137章 他感觉到指缝间异常滑腻的触感,有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一向修剪整齐的指甲,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刺破了掌心。 果然是麻木了,他竟然没觉得疼。 这时,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荆白确信不是被自己牵动的,是柏易自己在动! 在大脑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荆白的手已经立刻握了回去。他愣了一下,急促地问:“柏易?你醒了?” 柏易没说话,荆白感觉到他的手指艰难地在自己掌心划了划,停了片刻,又划了划。 荆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见柏易另一只手还能握住手电,心里已有决断。 他向来果断,这时只对背后说了声:“拿好手电,走了!” 荆白松开柏易的手,在他小腹处摸索了片刻,将自己的手环到柏易腰上。 事急从权,这时也顾不上冒不冒犯了,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借这个姿势,他直接半背着柏易往前走。 刚走了没几步,他就听见背后的柏易叹了口气。 那是一声很深、很长的叹息,像是包含了千万种愁绪。月下林间,竹影摇曳,不知是不是被环境影响,荆白的心里也跟着升起几分酸楚之意。 柏易的手指又在他掌心划了一下,紧接着,胸前的白玉忽地传来一阵清凉,像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倏忽便冲走了荆白那不知何处来的愁绪! 那情绪不是他的!荆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这时,他背后的柏易忽然说话了。 他听见柏易关心地问:“怎么了,你很冷吗?” 那声音和他平常说话的语气一点差别也没有。荆白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道:“没有啊。” 柏易“哦”了一声,他好像在找话题似的,忽然又说:“路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掌心又被划了一下。 荆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一边轻轻回握回去,一边语气平常地道:“什么话?” 他一心多用,还得半背着柏易这么个比他还高一点的人,却像是一点都不费力,前进的步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木鼓响,人头痒……” 冰凉的呼吸落在颈间,让那处传来几分不适感,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挠着。 低柔的语声落在他耳边。 “你的头,痒不痒?” 这一刻,荆白心中一片雪亮。 这就是柏易之前听到的问题! 他脚下的步伐变得更快,口中斩钉截铁地答道:“不痒!” 答完这句话,他发现背后的柏易变得比之前重了,每多走一步,就要付出比上一步更多的体力。 荆白定住心神,他知道,这时越急越容易出错。 柏易被提问时竭尽全力,已经为他拖延了足够多的时间。现在到了最后一段路,该他带着柏易走了。 听见他的回答,那声音又叹了口气,荆白无比清楚那愁绪并不是自己的,可理智再清楚,心中却不由跟着泛起波澜,这一回,连白玉自带的清凉之意效果都减弱了不少。 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越来越强烈地影响着他的理智。 脖颈后面,微微发痒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柏易”紧接着问:“你的头,痒不痒?” 这一次回答时,荆白已经感到自己并不想说出否定的话,短短两个字在嘴边徘徊了一阵,他才答道:“不痒。” 说完这两个字,脚下正好拐过一个弯,荆□□神一振,连变得混沌的神智都清醒了许多——他看见了这片竹林的出口,就在不到百步之外的位置! 荆白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加快脚步,眼看出口近在眼前…… “咚咚!” 从小路出去时,他和柏易一起听到的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了耳边! 那声音依然清越,却不那么明亮了。 第一次听到时,音量之大,让两人如闻惊雷,在那般危急的情况下,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了片刻。这次的音量却明显小了,不知是不是他们走远了的缘故。 而他脑后的声音,在此时却变得无比地清晰,仿佛胸有成竹,已经带上了笑意。 那已经不是柏易的声音了,而是千百个重叠的声音。 “路玄——路玄——” “木鼓响,人头痒——” “你的头,痒不痒?” 脖子后面,好像有无数双手在轻轻地触着他,那痒意犹附骨之疽,根本无法忽略。 荆白的双腿麻木地往前走动,愤怒、悲伤、思念、后悔……无数复杂的情绪掀起巨浪,在他胸口翻滚着。 他现在明白了柏易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和这提问对抗的感觉,就像以人力对抗潮汐。即便意志坚如铁石,在铺天盖地的浪潮前,也无非是多坚持一时半刻罢了。 肯定的答案在他嘴边,仿佛马上就要冲口而出,可是竹林的出口,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荆白用力咬着舌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口中已经尝到了血腥味,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他都觉得沉重至极,只想投身于那浪潮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或许是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限,每一处的感知都变得明显,连一根手指在他手心轻轻敲了两下的感觉,都如此清晰。 荆白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第138章 这一丁点属于自己的情绪何其珍贵!荆白看着脚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竟然就站在这片竹林与外面的分界处。 说来奇怪,但这分界简直泾渭分明。一步之外的位置,荆白只见到外面的月光和昨夜一样清亮,水银似的铺泄一地;他所站的地方却要暗得多,好像连月亮都抛弃了这片深幽的竹林。 他当即毫不犹豫,揽紧背后的柏易,心神归一,大步向前迈去! 第83章 丰收祭 明与暗,竹林内与竹林外,就这一步的距离,走出去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荆白跨出去之后,就感到浑身一轻——或许是因为对比明显,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这个轻,不止是心理上的,还有生理上的。 方才在竹林中,在千百个提问的声音中,那些像巨浪一样向他涌来的情感几乎将他冲垮。 被问到第三次时,再想保持清醒,几乎是不可能的。若要形容那种感觉,就似划着一叶扁舟,落到遭遇风暴、掀起惊涛骇浪的大海中,风雨飘摇之下,巨浪翻卷之中,再稳健的舵手,遇到这庞大的压力,也不可能稳得住一艘小船。 属于“荆白”的情绪变得非常微弱,近乎不可感知。 与此同时,背上的柏易的重量还在不断变沉,急剧地消耗着荆白的体力。到最后几步时,荆白简直怀疑自己背了一座山。 他无法确定这沉重的负担到底来源于何方,到底是竹林里的东西不想让他走出去制造的阻力,还是背上的柏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但无论如何,已经到这里了,他绝不可能就这样把柏易扔在竹林里。 因此,等真正出来时,即便是荆白这样的人,也不由舒了口气——这大概是他进副本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在看到边界线之前,哪怕知道出口近在眼前,荆白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坚持到出去。 他能做的,只有坚持久一点,再久一点…… 毕竟,柏易曾经回答了提问四次,第四次之后直接失去意识,也没有给出鬼影想要的肯定答复。 如果最后败在了荆白这里,岂不是他心志不坚,害死了他们两个人? 到最后,荆白是撑着这股不愿意认输的意志坚持过来的。还好柏易后面醒了过来,借两人握着的手提醒他,让他维持住了最后一线理智。 以防万一,他走出那条分界线之后没有立刻停下。 一走出分界线,背上柏易的重量立刻恢复正常,前进需要用的力气就小得多,荆白一步迈出去,竟然差点没站稳,连着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向前的冲力。 等再停下脚步时,就已经能看到前方竹楼的灯光,应该是赵英华他们那栋,在黑夜中荧荧地亮着,格外显眼。 直到这时,荆白才真正放松下来。他松开握着柏易的那只已经快要麻木了的手,看了看手中光芒已很微弱的手电,将它收了起来,才扶着柏易坐到地上。 深黑的天空中,如钩的弯月高悬着,洒下一地凄清的寒光。 在这清寒的光线下,荆白看见柏易的脸比月光还要苍白。他的嘴唇上血迹斑斑,应该是自己咬破的伤口,额头上全是冷汗,黑发也被汗水浸湿,软软贴在额头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荆白手扶在他后背上,也只感到一阵冰冷。 他眼睛微微睁着,荆白就看那浓密的眼睫像一只打湿了翅膀的蝴蝶,虚弱地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睁开了。 看着荆白的脸,他神色有些恍惚,荆白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一眼看到手心的血痕。 他似乎想坐起来,却没能抓住荆白的手,只好惊疑地问:“怎么流血了?” 声音还是很嘶哑,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抵抗提问声时用力得太过了,嗓子还没恢复。 荆白见他彻底清醒了,脸色稍好了一些。他没有正面回答柏易的问题,看了一眼手心,避重就轻地道:“没什么,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抓破了。” 柏易脸上掠过一丝困惑,随后脸色微变:“那些声音……你也听到了?” 荆白看着他的神情,反而诧异起来:“你后来不是醒了吗?我以为你知道——” 柏易轻轻摇了摇头。他侧过脸,看了一眼那幽深无比的竹林深处,却没说什么,只是撑着上身坐了起来,轻声道:“回去再说吧。” 现在时间本来就不早了,荆白停下,原本就是担心柏易走不了,见他没有大碍,索性将他扶了起来,用身体的力量支撑着他一同往回走。 夜风习习,吹拂在脸上,带来一阵舒服的清凉。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在晚风间安静地走着。 柏易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大半重量压在荆白身上的走路方式,挣了一下,却没挣动,还被荆白斜了一眼:“别乱动。” 柏易咳嗽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怕我太重了,压到你吗。” 荆白想起在竹林中走到最后一段路时柏易在他背上的重量,以他一贯的沉稳,也难免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情,当即道:“这算什么,你……” 他想了想,又闭口不说了。那个重量并不是柏易真实的体重,更非他有意为之。既然都出来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柏易听出他未尽之意,莫名其妙地道:“我怎么了?” 第139章 他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忽然脸色变了,好像想起了什么。 荆白只感觉到柏易静了片刻,复开口时,声音变得很干涩。 那句话似乎很难开口,他犹豫着问:“我……我后来——变得很重吗?” 他自己猜出来了,荆白也没有否认,“嗯”了一声权当肯定。 忽然,荆白感觉到柏易抓住了他扶着的对方的那条手臂,用力得让他手臂发痛。柏易显然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抓着荆白,用沙哑的声音问:“出来之后变轻了吧?” 他似乎在确认什么,说话时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颧骨处都开始发红,看上去非常着急。 荆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急切的样子,点头道:“对,出来之后就正常了。” 柏易握着荆白的那只手顿时松开了。 他毫无形象地按住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原来如此,还好还好……” 他反应这么大,荆白反而觉得有些不对,目光在那苍白的面孔上逡巡了一会儿,敏锐地追问道:“怎么回事?告诉我。” 柏易抿了抿唇,一脸不太想提的样子,咕哝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荆白转过脸去,柏易光从那绷紧的锋利的下颌线,也能感觉到他脸色变得冰冷。 果然,下一秒,荆白就松开了扶着他的手臂,冷漠地道:“不说就把你扔在这。” 柏易:“??!!”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荆白,不敢相信两人在危机四伏的竹林还合作无间,好不容易走出来了,荆白竟然要把他丢在路边! 荆白自然不可能真的将他丢下,脸上却显出一贯的冰冷,作势要推开他。他脸上的神色犹如冰雪,由不得柏易不信。 “既然拒绝交换有效信息,就不算是我的同伴。既然不是同伴,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这么有本事,就自己回去吧。” 柏易睁大眼睛,一尺之外的荆白冲他歪了歪头,勾起一个对鬼怪专用的、笑里藏刀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很灿烂,却无端地让他觉得有些心虚:“嗯?” 柏易怂了。其实他不说还真不是因为有什么值得保密的,而是着实觉得有些丢人…… 其实他当时的想法和荆白差不多,都觉得背后情况不妙,由自己来应对会更好。 柏易抢在荆白前面转向,心中知道背后的人影应该走得很近了,多少有了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会近到那个程度! 他一转过去,同最前面的“人影”几乎是脸对脸的状态! 这也让他在黑暗的环境中看清了这些“人影”的真面目。 也是人,不过不是活人,而是死人。而且这些人影的表情他很熟悉,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第一天晚上的篝火晚会,他们就见过这样表情的人。他们都愤怒地瞪着眼睛,大张着嘴,露出几乎所有的牙齿…… 荆白想起了什么:“那群假笑的村民!” 其实木牌林中,用竹筐挂着的人头也是这样的表情,只是柏易没有见到。 柏易点了点头:“对。” 人的直视和光线确实能克制住他们,就是脸对脸的状态实在恶心,而且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个个面目狰狞,柏易多看两眼都嫌膈应。 这也就罢了,忍忍也能过去。柏易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确信他们无法靠近,就在荆白的手里写了“有”字,画了对勾,确认背对背的办法可行。 他原本以为只要忍到出去就可以了,但是紧接着,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影,大张着的嘴,竟然开合了起来! 在那早已停滞的双眼中,尚未腐烂的眼球直直地看着柏易,似有千言万语。 死了的人能有什么情绪呢? 可柏易偏偏看出来了,那死去的双眼中,分明还存在着千丝万缕的愁绪,那股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凄凉和孤独好像能够引发他的共鸣,让强烈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柏易向来心境空明,立刻意识到了这情绪的来源不是他本人。他不知道前方的荆白有没有发现,待要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无数个或明或暗的人影开始说话,幻化成他在塔中见过的无数张脸,唤着他的名字:“柏易,柏易——” “木鼓响,人头痒。” 好像有什么力道轻轻扶住了他的脖颈。 “你的头,痒不痒?” 柏易初时还能维持住理智,他污染值低,不管在外表现得怎么样,但大部分时候,确实可以做到不受他人影响,心下无尘,任由外界惊涛骇浪,他也不起半点波澜。 但一个人的情绪能抵抗,十个人的情绪能抵抗,百个、千个人的情绪呢? 他竭力保持着神智清明,却也只应答了三次,第四次时,整个人已经到了极限,那个答案几乎要冲口而出。 到最后,在那些声音的影响下,他真的开始觉得脖子发痒,像是那些东西的意识通过某种方式作用到了他身上。 柏易心里清楚,如果这时给出肯定的答复,一定会死。 死就死了,他倒是从不怕死。 但现在这个状况,他要是死了,必然会把荆白一起拖累下去……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靠着这个信念,柏易硬扛到了最后一刻,到撑不住时,咬得嘴唇全是伤口,短暂失去意识,也没有给出这些“人”要的答复。 第140章 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意识,是确定自己握稳了右手的手电筒。 等他再醒过来…… 荆白一直专注地看着他,因为姿势的原因,两人头靠得很近,正因为如此,他眼看着柏易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点青。 柏易以往虽然情绪莫测,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遇事时眼神却总是很笃定的,仿佛一切尽在把握。 这是荆白第一次见他眼神有点飘忽。 过了一会儿,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柏易也不看荆白了。他转过脸,艰难地道:“他们……爬在我身上。” 荆白感受到的重量,其实柏易也感受到了。 他失去意识之后,自然闭上了眼睛。那群人影之前就已经贴近到了同他脸对脸的距离,等没了他的视线注视,再无顾忌,直接攀到了他身上。 他的眼睛被死死遮住,嘴也被捂上,连耳朵都被塞住,鼻腔间能闻到的,全是尸体身上的腐臭味,只有神智是清醒的,但这清醒还不如昏迷着! 光柏易自己能感受到的,就至少数出五六具尸体攀在他身上。还好柏易的右手握紧了手电,左手抓着荆白,好歹让这些尸体有所顾忌——但也只有这两只手幸免于难! 柏易此生从未这样狼狈过。 他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眼前荆白的状况,甚至失去意识之后,他都不知道现在他和荆白距离出口有多远。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荆白没有抛下他,甚至握着他的手在动。 柏易这时虽然醒了,却几乎浑身脱力,这些尸体还像树藤一样攀在他身上,他确定凭他自己的力量,这肯定是无法走出去了。 但有他拖住这些人,荆白就算不带他,全力逃跑,是能逃出去的。 柏易觉得荆白停下来等他已经是仁至义尽,没有必要再帮他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在荆白手心划了两下,写了两个字母“go”。 一是为了提醒荆白他醒了,二是想要告诉荆白不要再等,丢下他直接走吧。 写完这两个字母,他停下来等了片刻,等着荆白将他扔下,谁料接下来只等到荆白的一只手,牢牢地把他固定住。 荆白竟然带着他一起走了! 他说到这里时,不禁转头看着荆白,神色出现几分动容。不料荆白虽然正专注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微妙,好像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口。 柏易正想问他,荆白却神色一整,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颌,道:“继续。” 柏易:“……不是,你当我说书呢?” 第84章 丰收祭 荆白动了动肩膀,继续用眼神威吓:“不说就……” 他脸上还是很冷,但到了现在,柏易也知道荆白不会把他扔在路边了。只是最丢脸的部分既然已经说了,剩下的说不说也没什么差别。 何况荆白今晚是真的救了他的命。 其实在荆白说到那句话之前,他都以为荆白半背着他往前走的时候,是感觉不到他背上那些“人体”的重量的,毕竟他走得虽然慢,却非常稳。 谁知两人感受到的根本没什么差别,甚至荆白身上负担的,还要多出一个柏易自身的重量! 当时他能感觉到的,只有荆白在带着他走,并且走得举步维艰,但即便如此,荆白也没有放弃他。 耳朵被塞住的柏易同样不知道荆白有没有听到提问声,但料想这些“人影”恐怕也不会放过他。到最后,几乎是积攒一点力气,只要能动动手指,就在荆白手心划一下。 他知道那种被千百人的情绪铺天盖地地冲击的感觉,除了坚韧的理性,就只有属于自身的情绪和感受能变成一个锚点,守住最后的阵地。 只要荆白能感觉到,不管是荆白决定怎么做,总能变成一点帮助。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过了这么多的副本,从来也没有这样狼狈过。 讲到这里,柏易侧头看着荆白,眼神深深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冲他笑了笑:“这话说了你可能不信,但变成别人的累赘,我这也是头一回。” 否则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在这座塔里,变成累赘的人,只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因为所有人都是带着执念进来的,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爬到更高层,活着出去。 荆白却没看他,俊秀的脸上淡淡的,柏易读不出他的表情,只听他平静地道:“不是累赘。” 柏易:“?” 荆白扶着他的手臂紧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柏易。 明净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在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峻拔的阴影,亦让那张脸的轮廓显得精致而深刻。那双眼睛像水一样清澈淡漠,直看进柏易深不见底的心。 荆白的语气很淡薄,却很认真:“如果最后不是你提醒我……第三次提问,我也未必撑得过。” 他说完,并不关心柏易的反应,继续扶着柏易向竹楼的方向走去。 在荆白没看见的地方,柏易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看着荆白的侧脸露出了一贯的、懒洋洋的微笑。 “所以……合作愉快么,同伴?” 荆白没看他,也不回答。 柏易盯着他明显缓和下来的神色,这次一点也不生气了,只在他肩膀上哼哼唧唧地抱怨:“我什么都说了,连人都这样了,你还问三答一,我好难过……” 第141章 荆白顿了顿,冷冷地道:“如果你话少些,会更愉快。” 清浅的月光下,只能听见柏易愉悦的笑声,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向着远处的竹楼走去。 他们的影子自然地贴合在一起,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远远看着,像是亲密地依偎着一样。 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许久,有人在里面来回踱步。 竹楼虽然稳固,却也能听到走动的脚步声,吱呀吱呀的,响得叫人心烦。 房间不大,坐在床上的人看着他不断在房间走动,灯光下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让她有些眼花。 “能不能别走了,你属皮球的吗,满地打转不带停的?”小琪忍不住了,抱着双臂不耐烦地道。 景灿被小琪一怼,也生起气来。 他在这个副本里是挺倒霉的,但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脾气,当即横眉立目地说:“这是我的房间,我爱怎么走怎么走,关你什么事?你不满意,回你自己的竹楼去啊,赖在我这干嘛?” 小琪怒道:“你!我们明明说好了!” 她脸上阵红阵白的,却没从小飞那张床上起来,显然是不愿意离开。 她也是一时焦躁,才冲着景灿撒气,见景灿分毫不让地怼回来,心中有些后悔。 好在景灿没追着赶她回去,小琪脸上强作无事,左右张望了一下,试图转移话题:“唉,都快九点了,荆白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这显然也不是个好话题。 景灿也不踱步了,脸色又白了一些,没有接话。两人默然相视,见对方脸上都是惶然之色,又各自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过了今早,四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算是结了个短暂的同盟。 景灿和小琪按照荆白二人的说法,在树林里转了大半天,没等天黑就赶了回来,等着荆白他们回来交换信息。 但是他们等啊等,等到天黑了,也没见着荆白和柏易的人影。 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小琪又看了一眼景灿的脸,对这个临时结盟的同伴有些嫌弃——这人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两人从村外回来以后,本来是在小琪的房间等着荆白他们。 结果等到夕阳西下,再等到天色完全黑沉,路上的村民消失,村里其他竹楼的灯光纷纷熄灭,也没见着荆白两人出现,两人心里就有些没底了。 都是第二层的人了,副本中的潜规则大家都是知道的,夜里比白天危险得多。只要天一黑,再是艺高人胆大的大佬,都会回到住宿的地方。 昌西村只是一个地处深山的偏僻村落,村民们的日常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前两天天黑的时间也就是六点左右。 荆白和柏易昨天虽然回来得晚,也是踩着天黑时分。今天两人等到七点多,都不见荆白回来…… 这两人固然厉害,但之前死去的其他人,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的。 两人等得心里七上八下,正是惴惴不安之际,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小琪心中一喜,她离门口更近,立刻开门出去,惊喜地道:“路玄!你回来……” 门口出现的人让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来人,怀疑地道:“赵英华?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英华的手正放在荆白房间门上,他脸上原本有些犹豫,见只有小琪出来质问,那点迟疑的神色也烟消云散,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换个房间住。这里不是没人吗?” 昌西村“夜不闭户”,竹楼的房门都是没有锁的,他一边说,一边挑衅似的用力推开房门。 房间里自然是没有人的。 小琪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想起她和景灿从村外回来的时候,的确看到赵英华一个人在牛棚和羊圈之间转悠。但因为早上就闹得不太愉快,他们就没有上前打招呼,直接回了小琪的房间等路玄他们。 原来他在别人竹楼下转来转去,打的是这个主意! 小琪声色俱厉地道:“你也太不要脸了,这是柏易和路玄的房间!” 赵英华上下打量她几眼,讽刺地笑了起来:“你在这跟我装什么呢,这个副本失踪的人,谁回来过!都这个时间了,他们还没出现,肯定是回不来了。既然房间都空出来了,我为什么不能住?” 景灿听见小琪和赵英华的争吵,也走了出来,不赞同地看着赵英华。 赵英华也没把他当回事,斜了两人一眼,笑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荆白和柏易的房间。 “我还就住了,怎么着吧?”他把背包放到荆白的床上,对着门外的两人道:“总共三栋竹楼,房间多的是!死了这么多人,有的是地方住。如果他们回来,就去我以前的房间住吧,我没意见。” 小琪看了景灿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冲进去,把赵英华拉出来。 赵英华抱着双臂看着两人,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景灿吓得连连摆手:他这个又矮又瘦的身板,比小琪都高不了多少。赵英华怎么也是个快一米八、体型健壮的男人,他怎么拉得动? 小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景灿,论体格,她也只有一米六多一点,用蛮力自然是不行的。但她实在看不下去赵英华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见景灿缩了,只好加大嗓门,用音量壮声势:“佳佳呢?你们不是一栋楼的吗,你怎么自己过来,不带佳佳?” 第142章 佳佳就是和赵英华住一栋竹楼,昨晚幸存下来的两个人之一,是个说话怯怯的女孩。她之前一直跟着赵英华行动,但是天黑之前,小琪在楼下看到赵英华来回转悠的时候,就没见过她。 提起佳佳,赵英华的脸扭曲了一下,咕哝道:“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女人……” 见小琪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他不耐烦了,走到门口,眼神危险地道:“关你什么事?别以为我脾气好就不会打女人……” 看他面色不善,景灿鼓起勇气拦了他一下:“你、你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威胁别人!” 赵英华诧异地打量着他:“哟,你这会胆子倒肥了?是不是看我比张涛好说话啊?” 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着,看得两人都有些不舒服,景灿站在小琪前头,顶着压力没有退后。 赵英华伸手要关门,小琪气不过,伸出手臂阻挡:“你,你把话说清楚先!” 赵英华冷笑一声,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景灿还算反应快,连忙拉了小琪一把,两人只感觉一缕劲风拂过指尖,竹门就这样在他们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门被甩出“砰”的一声,小琪不可置信地盯着紧闭的大门——要不是景灿拉她那一下,她的手肯定会被夹伤。 都是一个副本里的人,虽然没有结盟,也不至于结仇吧?赵英华是疯了吗? 她气得想去推门,被景灿一把拽住,疯狂用眼神示意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算了。 赵英华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听上去毫无愧意,语气中还带着嘲讽:“我劝过佳佳了,她不来,我也没办法。你们要是这么闲,不如去找她吧,别来烦我!” 小琪抿了抿嘴,转头和景灿回了房间。她只是多问一句佳佳是否还活着,也没打算真去一晚上死了两个人的鸡舍竹楼住。 她被赵英华恶心得够呛,心中也升起新的忧虑:就赵英华这样的人品,晚上要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能直接把她推出去送死! 有了这个担忧,她也不想在自己的房间就久留,主动提议和景灿一起住。 景灿想了想,也同意了,这样对他也有好处。柏易那两口子,就算回来也是会一起住的,他的房间有空床;如果柏易两人回不来,至少还有小琪陪他住在羊圈竹楼。 两人一合计,都觉得想法不错,索性趁着时间还不晚,直接回了景灿的房间接着等。 小琪和景灿在房间里爆发那次小小的口角时,荆白扶着柏易,正好路过了鸡舍竹楼。 这栋竹楼离竹林是最近的,两人从竹林里出来时,远远看见的光源就来自这里。这时路过,见只有一间房孤零零地亮着灯,柏易想了想,道:“我记得昨晚活下来的那两个人,不是住一个房间的。” 荆白点了点头,两人昨晚回村时见过赵英华和他的室友姜芊芊,那个女孩和另一个房间的清水都没活过昨晚。 但他也没多想,无所谓地道:“可能搬到一起住了吧。” 他们和赵英华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荆白对这种没什么本事还狂妄自大的人丝毫没有兴趣。 柏易显然看法一样,瞥了一眼那盏孤灯,犀利地点评道:“那个赵英华,在竹楼里住了两晚上,都没数过楼下鸡舍里有几只鸡。能活到今天,也算他走运。” 荆白心里赞同,嘴上却连附和都懒,只有唇角微微勾起。 他向来话少,柏易也习惯了。等走到中间的竹楼,看到景灿房间亮起的灯光,才想起自己今晚的去处,犹豫地道:“我今晚……” 没等他说完,荆白就道:“你今晚住这,和我一起。” 柏易一怔,神色流露出些许惊讶,很快眨了眨眼,笑道:“哇,你这么主动,我都不习惯了。”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主动?” 他和柏易显然不是一个脑回路,也没将柏易的话放在心上。平静的脸庞上,目光变得悠远,没有情绪地凝视着远处的牛棚竹楼。 他的房间亮着灯,不知是谁进去了。 柏易出神地看着青年冰霜般的侧脸。 荆白很快收回了盯着牛棚的目光,直视着柏易。 虽然说着不容置疑的话语,他的神色亦没有任何变化,显出一种出尘的冷漠:“你要住别的地方可以。但是那栋竹楼,今晚不能住了。” 第85章 丰收祭 柏易诧异地道:“我们那栋竹楼有什么问题?” 两人从竹林中出来之后,还没来得及交流各自的收获。荆白这才想起,他在木牌林中见到过的东西,柏易到现在还不清楚。 荆白道:“你应该看见那个木牌林外面,有四根很高的木桩吧?” 柏易点点头,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景象:“那四根木桩是不大对劲。远看着像是挂了什么装饰物,我看不清到底挂的什么,但是那个红巾人把手放到上面,竟然就知道你去过木牌林!” 他当时站得够远,看得一清二楚。那个红巾人出现的地方是西北角,荆白则是从红巾人的对角线,也就是东南角的方向出来的,红巾人隔着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木牌,根本不该能看见荆白。 但他将手放到了木桩上以后,那木桩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仿佛什么动物的呜鸣。 更奇的是,他分明碰触是西北角的那根木桩,呜鸣声却从四根木桩一起发了出来! 第143章 这奇怪的声音也不知有什么魔力,若说音量,也不是特别大,却震得柏易头晕眼花,耳边嗡嗡直响。 而红巾人显然是通过木桩的鸣响觉察到了荆白的动向,竟然绕过木牌林,沿着洼地外围,向荆白所在的方向走去。 荆白听他说了,才知道当时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面对的东南角的木桩为什么会忽然响起来,原来这四根木桩竟然能通过牛头,做到彼此呼应的程度! 通过白玉和柏易之前的提示,他意识到红巾人正向他靠近。他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发现,第一反应也是要逃,但等呜鸣声响起,就只觉得头疼欲裂,连眼睛都流出血来,几乎动弹不得。 柏易见荆白动不了,这才在自己藏身的地方制造声响,及时引开了红巾人。 但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一直没想明白。在柏易的眼中,那就是普通的四根木桩,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他一度以为和木头的材质有关系,等他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荆白才摇了摇头,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 “响的不是木桩。”荆白看了一眼远处亮着灯的竹楼和楼下的牛棚,轻声道:“你那里太远了,看不清楚。发出声响的,是缠在木桩上的牛头。” 他将木牌林里见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柏易,肯定地道:“四根木桩上,至少有几百颗牛头。我怀疑丰收祭开始之前,杀牛是必须的步骤。” 如果这个猜想没错,那么牛棚里的牛的死亡,显然是绝对无法避免的。 那么,无论是想要保护牛,还是住在牛棚所属的竹楼、却没有看好牛的人,都会死。 明天天一黑就要封村,昌西村的人要完成杀牛的工作,时间不是今晚就是明晚。荆白不欲冒险,现在有的是空房间,继续住在景灿隔壁也就是了。 他现在有些不解的是,为什么牛棚竹楼里,亮着灯的是自己的房间,而不是隔壁小琪的房间? 柏易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荆白以为他在消化明天就是副本最后存活期限的事情,扶着他继续向前走。 忽然,他感觉到柏易脚步一顿,随后,他听见身边的青年轻声道:“不对。不是明天。” 荆白神色一肃,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柏易那双深泉一般的眼睛。 柏易笑了笑,那笑意转瞬即逝,他平静地道:“不是明天,就是今晚。” 那笃定的神色,他已经看得很熟悉。即使柏易脸上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也知道对方必然有了确切的判断。 荆白顿了顿,问:“为什么?” 柏易道:“三栋竹楼,底下分别是羊圈、鸡舍、牛棚。” 他用确定的口吻说着自己的推断,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得意,眼睛没有直视荆白,眉睫低垂着,显出厌倦的神气:“第一天晚上吃了烤羊,没等到过夜,羊圈竹楼就死了人。” “对,是小飞。”他稍一提示,荆白也明白了:“按你的说法,小飞第一个失踪,不仅因为他犯了忌讳,还因为他是羊圈竹楼的人?” 或者说,小飞作为羊圈竹楼的人,本身就被村民打了重点标记,率先触犯死亡条件并不奇怪。 柏易点了点头,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沉稳,和平时那种懒洋洋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确实运气不太好。” “昨晚死的清水和姜芊芊,是鸡舍竹楼的。”他说着看了一眼已经走过的那栋竹楼,接着道:“那个站中间的人杀了两只鸡,鸡头当场就用了,当时我们都看见了。” 荆白手上还扶着柏易,闻言点了点头,等着他的下一句话。柏易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抬起下巴,神情复杂地示意远处的牛棚。 荆白神色有些明悟,迅速转过去看着柏易的眼睛! 柏易见他一点就通,脸上才缓缓出现了一个接近笑容的表情,他说:“对,这就是我的猜测。” 荆白的思路和他本来就只差一线,柏易一列举出来,他立刻就明白了。 他们一进来就被村民误导了! 丰收祭根本不是封村后的三天后才开始。 从他们一进村,丰收祭就已经开始了! 岂止是牛,这三间竹楼豢养的所有家畜和人,在昌西村的村民眼中,都是为丰收祭预备的! “第一天的烤羊,他们说,是用来欢迎我们的。”柏易轻声道。 当时在村民热情的招待下,他们一选定了竹楼,就被迎出去参加篝火晚会,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伊赛杀的那头羊是不是来自他们的羊圈。 就算真的是,众人也很难联想到这是死亡条件,毕竟这是昌西村的村民说特意用来招待他们的。 烤羊一吃完,触犯了死亡条件,又正好住在羊圈竹楼的小飞就失踪了,甚至没有等到他回到竹楼。 “所以,所谓的篝火晚会,根本不是欢迎会。”荆白语气还很冷静,面色却已冷若冰霜:“那是丰收祭开始的信号。” 柏易点点头,权作赞同。他脸色也不好,如果真是如此,说明他们都被村民摆了一道。 “第二天晚上杀了两只鸡,就用了两个人的命去填。”柏易继续道:“我们都看见了那个仪式,鸡舍竹楼的四个人在下面站成了四角。” 荆白想起昨晚在村口碰到的,还有闲情逸致出来散步的赵英华和姜芊芊,心里默默摇头,口中却自然地接道:“对,在昨天晚上之前,他们竹楼没有一个减员。因为正好需要四个人,才能完成这个四角的仪式。” 第144章 柏易情不自禁地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和聪明人说话太舒服了,不仅能毫无障碍地跟上他的思路,还能很快补充对方自己的观点。柏易过了这么多副本,从没遇到过荆白这么合拍的搭档,简直是神队友! 荆白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还在思索昨晚的那个四角仪式,想着昨晚那四个人在月光下,对着血淋淋的鸡头说过的话。 不吉。 大吉。 不是预测,就是…… “占卜。”柏易肯定地道:“看他们昨晚那意思,如果不吉,就再杀一只鸡,继续占,占到吉为止。” 荆白皱起眉头:“但是进行仪式的总共才四个人。”按佳佳的说法,天黑之前,鸡舍里足有七只鸡! “那上限就是四只鸡。”柏易语气冰冷:“看来昨晚他们运气不错。” 鸡舍竹楼的四个人都参加了仪式,自然都在死亡名单上。如果不是第二只鸡就占出了大吉的结果,恐怕今天早上,失踪的人会更多。 两人都沉默下来,如果真按这个说法,今晚的祭典的主场就该在牛棚了。 不知牛棚里那两头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被处理。 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们的牛头,很快就会被挂在洼地四周那几根高大的木桩上。 柏易说到这里,只觉身心俱疲,今晚很可能还有一场硬仗,他现在还是这样的状态…… 两人说话间,正好走到竹楼的楼梯处。荆白要扶着柏易上去,却发现这竹楼的楼梯很窄,不足以让两个人并排走,索性退后一步,把柏易另一只手往肩上放。 “上来。” 柏易想要退几步,但他浑身乏力,用尽力气,也只往后一仰,大惊失色的脸上显出几分惊慌:“做什么!” 今天被荆白扛出来就已经够丢人了,再被人看见荆白背着他上楼,他的脸也不用要了。 见柏易反应这么大,荆白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深深看了柏易一眼,难得解释了一回:“ 楼梯太窄了,现在这样上不去。” 他神情淡然,说着放开了手,无所谓道:“你要想自己爬上去也行。” 他放手已经不算突然,柏易仍旧身体一晃,堪堪扶住楼梯的栏杆才站稳。荆白也没有先上去的意思,就站在一旁抱着双臂,一副要看戏的模样。 柏易咬了咬牙,想扶着栏杆上去,却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 荆白扶他的时候动作很巧妙,甚至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恢复了力气。等到现在自己撑着竹栏,才发现浑身酸痛至极,体力早已消耗殆尽。 他默默看了荆白一眼。方才走路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荆白应该默默替他承了绝大部分的力道。 但姿态已经摆出来了,总不能自己打脸吧。柏易吸了口气,试着把竹栏当成荆白的肩膀,硬撑着往上走了一步。 可惜荆白会给他借力,竹栏却不会。柏易踏出去一步,却使不出往上走的力气,眼见着就要倒下,荆白早看在眼中,顺势上前一步,帮他稳住了身体的重心。 柏易看着旁边的荆白:“……” 荆白扬起眉毛,向来吝啬笑容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自己走?” 柏易一脸生无可恋:“是我不自量力,拜托了……” 他会变成这样,也是在竹林里答了四次问,消耗着实太大。荆白知道那时何其艰难,也就调侃几句,当然不会拿这个取笑他。 他收了脸上的笑容,把自暴自弃的柏易往背上一扛,带着他轻松地上了竹楼。 两个人的体重踩在楼梯上,虽然还不至于超出承重,却也把竹梯压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琪和景灿自然也听见了这上楼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喜色,急忙冲出了房门口:“路玄,你们……” 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嘴里,小琪跑在前面,看着荆白和他背上的柏易,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张口结舌的模样。 “这,你们……” 她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后面的景灿不明所以,推了她一下,她索性让出位置,退回房门处。 景灿看见她脸上一片通红,纳闷地道:“怎么……卧槽!” 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要是没记错,这两人也就是在这个副本里才认识的吧?这还没出去,就已经玩得这么大了吗? 从他的角度看,两人都风尘仆仆,衣服上甚至还有竹叶。荆白脸上有灰,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但是柏易——柏易怎么会—— 柏易的脸埋在荆白的背上,没有直面他们,景灿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看得见柏易打湿了的衣服,还有湿漉漉的头发,浑身无力地趴在荆白背上的样子…… 他的脸也红了,转头去和小琪面面相觑,两人同时感觉,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消息。与此同时,还有点无语。 他俩在村外跑了一天,回来又在竹楼里担心了这么久,结果这两口子偷偷跑出去干那档子事? 两人公然划水也就算了,竟然能划到深夜,然后大摇大摆的回来…… 小琪眼看着荆白把柏易背回了房间,难以置信地道:“这都可以?到底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景灿两眼放空,红着耳根道:“啊,这、这或许就是艺高人胆大吧……” 第145章 第86章 丰收祭 荆白走过时,见景灿和小琪像路牌般呆呆站在一边,神情漠然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在两人奇异的目光中,他踢开房门,走进房间,将柏易放回他昨晚睡的床上。 柏易从看见小琪和景灿之后,全程自闭,他感觉人生不会再好了…… 荆白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见这人把脸埋在两只手中,一副再也不想抬头的样子,更加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他是发现了,他和柏易的脑回路除了梳理线索的时候能对上,其他时候基本就是平行的。就像现在,他不明白柏易为什么突然变成这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柏易震惊地抬头看着他:“……你没听见他们说话吗?” 荆白理所当然地道:“听见了,不明白。那是什么有用的话吗?” 柏易看着荆白坦荡中透露着迷惑的面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误区:“……不是。” “那你管他们做什么。”荆白斜了柏易一眼,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心态崩塌。 他走出房门,对隔壁还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的小琪两人道:“过来吧。” 景灿和小琪对视一眼,小琪干干地笑了笑:“呃,那个你们不用洗个澡什么的吗……” 荆白看了自己全身,今天跑了一天,又是土又是灰,还被大风吹了一脸,确实不算干净,但现在交流信息才是第一位的,便不耐烦地道:“我赶时间。你们来不来?” 赶时间…… 信息量好大啊,景灿心里感叹了一下他的直白,连忙道:“来来来!” 别管这俩跑到哪去幕天席地颠鸾倒凤,他们乱搞了一天,还能大晚上的摸黑活着回来,多少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是以他们虽然觉得荆白和柏易划水一天很过分,还是忙不迭地去了荆白的房间。 一进去,就看到柏易斜倚在他自己的床头,脸色苍白,眼神低垂着,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景灿一看到柏易这样就觉得十分不自在,好像自己窥破了什么秘事似的,不自觉地站到门边,小琪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荆白没管他俩怎么就座,在自己床上坐下。 柏易见人齐了,率先问:“你们今天有什么收获?” 小琪看了景灿一眼,景灿想起白天的事情,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们今天都是按柏易的建议走的,到这个时候了,再藏私也没意思。 小琪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按你们说的,我们确实找到了两张寻人启事。” 柏易和荆白同时点了点头,都显得并不意外。倒是景灿站在一边,神情显得非常不安,让柏易多看了他一眼。 荆白平静地道:“说说细节吧,这可能是关键。” 荆白向她伸手,小琪下意识地把两张寻人启事递了过去,景灿好像很害怕那两张寻人启事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到背抵着门,脸色才好了一些,和小琪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两个胆子都不算大,一走到村外,看见那树林幽深,一走进去看不见尽头,心里就开始发虚。两人都怕走远了回不来,就决定就在附近认真找找,实在没有就算了。 两人刚商量好,小琪就看见了一张寻人启事! 那一点白色静静躺在树下,在树林中十分显眼。 虽然说了不走远,但既然见着了,也没有不去拿的道理。景灿和小琪一边斗嘴,一边互相打气,就这样拿到了第一张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是张涛的,上面写的字和小琪拿着的阿沁那张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张涛那张黑白照片,脸上能看出一点笑模样。 死人脸上的笑容再亲切,也只会让人害怕。景灿看着就想起他昨天拿着筐子问自己“合适吗”的样子,背上冒出一股寒气,连忙叠了起来,递给小琪。 小琪叉着腰,不满地道:“你捡起来的,递给我做什么?” 景灿嘟囔道:“你不是还随身带着阿沁的吗,多这一张也不多吧?” 见小琪一脸无语,他趁热打铁道:“你拿着,这就是你的了,万一这是什么关键道具呢?你看,路玄他们特地让我们来找的,总不能没用吧?” 小琪一想也是,白了他一眼,到底收下了。她也懒得管景灿了,脸色不佳地拿着张涛和阿沁的对比,试图看出个一二三。 她真的很怀疑,胆小如景灿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活着爬上第二层塔的,就凭他脸皮厚和巧舌如簧吗? 景灿倒是很坦然,反正他在小琪面前早就没有所谓的男人的形象了。他下定决心,就算真的要揣一张寻人启事,他也绝对不要张涛和小飞的! 他想到这里,又开始四处张望,试图再找一张寻人启事,他就不信下一张还是张涛的! 景灿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心里却隐隐觉得怪异:这寻人启事的出现,当真是毫无规律的吗?为什么小琪在村里能捡到阿沁的寻人启事,柏易让他们来树林找,竟然也能找到呢? 景灿心里琢磨着,四处搜索的目光也没停下。在视线尽头的某处,他忽地一顿:他又看见了一点白色。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没有丝毫喜意,反而咯噔一声,涌上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戳了戳还拿着两张寻人启事比来比去的小琪,小琪懒得理他,头也不抬地说:“戳什么,忙着呢!” 第146章 景灿干巴巴地道:“……我又看到了一张寻人启事。” “什么?”小琪抬起头,有些惊喜地说:“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她拍了拍景灿的肩膀以示赞许,景灿没回应,只指向远处那一点白色:“你看那儿。” 树林里除了灰黑的土壤,就是棕褐色的树干和碧绿的树叶,那白色十分显眼,小琪也一眼瞧见了。 她一看距离,不由得皱起眉:“怎么又是这么远啊?” “是啊,你不觉得吗?”见她也说了,景灿打起精神道:“我就觉得不对劲,这玩意儿在勾着我们往里走!” 小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又怂了?” 景灿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平白无故污蔑人……” 小琪抱起胳膊,景灿实在太怂了,这让她对他的怀疑甚至超出了对这片树林的恐惧:“大哥,我们两个人出来大半天,总不能因为你无凭无据的怀疑,就只拿着一张寻人启事回去吧?” 就算景灿好意思,她也没这么厚的脸皮! 在小琪质疑的目光中,景灿的脸慢慢涨红了,他争辩道:“我只是合理地提出异议,又没说不去拿!” 小琪傲慢地抬了抬下巴:“那走吧,你走前面。” 景灿:“……”话都放出去了,走就走吧。虽然他心里充满疑虑,但这个猜测确实无凭无据,他也没法以此说服小琪。 景灿走得战战兢兢,小琪跟得一言难尽,两人就这样走到了第二张寻人启事面前。 这张寻人启事是背面朝上的,景灿犹犹豫豫地回头看小琪,小琪不耐烦道:“自己捡!” 景灿只好自己捡起来,又做了好几番心理准备,才把它翻过来。 一看照片,他简直崩溃了,双手颤抖个不停:“怎么、怎么又是他啊!!” 小琪见他脸都白了,把这张纸夺过来一看,心里也不由有些发憷:不是别的,这张寻人启事,竟然还是张涛的! 黑白照片中的他,笑容变得更大了。不需要小琪拿出之前的对比,只看照片,也能明显看到他表情的变化。 这下不说景灿,连小琪也觉得浑身发凉了,她现在再看张涛的脸,越看越觉得诡异,索性将寻人启事叠起来,强作镇定地道:“现在也有两张寻人启事了,我们回去吧。” 景灿没有答话,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小琪纳闷道:“你发什么呆呢,跟你说话呢!还是你现在不想走了?” 她看见景灿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指着前面的某个方向。 男人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能听出来他非常害怕。他说:“那、那个方向,我又看见了……” 小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当远处的东西映入眼帘时,她只觉得森寒的冷意直冲头顶! 熟悉的白色。 接近视线尽头的地方,竟然又是一张寻人启事! 景灿腿都快软了,他脸色苍白地问:“我们……能不去吗?” 小琪装得镇定,其实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她想起刚才景灿说过的话,只后悔自己一时脑热,清了清嗓子,对景灿道:“我们两个人拿两张,其实也够了,是吧?” 景灿生怕她非要头铁,见她主动打了退堂鼓,松了口气道:“是啊,找到两张已经达成目标了,回去吧?” 两人达成一致,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没再多看那张寻人启事一眼,立刻掉头往回走。 小琪揣着两张张涛的寻人启事,心里总觉得膈应得慌,一边走,一边对景灿道:“两张都是你捡的,你好歹拿一张吧?” 景灿疯狂摆手:“不了不了,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小琪翻了个白眼,她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正如景灿说过的,阿沁的寻人启事她也揣了一天,到底不至于像景灿那么害怕。因此到了最后,新找的两张寻人启事都在她身上。 两人匆匆赶回了村里,因为没走特别远,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两人就回了牛棚竹楼等荆白,再后来,就是赵英华强行抢了荆白的房间,他们回到羊圈竹楼继续等的事了。 第三张寻人启事没拿,两人都觉得有些丢人,但景灿还是说了实话。他和小琪回来之后也讨论过,总觉得说不定正因为荆白两人也有相似的怀疑,才会在根本不缺寻人启事的情况下,让他们俩再去找。 柏易听见小琪义愤填膺地说赵英华抢了他和荆白房间的事情,神色就变得似笑非笑的,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荆白看着手中的两张寻人启事。 回到村里,黑白照片中的人脸上又变回了毫无表情的样子,和昨天他拿到的小朱那张一样。 对于“寻人启事勾引他们往树林里越走越深”这个说法,的确同景灿猜测的一样。昨天捡了三张寻人启事回来以后,他和柏易正是有了这个猜测,才让小琪和景灿再去一趟。 他们也知道这两人胆子不大,肯定不敢走太远,如果这个规律真的存在,在他们俩身上应该更容易被发现。 但荆白也没料到,他们不仅证实了这个规律,还发现了新的怪事。 是张涛这个人有什么不同么?为什么只有他的寻人启事,会被景灿两人连续捡到两次? 他转过头,向柏易扬了扬手中的两张纸:“你要看么?” 柏易软绵绵地斜倚在自己的床头,似乎不想起身,歪着头问:“两张都是张涛的?” 第147章 荆白点点头,柏易懒洋洋地道:“那我不看了,反正回了村之后,上面的表情都会变得一模一样。” 荆白便把两张寻人启事都递还给小琪,小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回来。她像是很不愿意看到张涛的脸,迅速将两张纸叠起来收好。 景灿见小琪将寻人启事拿了回来,犹豫良久,像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最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脸色惨白地道:“小琪说,你们昨天捡到的三张寻人启事……都是不同的人,是真的吗?” 柏易肯定道:“确实。”昨天截至他们出村前,也只有三个人失踪,就是他们捡到寻人启事的小飞、阿沁和小朱。 景灿听完他说的话,目光逐渐变得空洞,语气绝望地道:“完了,完了完了,我完了……” 他神思恍惚地念叨了一阵,忽然转向身边的小琪。小琪见他眼睛瞪得溜圆,眼球里全是血丝,吓得倒退一步:“你干什么?!” 景灿摇晃着她的肩膀:“快!把张涛的寻人启事交出来!” 小琪看他状态不对头,牢牢护住自己的口袋,怒斥道:“当时给你你不要,现在又发什么癫?!不给!” “快拿出来,毁了它!”景灿声嘶力竭地道:“这个寻人启事有问题!” “你有病吧,我都揣了一天了,能有什么问题!”小琪忿忿道:“你就是个胆小鬼!” 景灿看起来有些癫狂,他体格虽瘦弱,毕竟是个比小琪高些的男性,发起疯来小琪竟然招架不住,荆白见势不对,一把拉开了他,把他推到门上,冷冷道:“你疯了?” “我没疯!”景灿在荆白的力道下,根本挣扎不动,最后颓然地瘫倒在地:“这玩意儿会动!它是活的!” 他嚎啕道:“一定是张涛的鬼魂!张涛看我没救他,他阴魂不散,要来索我的命了——” 第87章 丰收祭 短暂的情绪失控过去,景灿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自暴自弃地瘫在地上,像只死狗一般,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小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捂着口袋,看他这副样子,又觉得恶心,又有几分可怜他。 荆白早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站到一边。 小琪不自觉地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他,想了想,把荆白拉到一边,低声道:“大佬,不然我把东西给你吧?” 荆白摇了摇头:“收着,明天用得上。” 小琪一脸懵逼,这玩意儿还能用?怎么用,上哪用? 她看了看地上的景灿,又看了看面色沉冷的荆白,攥着兜里的两张纸,也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房间里却突然响起了笑声。 她茫然地循声看去,竟然是倚靠在床头的柏易在笑,他笑得实在太开心了,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连地上躺着的景灿都回过神来,迷茫地看向他。 好不容易笑完,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笑出来的眼泪。 他笑时,荆白没有打断他,见景灿和小琪还一头雾水,索性回到床上坐下,只看了柏易一眼:“都有力气笑了,那就你来讲吧。” 柏易偏着头,看着房门处的景灿。 被柏易这么一顿笑,景灿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失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缩到角落,正要站起来,柏易忽然道:“别急,你还是坐下吧。” 景灿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说自己,呆呆地问:“啊,为什么?” 柏易不怀好意地冲他挑了挑眉:“我怕我下一句话说完,你就吓晕过去了。坐着好,不容易摔伤。” 小琪:“噗!”以她对景灿的了解,好像的确很有可能发生…… 这下连荆白的嘴角都勾了起来,景灿被柏易刻薄得满脸通红,又无力反驳,犹豫了片刻,竟然真的抱着膝盖怂哒哒地坐下了。 柏易见他坐好了,点了点头,正色道:“要说的事多了,但你们既然这么担心寻人启事,就先说它的事吧。” 他看了一眼荆白,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柏易才对景灿和小琪道:“关于寻人启事,我和路玄有过一个推测。为了验证这个推测,我们不能再去树林,所以才推荐了你们去。” “啊?为什么?难道这个树林每人只能去一次吗?” 小琪是个急性子,闻言率先提出质疑。 这个疑问她都憋了一天了,作为昨天就捡到过寻人启事的人,她不理解柏易两人为什么还要提议让他们去树林继续找寻人启事。 到了晚上,看荆白背着脱力的柏易回来,她就认为是这两夫夫想要二人世界,故意支开他们。虽然多少有些不忿,却也是她认为唯一合理的解释。 但现在,柏易竟然说是因为他们俩不能再去,才派他们去的? 可是这树林,所有人进入副本的时候都走过,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只能去一次的龙潭虎穴啊? 见她去完了树林还是不懂,柏易心里暗暗摇头,嘴上只叹了口气:“我和路玄第一天去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 从寻人启事出现在那棵被作为标志物的大榕树上开始,他和荆白就怀疑过寻人启事出现的方式。 他们捡到的第一张寻人启事,是小飞的,出现在他们去寻找村长阿查打听事情的路上。 当时两人没有发现背包里的地质队的六张寻人启事丢失,捡到这张纸时,也没有多想。柏易将它收了起来,两人继续前往阿查的竹楼打听消息。 第148章 直到阿查的说法变了,他们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这时再找背包里的寻人启事,带进来的六张却已经没了,手里只剩下刚捡到的小飞那张。 从阿查口中,他们得知三日后就会封村,到时村外的树林就去不了了。两人都对副本的截止时间起了疑心,又因为手里的信息实在太少,便决定出村去看看。 在荆白同村口的守卫套话,用食物换取昌西村关门时间的消息时,柏易独自走了出去,在村外不远处发现了第二张寻人启事,也就是阿沁的。 到那时,两人心中已经开始觉得古怪,再往树林里走,柏易就将罗盘拿了出来。 奇怪的是,在村里摇来晃去,任何方向都指示不了的罗盘,在这时忽然又活了过来,直直地指向树林深处。 荆白和柏易两人对自己的体力和脚程都很自信,当时天色还早,见罗盘有了指示,两人当即决定往树林深处走。但奇怪的是,他们走得越远,越觉得这树林简直看不到尽头! 当时失踪的有三个人,他们早早捡到了小飞和阿沁的寻人启事,可走了这么久,也不见第三张小朱的寻人启事出现,这本身已经很奇怪了。 柏易过副本的经验比荆白丰富得多,首先和荆白提出了关于副本范围的质疑。 荆白觉得他说得有理,两人准备折返,柏易就随手选了视线范围尽头的那棵大榕树作为标志物,两人继续沿着罗盘的指示走。 但巧而又巧地,小朱的寻人启事正好就出现在大榕树上! 而且,那张寻人启事的黑白照上,小朱笑得格外灿烂,诡异程度让两人不寒而栗。 当晚,小琪过来的时候,拿出了自己手中的寻人启事。 她手中拿的,是阿沁的那张。 荆白和柏易同时注意到一个细节:同样是阿沁的寻人启事,柏易走出村外才看到,小琪却在离竹楼不远处的一丛花里随手便捡到了! 正好是在她想起阿沁的时候,正好便看见了阿沁的寻人启事……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以后,再次检视三张寻人启事有没有丢失。柏易拿出来看时还问了荆白:“你觉得这玩意儿的出现,到底是按什么规律来的?” 两人把三张寻人启事拿出来一一对照,三张黑白照上,三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回到村子里,让他们的眼神重新变得呆滞无神,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荆白思索了片刻,道:“我有个猜测,但是不能确定。”他说话向来谨慎,对于没有验证的事情,就不愿意轻易作出结论。 柏易脸上的笑意变深了:“我也是。既然都有想法,不妨对一对。” 对于副本中线索的推测,两人的想法向来是相同的,这次也不例外。这个猜测看似十分离谱,但是柏易无意中指着的大榕树,反而让它变得可信起来。 他们都认为,寻人启事是有意识地利用他们,向树林外面扩张。 荆白和柏易捡到寻人启事的位置,几乎都和他们想象中认为其所在的地方相关联。 在两人没有决定要出村的时候,他们在村内,就捡到了小飞的寻人启事;经过探查决定要出村以后,柏易在村口捡到了第二张阿沁的寻人启事。 两人见状继续深入,甚至拿出罗盘开始探索,当时想的,无非是继续深入树林,等找到第三张寻人启事再折返。但他们越走越远,却见不到第三张寻人启事的影子了! 等柏易叫停,指了那棵位置不远不近、却十分显眼的大榕树作为终点,小朱那张笑容满面的寻人启事,又恰好地出现在了大榕树上! 从三张寻人启事的表情上,他们还发现,离昌西村越远,寻人启事上的笑容就越明显。 两人当时只觉诡异,心中虽有怀疑,却不能确定什么;直到晚上小琪拿出阿沁的那张寻人启事,才有了几分头绪。 当天小琪显然没有打算出村,所以才能村中随手就捡到寻人启事。最关键的是,她还证明了另一件事。 寻人启事的出现,并非一定按照失踪的顺序来。否则,小琪捡到的第一张寻人启事,就应该是小飞,而不是阿沁的。 按小琪的说法,她是因为想到阿沁,才捡到了阿沁的寻人启事。那么他们依次捡到的三张寻人启事,有没有可能和他们潜意识认为自己“应该”捡到的相关呢? 毕竟只去了一次,两人无法确定这个推断是否正确。而且在目睹了鸡鸣事件以后,他们也没有时间再去一趟树林确定,于是商量好了,让景灿和小琪去树林再找一次。 景灿的胆小显而易见,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在这样的人身上,这样反而更容易试出来寻人启事出现的规律。 当然,两人都没想到,景灿的胆子比他们想象的更小,阴差阳错地,竟然超额完成了任务! 虽然他因此吓得不轻,柏易却只觉得好笑——所谓的废物,其实就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等他说完,景灿和小琪已经听得愣住了。他们根本没想过,小小的寻人启事,竟然会有这样的能耐! 景灿之前被柏易笑了一番,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现在却只剩感激——他听到寻人启事有意识的时候,腿就是一软,要不是柏易让他先坐下,他肯定要丢更大的人! 他心里却还有件事耿耿于怀,想了又想,还是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问:“那个、那什么,就、就算这能解释寻人启事总是出现在我的视线尽头,那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连着捡到的两张,都是张涛的呢?” 第149章 柏易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眼看景灿就要两眼一翻告别人世,荆白终于看不下去了,斜了柏易一眼,道:“行了,别吓他了。你捡到张涛的,是因为你心里老是想着他!” 景灿一口气倒到一半,迷茫地张大嘴:“啊?” 小琪站在一边,算是听明白了,大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会捡到那张寻人启事,和你想着谁是关联的!你就是老觉得,你是看着他死的,心里有愧,老是惦记着张涛,才会一直捡到他!” 景灿几乎是下意识地杠了回去:“谁一直惦记他了,我又不是gay!”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嗓门太大了,回过神来看了倚在床头的柏易一眼,又狗腿地冲眼前的荆白干笑:“哈哈,哈哈,对不起大佬,我不是歧视,只是说我自己不是……” 荆白:“?” 他根本没听懂景灿在说什么,眼中迷茫的神色一闪而过,却没见身后的柏易苍白的脸已经气得发红了,红中好像还泛着点儿青…… 第88章 丰收祭 小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这个猪队友说话。景灿终于醒悟过来,知道不是张涛阴魂不散,他的心态顿时平和了许多,连忙站了起来。 小琪面带忧虑地问:“大佬,这个寻人启事的出现机制,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影响?” 荆白摇了摇头:“判断不出。关于它,我们今天只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寻人启事有它的用途。” 终于说到他们完全未知的领域了!小琪和景灿顿时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 考虑到明天就是副本的截止日期,荆白和柏易也没有藏私,把目前为止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了两人。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两人索性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来叙说,不时互相补充。连同两人相互之间都还没来得及沟通的部分,也一并交涉得清清楚楚。 荆白提到他独自进入木牌林,再说到木牌林里面听到阿沁的声音,背后还能感觉到头发的触感时,小琪听得脸都白了。 作为阿沁的室友,她的确还时不时地想起她。 她们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污染值邻近,小琪只比阿沁晚一步进来,两人一见如故,很自然地结了伴。 连和荆白他们住一所竹楼,到了晚上又主动找他们谈合作,也是两人商量好的。 现在想起来是真蠢,她们觉得荆白和柏易长得帅,看上去实力不错,又不主动招惹女孩子,才放心上门,谁知道这两人一来就看对了眼,早早就内部消化了呢! 两人回去就睡了,小琪一觉到天明,起来却发现阿沁的床空了。 小琪在村里找了半天,才彻底放弃了希望,知道阿沁是回不来了。两人虽然刚认识一天,却脾气相投,小琪狠狠哭了一场,后来又在花丛里捡到了阿沁的寻人启事。 她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是记住了这个同伴的。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想见到阿沁的鬼魂啊! 景灿原本就胆小,一听到荆白说木牌林里能听到鬼魂的声音,腿脚就一阵发软。 在众人的视线中,他靠着墙壁,又默默地滑坐了下去——景灿发誓,在离开这个房间之前,他绝对不要再站起来了qaq 柏易专注地看着荆白,作为当事人的他表情十分平静,云淡风轻的神色配合他描述中果断到近乎冷酷的做法,给那俊秀的面孔添上一层冰凉的色彩。 在柏易看来,荆白的冷酷,某种意义上,反而让他显得更迷人。 等荆白说到他在木牌林中发现了乔文建的头,头上还插着木棍时,柏易的眉头皱了起来。 “木棍……” “时间有限,我在去阿沁的木牌的路上,只看到了乔文建的木牌上画的是木棍。”荆白见他留意到这个,补充道:“至于地质队的另外五个人是不是同样的情况,我没见到。” 在副本中,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永远是越危险的地方,藏着的线索就越多。 从竹林出来以后,柏易和荆白都感觉到那里应该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但是,破局点究竟是木牌林,还是柏易去的那个神秘房间? 抑或是,二者皆有? 柏易慢慢地道:“如果要确认这件事,就得再去一次木牌林。” 房间里的气氛陷入了沉寂。 小琪和景灿都不自觉地缩起了身体,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荆白倒没想那么多,再进去一次也没什么,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红巾人如此重视木牌林,会给他们再进去一次的机会吗? 柏易和荆白默然相视。 小琪和景灿尚且不知,他们却是知道的。就算暂时引开了红巾人,他也能通过沟通四根木桩上的牛头来确定木牌林有没有其他人进入过…… 不管是谁进去,必然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柏易冲荆白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出景灿和小琪已经慌了神,不欲引起更大的恐慌,索性道:“算了,不急。不如听过了我这里的事情再决定?\" 门边的两人这才神色稍定,小琪看了地上的景灿一眼,见他两眼放空,看起来已经吓掉魂了,心里默默替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这个副本过得太不容易了,这么比起来,她过的上一个副本简直像是在过家家。 第150章 她从今天开始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就第二层的副本,她也不是第一次过,怎么会这么难呢? 柏易见荆白点头,便开始整理脑中的记忆,说起那条在他背后的隐秘小路,和那所奇怪的建筑。 关于柏易引开红巾人之后到底去了哪里,荆白也是至今才听他提起。他看着柏易懒洋洋地倚在床头,一根指头都不想移动的样子,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明白柏易被提问之后为什么会完全脱力了。 早在被红巾人追逐的那段路上,他应该就消耗了很大一部分体力。 因此,柏易说这段经历时,他很注意其中的信息,眼神几乎没有从柏易脸上移开过。 他不是故意去注意,却无法不看见那苍白的面颊,稍显凌乱的头发,还有放空的,轮廓锋利,却在眼尾处微微上挑的眼睛。 难怪他一笑起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那笑意有如流光一般,总是满溢得近乎绚烂。 柏易却难得地没注意荆白的眼神,他已经说到了自己进入那栋建筑的时候,记忆里唯有一片黑暗。他正在全力调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目光虚虚地停留在半空中的一点。 作为唯一去过的人,他只能更详细地补充当时触摸到的细节,尽量客观地描述出来,便于荆白判断。 在景灿和小琪的方向,他们只能看到荆白的脸完全转向了柏易所在的位置,一瞬不瞬地,专注地凝望着。景灿几次想提问不明白的地方,都因为两人各自过于专注,没能开得了口。 他再一次举手的时候,忽然感觉肋下一阵剧痛,转头一看,竟然是被小琪用手肘狠狠捣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下来,大概是嫌站得太累,现在就坐在他身边,没好气地瞪着他。 景灿一脸莫名其妙,做了个大惑不解的表情,意思是你没事怼我干什么? 小琪面无表情地比了个手刀割脖子的姿势,看景灿悻悻地把手放下来了才作罢。 小琪看他没打断柏易,才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前方。 虽然他们俩显然就是这对夫夫的陪衬兼电灯泡,但出去替他们跑一天腿,就能得到这样的大佬豁出性命才得到的高质量信息,现在人家正借机眉目传情,看后脑勺也能看出来多心疼,这人居然要打断人家?! 要不是怕他连累自己一起被赶出去,她才懒得提醒这人呢。 到外面刮起大风时,柏易自觉说得差不多,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荆白,正好与荆白专注地看着他的目光相触,只觉心口一跳。 他过了片刻才平复了自己的心跳,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其实我更想知道……那么大的风,到底是怎么凭空刮起来的?” 荆白没有移开目光,依然定定地看着柏易,忽然微微一笑:“我的目标是造出足以引起他注意的动静,所以……” 眼皮都没动一下,带着八风不动的表情,荆白淡淡道:“我把木牌林里的竹筐掀了。” 当时他身上没有寻人启事,柏易要是死了,他多半也活不了。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 如果红巾人和木牌林的关系如此紧密,按这个思路,只要木牌的变动足够大,或许就能惊动他。 荆白一不做,二不休,见红巾人追着柏易不见踪影,索性又进了一次木牌林。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深入,就站在第一排木牌后面,将竹筐中挂着的人头挨个掀了下来。 他掀翻第一个时,竹筐“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木牌中没有掀起丝毫动静。 等第二个竹筐落地,就听见木牌林中开始有了微小的躁动。他手中的第三个竹筐开始微微颤抖,有点像是他们远远看着红巾人挂竹筐、却挂不上去时发出的动静。 红巾人当时的做法是解下红巾,对着天空吟唱。荆白对这套做法一窍不通,眼看着手中的竹筐不断颤动,咬了咬牙,依然将它掀到地上。 “咚”地一声,随着第三个竹筐落地,荆白听到耳边传来的,全都是悉悉索索的颤动声,连带着挂着它们的木牌都开始小幅度地晃动。 鼻间闻到的腥味也开始变得浓郁,荆白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的嗅觉敏感的缘故。 而且…… 他摸了摸自己被吹起的头发,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是错觉,这寂静如死的木牌林,竟然起风了。 荆白意识到自己的方向没有错,于是加快速度,一鼓作气,挨个将木牌上挂好的竹筐掀翻到地上! 一整排木牌正好是十四个,他走到第十个木牌前的时候,风已经大得他无法忽略。 身前背后的木牌都晃动不停,仿佛竹筐里的人头想挣扎出来一般! 更怪异的是,落到地上的竹筐反而很安静,落在地上的九个竹筐,没有一个动弹的。 荆白总觉得其中多少有些联系,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下,掀翻了第十个竹筐! 等第十个竹筐落到地上,眼前的景象让他睁大了眼睛——就在它面前,竟然形成了一个旋涡形状的龙卷风! 那风呼啸着,裹挟着一股熏天的腥气,却没有在木牌林中停留,荆白追了它几步,竟然看着他往红巾人和柏易消失的方向去了。 饶是荆白,面对这样的奇景,也不禁愣了片刻。 他原本以为这动静会远程惊动红巾人,让他回来……没想到歪打正着,形成了这般出奇的效果,还能追着那红巾人过去! 第151章 此地不宜久留,荆白知道红巾人一看到那龙卷风,必然知道是木牌林出了变故。 他虽然很想检查一下地上那几个人头,却也知道留下危险。龙卷风过去以后,木牌林中的风力虽然变小了,木牌却还在抖动不休,荆白迅速出了木牌林,回到了他和柏易刚进来时藏身的竹林处。 这个位置是那条小路到出口必然会经过的地方,柏易不是傻子,必然不会再回木牌林,他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 两人想法一致,自然能碰上头,也就这么脱身出去了。 柏易摸着下巴,奇道:“这风原来是追着红巾人去的……”难怪他在那所建筑里面也能听到狂风呼啸的声音,就算后来出来了,在和荆白碰面之前,也被狂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想来,当时他和红巾人是从同一个方向出去的,在走出那条小路之前,恐怕两人的距离隔得并不远。 好在他和荆白想到了一处,向着远离木牌林的方向走,成功碰头的同时也远离了红巾人,风力自然变小了许多。 红巾人忙着平息那阵怪风,恢复木牌林,自然顾不上追踪他们,这才让他们趁机溜了出去。 计划完成得如此顺利,想来也是他们的运气。 景灿和小琪两个坐在门边,听两个人还在谈论运气,脸都木了。硬要形容他们脸上的表情,恐怕就只有“震撼我全家”几个大字。 他们以为自己进入这个副本开始就进入了地狱难度,现在才知道,一直到今天,自己玩的原来是简单模式。 他们找的两张寻人启事,其实拿的是自己的入场券,大佬们在这一天里找到了新地图,摸到了核心消息,还能从boss的追击下成功脱身。 景灿脸上忍不住变得有些羡慕,荆白和柏易这两个人,是他见过的人中的天花板。他知道,以眼前的两人的能耐,绝不会止步于第二层。 天花板的注意力却全不在他身上。话到此处,两人同时想起的,是在出口时听到的,那清亮而悠远、像是惊雷炸响在耳边的响声。 景灿忽然回过神来,两人对那声音的描述激起了他的记忆,他猛地站起来,着急地问:“是‘咚咚’的两声,对不对?” 荆白转头,探究地看着他,那眼神极为锐利,像两把冷剑,看得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柏易道:“是。你也听到过?” 见他神色中透出怀疑,景灿连忙摆手道:“不是,只是我突然想起来了!当时去篝火晚会的路上,小飞掉队了,我让他快赶上,小飞追上来之后问我,有没有听到‘咚咚’的声音……” 他当时什么也没听到,还调侃小飞,现在想来,他形容的声音,和荆白二人这次听到的岂不是一模一样? 荆白和柏易目光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明悟之色。 两人异口同声道:“木鼓!” 第89章 丰收祭 在听到“人影”提问以前,他一直在想,那响声究竟从何而来,是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直到人影用柏易的声音问:“木鼓响,人头痒。你的头,痒不痒?”,甚至在第三次提问之前,他再次听到了“咚咚”两声!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个清亮悠远的声音,原来竟是木鼓的响声! 加上小飞的事情,毫无疑问,听到木鼓的响声确实是死亡条件之一。 荆白只能推测,是他和柏易的行为惹怒了红巾人,红巾人无暇追击,就敲响了木鼓,激发两人的死亡条件。 幸好他和荆白是一道出去的,两个人加上两支手电筒,竟然有惊无险地走出了竹林。 如果听到木鼓的响声,是杀死他们的必要条件……那么,是否意味着,只要摧毁了木鼓,他们就能活着出去? 破局的关键,会是木鼓吗? 荆白有种直觉,就是它! 可关于木鼓的线索太少了,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木鼓一定在那条小路里。 他和柏易两个人都听到过两次木鼓响,在出口处,他们听到的声音犹如雷鸣,在竹林中听到的,就明显感觉到距离变远。这说明木鼓声传极广,并且必然就在小路里的那片隐秘之地里。 可是,两人在竹林时并没见过任何鼓状的东西,除了…… 柏易的脸上难得地显出几分迟疑,他低声道:“你觉得,我在那个房间里摸到的,圆木状的东西,会是木鼓吗?” 除了都占一个“木”字,他真没感觉到那玩意哪里像鼓。 为了揣摩它的材质,柏易还敲过它。他用了几分力,那玩意却毫无声音发出,一度让他以为自己不仅瞎了,还聋了! 荆白摇头道:“形状是不像,但是你敲不响它,反而说明它就是木鼓。” 柏易是个聪明人,正因为他摸到过木鼓,才会被木鼓的形象所束缚。 如果柏易能随意敲响它,荆白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柏易强调他无论怎么用力也敲不响它,荆白才确定它就是木鼓。 荆白轻声道:“现在最奇怪的是,如果那是木鼓,有件事说不通。” 柏易在那所建筑里时,红巾人宁可在外面守株待兔,也不肯进去抓他。为什么等两人逃到出口时,木鼓声又响了起来? 难道,即使是红巾人,敲响木鼓也是需要条件的? “既然是鼓,一定有对应的鼓槌。”柏易补充道:“既然那木鼓用手敲不响,我猜你看到的木棍,就是木鼓的鼓槌。” 第152章 荆白也是这么觉得,但他总觉得有些怪异。 红巾人不进去,仅仅是因为没带鼓槌吗? 当时的情况,柏易已经无路可逃。红巾人根本犯不着敲木鼓,大可以直接进去把柏易杀了。 他到底在忌惮什么? 那一片黑暗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小琪和景灿还在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两人头脑风暴,他们短时间之内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已经跟不上两位大佬的思路了。 他们只看见各自低头沉思的荆白和柏易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两人相视,脸色不约而同地变得苍白。 荆白低声道:“鬼影……是鬼影!!!” 柏易已经把那间木鼓房摸得一清二楚,他说得也很明白,木鼓房里除了木鼓和木制的鼓架,什么都没有。 唯一诡异的是,即便是大白天,木鼓房也是黑的。柏易从外面看时,能看见木鼓房有不少镂空雕刻的花纹,按说是能照进光线的,可那光线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木鼓房里始终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红巾人怕的不是木鼓,而是这片黑暗。 柏易喃喃道:“木鼓响,人头痒……” 这个规则才是整个昌西村核心的死亡条件!它不仅针对他们,亦同样针对昌西村的人! 听到过木鼓响的人,只要身处黑暗中,就会被竹林中的鬼影缠上。他和荆白走到小路出口时天已经黑了,红巾人敲响了木鼓,将两人拖入死亡的阴影中。 木鼓房中的这片黑暗,也不知藏匿了多少鬼影…… 红巾人一定也听过木鼓声,所以不敢追进柏易藏身的木鼓房;柏易当时还没有听到过木鼓声,因此幸运地活了下来。 “我还是觉得不对。”柏易偏了偏头,向来笃定的神色中,难得地流露出迷惘之色。 他看了缩在墙角装蘑菇的景灿一眼:“如果木鼓的声音是无差别攻击,为什么小飞死前听到过木鼓声,景灿却听不见?” 景灿在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认真地道:“对,小飞问我的时候我都懵了,我明明什么也没听见!” 另一朵蘑菇小琪白了他一眼:“那当然,不然你还能坐在这儿?早都凉透了。” 景灿又萎了,焉巴巴地坐了回去。 小飞的事情确实诡异,想到这一茬,荆白的眸色也变深了:“确实。如果木鼓需要人为敲响,小飞就不应该能听到木鼓声。” 红巾人再神通广大,恐怕也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小飞触发了死亡条件,再独独在他耳边敲响木鼓吧? 这规则实在是复杂,如果不是柏易靠谱,荆白估计自己推算死亡条件需要颇费一番心力……不对。 他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不是柏易,他根本无法在这里推测死亡条件——早在红巾人发现他进过木牌林时,他就已经死了。 柏易却没察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再歪歪靠在床头,上身挺直,脸上神情十分专注:“从小飞的例子来看,是不是只有触发死亡条件的人,才能听见木鼓声?” 而听见了木鼓声的人,都要死。 听他说完这句话,景灿和小琪连玩笑都开不出来了,两人面面相觑,看着灯光下那两个神色镇定的青年。 他们看上去是狼狈的,满身是灰、神色疲倦,但他们走出了危机四伏的竹林,还把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消息分享给了他们。 但此时此刻,景灿心中除了敬佩,还有几分无所适从的迷茫。 无他,他自己有几分本事,自己是知道的,柏易和荆白要是死了,就算他和小琪带着寻人启事进了竹林……难道能活着出来? 旁边的小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满是忧虑。 荆白和柏易却比两人想象的轻松得多,柏易说完这话,自己脸上都出现了啼笑皆非的神色,他看向荆白,面色不见沉重,只有几分戏谑。 他白天时还在感叹荆白能作死,现下回头一想,自己今天也作得不浅。他方才思考自己究竟触发了哪个死亡条件,发现可能性太多了,根本无法确定……荆白恐怕也一样。 荆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那、这,两位大佬,”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是景灿的,他可怜地看着两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睡觉啊,还能怎么办。”柏易信口道:“你们又没触发死亡条件,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死亡条件,荆白这才想起赵英华的事情,目光在自己胸口处一扫而过,眉头蹙了起来,看着门口的两人道:“你们去一趟牛棚竹楼吧,提醒一下赵英华,那里今晚最好不要住人。” 小琪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牛棚那栋楼……今晚要出事?” 这两人已经提前推断出来了? 荆白点了点头,这要解释就说来话长了,得从羊圈和鸡舍说起,他懒得费那个功夫,只道:“你们告诉他吧,至于信不信,那就是他的事了。” 若说符合死亡条件,曾在鸡舍举行过祭祀仪式的赵英华和佳佳显然也是在名单上的。赵英华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搬到牛棚竹楼,荆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就是想找死吧。 小琪和景灿对视一眼,他们白拿了这么多信息,替大佬跑个腿是应该的。 第153章 小琪虽然厌恶赵英华的为人,也没想过要他死。 不知道是不是路玄和柏易的经历给了她勇气,小琪从窗户里看了一眼竹楼外的夜色,也不觉得有那么可怕了。她站起身来,准备按大佬的吩咐,早点办完回来睡觉。 她身边的景灿却缩在原地没动,左右看了看,弱弱地问:“都这么晚了,我们出去真的安全么……” 小琪无语了,她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后脑勺——不管她以为景灿有多怂,这个人总是能在这方面超出她的想象! 没有说出口的几分恐惧化为怒火直冲天灵盖,小琪气呼呼地大声道:“你昨天过来我们竹楼找人陪你睡的时候怎么不嫌晚呢!你和大佬昨晚回去的时候比这会儿还晚呢!” 景灿不说话了,片刻后才道:“是、是么……”说实话,昨晚那会儿他实在是太害怕了,真没注意到时间问题,而且跟着路玄多有安全感啊…… 小琪已经站到了门外,抱着双臂,冷飕飕地看着他。 景灿抹了把头上的汗,结结巴巴道:“来、来了!”他还是跟了上去。 副本中办事宜早不宜迟,两人没多耽搁,立时出了竹楼。 荆白站到窗口前,目送他们向牛棚竹楼的方向走去,柏易在背后笑吟吟地问:“怎么,不放心?” 荆白这才转身回来,却没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资质太差。” 柏易知道荆白说的是景灿,他连小飞听到过鼓声这么重要的消息也能遗漏,胆子也小得出奇,在没有明确规则禁令的情况,晚上连出个门都战战兢兢。唯有脑子还算活络,带着他好歹活到了第二层。 柏易嗤笑道:“他没真的打退堂鼓,我已经很惊讶了。”比景灿胆子还小的他也不是没见过,不过都死得很快,能活到副本后期的确实不多见。 不过现下让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柏易看着他,疑问地道:“赵英华这么蠢,还抢了你的房间,你竟然还想救他?” 赵英华这种人在副本中一般都是死得最快的,能活到现在就算运气很好了。柏易当时听小琪说他抢房间的事,只是笑了笑。对于这种没有本事又要作死的人,他连个眼神都不打算给。 荆白当然不会告诉他,他救赵英华,为的是自己胸前挂着的白玉。 他没有回应柏易探究的目光,侧过脸去,淡淡道:“有人跑腿,不用白不用。” 柏易一想也是,不过以赵英华此人的性格与智商,别说是景灿和小琪上门了,就算他和荆白去,赵英华也未必会听。 第90章 丰收祭 小琪和景灿其实也是在这么想的,两个人踏着月光,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羊圈竹楼。 景灿每步都走得战战兢兢,他坚持和小琪走成并排,不肯在前,也不肯落后一步。 小琪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德行,都懒得叹气,索性开启一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你说,赵英华能听得进去劝吗?” 景灿幽幽道:“他要是听得进去,今天就不会跑来占房间了。” 小琪叹了口气:“也是。算了,来都来了……” 两人步速不慢,很快走到了牛棚处,也不知为什么,看着简陋的茅草顶,小琪忽然脚步一顿。 景灿对身边人的变化非常敏感,忙问:“怎么了?” 小琪犹豫地看着牛棚,道:“不是说今晚牛棚会出事吗,要不然……现在去看看?” 景灿震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他压低嗓门道:“你疯了?里面就两头牛,有什么好看的!万一触发死亡条件怎么办?” 小琪一想也是,她又不是不知道里面有几头牛,都知道今晚牛棚不安全了,为什么非赶着现在去看? 没等她细想,景灿连忙推了推她,示意她继续往竹楼去,小琪也就把这茬抛到了脑后。 两人走到赵英华门前,小琪抬了抬下巴,示意景灿上去敲门。 景灿伸了伸脖子,做了个夸张的姿势:为什么是我? 小琪难得地冲他笑了笑,两手一摊:“你比较有经验啊。” 景灿知道她又在讥讽自己昨晚挨个敲门找人“陪睡”的事情,他的脸又涨红了,也不好意思争辩,索性借着这股劲儿上去,把赵英华的门敲得砰砰响:“喂,有人在吗?” 两人在门口等了一息,却没人应门。 两人对视了一眼,景灿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嗓门大,你来。” 小琪:“……” 她瞪了景灿一眼,清了清嗓子,用力敲门:“赵英华,开门啊!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赵英华,开门啊!”1 景灿在背后憋笑憋到内伤,小琪都用上这招了,赵英华要是还能忍住不出来,除非是变成了缩头乌龟…… 小琪哼了一声:“怎么了?这门又没锁,我敲门已经算有礼貌了,没直接冲进去就是给他面子!” 两人等了一会儿,没多久,门后果然传来了迟缓的脚步声。 赵英华开了门,看上去脸色不错,也不像天黑之前那么暴躁了。他站在门里,口齿不清地对两人道:“什——什么事?” 小琪古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赵英华有点不对劲。 大晚上的被她和景灿这样敲开门,要按赵英华的性格早该暴躁起来了,现在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愤怒。 第154章 身形高大的男人眼神平和,脸上甚至透出一股赵英华本人不应该具备的忠厚气质,好脾气地垂手站在门口,等着两人回答他的问题。 景灿注意到他的嘴不停地动着,像是在吃什么。或许就是因为在吃东西,才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过来开门。 小琪多看了赵英华几眼,她抱着吵一架的准备来的,赵英华开门以来的表现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咳,那个……荆白他们回来了。” 赵英华点了点头:“然后呢?” 以赵英华的为人来说,现在实在是耐心得不像话。即使嘴里在嚼着东西,他也没显出一丁点的不耐烦,连景灿看他的眼光都变得奇怪起来。 小琪犹豫了片刻,道:“他们说,今晚最好不要住在这栋竹楼……” 景灿点了点头,他生怕赵英华再突发奇想,赶忙道:“我们竹楼住满了,你可以回原来的竹楼住,佳佳不是还在吗?” “佳佳?” 这个名字让赵英华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景灿和小琪开始觉得有些古怪——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不认识佳佳一样? 赵英华很快回过神来,有些腼腆似的冲两人笑了笑:“你们什么意思,这里是我家呀,怎么会不能住呢?” 小琪以为他装傻充愣,下意识道:“你开什么玩——啊!” 景灿在背后狠狠捏了她一下! 小琪立刻反应过来了,他看着眼前的赵英华纯良的目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蹿到天灵盖,她立刻道:“啊,那什么,我们只是过来打个招呼,你要是不想搬就算了。” “我不能搬啊,我的家就在这里!”赵英华又强调了一遍,他眼睛睁得很大,神色近乎天真无邪,让小琪一阵恶寒。 景灿在不起眼的地方冲她一直摆手,示意不要再和他啰嗦,此地不宜久留! 小琪勉强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再见!”她这一串话说得又快又流畅,冲景灿招了招手,两人没等赵英华回过神来,赶紧从他门前溜走了。 紧张之下,她的身形格外矫健,一溜烟跑下了竹楼。 这时再看到竹楼下面的牛棚,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好奇了,只觉毛骨悚然。 她和景灿两个人脚步如飞,一直走到离牛棚很远的地方,才松了口气:“你怎么感觉到不对的?” 景灿没有回答他,神色飘忽,小琪见状拍了一下他,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才回过神:“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英华说“这里是他家”的时候,小琪还当他又不要脸了,第一反应就是杠回去,要不是景灿在背后捏她,她多半是要同赵英华争辩一番的。 景灿脸色难看地摇头:“他开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表情不太对劲,然后就注意到他的嘴,一直在嚼,又看不出他到底在吃什么……” 小琪纳闷了:“吃东西嚼一下,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吧?” 景灿转过头看着她,苍白的月光下,他的脸比月光还要惨淡:“你是不是没见过牛吃草?它们会反刍!赵英华刚才咀嚼的样子,根本不像人在吃东西,就像反刍的牛!” 小琪捂住嘴,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她惊慌地道:“他他、他变成牛了?!” 她头一次在脑海中仔细地描摹赵英华的样子,他看着她时,那两个眼仁大大的,格外地黑,温厚地凝视着她…… 景灿说得对,那不是赵英华的眼神,那模样……可不就是一头牛吗! 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她的脸,小琪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双臂交叉,用力抱紧了自己。 天黑前还见过的人,一转眼,竟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志…… 虽然赵英华看上去还活着,但是她和景灿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赵英华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但即便如此,看他变成那样,谁也无法拍手叫好。两人对视一眼,都只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悚之色,心中都不由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默默并肩走回了竹楼。 事虽没办成,毕竟是荆白的吩咐,必然要把结果给他们传递过去。小琪也学聪明了,见门虚掩着,上前轻轻敲了敲:“大佬,我们回来了。” 不知不觉,她也学着景灿,管荆白和柏易叫起了大佬。她之前觉得景灿实在狗腿,但今天两人的表现已经完全折服了他,单纯地叫名字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的钦佩了! 门里传来清冷的声音,小琪听出来是路玄的,只说了一个字:“进。” 小琪推开门就有点后悔了,她发现那个浴室帘子拉得紧紧的,里面正冒出热腾腾的水汽,想来是柏易在洗澡。 路玄坐在靠近门的那张床上,两手支颐,那张俊俏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耳根却是红的。 明明是端端正正的姿势,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她看出几分拘谨。 房屋里弥漫着水蒸气,温暖而潮湿,让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一层雾,显出朦胧的暧昧。 大概是他看起来太板正了,小琪也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好大一枚电灯泡,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她红着脸,强撑着把赵英华的事情和景灿的分析说了一遍,荆白好似并不诧异,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第155章 见他表现镇定,小琪松了口气。她立刻道:“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 她没有丝毫留恋,帮荆白把门关死,掉头就回了自己房间。景灿比她先一步进屋开了灯,见她满脸通红地进屋,好奇地问:“大佬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小琪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补充:“emmm……总之今晚别再去打扰他们就是了!” 景灿秒懂,看她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默默比了个“ok”的手势。 柏易半躺在木桶里,看着腾腾的水汽不住往上飘去,嘴角勾起一个苦笑。 今天这澡洗得真是够尴尬的,被荆白让进去先洗也就罢了,他还是头一次被人扶进来…… 但是,荆白的纯情程度超出了他的理解!搭把手扶他进来便罢了,为什么还全程都闭着眼睛? 昨天洗澡时他格外谨慎,是因为身上还留着上一个副本里鬼婴留下的手印。血红色的小巴掌印烙在手腕处,十分显眼。好在登山服的袖口都是收紧的,轻易不会露出来,他昨晚洗澡的时候又拿绷带缠了起来,加了一重保险。 因此今天洗澡他就放松得多了,没想到和荆白距离拉近之后,他反而更害羞了! 柏易被逗乐了,等荆白出去了,他站在帘子后面脱衣服时,见荆白头都不肯转过来,便信口调侃:“怎么这么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 荆白背对着他,隔着帘子,冷冷地道:“你好吵,闭嘴。” 后来不管他怎么说话,荆白都不应了,要不是小琪中途敲门进来说了几句话,柏易还真以为他出去了呢。 或许是因为脸皮薄? 柏易猜不透他的想法,默默把自己手腕上的绷带缠好了,蓄了一下力,才猛地站了起来,带起一片哗啦的水声。 实话说,发现自己连起身都要蓄力时,他内心是崩溃的,只有脸上勉强稳住了。荆白听到水声,平静地问:“洗好了?” 柏易点了点头,发现他还背对着自己,也看不见,只好道:“洗好了。” 荆白听见他在悉悉索索地穿衣服,动作很缓慢,但好歹让他舒了口气——他不否认两人确实熟了一些,但是这不意味着柏易就能这么随便! 柏易换好衣服,艰难扶着浴桶:“来人啊,救命啊……” 热水澡确实消解了许多疲倦,却也让他浑身更酸痛了,换完衣服只觉得腿打不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现在已经顾不上难受了,他更担心自己明早恢复不了体力,那就真成累赘了。 荆白头也不回:“衣服换了没?” “换了换了!”柏易连忙道。 他看着荆白直到他答完话才起身过来,不解道:“都是男的,不用这么避讳吧,这不是你说的吗?” 荆白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一把将他扛到肩膀上,直到柏易到床上坐下才放开,自己走到浴帘后面。 他的态度冷得显而易见,柏易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不明白自己又哪句话说错了。 荆白这个澡洗得十分沉默,直到他洗好了在浴帘后穿衣服时,柏易听到他轻微的抽气声,才想起来荆白背上还有伤! 他的脸色变白了,从竹林出来这一段路,荆白还是拖着他和他背上的一群“人”出来的,竟然连一声疼都没喊过。 今天一整天,他硬是没从荆白身上看出丁点受伤的痕迹。然而想也知道,撞伤的淤青、肌肉的拉伤,又不比体力的消耗,一晚上怎么能好呢? 第91章 丰收祭 柏易见他还在穿衣服,显然不打算再涂药,连忙阻止道:“你先别急着穿,还没换药呢!” 荆白顿了顿,转头看了柏易一眼,眉头一皱,拒绝道:“不用。” 柏易被他震惊,药和绷带就放在隔开他和荆白床头的竹柜上,他挪了一下,伸手去够:“你的伤今天肯定加重了,不换药怎么能好?” 荆白莫名其妙地转头看着他,一副“你在无理取闹”的表情:“用不着。副本的时间就剩明天一天,要是活着出去,直接就恢复了。要是不能,死了也就没感觉了。” 他自觉很有道理,说得理直气壮,柏易的脸却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眼神沉沉地看着他。 荆白抱起手臂,不理解他怒从何来,药不上了不是两人都省事吗? 柏易垂下眼皮,看着手上的绷带和药膏,低沉地问:“这药有用吗?” 这不必说,昌西村的药膏舒缓作用还是不错的,否则荆白今天也不可能拖得动柏易。他只是嫌麻烦,又觉得裸着背对上柏易十分别扭…… 柏易看荆白的脸色就看出来他没说的话,撑着膝盖,霍然站了起来:“又不用你自己涂!你过来,我给你换药。” 荆白站着没动,见柏易满脸严肃,显然不是开玩笑的,还有要往前走的趋势,才不情不愿地自浴帘后面走了出来。 他转身背对着柏易,柏易一看见他光着的背,眉头就锁死了。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度的原因,荆白背上的淤青比起昨天没有缓解,反而变得大片了一些。 柏易目光往下移,见昨晚还没有伤痕的劲瘦腰身处,又多了两条红得发紫的手臂粗细的淤痕。他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就知道是拖自己时拖出来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脸色虽然不佳,上药的手法却非常小心。 第156章 荆白本来被柏易烦得不行,裸着上身走出来时还一脸不耐。随着药膏在背上一点点推开,清凉感漫溢到伤口处,舒缓了自受伤起从未消失过的痛楚,他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他从肩膀看过去,惯来笑嘻嘻的柏易,这时脸都是黑的。他根本没留意荆白的眼神,只专心地做着手上的工作。 他触碰到的皮肤白皙细腻,对比得那大片淤青越发触目惊心。柏易手放上去时,只感觉手感都要略硬一些,也不知道积了多少淤血,动作就越发轻柔。 只要碰到,必然是会疼的,眼前这人面不改色地带着这一身淤青跑了一天,最后还把颜删汀自己从竹林里硬生生拖了出来…… 柏易抿了抿唇,指尖沾着深色的药膏,耐心打着圈儿地将它揉进手下的皮肤里。 荆白一声不吭,仿佛这一身皮肤是铁筑的,他自己没有一点感觉。 柏易见他一直不说话,便问:“好点了吗?” 荆白点了点头,他一向直来直往,现在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褒奖:“很舒服。” 柏易没好气道:“刚才不是还不肯?” 荆白活动了一下肩背,不以为然道:“只是疼而已,不会影响活动。” 柏易听不得这话,在他没受伤的地方轻轻拍了一下,皱眉道:“别动!” 荆白停住了,按理说有伤的地方比没伤的地方敏感,柏易拍那一下却给他感觉格外明显……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感。 他耳根再次悄悄地红了,柏易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腰际,没好气道:“任它疼就不难受吗?换了药多少舒缓一些,难道不好?” 荆白没有回答。他又不真是铁打的,怎么会不难受?只是难受不难受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从试炼副本时,他就发现了,这具身体很能忍痛。只要不影响行动能力,痛又怎么样呢,反正出了副本就恢复了。 一直以来,他把自己当成一个强大的工具,这个工具的使用效果也让他十分满意。 现在有人问他难不难受,反而把他问住了。 他不再说话,柏易以为自己话说得太生硬,又惹他生了气,索性也不说了。他的指尖沿着优美的腰线,顺着那两条被自己手臂勒出来的淤痕一路涂抹过去。 荆白“嘶”了一声,像是轻轻抽了口气。 柏易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诧异地道:“对不起,是我动作太重了吗?” 荆白摇了摇头,柏易没留意到,他耳根红得滴血,脸也红了。 他扫了一眼柏易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手在他腰上的时候,那个地方的感觉非常奇怪,对方指尖在皮肤上的每一次滑动,都带来一股恼人的热意……和他自己触摸的时候很不一样。 好容易涂完了,又耐着性子等柏易严严实实地裹好绷带,荆白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一溜烟窜回了床上,拿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认真涂完了药的柏易:“???” 他半真半假地往床上一倒,哀嚎道:“动不了了,灯还没关……” 话音未落,房间里的灯光刷地熄灭了,只有清寂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水波一般倾斜在地上。 借着月光,柏易盯着隔壁床上的那个鼓包:“……” 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怎么连头都埋进去了? 不就给他涂个药,难道还能把人得罪死了不成? 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索性另起一个话题试探:“路玄,今晚不是轮到牛棚了么,要不要……” 黑暗中,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酷意味:“不要,不去,拖不动你。” 柏易再一次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难道荆白真不高兴了?真就是好心没好报。柏易闻了闻自己指尖苦苦的药味,气得翻了个身。 困意一阵上涌,柏易拉了一下自己的被子,呼吸逐渐放缓。意识沉入睡梦中之前,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再来一次,为了他不生气,就不给他上药了吗? 当然不行!该涂还是得涂! 荆白蒙在被子里,听着隔壁床上,柏易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见他睡着了,才轻轻掀开被子,悄悄地露出一个脑袋。 他的头发都被被子捂得乱蓬蓬的,自己却没注意到,只顾着摸脸和耳朵,见已经不再发热了,才缓缓松了口气。 柏易应该是真的脱力了,只过了一会儿,已经睡得很沉。 荆白见他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也闭上眼睛。他今天是真的疲倦,所以之前连药都不想涂。等现在躺到床上,才发现身体真的轻松不少,背上凉凉的,不像之前那么火辣辣的了。 一阵睡意袭来,他迷迷糊糊地想,要不是被摸到腰的感觉太奇怪了,当时就应该跟他道谢的……算了,明天起来再说。 “哞——” “哞哞——” 累了一天的荆白原本睡得很沉,但窗外的牛叫声绵长凄厉,哀而不绝,直往耳朵里钻,不醒是不可能的。 他翻了个身,睡意和身体的疲惫像一双无形的手,拖着他,想把他拽回床铺上,但是荆白已经有了决定。 准确地说,在睡前,柏易问他之前,他就做好了决定,只是对柏易撒了谎。 和昨晚深夜听见鸡鸣一样,如果听见了牛叫,他当然要去。 第157章 既然不能带上柏易,就索性不告诉他了。 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一个信息,说不定就能决定副本中的生死。柏易体力耗尽,需要一个好的睡眠来恢复,他自己不去,难不成指望隔壁那两个? 荆白也不是盲目莽撞,他不是没考虑过自己触发了死亡条件。但今晚牛棚中已经有了赵英华,荆白没有去过牛棚,也没有蜕变,如果像昨晚一样选取一个合适的距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他这样想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向门外走去。 背后那张床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平静地问:“还是要去吗?” 荆白站在门口,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里面的那张床上,柏易睁着眼睛,盯着竹制的天花板。他试着动了动,熟悉的酸痛感让他的神情变得苦涩,语气却很轻松:“我就不去拖累你了,万事小心。” 荆白应道:“知道了。” 柏易听出他语气很柔和,一点也不像睡前气呼呼的模样,侧过头目送他。 那个高挑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转出房门,也不见他走楼梯,轻车熟路地从栏杆上翻下了竹楼,轻巧灵活得像只猫,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柏易沉了沉心思,再度闭上眼睛。他必须睡着,还必须睡得很好。不然等到明天,他还是会和现在一样,看着自己的同伴去冒险,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从落地之后,荆白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 在他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个人。 荆白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得更清楚。那个人站在一棵树下,仰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荆白远远看见她身上的登山服,和披在肩上的头发。现在活着的只有两个女孩,小琪和佳佳,两个人的身形差不多。 佳佳的头发是及腰的,小琪平时扎着马尾,如果披下来,差不多就是这个长度。 真是小琪吗?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身后的竹楼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是有人下楼的动静。 荆白立刻回过头去,来人被他锐利的目光所慑,下意识地举起双手! 是景灿。 他怎么也出来了? 荆白怀疑地看着他,景灿一看是荆白站在楼下,顿时松了口气,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大佬,她、她刚才听到牛叫以后,突然就从床上坐起来了!我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我……” 荆白目光一凝:“你也听到牛叫了?” 景灿愣愣地道:“是、是啊。”见荆白皱起眉,他脸上出现了怀疑人生的神色,挠了挠头:“啊,这,我不该听到吗?” 荆白有些不明白了,他又问:“昨晚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 景灿摇头道:“没有啊,昨晚睡得很好,一觉到大天亮……”他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昨晚也有牛叫吗?!” 荆白摇了摇头,把疑问暂时抛到脑后。他转头看着小琪,女孩还站在树下,树木的阴影遮挡了她的身形,看上去很不显眼。 荆白低声问景灿:“你说,你叫过她?” 景灿连连点头。 这牛叫得太惨,他没多久就醒了。好在他提前知道了牛棚会出事,被惊醒时也没有太害怕,在心里默默给赵英华念往生咒:不要怪我,不要来找我,我都去提醒过你了…… 小琪一直在床上翻身,好像睡得不好,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牛叫声吵得睡不着。 景灿有心要喊她,又怕她没真醒,被他叫醒反而要发脾气,索性把头埋进被子里,闭目塞听,企图再次入睡。 这时,他听见隔壁床的床板嘎吱响了一声。 这竹制的床还是挺稳固的,这响动,不像是翻身有的动静。 难道小琪也醒了? 不知为什么,景灿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从被子中悄悄探出头,小琪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月光下,能看见她两眼平平地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是在思考人生吗? 景灿小声地叫了她一声:“小琪,小琪?你干什么呢?” 小琪没有回应他,忽然从床上站了起来,光着脚朝门外走去。 景灿吃惊地问:“喂,你去哪!大晚上的……” 小琪没有回答,她走得不快,却没有停顿,景灿就看着她出了门,慢慢地向楼下走去。 不对,这不对…… 景灿坐了起来,看看空无一人的门外,又看看自己,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小琪显然是中招了,但是……她只是刚出门,万一还有救呢? 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他要是好好待在房间里,一定不会死。出去可就不一定了! 但是小琪要是也死了……可就是他这个副本里死的第三个队友了! 景灿心中天人交战了一阵,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再反应过来,鞋已经在脚上了。 去就去!他哆哆嗦嗦地下了竹梯,一眼瞧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个人,好像是…… 那人突然回头,景灿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心却落了下来。 是路玄! 荆白听他说完了整件事,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景灿忐忑不安地道:“大佬,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你看她还能再抢救一下吗?” 第158章 荆白已经走向了小琪的方向,景灿连忙跟上他。他看着荆白,见他神情淡然,仿佛有十成把握,说出的话却叫他大跌眼镜:“不知道,试试看。” 第92章 丰收祭 两人还在往树下走,女孩已经踮起了脚尖,她的姿势很怪异,脖子极力向前伸着,像是在看什么。 景灿吃惊地捂住了嘴,低声道:“牛……是牛!!”他恐慌地转向荆白,压低嗓门道:“大佬,她、她怎么也变成牛了!” 荆白没应他的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走到树影边缘的位置,离小琪只有两步远,就停下了脚步,紧盯着小琪,观察她的反应。 小琪好奇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见荆白没有上前,又放心地转回头,继续把脖子往前伸。 在这个角度,荆白就能看清楚了。她伸着脖子够的,是这棵树上垂下来的嫩叶。 她身高不够,这才踮起脚来。现在看着,已是快要够到了…… 就在这时,荆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带着她连退几步,退出了这棵树的范围,另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死死按住,让她动不了嘴,咬不了人。 就这样一手拦腰,一手捂嘴的情况下,小琪还在不断挣扎,她这时真如疯牛一般,浑身上下力气大得出奇,以荆白的体力,竟然也差点让她跑出去。 景灿反应还算快的,见状立刻冲上来,一边制住小琪乱舞的双手,一边叫她的名字:“小琪!你醒醒,你是人,不是牛!” 小琪的挣扎停顿了片刻,荆白果断道:“继续!” 景灿已经大脑一片空白,跟着荆白的吩咐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连着说了三遍,小琪终于安静了下来,瞪得老大、像要滚出来一般的眼睛也闭上了。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荆白见她不动了,才放开了控制着她的手。 景灿紧张地道:“大佬,这算救回来了吗?” 荆白看小琪安静下来,神色也变得平和,也不能确定,便道:“你再喊她试试。” 景灿做了个深呼吸,对着小琪轻声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没能叫醒她。 荆白闭上眼睛细听,那边的牛叫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便对景灿道:“赶快,我要走了。” 景灿一听急了,他一个人,想把小琪带回去,又不能保证自己能拖着她上楼;也不能把小琪一个人留在外面。荆白要是走了,他不就进退两难了? 他这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两只手放到小琪肩膀上,附到她耳边喊:“天亮了!起来上班了!” 小琪一个激灵,两眼顿时睁开!她一见景灿的大头就贴在自己身边,一脚就踹了过去,连退几步:“你干嘛!” 景灿差点被她踢到关键位置,捂着裆跳到一边:“我、我我……” 荆白冷冷地看着两人,做了个“嘘”的手势。景灿见状,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小琪这才看见荆白,她张到一半的嘴顿时闭上了,回过神看着四周,还有自己光着的脚,求助地看着两人:“我——我这是怎么了?” 景灿生气地道:“你刚才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跑出来,我好心出来叫你,你……” “你差点变成牛了。”荆白直接打断了景灿,言简意赅地道。 小琪吓得想尖叫,又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荆白见她恢复了,转身就往牛棚的方向走去。 景灿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问小琪:“你自己能回去吧?” 小琪点了点头。 景灿连忙冲她摆摆手:“那我跟大佬走了,你快回去吧,拜拜!” 小琪:“???”这人转性了,竟然敢跟着大佬去牛棚?! 她心里也痒痒的,有些想去看看。但脚还没有迈出去,又立刻收了回来。 “想去牛棚看看”这个想法,到底是她自己的,还是牛的? 小琪打了个寒颤,她决定立刻回竹楼,找根绳子把自己绑在床头——天亮之前,她绝不再跨出房门一步! 景灿紧赶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荆白。荆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 景灿神情苦涩,双手合十,央求荆白:“我、我我,我不敢回去,大佬,你让我跟着你吧……” 小琪今晚着实把他吓着了是一回事,但这件事也让景灿觉得,自己这么龟缩下去不是事儿。他也算想明白了,这个副本好歹还有荆白这样的大佬顶在前头,有他带着总比自己出去冒险好,至少不用担心他推人出去挡枪。 荆白倒没反对,只上下打量他几眼,道:“管好你的嘴和腿。” 景灿知道他这就是同意了,大喜过望,举起手保证:“好的大佬!我绝对不乱叫!也不乱跑!” 荆白点了点头,景灿走在他身边,心中安定不少。 忽然,荆白停住了脚步。 有微风拂过他的额发,他轻轻嗅了嗅,闻到了空气里那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那个方向……的确是牛棚的位置。 不能再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荆白果断地换了个方向,决定从另一边绕过去。 景灿后知后觉地跟着转过去,紧张地问:“大佬,出什么事了?” 荆白谨慎地观察着四周,闻言摇了摇头,没搭理他。 两人再往前走了一阵,连景灿都闻到了血腥味,吓得他哆嗦起来:“大佬,你,你有没有闻到……” 第159章 荆白顿了顿,转过头,景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说什么叮嘱的话。 荆白却没张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接着抬起手,简明扼要地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叉。 这是嫌他吵的意思了。景灿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跟着荆白,和他一起藏进了一棵很高的树的阴影中。 在他们这个位置,已经能够看到牛棚了。 昌西村作为一个深山中的村落,牛棚也无非是个普通的茅草棚子,采光也很普通,白天时都显得十分昏暗。这时大半夜了,反倒是灯火通明,好一副热闹景象。 就在牛棚前面,荆白看到了高高的火焰——他们竟然架了一堆篝火! 如果像昨晚一样只有一个人,应该不会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明亮的火焰让这个牛棚格外显眼,即使隔得老远也能瞧见,却看不清他们具体在做什么。 荆白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位置看了等于白看,如果不靠近一些,那就等于白出来了。 前面倒是还有一块石头,就是那里距离太近了,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足够专注,不像竹林里的红巾人似的能感知到那么远吧。 荆白看好了位置,正准备过去,站起身才想起旁边有个景灿。景灿满脸惶恐,又不敢违背荆白的意思说话,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荆白见他这副模样,不得不解释道:“这里能看见的太少了,我要换去那儿。”他指了指选定的石头的位置,没把景灿眼珠子吓出来。 这么近! 知道大佬凛然不惧,但也不至于走得这么近吧,虽然那块石头在边角,但是再往前走几十步就可以去围着篝火跳舞了! 荆白看了他一眼:“你随意。” 他也不管景灿,沿着自己看好的遮蔽物往前移。景灿左思右想,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跟上——其实真不是他胆子大,而是都走到了这里,他不敢一个人回去了…… 到这个位置,很多地方也容不下并排走了,景灿跟在荆白身后,只挑荆白走过的地方走,竟然也慢慢挪到了石头后面。 荆白根本没注意到景灿的动向,走得越近,看得越清楚,眼前的景象越显得惊人。 这里有三个人!两个红巾人,一个是伊赛,至于另一个,应该就是他和柏易今天在竹林见到的瘦小红巾人。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荆白的位置,似乎在对两人说话。他包着黑布包头,穿着黑色布裤,体型中等,背有些微驼,不必他转身,荆白已经认了出来。 那是他们进村时在村口接引他们的人,昌西村的村长,阿查。 除了阿查身上穿的是黑衣,看不出颜色,两个红巾人的白褂子和头颈上都已经溅得满是鲜血,他们丝毫不以为意,神色轻松地站在一起聊天。 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荆白的目光停留在篝火顶部,那里有个简单的烤架,之前隔得远的时候,他没有看见。 现在大概是快熟了,顺着风的方向,飘来一阵阵扑鼻的肉香。 这时,他忽然听见景灿用极微弱的声音道:“大佬,他们在吃夜宵吗,好香啊……” 荆白闻声回过头去,一时还没找到人,等视线下移,才发现景灿竟然是躺在地上的! 他纳闷地道:“你怎么躺下了?” 景灿指了指两人眼前的石块,委屈地道:“我看这个石头不够遮……” 荆白多少有点无语,其实这种情况下,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动静是最大的。如果当时都没惊动那群人,现在自然也不会突然被发现。 不过景灿这样躺着确实最大程度降低了存在感,但最大的问题是—— 荆白问:“你这样能看见?” 景灿摇头道:“不了不了,我不用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比起“不用”,恐怕是“不想”占多数。 荆白斜了他一眼,道:“那就别问。” 他说着转了回去,景灿只好苦哈哈地躺着,摸了摸扁扁的肚皮。 好大一股肉香,到底是在烤什么? 荆白的目光重新回到烤架上。那上面串着一个东西,已经被开膛破肚,打理得干干净净。外皮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显然已烤干了水分,荆白还是通过那个东西的脖子和四肢认了出来。 被串上去之前,那应该是个人。 这个场景实在是血腥又荒诞,前排三个人在谈笑风生,仿佛淋漓的血迹只是他们身上的装饰;后排的篝火上,一个同类的躯体像普通牲畜一般被他们串在烤架上,黑红的液体淌得满地都是,又被火光映出温暖的颜色。 那应该就是赵英华了。 荆白的目光从那烤得焦香四溢的身体,慢慢落到了几人脚下。那里散落着几根竹子做的长枪样的东西,枪头是尖尖的,还沾着血。 三人似乎商定了什么,开始分开工作。一高一矮的两个红巾人走进牛棚,阿查则用了一根竹叉,将烤架从篝火上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摆好。 而两个红巾人,则从牛棚中推了一个木架出来,木架中间还牵着一头牛,两只牛角一边一个绑在左右的木桩上。 荆白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做到的,但那牛实在是显得非常温顺。木架移动时难免会拉扯到它,这牛却是一声不吱,像头假牛似的安静。 那木架是由几根高大的木桩组成的,也不知用了多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泛着一层不祥的黑红色。 第160章 随着两人的推动,或许是来自赵英华的鲜血,还从木架上不断滴落。 荆白瞬间心中雪亮。 原来方才来路上他们听到的、绵长凄厉的惨叫声,不是牛,而是赵英华在叫。 第93章 丰收祭 三个人的神情都非常愉快,看上去相谈甚欢。 牛的木架被他们拉到了篝火后面。那牛见了火也不见害怕,黑漆漆的两只大眼睛温顺地看着火焰 ,一声也不叫唤。 说话间,阿查又进牛棚找出了几根极粗的麻绳。 这麻绳也是红色的,浸满鲜血,拖在地上时,留下一道血红的印痕。伊赛瞥了一眼地上的痕迹,笑着对阿查说了句什么。阿查摸着胡子点了点头,伊赛便一手握着麻绳的一段,双臂肌肉绷紧,将这麻绳在空气中用力一抻! 火光将这一切都照得无比清晰明白,随着他的动作,荆白看见那空气中飘起一层细密的血雾,让那篝火的火焰也蒙上一层血色的朦胧! 伊赛伸着脖子,用力嗅了一下,像是很满意似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三个男人又合力将这头安静的牛五花大绑起来,四根牛腿分别捆上绳子,捆在不同的柱子上。 那绳子系得极紧,牛腿上的肌肉都勒出深深的印痕,捆到第一条腿时,牛不适地低鸣了一声。瘦小的红巾人把手放在牛头上,闭上眼睛。 荆白虽听不见声音,看他的动作,也知道他又在低声吟唱着什么,恐怕之前也是他迷惑了这头牛的神智。 他谨慎地看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了动静,像是有人在挣扎。荆白转头一看,发现原本躺在他身后的景灿突然半坐了起来! 他脸憋得通红,腿还伸得笔直,看着并不像是要起身的样子,荆白见他情态怪异,警惕地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 景灿如逢大赦,磕磕巴巴地道:“大、大佬,救我!我、我,我躺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来去那边看看了,我觉得我不对头……” 他犹在挣扎,一条腿屈起又放下,像是和大脑中某个看不见的意志抗争。荆白怀疑他是受了那红巾人吟唱的影响,才会总想着往那里跑。 这红巾人的吟唱也不知道何时才结束,如果景灿真的跑出去,肯定是十死无生了。 他想了想,对景灿道:“你过来。” 景灿挪近了一点,荆白道:“闭上嘴,捂紧。捂死了。” 景灿有点惊慌,但还是一一照办。 他现在半坐着,已经能看见远处的景象了,目光下意识地集中在篝火上。荆白要让他看的可不是这个。 角落被烤得焦黄的赵英华的残躯,正好被伊赛小山般的身躯挡住大半,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景灿全力抑制着自己想起身的冲动,松了一下捂着嘴的手,带着哭腔道:“大佬,你直说吧,我怕我一会儿牛性大发……” 荆白淡淡看了他一眼,指引着景灿看向那个角落,问:“你看那是什么?” 景灿看着那焦黄的外皮,咽了口口水,迟疑地道:“……夜宵?” 荆白笑了笑,难得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冰雪般的脸上,犹如云销雨霁。 景灿看得呆了片刻,看见那形状美好的嘴唇轻轻开合,语气和缓地道:“那是赵英华。” “你要是跟着过去,就和他一样了。” 景灿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因为双手捂在嘴上,他没能叫得出来,只有眼珠子瞪得要脱框,最后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后一倒。 荆白见他如此,微微摇了摇头,重新看向篝火。 那头牛已经捆得结结实实,却依旧神态安详。隔着篝火,阿查站在牛的正前方,双手平举起来,开始喃喃地念诵,荆白也不明白究竟在念什么。 伊赛和另一个红巾人神情却变得很庄重,两个人各自站在他一边。阿查念完,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伊赛和红巾人对视一眼,从地上捡起那几根沾满了鲜血的竹枪。 红巾人率先上前一步,用力将竹枪往牛肩处扎去! 鲜血迸射而出,牛“哞”地一声,发出凄惨的惨叫,开始不断挣扎,但此时它四蹄都被捆住,哪里挣脱得开。 红巾人没有逗留,立刻拔出竹枪,伊赛紧接着他上前,将自己手上的竹枪也扎进了牛身上的那个伤口。 “哞——” 原来真正的牛叫是这样的…… 这惨叫声比之赵英华的低沉得多,透出一股悲哀的味道,荆白看见牛睁着的大眼睛还在不断地流泪,伊赛和红巾人却置若罔闻,将竹枪牢牢地握在手中。 两人绝不同时动手,也没有一刻停顿,就这样一枪接着一枪,随着竹枪扎进血肉的沉闷的噗噗声,没过多久,那头牛的身体轰然倒下,再无声息。 荆白又扫了一眼角落的赵英华的尸体,他是怎么死的,已经不必猜了。 这应该是进入副本以来,他见过的最惨烈,也是最痛的死法。 直到牛倒下了,站在后面的阿查才面带笑容地向前走了几步,对两人各自说了几句话。 作为村长,他身材并不高大,却显然很有威信,两个红巾人都被他说得连连点头。 瘦小的红巾人和阿查站到一边,似乎在商量什么事,伊赛却走到了牛棚的角落处,那个堆着草料的地方。 他要做什么? 第161章 荆白的方向正对着伊赛,只见他神色很平常,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雪亮的弯刀! 荆白的视线正好被堆高的草料挡住,之前竟没有看见那把刀。 伊赛拿起那刀,像欣赏艺术品一般,沉醉地看了一会儿,荆白只见那刀极大,刀身极薄,在月光下,还泛着一层锋利的冷光。 荆白注意到这刀或许有些用处——无他,昌西村的所有工具几乎都是竹子做的,连杀牛的竹枪都是竹子削出来的,这把弯刀却一看就是钢铁做的利刃。 瘦小的红巾人转头对伊赛说了什么,伊赛点点头,没有继续沉迷看刀,而是走到了倒地的牛面前,将手中弯刀高高举了起来…… 荆白虽看不见,却听得见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这头牛血肉显然十分丰沛,也就显得那声音格外叫人头皮发麻。 弯刀确实十分锋利,没有几下,那血淋淋的硕大牛头就被割了下来。 伊赛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用双手将牛头捧起来,递给瘦小的红巾人;又恭敬地将俯下身,双手捧着弯刀,献给了阿查。 阿查点了点头,三个人互相看着,脸上都是满意的神情。 瘦小的红巾人将牛头放到一边,三个人都走到牛身边,看上去准备料理这头牛。 等这头牛也烤完,天也该亮了。荆白决定不继续看了,那股烤肉的香味还在不停地往他鼻子里飘,他现在闻见就觉得一阵恶心。 景灿还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荆白摇了他几下,他一动不动。 荆白动了动肩背,发现那里还是有点疼。柏易费了好大工夫才把绷带捆好了,荆白背上现在还凉凉的。他不太想破坏它,索性想了个办法。 身体好像在动,景灿还没睁开眼睛,却感到有些头晕眼花,屁股也疼,手好像还被什么扯着…… 那个疼的感觉还很熟悉,很像去年领导发疯去沙漠团建,他在滑沙的时候摔了个屁股蹲的痛感……他当时急得双手乱抓,顺手抓掉了背后领导头上假发! 在一众同事面前当场社死的悲惨记忆立刻唤醒了景灿的神智,他猛然睁开眼睛,头顶是一片漆黑的夜空,一轮弯月,点点繁星,静谧而美丽…… 这视角不对啊! 他转头一看,荆白正用一只手拽着他的手腕,用一种说不上快但也绝对不慢的速度拖着他往前走,牛棚、篝火,用以藏匿身形的大石,都消失了。 也不知被拖着走了多久,难怪他手疼,屁股也疼…… 荆白没回头,估计根本没注意到他醒了,景灿险而又险地避过一丛拂在他脸上草叶,见四下无人,才弱弱道:“大、大佬,我醒了。” 荆白一顿,手一松,景灿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上半身往地上砸了个结实,痛苦地道:“大佬,辛苦你拖着我走了这么远,下次直接叫醒我就行了……” 荆白看着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不断拍着身上的草屑,难得升起了一种吐槽的欲望。他终究没说出口,言简意赅地:“摇了,你没醒。” 景灿被他一噎,也很清楚自己的尿性,只得含泪道:“好、好吧!” 两人并肩往回走,景灿不停地看向荆白,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问出了口:“大佬,那个、那个、那个东西,真的是赵英华吗?” 他“那个”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能用在人身上的形容词,只好这样含糊地问。 荆白漠然道:“不然?” 景灿“哦”了一声,怏怏地垂下头。他想起白天时见到的赵英华,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之意,走在荆白身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以往遇到这种事情,他只觉得害怕、厌恶。但这一次,目睹了一个白天还高高大大的正常人转眼变成了那样,他的心中难得地升起了一丝痛恨。 那是身为同类,眼看另一个同类的生命被尽情玩弄的厌恶感。 荆白看出了景灿的低落,他同样没有和景灿闲话的心思,心里盘旋的,是另一个念头。 看景灿的模样,赵英华的遭遇显然是极令人同情的。荆白看到的远比他多得多,却发现自己心里平静如水。 昨晚两个女孩的畸变、赵英华的惨死,似乎都没有掀起他心中的一丝波澜。他心中的确有着不少阴郁的情绪,但这都是污染值带来的,只有在副本里格外明显。 除了这些情绪以外,对于副本中其他人的死亡,他没有产生过任何情绪。 这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失忆理论上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本来的个性,那么,他是一个天生的恶人吗? 可是,他也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死亡感到快乐。 不少人昨天还在和他说话,转眼便惨死,这些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一个个消逝,他却没有感觉。 这其实就是最大的异常,可是在今晚结束之前,荆白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才发觉不对。 如果按照柏易的说法,像荆白这样的,污染值就不应该那么高,可事实恰恰相反。 荆白的手掌默默放到了胸口处,从他今夜走出房门开始,白玉在他胸前传递着温暖的热度,荆白却不由对它产生了一丝怀疑。 难道白玉在抑制污染值的同时,也带走了他的情绪吗? 他忽然想起今晚柏易给他涂药的事情,心口猛地一跳。 不是的,如果真是这样,当时他的心跳就不会那么快了…… 第162章 第94章 丰收祭 清晨的阳光是温柔的,它透过窗户,洒落在床上,明亮的光线让躺在床上的人睫毛一颤,沉眠的意识缓慢回炉。 他醒了过来。 柏易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身体的恢复程度。 他动了动身子,试着从床上坐起来—— 荆白刚刚拉开窗帘,站在窗口欣赏了片刻山景,就听见了背后传来一声痛呼。 他转过头,看见柏易皱着眉头扶着腰,脸色却都是喜色。他看见荆白,高兴地宣布道:“我好多了!” 荆白脸色微缓,冲他点了点头。柏易恢复了行动能力是件大好事,如果他今天像昨晚一样走路都难,他们这群人今天就麻烦了。 隔壁小琪和景灿也打开了房门,过来同他们打招呼。两人神色憔悴,脸上各挂着两个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看得柏易噗嗤乐了:“你们晚上做贼去了?” 景灿和小琪心中苦不堪言,这时相对一看,只有苦笑。 他们俩昨晚回来以后谁也没睡着。 小琪找了根绳子,把自己栓在床头,还打了个死结。最可怕的是她把自己拴起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有种熟悉感,像头被栓习惯了的牛,吓得她立刻把所有能割断绳子的东西都扔到了房间角落,她自己够不到的地方。 她担心自己会真的变成牛,一晚上都心惊肉跳的,也不敢睡死,就靠在床头打瞌睡。 景灿从外头精神恍惚地回来,一进门,见小琪一只手吊在床头,脖子歪着靠在自己肩膀上,还闭着眼睛,着实被这造型吓了一跳,扑到床头喊她:“喂,你还好吧?” 小琪被他惊慌的叫声吵醒,眼睛一睁,几乎跳起来,又被拴住的手臂拽了回去。 她先看自己周围,见还在房间里,才松了口气道:“在这能出什么事?” 景灿“哦”了一声,也不说话,默默退了几步,回到自己床上。 小琪看他和往常不太一样,也不那么哆哆嗦嗦的了,整个人垂头丧气的,丧得像朵冒着黑气的蘑菇,反而好奇起来:“怎么了?看见什么了,说说。” 景灿急需找个人分担沉重的心情,也没瞒她,当即把自己看到的描述了一遍。 他其实没看到几眼,但是自从荆白告诉他地上那块东西是赵英华,那个画面就像烙在他记忆中了一样,怎么也忘不掉了。 小琪光是听他说就差点吐了,她虽然没看到赵英华的惨状,却差点就真的被洗脑成了牛,和赵英华落到一般田地! 死了就够惨了,要是还被做成烤肉……她一想就起鸡皮疙瘩。 按景灿的说法,当时亏得荆白反应快,不然那口叶子要是真被她吃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事听上去挺滑稽,可惜两人面面相觑,心情都无比沉重,谁也笑不出来。小琪不敢睡,景灿睡不着,两人就这样坐在床上,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两个人等天边都露出了鱼肚白,才心下稍定,勉强眯了一会儿。这一觉睡得也不沉,一听到隔壁荆白他们有了动静,两人就赶紧出来了。 小琪揉着眼睛:“大佬,我们一会儿就去竹林?” 荆白点了点头。这时天色已经亮透,今夜天黑,昌西村就会关门封村,他们必须得赶在这之前出去才行。 景灿听着又吸了口气,他知道,今天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挑战。 竹楼下面出现了一个人,柏易率先看见了她,眉毛微微一扬。 等她走到竹梯处,景灿也注意到了,看着来人,惊讶地道:“佳佳?你怎么过来了?” 佳佳颤抖着道:“你们、你们今天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见没人说话,她把央求的目光转向荆白,抹了把眼泪,抽噎着道:“我、我早上起来找赵英华,他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赵英华去了哪里,但即使告诉她,她只怕也会受到更大的惊吓,因此都沉默以对。 竹林中,活人的视线有克制鬼怪的作用,多一个人也算是多一份保障。荆白看了一眼柏易,柏易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问:“你手上有寻人启事吗?” 他们虽然多出来一张寻人启事,但是要留下备用的。毕竟寻人启事在木牌林中有消耗性,进出竹林又都需要它,一旦出了什么差错 ,就要有人有来无回了。 佳佳在副本里待了三天,总不该一张也没拿到。 佳佳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有希望,拼命点头,颤抖地道:“我有,我有!昨天在村子里转的时候,我捡到了一张清水的寻人启事……你们要的话,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带上我!” 小琪摇头道:“不是我们要,是你自己需要。”她用眼神征询了一下荆白和柏易的意见,见两人都点头,便把清水带进自己的房间,好告诉她必要的消息。 景灿在一旁看着,见两人这就同意了带上佳佳,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框——这两位大佬好说话的程度简直诡异! 虽然只过到第二层,这也是景灿进的第四个正式副本了。一路看过来,副本中稍有本事的人,谁不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轻易不会出手帮人,更别提佳佳这种结尾处才找上门求助的,通常都是赶出去了事。 这还算好的,在副本里这种生死不由人的地方,有的人根本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望,有的人一进来就会物色漂亮的女人,威胁她们和自己组队,如果对方不同意的话,就会背后下黑手。 第163章 在“塔”里,他们不被允许互相伤害;副本中却是可以的。但死去的人越多,副本的难度会加大,因此在人多的时候,大部分时候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越到最后,气氛就越紧张。 如果再遇到那种视规则于无物,实力又极为强悍的人,事情就会变得很恐怖。 景灿的上一个副本就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凡是让那个人看不顺眼的,最后都凄惨地死去了。他原本胆子就不大,好不容易活着出来,更是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 谁能想到这个副本里遇到的大佬,竟然是荆白两口子这样的! 副本中,谁不是把自己辛苦得来的信息藏得严严实实,到合作时非得告知一二,也像是高高在上的恩赏。荆白两人昨天费了这样大的功夫试出来的死亡条件,就这么讲故事似的跟他们俩说了,景灿心里虽感激,却也不是不觉得诧异。 等昨晚荆白先后救了他和小琪,再加上今天佳佳的事情,他才确信了,这俩人真就是这么坦荡。 简直是活菩萨! 两个“活菩萨”丝毫没注意到景灿的闪闪发亮的眼神,荆白站在门口,正同柏易低声说那把伊赛用来砍头的刀:“……这是我在昌西村中唯一见过的铁制武器。”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柏易想了想:“不如我们再去牛棚看看?” 荆白摇了摇头:“伊赛很看重那把刀,不可能扔在牛棚……”况且,不管是羊圈还是鸡舍,天亮了之后都没留下过丝毫痕迹,他不认为牛棚会例外。 柏易冲他笑了笑:“没关系,到了竹林,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他脸上向来是看不出压力的,提到竹林时,神色也很轻松,好像在里面丢了半条命的人不是他一般。 荆白见他一派轻松写意的模样,似笑非笑道:“走得动路了,口气就大起来了?” 柏易眉眼含笑,像是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讥讽,笑吟吟地说:“这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么……” 他话音未落,竹楼下面,忽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客人们,原来你们在这里!” 也不知这个人是何时来的,柏易正好站在栏杆边,看见来人,脸上的笑意一滞,又很快恢复了热情。 他倚在栏杆上,面带笑容,若无其事地冲楼下的老人招手:“是阿查村长啊,请问您老有何贵干?” 荆白也走到栏杆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楼下站着的除了阿查,还有他的儿子艾那。 阿查脸上笑眯眯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他今天的打扮和昨晚又不一样,除了头上的包头不变,身上的黑色布衣布裤都绣着精致的纹饰,看上去十分隆重。 艾那穿得和平时差不多,只是手里捧着一个大盘子,里面盛着一堆小山般的肉。 阿查回过头,艾那便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盘子。 那盘子中的肉看上去是真的佳肴,外皮烤得金黄焦脆,肉块中透出些许粉色,在阳光下更显得色泽美好。微风一吹,还散发出浓浓的肉食香气,不知内情的人,恐怕真会食指大动。 荆白胃中一阵翻滚,他昨晚是见到赵英华的尸体的,但同样见到了那群人杀牛。现在这份肉被料理成这样,到底用的是什么肉,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被外面的动静惊动,小琪和佳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除了佳佳,在场的人见着那份烤肉,脸色都或多或少地变了,也没有一个人动身下楼,接受这份“好意”。 佳佳是最不明所以的一个人,她不知众人为什么对一份送上门的烤肉如临大敌,面带迷茫地张望了一下,见小琪没动,便也在原地站着。 阿查脸上的笑容很和煦,见众人不动,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村里昨晚抓了偷牛贼,可惜我们去晚了一步,牛死了,只好收拾收拾吃了。” “我们怕客人急着出门,大半夜的紧赶着料理好了,一早给你们送来。” “昨夜刚死的牛,可新鲜了!” 他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更阴沉,到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嘶哑的声音透出明明白白的威胁。 “怎么……诸位贵客,不肯赏脸吗?” 第95章 丰收祭 身边的温度也开始下降,好像有看不见的阴风在往脖子里灌。荆白对这套流程十分熟悉,这对父子显然来者不善。 不去一个人显然是不行的,荆白刚要转身,柏易便拍了拍荆白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去。”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道:“你还没全恢复……” 柏易已经走到了楼梯处,他没停下,只回头冲荆白笑了笑:“所以才是我去。” 那个笑容灿烂得像朝阳一般,看不出半点阴霾。 荆白怔了一下,一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站在栏杆边,眼神复杂地目送着柏易像无事发生一般,步履轻快地走下了竹楼。 等柏易站到了这对父子面前时,他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客套的笑容。 阿查见终于有人来了,神色舒缓了一些,热情地道:“顶新鲜的牛肉,客人,您要先试试吗?” 柏易眨了眨眼,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情愿,随意地应了声“好”。他走到艾那近前,仔细地观察着那堆肉块。 盘子里的肉切成小块,又经过精心烤制,皮肉的纤维都不明显,肉的种类亦十分难辨。 第164章 柏易凑过去闻了闻,不经意似的问阿查:“这肉瞧着真好,能不能问问您,这是牛身上的哪个部位?” 阿查眼中颇有深意地看着他,重又笑了起来,苍老的脸上,深深浅浅的褶子堆叠出虚伪的慈祥。 他捋了把花白的胡子,用自豪的语气说:“我们昌西村向来好客,都是拿最好的肉待客的!这是我们村的勇士伊赛特地给你们片的,是牛背脊上的嫩肉,你们千万不要错过啊。” 柏易眉毛微微一抬,仿佛听出了什么,随手从艾那捧着的盘子里拿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他一边咀嚼,一边大声赞道:“好吃!刀功好,烤得也好,贵村人的手艺真不错!” 只是音量上去了,表情却没跟上,面无表情的样子像在念课文一般,让他口中的称赞显得十分虚伪。 见艾那还看着楼上,柏易反客为主,招呼起艾那:“来来,楼下有盘子,咱们把肉分装一下。总不能大家都在盘子里抓着吃吧……” “好吃”是他下楼前和荆白约定的暗号,荆白听到他的信号便下了楼,他一动,剩下的三个人才跟着走了下来。 几人坐在楼下的餐桌上,看艾那和柏易把那一盘小山般的烤肉均分到了五个盘子里。 柏易把盘子端给众人,又分发了筷子。小琪和景灿都脸色苍白,不肯动筷,脸色紧张地盯着荆白。 他们的情绪影响到了佳佳,本来拿起了筷子的女孩也不敢动了,僵在半空中,像个等待指令的机器人。 荆白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夹了片肉,送进口中,言简意赅地道:“挺好吃的。” 还是热的呢。 艾那给他们分完了肉,也没有离开,高大的汉子站在房间的角落,沉默地注视着餐桌上的五个人。 柏易和荆白开始正常进食,佳佳见状也开始吃了,小琪和景灿却还没动筷,尤其是景灿,拿着筷子的右手抖个不停,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艾那等候了片刻,忽然问:“两位贵客是没有胃口吗?” 景灿本来就手抖得厉害,艾那乍一发话,他吓得一激灵,筷子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艾那上前几步,走到餐桌前,伸手去端景灿的餐盘:“您要是不吃,我就端走了。这都是特地留出来给你们贵客的,我们村还没人没吃上呢。” 小琪见他要端走,心里也明白不吃恐怕问题更大,不管三七二十一,眼一闭就动了筷,大口往嘴里塞。 景灿胃里翻江倒海,别说吃了,他闻见肉味儿都犯恶心。 但他也不是傻子,见艾那马上要端走盘子,又来不及低头去捡筷子,急中生智道:“那个,不是!我只是喜欢用手抓着吃!” 他也顾不上恶心了,直接用手在盘子里拿了肉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看起来别提吃得多香了。 艾那见状,僵硬地勾了勾嘴角,说了句“您慢用”,又退回了角落。 即便所有人都开始吃了,他也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荆白不喜欢这种背后有人的感觉,用肩膀碰了碰旁边的柏易,低声道:“得吃完?” 柏易比他吃得快,烤肉虽香嫩,口味却是咸辣的,他辣得一直小声抽气,摇头道:“不确定,他不走的话,多半就是。” 论滋味,明明称得上是美味佳肴,几人却吃得味同嚼蜡,食量再小、再没胃口的,好歹都硬塞了进去。 等几人用餐完毕,艾那才走上前来,目光在那五个光溜溜的盘子上扫了一圈,脸上才露出个笑容:“多谢贵客们赏脸,祝你们今天过得愉快!” 他一手放在胸前,冲众人行了个礼,笑着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餐桌上近乎凝固的氛围才缓和了一些。 景灿往椅背上一倒,捂着自己的胃,虚弱地问柏易:“大、大佬,你怎么确定这个不是、不是那个什么的?” 柏易看他一副不好了的样子,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确定了?” 景灿:“救、救命……” 他眼看就要不行了,荆白在桌子下踢了柏易一脚,冷冷道:“别胡说八道。” 柏易夸张地惨叫一声:“说就说,干嘛突然动手……” 他转向荆白,委委屈屈地道:“肉的种类本来就没办法确定呀!我问了阿查,他说是牛背肉。我粗看纹理形状,确实是从同一部位地方片下来的,你看这肉堆得跟小山似的,赵——唔,你们说的那个,哪切得出这么一盘!” 他差点把赵英华的名字说出来,被荆白踩了一下,及时制止。 荆白倒也不是担心这群人的心理阴影,主要是阿查父子这一出已经耽误了出发的时间,如果这群人个个崩溃到呕吐,他们要等什么时候才能进竹林? 正好早饭也不用吃了,荆白站起身,对四人道:“该出发了。” 小琪主动把多的寻人启事交给了荆白,昨天从树林回来之后,她一个人手里就有了三张寻人启事,是众人中最多的。 从知道寻人启事真的可能活过来,她就不太乐意把这玩意当物资揣着了。正好要进竹林,她分了景灿一张张涛的寻人启事,把阿沁的给了荆白,自己留了另一张张涛的。 她想了想,如果这玩意真的活过来,她对着张涛,总比对着阿沁下得去手些。 第165章 景灿固然再膈应张涛的寻人启事,也不敢不要,苦着脸将它折起来塞进裤袋。几人做足了准备,才踏进进了竹林。 一走近竹林,就能明显感觉到和外面的不同。 眼前只有一片旷然的绿,这绿意如此广阔辽远,像一汪平静的绿海。 它也正像海一般,乍一看只觉通透宽广,仔细往深里看去,才发现只能看到黑黝黝的一片,幽深至极,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竹子长得也太高了吧……”景灿抬着头看着高高的树顶,眼中只能看到深浅不一的碧色,那遮天蔽日的竹叶不仅遮蔽了阳光,也带走了温度。一阵风吹过,竹叶摇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只觉得身上一阵阴冷,双臂不由得抱了起来。 柏易回过头,凉飕飕地来了句:“养分好,应该的。” 景灿想起他昨晚说的树林中的人影,头皮就开始发麻了—— 这些晚上出现在竹林中的人影……他们的尸体难不成就埋在这下面吗? 柏易也不是无缘无故提起人影。作为昨晚在这里吃了大亏的人,他和荆白这次走得十分警惕,好在那些“人影”确实是畏光的,白天没有出来的迹象。 众人心目中都有紧迫感,一路上不怎么说话,脚下却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达了那条蜿蜒向竹林更暗处的羊肠小道。 如果竹林是海,毫无疑问,这就是通往最深的海底的去路。 荆白和柏易站在前方,荆白回过头来问几人:“都看得到吗?” 几人纷纷点头,到了这里,不必荆白特意说,也能从小路上直观地感觉到危险。 走在后面的三个人都是脸色惨白,小琪和佳佳两个女孩子拉着手,景灿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柏易站在了最前面,他抱着手臂,懒洋洋笑道:“不想进来也没事。除了我们见过的东西,其他的都是我和路玄的推测,不能保证准确。你们不信也没关系。” 荆白难得地赞同了他,点头道:“现在回去,应该还能过一个平安的白天。” 他下半句没说,但是众人都知道他的潜台词:进了这里,未必能活到晚上。 再是胆小的人,都走到了这一步,如何肯退? 景灿想起昨晚赵英华的下场,心中升起几分血性,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咬牙道:“大佬,我相信你们!” 小琪也点了点头,补充道:“保证按你们说的做,绝不乱来。”如果说昨晚之前还有什么疑虑,昨晚荆白救了她之后,她也没有二话了。至少荆白绝不至于主动害她! 站在中间的佳佳反而没说话,她绞了半天手指,回头望了一眼来路——就算回去,也是一个人在竹楼里担惊受怕,昨天赵英华一个人丢下她时,她已经受够了…… 她定了定神,做了个深呼吸:“我和你们一起!” 柏易同荆白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荆白已经准备进去了,柏易不着痕迹地拦了他一下,冷声道:“我们昨晚是逃命出来的,今天里面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没有把握……” 不必他提醒,荆白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确实。” 这些其实三个人都知道,这时提出来,无非是提醒他们。既然是自己同意进来的,就要对自己的生死负责。 小琪和景灿显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二话不说就应了。佳佳吓得眼眶又红了,见柏易盯着她,用力抹了把眼睛,大声道:“我、我会的!” 对于她的反应,柏易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微微抿了抿唇,便转身走到了荆白身边,带头进了小路。 荆白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头,见他不说话,把他拉过来低声问:“怎么了,是她有什么不妥?” 可就在昨晚,柏易还说了佳佳的能力比赵英华强些,也不像是觉得她能力不行的样子。 若说胆小,佳佳昨晚还能自己在鸡舍竹楼住一晚上,总比景灿胆子大。 柏易摇头道:“不是这个问题,是她这种犹豫不决的性格,在这种地方,太容易出事了。” 第96章 丰收祭 说话间,几人都正式进入了小路中。 一迈入这里,虽然周围还是草木葱茏,众人却不由都升起一股森然的感觉。 时间分明不到正午,抬头看出去,天色竟然就已经阴阴的了。 那股说不出来的腥臭味比起昨天更加浓郁,小琪捂着鼻子道:“这到底什么味儿啊?” 景灿又默默擦把汗:“还能是什么味儿……别想了,过会儿就闻不出来了。” 佳佳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埋着头走路,景灿和小琪把她夹在两人中间走,她才好了一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眼睛也是红的。 荆白和柏易在前面低声商量几句,商量到底先去哪里,最后决定还是先往昨天藏身的方向走。 那片竹林介于木鼓所在的建筑和木牌林之间,进可攻,退可守。 他们在那里没有直接暴露过,只要避开昨天柏易造出动静吸引红巾人注意的地方就行。 越往深处走,越是觉得竹林幽静,别提虫鸣鸟叫声了,连小路外面能听见的风声都没有,除了众人走动的动静,周围竟然是一片死寂,让人心里坠得慌。 柏易回头提醒景灿他们:“嘴闭紧,不管看到什么,千万别乱叫。”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丁点额外的声响都可能导致暴露,要是谁没忍住忽然惊叫,可能所有人都凉了。 第166章 他说这话时,看的是景灿。 作为一只老尖叫鸡,经历昨晚之后,景灿自觉已经获得了成长。他挺了挺胸,郑重地承诺道:“没问题,大佬,我很稳重的!” 两人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到了昨天落脚的位置。 原本幽僻静谧的竹林,现在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了,这里看起来乱糟糟的。 这里昨天遭受了一番摧残,荆白为救柏易,把木牌林的竹筐掀落,掀起一阵铺天盖地的妖风,从木牌林一路刮到木鼓房。 不少高大的竹子受不住这势不可挡的大风,无力地歪倒下来,地上也落满了碧绿的竹叶。 腥臭的气息并没有随着众人习惯而消失,因为走到这里之后,那气味变得更浓烈了,根本无法忽略。荆白指着前面,平淡地道:“那里就是木牌林。” 柏易笑眯眯地补充道:“你们闻到的味道,就从那儿来的,进去之后会变得更明显。” 三人一路走到这里,人都麻了一半,柏易这话也激不出他们什么反应了。 柏易深觉无趣,撇了撇嘴,不再搭理他们,转向荆白,指着背后那条隐秘的小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底,就是木鼓房。” 荆白看着这条路,它和竹林里的任何一条小路一样,一眼看不到尽头,当然,也看不到柏易说的木鼓房。除此之外,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都看不出来,旁边的三个人就更不用提了,只是默默记下了方向。 定好了落脚的地方,荆白和柏易却在原地停了下来。景灿见两人看着木牌林的方向不动,诧异地问:“大佬,我们在等什么?” 柏易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等人啊,不然呢?” 景灿愣了:“……活人不都在这了吗?” 柏易懒懒地道:“昨天没跟你说,我和路玄第一次看见红巾人的时候,他就藏在木牌林里面的,外面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现在不等,难不成拿人命去试探他在不在?” 景灿被他反问得怂了回去,荆白和柏易等了一阵,始终不见人动作,想起他们昨天进来时比今天的时间要晚,柏易皱眉道:“难不成……他们还没过来?” 荆白看了柏易一眼,难得在那英俊的眉宇间看到了举棋不定的神色,索性拍板道:“不等了,直接进。” 柏易眉头皱了起来,荆白强调道:“我们没时间了。假设我们的猜测都是对的,你觉得我们今天需要做什么?” 两人昨晚都推测得差不多了,柏易道:“至少要拿到鼓槌,敲响木鼓。”至于木鼓被敲响之后具体会发生什么,有关木鼓的线索太少,现在还真不清楚。 荆白赞许的目光在柏易脸上一闪而过,平淡地道:“昨天在木牌林里,我只来得及找到了乔文建的头。如果他头上那根木棍是鼓槌,地质队还有五个人,那鼓槌很有可能不止一根。” 甚至还有更坏的情况,那就是乔文建头上的鼓槌和他地质队员的身份没有关系,他们必须翻遍整个木牌林,才能确定这件事。 今天是副本的最后一天,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众人不觉都向木牌林看去,那一个个木牌密密麻麻地竖在人工挖出来的洼地里,排布整齐得叫人害怕。这一眼看过去,少说也有数百张。如果一个人去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柏易只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果断地道:“至少得三个人去找,不然需要的时间太久,夜长梦多。”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一个人去速度太慢,但寻人启事带进木牌林会被用掉,所以至少要留一个可靠的人在外面保管它。 但荆白自己又是必须去的,所有人里,只有他去过木牌林,熟悉情况,知道乔文建的头在哪。 剩下的人里,荆白只信得过柏易。他把身上两张寻人启事都拿出来递给柏易:“寻人启事带进去就是消耗品,你要留下保管。” 柏易同样猜到了他的想法,从他手中接过寻人启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荆白道:“我有个猜测,但不太确定。等进了木牌林,你可以试试。” 他附在荆白耳边说了几句话,荆白的神色舒缓了一些,转瞬间,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柏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说?” 柏易苦笑道:“真不是故意卖关子,昨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要不是刚才指路,我一时也想不到这来。” 荆白无言地看着他,柏易耸了耸肩,笑道:“我这人脸皮很厚的,你怎么看我我都不会脸红的。” 荆白顿时不想和他说话了,将目光转向后面的三个人,道:“我需要两个人和我一起去木牌林,你们都记得地质队那几张脸吧?” 景灿诚实地道:“脸差不多记得,但是名字记不清了。”小琪和佳佳也差不多,毕竟那6张寻人启事只存在了一天,他们后面就算想回忆也没机会。 荆白道:“那就够了,来两个人和我一起进。” 三个人进来之前虽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要进木牌林去找人头,说完全不怕也是假话。 小琪毕竟胆子大些,她看了看边上的两个人,见景灿和佳佳都脸色发白,定了定神,率先道:“算我一个。” 佳佳的手还勾在小琪手臂上,见小琪开口说要去,圆圆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迟疑。还没等她说话,她身边的景灿就道:“我也去。” 第167章 隔着佳佳,小琪惊讶地冲他扬起眉,意思很明显:哟,长进了? 换在昨天之前,别说进木牌林了,恐怕他走到小路的时候,他就已经打道回府了。 景灿得意地勾了勾下巴:那可不! 经过了昨晚的磨炼,他成长了,不再是之前的他了! 小琪和景灿也将自己的寻人启事掏出来,要交给柏易,柏易却摇了摇头,道:“你们的不给我,给她。” 他指的是佳佳,女孩惊恐地摇头道道:“啊、我?我不行吧……” 柏易皱眉道:“有什么不行的,全都放我这,如果有突发事故走散了怎么办?我一个人拿了所有的门票,要是我死了,你们难道都不出去了?” 他看向佳佳,冷冷道:“如果我活着,我会保护你。要是我自身难保,多一个人分摊就多一份希望,你懂吗?” 有了他的承诺,佳佳看上去没那么害怕了,应了声好,将景灿和小琪的寻人启事收了起来。 荆白见她要放进背包,阻止道:“带在身上,包可能会丢。” 小琪脸色有些复杂——她告诉佳佳寻人启事的事情之后,看着她把寻人启事拿出来放在背包里,估计是有些膈应。 小琪当时也跟她说过最好随身携带,背包容易丢,佳佳拼命摇头,不肯将它拿出来。这次见她又往包里放,正想出声阻止,荆白就先说了。 这个队伍中,荆白的话是没人敢不听的。一路走过来,佳佳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哽咽地应了一声,把自己的那张也从背包里拿了出来,折成几叠放进裤兜里。 荆白见她做完,才对柏易道:“走了。” 柏易深深地看着他:“万事小心。” 荆白自然知道,脸色缓和了些,冲他点了点头。他正要招呼景灿和小琪出去木牌林,转身却只看到两个后脑勺。 面对着两个背影,荆白纳闷地道:“你们转过去做什么?” 景灿和小琪对视一眼:这不是怕你们来个深情告别,给你们行个方便吗? 谁知道两位睡觉都不肯分开的大佬,这时候倒是很简单利索,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柏易目送荆白带着景灿和小琪,照例从东南角进入了木牌林,嘱咐佳佳:“一定警戒好那个方向。我们这几个人没有通信工具,一旦看到有其他人出现,我们只有两个办法。” 佳佳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听课一般认真:“什么办法?” 柏易道:“一起进去,或者替他们把人引开。” 木牌林外,荆白独自走在前面,小琪和景灿像两只鹌鹑,战战兢兢地缀在后面。 一想到这些木牌后面都挂着人头,他们就一阵头皮发麻。看着那木牌背后挂着的篮球大小的小竹筐,小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还能好好地长在脖子上,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来都来了,这时也打不了退堂鼓,荆白见小琪还算镇定,景灿已经两股战战,索性把他拉过来:“第一排的我昨天已经检查过了,你从第二排进,我第三排,小琪第四排。” 木牌林虽然很大,木牌之间排列却十分整齐,每排每列的间隙都几乎一样。如果三个人一起进去,保持一样的速度检查,就能保证一直能互相看见。 在这种地方最怕的就是失联,荆白虽然没有承诺什么,但把自己放在中间那排,显然是为了照顾他们两个人。 这个做法让景灿和小琪心中都安定了一些,等他们各自站到了位置上,就等荆白一声令下正式进入时,荆白却顿了顿,突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们的罗盘都在身上吧?” 两人虽然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但都是背着登山包出来的,道具自然都在身上。等他们俩拿出罗盘,荆白也拿着自己的,对两人道:“不要一起看,各看各的,看你们的罗盘究竟指向哪个方向。” 第97章 丰收祭 荆白说完,先打开了自己的罗盘。 指针果然不像在村里时一样发疯了,荆白见那指针在表盘中慢悠悠地转动了几圈,指向了他的右手边方向。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把罗盘盖上,看着将罗盘拿在手中仔细观察的景灿和小琪,问:“你们的罗盘,各自指的什么方向?” 景灿和小琪同时道:“右边。”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荆白为什么要他们各自看,罗盘如果正常运转,不就正应该指向同一个方向吗? 荆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两人道:“现在计划改变,我们都跟着罗盘的方向走,你们跟我来。” 景灿和小琪都很不解,他们和荆白认识不久,也能看得出他心性坚定,决定了的事情很少变卦。但不用和大佬分开走总是好事,因此两人对视一眼,一句都没反驳,赶紧跟在了荆白身后。 荆白没有向他们解释,但他的确是故意的。 在他决定带两个人来木牌林找鼓槌时,柏易附在他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当时他说的是:“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背包里的罗盘吗,看它能不能指出鼓槌的方向。这个罗盘看上去扑朔迷离,我一度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仔细想了想,我现在怀疑,它从头到尾指向的,都是出副本的线索。” 两人在这个副本里几乎没有分开过,柏易和荆白上次用罗盘的场合,是用的柏易的罗盘,罗盘当时指引了他们去捡寻人启事。 第168章 两人沿着罗盘的方向一路深入,最后引得实在太远,等回来之后,柏易和荆白对寻人启事的出现机制起了疑心,也同时怀疑这东西不是用来助人的道具,就搁置到了一边。 直到昨天大风刮起来,红巾人走了,柏易刚走出木鼓房,视线范围内满是飞沙走石,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找得到荆白汇合,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罗盘拿了出来,试图找出它的作用。 出乎意料的是,罗盘的指针没有乱转,而是指向了柏易所在的方向,也就是他逃出来的木鼓房。 如果罗盘真的是用来误导他们的东西,在当时的情形下,就不应该指向木鼓房,而是指向红巾人或者木牌林的方向。 这让柏易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误解了这个道具,但是等到出竹林之后,遇到的事情太多,他就忘了和荆白提起,直到几人再次进了竹林,说起方位的事情,才又想了起来。 当时他告诉荆白,如果他的推断正确,荆白在进入木牌林时,罗盘应该会指向他们要找的鼓槌所在的位置。 如果推断错误,罗盘是害人的东西,那很有可能三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位置,会引导他们分散到不同的地方。 荆白为了验证这个推测,故意告诉景灿和小琪说要各自进入一排找,然后才让他们拿出罗盘看方位,但即便这样,三个人看到的也都是右边。 这进一步验证了柏易的想法,罗盘不仅不是害人的东西,还是副本中的关键道具。 荆白沿着罗盘的指向,在木牌林中不断穿梭,他脸色很平淡,似乎闻不到腥臭的气味,后面的两个人却简直要被熏晕了,用手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洼地里。 这片洼地的土质格外松软,土色黑红黑红的,踩上去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景灿和小琪走得很是不惯。 荆白小心地穿过两块木牌,提醒道:“别拿手去碰木牌,最好全身都别沾到。” 小琪和景灿连忙应下。荆白这么说了以后,他们更是每一步都提上十分小心,很快,顺着指针的方向,他们找到了第一个人头。 荆白走在前面,率先看到了那个木牌上不是骷髅图样,而是一根木棍。 转过去一看,果然也是地质队的,是一个叫蒋翠芳的女队员。 她头上也没有盖窝叶,也是天灵盖处竖插着一根木棍,神色安详地闭着眼,和乔文建看起来一模一样。 荆白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小琪和景灿在旁边看得发憷,小琪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顶,低声问:“大佬,那个……我们是不是要把它拔出来?” 荆白没答话,还在观察蒋翠芳的脸。理论上肯定是需要拔出来的,如果把这些人头全都带出去,木牌林里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他总觉得…… 还是有哪里不对。 景灿见他不动,委婉地提醒道:“大佬……不算乔文建,我们也还有四个人头要找呢。” 荆白抿了抿唇,是的,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抬起头,对面前的两人道:“闪开点,” 景灿和小琪依言退到两块木牌之外,担忧地看着荆白将蒋翠芳的人头从竹筐中取了出来。 那根木棍留了大约三指的宽度在头顶,荆白半蹲下,将人头放在腿上,一手捏着蒋翠芳的下巴,一手轻轻地捉住木棍,试图在不破坏人头的情况下将它取出来。 这场景看上去有种惊悚的美感,玉白修长的手指托在女子的下巴上,是近乎怜惜的力道,女子虽然只剩了一个头,神情却是平静安宁的。 蒋翠芳的脸正好对着景灿他们的方向,景灿一看那张脸就腿发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在脑中不断地想着别的事情。 还好这画面虽然诡异,好歹还算干净,蒋翠芳的人头做过处理,没有什么腐烂的迹象,被荆白这样抓着,也没见有碎肉落下,不然他真的想吐了。 荆白这里拔得有些吃力,也不知道这木棍是怎么插/进去的,像是卡在了她的头骨里,紧得惊人。 其实拔/出来的力气荆白是有的,但他担心自己用力过度,会毁坏蒋翠芳的头颅。木棍露在外头的那一段又不长,只能用巧劲儿极力一点一点将木棍往外抽。 拔/出来不到三分之一,景灿忽然颤声道:“大、大佬,你、先停一下……” 荆白意识到不对,他动作一顿,景灿眼睛都直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上的人头。 小琪站在景灿身后,她对荆白说的阿沁的人头从背后出现的事情印象深刻,在荆白开始拔木棍之后,见景灿盯着前面,她就看着后面,这时才好奇地转了过来。 她第一眼就在注意到蒋翠芳的人头,惊呼道:“她、她脸上怎么回事?!” 那一瞬间,荆白心中明白了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手中还捧着的蒋翠芳的下巴,这时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皮肉开始细微地颤动,像是张开了嘴,又像是在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 手中的人头,忽然发出了尖利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从他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无法回避的每个角落响了起来! 小琪和景灿瞪大了眼睛,惊恐万状地看向周围,小琪已经不自觉地抓住了景灿的衣服。 第169章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笑声竟然能够如此可怕,重叠起来的无数个笑声回荡在她耳边,像层层叠叠的音浪,到最后听上去不像是笑声,而是悲愤怨怒的嚎叫。 荆白在第一声笑声响起时就发现了不对,他立刻沿着原来的方向,将木棍再插/回去,但此时想按进去却和拔/出来一样难,他只能一寸一寸用力按回去。 “咚咚!” 那是连无数个笑声都无法遮挡的声音! 这声音一如既往,悠远而清亮,只是这次因为距离近了,音量变得更大,震得荆白脑中一片空白。 是木鼓响了! 两声木鼓响后,四面八方的笑声像他们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荆白也顾不上蒋翠芳的脸了,使出全身力气,将还未完全拔出的木棍往下压,堪堪将木棍压回原位。 小琪脸上的表情有些空洞,她看了看被她抓着的景灿,转向荆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刚才……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那就是木鼓吗?” “咚咚两声,还能是什么……”景灿脸色惨淡,用力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听见了就听见了吧,大佬他们昨天就听见了,不也好好的?” 小琪也是一时惊慌,这时见景灿竟然比她还镇定,很快也冷静了下来,紧张地看着荆白,问:“大佬,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接下来的人头,还找不找了?” 眼前的青年那张脸的轮廓,原本就如雕刻一般俊美,现在蒙上一层冷色,简直像冰雕出来的人。小琪隐隐发现他眉宇之前透出了几分戾气,整个人比起之前更冷冽锋利了,像把出了鞘的利剑。 荆白将手中蒋翠芳的人头拿起来看了看,她虽然恢复了安静,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像之前一般安静祥和。 她的眼皮微微张开,唇角也翘了起来,那张原本平静死去的面容,变成了一张半醒的笑脸。 这场面原本是极可怖的,小琪只是脸上撑住了,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景灿也是腿直哆嗦,荆白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地道:“景灿。” 景灿神经高度紧绷着,见他点名,下意识地站直了,答了一声“在!”。 荆白将蒋翠芳的头颅往他手中一抛:“接着。” 景灿接了个满怀,嘴里蹦出一连串:“卧、我、卧、我……”他一边口吐芬芳,一边往后连退几步,想丢又不敢丢,最后对上小琪的目光时,好歹站稳了,缓缓说出一句:“我勒个去。” 小琪忍着抽搐的嘴角,默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荆白没顾上他们的官司,他随手揭开了蒋翠芳周围的一个普通竹筐,将人头提了出来。 果然,这个人头的表情也变了。 虽然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嘴也大张着,露出全部的牙齿,但那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狰狞的怒吼,换成了一个笑容。 第98章 丰收祭 小琪离得近,也看见了他手中人头的笑容,不舒服地皱起眉:“这个人……怎么笑得这么怪啊。” 荆白眉目间的冷色一闪而过,他将这个人头放了回去,拿出罗盘道:“走,去找下一个人头。” 景灿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大佬,这个、这个东西不放回去吗?” 他欲哭无泪地掂了掂手中捧着的蒋翠芳的人头,不敢相信自己得一直抱着她。 荆白瞥了他一眼,无语道:“这是出副本的关键道具,你想留在这过节,就放回去吧。” 景灿马上把嘴闭上了,他把蒋翠芳的脸翻了个面,小琪在旁边低声提醒他:“你别转,让她正脸对着你!不然脸上的表情再变了,你都来不及告诉大佬……” 景灿脸都绿了,但他不得不承认小琪说得有道理,只好愁眉苦脸地把人头又转过来。 荆白看着罗盘,这次指针指向西南角,是他的斜前方。见景灿手不得空,他又让小琪拿罗盘瞧了一次,确定方向无误,才跟着罗盘走去。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犹疑,但在景灿和小琪不知道的地方,荆白内心已经有些踌躇。 向来胸有成竹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他好像低估了这个副本。 走得越远,笑得越灿烂的寻人启事。 表情由苦转乐的人头。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柏易和佳佳等在外面,佳佳似乎不太习惯这样一直趴在某个地方,同柏易搭话道:“诶,你过了几个副本了呀?” 柏易专注地看着木牌林尽头的那个地方,甚至没有分出目光看她一眼,只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佳佳见他态度冷淡,便也没再和他搭话。 她其实只是想知道柏易的水平究竟怎么样,为什么小琪他们如此信任路玄和他? 众所周知,同一层塔里,副本过得越少的人一定是越厉害的。这说明塔认可这个人在副本中的表现,评定给他更多的经验值,他才能和过了更多副本的人站在同一层塔的位置。 这个团队里,路玄和柏易是做决定的人,难道小琪和景灿没问过他们这个问题吗? 或许还是因为她是刚刚加入这个团队,柏易才不愿意告诉她? 眼前这片木牌林从那三个人进去之后就没有丝毫动静了,这也让佳佳心中产生了些许庆幸——不管是出于不信任还是别的什么,至少这个危险的任务没交给她,只要等着他们从木牌林出来就行…… 第170章 好吧,就是寻人启事多少让她有些膈应。想到这里,她摸了摸口袋,摸到纸质的触犯时,又哆嗦了一下,赶紧拿了出来。 忽然,她身边的柏易急促地道:“不好……他来了!” 佳佳吓了一跳! 她顺着柏易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木牌后面,那个狭窄的山涧的出口处,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如果柏易不说,她一定看不出来那是个人。他到底怎么看见的? 她看着柏易,青年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语气却很坚定:“他们有危险,不能让那个红巾人进木牌林!” 佳佳怯怯地道:“要不再等等吧,这木牌林这么大,这人也不一定会发现他们在里面……” 最关键的是,她和柏易藏身的这块竹林面积并不大,一旦暴露了,他们不就无处可去了? 柏易转过脸来看着她,微微上挑的眼睛中,原本应该是一段温柔含情的目光,可此时看上去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佳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听见柏易冷冷道:“你不需要留下,现在就走,往木鼓房的方向跑。” 他这句话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脸上常挂着的笑容也消失了,语气极其果断,又极其冷酷,佳佳两条腿都哆嗦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比起向来脸色冷淡的荆白,她以为更亲切的这个人……似乎比她想象的恐怖得多。 柏易指着那条小路,佳佳看着那条羊肠小道隐秘曲折,一直没入竹林的深处,不由吸了口气。 说实话,所谓的木鼓房都是柏易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呢? 他把她安排到那个地方去,自己选择留下来,也很有可能是把自己当成诱饵…… 在他们说话的片刻间,红巾人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往前走着,现在连佳佳也看到了那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柏易平淡地道:“你没有听到过木鼓声,木鼓房对你来说就是安全的。” 见佳佳眼睛瞪得溜圆,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眼中明显的怀疑之色,便也懒得多说,敷衍地勾了下嘴角:“信不信由你。” 他看着红巾人的身影,默默估算了一下,对佳佳道:“等他走到西北角那根木柱的位置,我会在这里制造出声响引他过来。按他的速度,你还有三分钟时间思考,或者留下来验证,我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三分钟能做什么?! 佳佳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柏易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红巾人的动向,连一丝目光也没有分给她,那半张英俊的侧脸,配上他慢条斯理的话语,简直比恶魔还要恐怖。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跑。” “他不会看到你,也不会知道你去了哪儿。” “你还有两分三十秒,自己决定吧。” 佳佳脸色发白,手心也直冒汗。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头,对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做决定实在是太难了。 她停顿了一下,艰涩地道:“那、那你呢 ,你去哪儿?” 柏易淡淡道:“你不用管我。” 红巾人越走越近,他没有转头去看佳佳的表情。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规劝佳佳,因为他已经告诉她最好的选择了。 进入木鼓房之后,佳佳会比昨天的柏易更安全,因为还有柏易留在原地,替她吸引红巾人的注意力,分担绝大部分的风险。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着时间,两分钟,一分五十九秒…… 倒数到一分五十秒时,他听见佳佳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那条曲折的小路跑去。 柏易默默叹了口气。 佳佳性格确实不果断。如果和他一起留在这里的是小琪,柏易说不定会把手中的寻人启事都交给她,让她带到木鼓房里,等着荆白等人进来。 因为留在这里的他,风险才是最高的。 柏易没有跟佳佳说谎,之所以不告诉佳佳他会去哪儿,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看到红巾人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已经掠过了几个选项,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 带着三张寻人启事,他不能进木牌林;可听到过木鼓声后,伸手不见五指的木鼓房对他来说就是危险……木鼓房照不进光,手电不能用。就算加上佳佳,他们也只有两个人,抵御不了黑暗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 他并没有骗佳佳,等红巾人走到木桩处,如果他又像昨天一样呼唤那些牛头,柏易就必须冲出去引开他。 柏易紧张地盯着红巾人,等红巾人走到木桩处时,他的身体已经紧绷,像是一根将要离弦的箭。 就在柏易即将要冲出去的那一刻,越走越近的红巾人,竟然忽然停下了脚步! 柏易还见他微微仰起了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倾听什么仙乐…… 但柏易站在此处,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难道这是木牌林中传出来的声音? 他开始觉得不妙。看红巾人这反应,如果木牌林中发生了什么,对荆白等人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等红巾人重新睁开眼睛,恢复正常的姿态,那瘦小的身影,竟然方向一转,走向了木牌林所在的那片洼地! 柏易心急如焚,红巾人看起来却十分淡定,动作几近悠闲。走进洼地后,他站在木牌林的最边上,柏易眼看着他把离他最近的木牌上的竹筐拿了下来,取出里面的人头,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像观赏艺术品一般仔细赏鉴着。 第171章 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仅从肢体语言上看,柏易看出一种诡异的、好像很满意似的感觉。 眼看这红巾人要继续往里走,柏易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第一时间吸引红巾人的注意力,他故技重施,开始大力摇晃自己藏身处的这片竹子。 他动作极猛,附近的几棵竹子被他摇得东倒西歪,头上茂密的枝条互相抽打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尚且青翠的叶子也漫天飘落下来,在这一片死寂的竹林中,格外引人注目。 红巾人的确也看了过来,他的脸转向这边,柏易虽看不见眼神,却能感受到那有如实质的、蛇一般阴冷的目光。 柏易一边疯狂迫害竹子,一边屏息凝神地观察着红巾人的反应,正待他一动作,就立即逃跑。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紧张的,就这短短的片刻,柏易得心跳已经变得飞快,额头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唯一的选择,就是只能往出口方向跑。 但是在这片死水般的竹林中,逃跑的动静是绝对无法掩饰的,所以红巾人也一定会追上来…… 他追得很快,柏易昨天就险些被他追上,若不是心一横冲进了木鼓房,恐怕昨天就已经死了。 这一次没有另一个木鼓房给他钻,一旦被红巾人追上,就是十死无生。 生死一线时,这些杂乱的念头从他心中飞速掠过,他紧紧地盯着红巾人,脚下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出去! 他向来如此——即便希望渺茫,也要尽全力一试! 在柏易的紧绷程度达到最高点时,他忽然发现,红巾人的脸又转了回去。 柏易:“???” 他提着的一口气都泄了一半,如果脸上能写字,他的左脸一定写着一个“不”,右脸一定写着一个“解”。 怎么回事,这红巾人是瞎了吗?! 那红巾人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眼见着就要从侧面直接进入木牌林。 柏易急了,他直接从藏身的树丛中冲了出去,将整个身形无遮无拦地暴露在阳光下,还使劲蹦了两下。 柏易确信红巾人看见了,因为当时红巾人只有半只脚踏入了木牌林,他清楚地看见对方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别说追过来,红巾人理都没理他,径直走入了木牌林中! 第99章 丰收祭 红巾人已经进了木牌林,荆白等人还一无所知…… 柏易很少有如此心神不定的时候,他用力抹了把脸,知道把红巾人引走的计划失败了。 他一个人等在外面也是无济于事,又不能再进木鼓房,思考片刻,决定还是直接进木牌林通知他们。 木牌林这么大,荆白等人未必第一时间就会和红巾人相遇,如果他动作快点,说不定会赶在红巾人之前和荆白等人会合。 红巾人是从西北角进的木牌林,刚走不久;荆白等人从东南角进的,已去了好一阵,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柏易急匆匆地跑到洼地附近,没有犹豫,决定直接折中,从西南角进,再跟着罗盘指引的方向走。 荆白他们一定也是沿着罗盘的方向走的,他和小琪等人是一起进去的,说明在木牌林中,所有人的罗盘指向的都是同一个目标,只要跟着罗盘走,就一定能找到荆白他们。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荆白三人,究竟是先和对方会合,还是先遇到红巾人,看得就是天意了。 想起红巾人方才的举动,他站在木牌林西南角的边缘处,打开了离他最近的竹筐。 竹筐里的人头安安静静的,柏易有些不解,方才红巾人到底在看什么? 他把人头捧出来看。那人头闭着双目,咧着嘴,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柏易看不出别的异常,只觉得这人头的表情和荆白昨天说的龇牙咧嘴的样子不太像。 瞧不出毛病,他只好把人头原样放回去,定了定心神,走进了木牌林。 穿梭在层层木牌之间,柏易脚步却很稳健,登山服的口袋还装着三张寻人启事,他想起昨天荆白遇到的事情,索性把三张纸都掏了出来。 三张纸都叠成了几叠,柏易一边慢慢展开,一边对那几张纸低声笑道:“听说你们会活过来?是派个代表来呢,还是三个一起呢?” 他把三张寻人启事都拿在手里,一一对比里面的黑白照片。 他现在手上有的是小飞的、小朱的和张涛的,三张脸上的表情,也和进入木牌林之前不一样了。 柏易早有准备,见到异状,也不在意,反而仔细对比起来。 笑得最灿烂的是小朱的,这时的表情,便和他和荆白在大榕树下看到时差不多;小飞面带微笑;张涛则只有嘴角翘起,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是笑得最开心的最先来吗?”柏易自言自语道:“那我还有机会,可以在第二个人来之前……” 话音未落,他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 是靴子踩在软泥地上的声音,和他自己走路的声音很像,很轻微,但是能听见。 不止一个…… 柏易嘴角勾了起来,他看着另一只手上的罗盘指针,知道自己再一次赌对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荆白和景灿、小琪三人走在木牌林中,小琪手中也抱了一个人头,这是他们刚才找到的,地质队六人中的一个男队员。 第172章 手上拿了这么一个头,很难忍得住不看,而且这个人头上的木棍明明没有拿出来过,竟然也是面带微笑的,只是嘴角微勾,笑的弧度不如景灿抱着的那个大。 荆白走在前面,从蒋翠芳的人头尖笑之后,他的气压变得更低了,景灿都不敢上去和他说话,跟在后头像个鹌鹑。 小琪本来也有些胆怯,但是人头奇怪的笑脸,让她忍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大佬,这些人头在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昨天不是说里面的人头都是很狰狞的脸吗?” 荆白回过头看着她,他手里拿的是昨天他见过的、乔文建的头,乔文建的的笑容同小琪手中的这个差不多,是一个浅浅的笑容。 荆白转过头来,他脸上还带着冷意,但小琪能感觉到那戾气不是对着她的,他只看了一眼景灿抱着的蒋翠芳的头:“从她笑了以后,整个木牌林都不一样了,无法以昨天的经验来判断。” 小琪连忙点了点头,荆白带着他们穿过一排木牌,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刚才一直指向前方的罗盘,忽然转动了几下,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们拿了三个人头,都是跟着罗盘拿到的,怎么忽然变了? 他停顿了片刻,闭上眼睛,确信自己听到了远处的动静。 小琪和景灿也赶紧站住,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荆白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两人紧张地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神中,他们各自确定没有听到声响的不只自己一个人。 小琪自认胆子算大的了,但不知是因为这木牌林实在古怪,手中又捧着一个人头的缘故,哪怕是荆白在前面走着,他心里也是虚的。 一想到每一块木牌后面,挂着的都是一个个面带微笑的头颅,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周遭虽然寂静,但在这密密麻麻的木牌里面,很难觉得放松,木牌越是整齐,她反而越觉得有种骨子里的森然。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手中的人头没什么动静,又是三个人一起进来的。不然,踩着软塌塌的泥土、闻着血腥与香料混合的诡异气味走了这么远,光是自己吓自己,恐怕都能被吓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紧张的小琪不自觉地抱紧了手中的人头,荆白听了片刻,对两人轻声道:“不要说话……有人过来了。” 他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景灿和小琪安静;两人一听他的话,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说说话了,脚都没敢再抬一下,凝神静气地等着荆白的吩咐。 渐渐地,他们也听到了人行走的声音。 他们的人都还在外面,木牌林中出现的人还能是谁? 景灿无助地转头看小琪,听到那个脚步声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可是荆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然是要等着那个人过来的意思!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景灿觉得那个人离他们应该只有两排木牌的距离。 但就当他觉得那个人要走到他们面前时,脚步声忽然消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灿慌得连自己的心跳都数不下去,他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荆白忽然开口道:“柏易?” 景灿和小琪一惊,同时往那个方向看去,那个神出鬼没的人从附近一块木牌后探出头来,闭着眼睛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嗨。” 荆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有问柏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发生了什么,而是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眼睛怎么了?” 柏易笑了笑,神色依然很轻松:“没什么,可能是因为我带着寻人启事的缘故,我看着你们的时候会出现幻觉。” 他跟着罗盘过来,之前就听见了荆白三个人走动的声音,取了人头就急着过来汇合,忽然停下脚步,是因为他发现…… 寻人启事中的三张照片,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而随着他走近,他看见的,不是荆白三人,而是小飞、张涛、小朱,这三个寻人启事上的,已逝之人的脸。 当时的场景,即使是他,心脏也狂跳了几下。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想起荆白的经历,如果真是他们三个出现……就应该和昨天的阿沁一样,都是没有脚的! 眼睛,耳朵……都是会骗人的。 何况,以荆白的能力,他不认为会被木牌林轻易拿下。 等荆白叫出他的名字,他就已经确定了,的确是眼睛骗了他。 柏易展示了一下自己拿到的第四个地质队成员的头,简单地道:“长话短说,红巾人进了木牌林,我让佳佳先躲去木鼓房了,我过来告诉你们这事情。” 景灿乍一听见,眼睛都瞪圆了,连小琪也开始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唯恐那个红巾人忽然出现在这里。 荆白却觉得不对,他觉得这不是柏易的风格:“你没想办法引开他?” 柏易知道他多半会问,脸上露出苦笑,从他看见红巾人开始,到红巾人拐进木牌林,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荆白若有所思,柏易不清楚,他却知道,红巾人半路从外面折进来,肯定和木鼓声和人头突然尖笑的变化脱不开关系。 荆白瞥了柏易一眼,发现他手中这个人头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表情,眼神微微一闪。他却没说什么,只问柏易:“红巾人从哪里进来的?” 第173章 柏易答道:“西北角。” 荆白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手中的罗盘,又看了看神色惊慌的景灿和小琪两人,平静地道:“人头不能不拿,走吧。” 站在这里的四个人都已经听过了木鼓声,是没有后路可退得了,两人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虽然脸色已是惨白,还是咬牙应了下来。 柏易闭着眼退了几步,落到几人的最后:“我走后面吧,我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你们,怕看久了出事。” 荆白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众人往前走去。 在木牌林这样的地方,想要一直闭着眼睛走路是不可能的,可是只要身上带着寻人启事,他的视线里出现的就是张涛等人的脸孔。 此时走在小琪和景灿背后,明明知道是他两人,看见的也是两个属于男人的高大背影,看发型,一个是小朱、一个是小飞。 荆白的对应的,竟然是满脸络腮胡的张飞…… 他都不敢多看荆白的脸,那张脸用荆白的神态说话时,实在让人觉得古怪万分。 他在心里轻轻吁了口气,这幸亏是他拿着寻人启事,又幸亏是荆白昨天已经进来了一趟。 如果是其他人,在木牌林这般压抑的环境中跋涉了这么久 ,在寻人启事和眼前出现的人双重夹击之下,恐怕很难保持理智的行为。 他抬眼往前看,景灿走得离他很近,两只胳膊不停地打着颤,抖得让柏易都不由得升起了几分同情。他用拿罗盘的那只手拍了拍景灿的肩,见他猛地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惊恐地瞪着自己,把表盘在他眼前晃了晃。 “放心吧,我们现在走的是正南方,撞上红巾人的概率不大。” 被他这么一说,景灿总算好了一些,吞了口口水,感激地对他道:“谢、谢谢。” 柏易退回自己的位置,见景灿至少走路不抖了,无声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假话,只是留了一半。 如果那个身材瘦小的红巾人真的像他和荆白第一次看见的那样,对木牌林如此熟悉的话…… 他自然不会,也没有必要出现在第五个人头的地方。 他会直接在第六个人头的位置守株待兔,静悄悄地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知道荆白多半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没有说出来。背包里一开始就出现了六张寻人启事,他们只找到五个人的人头,无论如何也算不得过关。 到这一步,即便是瓮,他们这一行人也只能低头钻进去。 果然,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障碍,他们顺利地找到了第五个人头。 这是登山队中的另一个女队员,她脸上的表情同柏易手中那个差不多,是个似笑非笑的样子。她满头黑发又多又长,黑乎乎地铺满了整个竹筐,满当当的,看着有些瘆人。 他们一行总共也就四个人,此时已经是人手一个头。景灿胆小,小琪是女孩,带路的荆白要留着手看罗盘,柏易见状,主动道:“我来拿吧。” 他把罗盘往兜里一装,向前走去。 荆白睨了他一眼,柏易看不懂他眼中的意思,只见他摇头道:“你已经拿了寻人启事了。” 他把手中的人头递给景灿拿着,又示意柏易上前,把自己的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柏易的背包中。 看了一眼空空的背包,他把第五个人头装了进去,又从景灿手中接过了自己原来那个,小心地叠在一起。 两个人头把他那个巨大的登山包塞得满满的,荆白看了看,见人头没有出现异状,单手一提,就把鼓鼓囊囊的背包背到了肩上,另一只手冲着后面的众人招了招,示意他们跟上。 他这一套操作如同行云流水,小琪和景灿只有在一旁目瞪口呆地围观的份儿。见他拿着罗盘往下一个方向走了,连忙追上去,留下柏易落在后面。 柏易捡起地上那个装了两倍物资的背包,默默捡起来,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或者说,比起拂,他的动作更轻柔,像是在抚摸什么警惕性很高的小动物。 背包里的所有物资,还有他身上带的两张寻人启事,荆白竟然就这样都交到了他手上。 柏易将背包背到身上,自言自语道:“就这么信我啊……” 语气像是在叹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少见的,单纯因为愉悦而出现的微笑。 荆白走在前面,他满脑子都是副本的线索,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交付出了什么东西。 那么多,两个人头背在包里的确有些沉重,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专心地地看着表盘中指针的方向。 柏易说过,红巾人进入树林的地方就是西北角。 好巧不巧,根据罗盘来看,最后一个人头所在的位置,也是西北角。 五个人头在手,荆白也就知道了那最后一个人头的身份——正好就是带领这支登山队来到昌西村的张教授。 这会是巧合吗? 胸前的白玉从他向第六个人头出发起就在微微地发着热,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荆白神色漠然地收起罗盘,回头看了柏易一眼。 柏易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个手指画成圈,三根手指竖起来,笑眯眯地比了个手势,看上去倒是十分乐观。 见他这样,荆白知道他多半也有数,只冲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去。 第174章 四个人就这样保持着柏易最末,荆白最前的队形,沿着荆白手中罗盘的指向,走到了木牌林的边缘,也就是西北角的位置。 在木牌林这种规律得近乎单调的地方,那一点触目惊心的红色,实在是再明显不过。隔着两排的空隙,荆白一眼就瞧见了它。 他停下脚步,神色肃穆地回过头,对后面的三个人指了指肩膀的位置,示意红巾人就在前方,让他们做好准备。 景灿和小琪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真到了这时候,还是睁大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仿佛不这样,就要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他们俩的脸色已经白得和纸一样,脸上也全是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早就不再互相嘲笑了。 柏易显然是早有预料,脸上也不见惊讶,举起得闲的右手,握了个拳头,做了个打的姿势。 荆白知道他是有意逗趣,虽然不觉得好笑,还是配合地勾了勾嘴角。 这时,一个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虽然打过两次照面,但这还是荆白第一次听到红巾人说话。 那人显然年纪大了,声线苍老,但语气并不凶恶,反而慢条斯理的,好像在请他们去喝茶似的。 他平和地说:“贵客们,既然到了,何必躲藏呢?” 第100章 丰收祭 柏易走在后面,挑了挑眉。 说实话,虽然这个副本越到后面,感觉越是奇怪,但是昌西村的村民对他们态度倒是一直挺周到的,哪怕到了这一步,说话也还是客客气气。 一时没人动,景灿和小琪抱着怀里的人头,双目大睁,惊恐地看着荆白。 他们的目光里似乎都在问,能去吗,去了还有命在吗? 荆白如何能答?他只是知道,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轻轻摇了摇头,背着背上那个凸起弧度格外明显的大登山包,率先向前走去。 柏易在荆白停下时就闭上了眼睛,他能听见荆白的脚步声,听见荆白已经动身,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路过并肩站着的景灿两人时,拍了拍景灿的肩膀,就越过两人,跟在了荆白身后。 景灿被他一拍,也回过神来。他用得空的那只手用了抹了把脸,坚定地说:“走,我们也去。” 小琪心里发虚,脸上勉强稳住,问他:“你不怕了?” 景灿苦笑道:“怕啊,可如果他真要杀人,我们留在这里,就能逃掉吗?” 小琪心里也知道,自己只是在潜意识地逃避。但连景灿都能鼓起勇气,她难道还要比他差吗? 她冲景灿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追了上去。 柏易和荆白不知不觉走到了并排,荆白见他走在自己隔壁,目不斜视,眼神好像还有些闪避,忍不住问:“你现在看我,还是幻觉?” 柏易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荆白下巴,看到一片浓密的络腮胡,就不愿意继续往上看了,赶紧收了目光:“对。” 荆白好奇地道:“你看我是谁?” 柏易又斜了他一眼:“……张涛。” 荆白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柏易无语地撇过头去,不理他了。 荆白眼中含着笑意,认真地看着青年气哼哼转过去、轮廓深刻的侧脸。 不得不说,无论柏易究竟是什么人,有他在这个副本里,都让荆白变得轻松了一些。 两人穿过最后一层木牌,红巾人的面容,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他身形十分瘦小,腰背也显得佝偻,除了没系着包头,浑身的衣裤都是黑的,是很精致的当地装束。 这是荆白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和他佝偻的身形不同,他的脸看上去并不显老,脸上的褶子比阿查还要少,慈眉善目的,看上去并不可怕。 他的左手放在一块木牌边缘的竹筐上,像是在抚摸那个人头的头顶,荆白低头看了一眼罗盘,发现指向的就是那里。 地质队最后一个人,张教授的人头,就在他的手下。 红巾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了首先出现的荆白身上。 荆白没有说话,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害怕,平静地回视着他。 虽然具体的破局办法他暂时还不清楚,但这个红巾人出现在这里,又没有立即暴起杀死他们,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要么,是规则不允许他动手; 要么,是他对众人有所图谋…… 究竟是哪一种呢?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着红巾人那张慈和的面孔,微微眯起眼睛。 红巾人开口,正欲说什么,晚了一步的景灿和小琪也赶到了。两人见到红巾人,脚下就是一顿,停留在几步之外,不肯再靠近。 荆白一直仔细地观察着红巾人的神色,见他表情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心中微微一动。 红巾人一边向众人点头致意,一边笑道:“几位贵客,是我们村招待不周吗?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可是我们昌西村祭祀丰收神的圣地,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出现在这里,可都是不合规矩的。” 荆白却没接他的茬,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道:“哦,我们随处逛逛,不小心逛到这来的。” 红巾人眼皮跳了跳,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呵呵,贵客真是爱开玩笑……” 他脸上笑着,放在竹筐上的手却不停地微微发着抖,荆白盯着他那只青筋突兀的、枯瘦的右手,总觉得有些怪异。 第175章 他想做什么? 荆白有种模糊的感觉,但他总觉得这个想法有些离奇。 出于谨慎,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背到背后,动作幅度很小地做了个“退”的手势。 后面的三个人都看到了,景灿和小琪本来就离得远,见到他的手势,立即缓慢地向后退。 柏易落在荆白后面一步,却没有动,双目像鹰隼一般,紧盯着红巾人按在木棍上的那只手。 红巾人脸上犹在微笑,他说:“我们昌西村,历来都欢迎贵客的到来,尽心招待,可是不知是不是我们能力微薄,贵客们,好像始终不能满意……” 他的语气还是很温和,但荆白看着他那只手颤动的幅度加大了,连同那个竹筐竟然都开始不停地颤抖! 柏易瞳孔猛地睁大了,他把荆白猛地往后一拉,大声道:“不好,他在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红巾人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的手也从竹筐上拿开了。 张教授的头还在竹筐里,可原本应当插在他脑中的木棍,却已经有一半露出了天灵盖之外! “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个竹筐里,竟然发出了之前和蒋翠芳一般的、尖锐刺耳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 伴随着张教授的声音,荆白背上的登山包、后方柏易三人手中的人头同时睁开眼睛,一起发出了尖笑声! “咚咚!” 这次的木鼓声犹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像是有人在脑中敲了一记重锤! 荆白被木鼓声震得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连神智都空白了一阵。等他再挣扎着睁开眼,红巾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幽幽的一句声音。 “木鼓响,人头痒。” “你的头,痒不痒?” “嘻嘻嘻嘻嘻嘻——” 在这提问声中,几个人怀中、背上的人头还在不停地发出刺耳的笑声! 荆白用力晃了晃昏沉的头,向四周看了看,小琪和景灿脸都皱成了一团,双目紧闭,柏易状况似乎比他们都好些,荆白睁眼时,见他已经走到了木牌边上,脸色阴沉地将张教授头顶指出来的那截木棍杵回了原处。 张教授的笑声停止了。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虽然没有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尖笑声,可四周的木牌,连同上面的竹筐,都开始不断晃动,仿佛这是一种从地底开始的震颤, 景灿和小琪脸色僵硬地看向自己手中的人头,发现他们睁开的眼睛,也没有再合上。 荆白还没说话,柏易已经上前一步,将张教授的人头抱进怀里,急促地对所有人道:“快走!” 荆白站在原地,看着柏易抱着张教授的人头,心里涌上一股违和感。景灿和小琪早在柏易一声令下时就跑了,柏易见他不动,跺脚道:“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走?!” 见荆白脚底像生了根似的,柏易焦急地过来拽他。他力气极大,荆白身不由己地被他拽着一路往外跑,也不知他是是怎么做到的,一手抱着两个人头,竟然还能拉着他飞奔。 荆白被他带着跑了几步,才回过神来,挣开他道:“不用拉我!” 他们为了找张教授的头,本来就已经走到了木牌林西北角的边缘,没过一阵就冲出了那片人为的洼地。 景灿和小琪跑在最后,见荆白和柏易两人站在洼地外,神情凝重地看这木牌林,才发现何止竹筐,连那木牌林中的木牌,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晃动起来。 “木牌林要崩了,快走!”柏易脸色大变,催促道:“带着人头,往木鼓房的方向跑……快啊!” 荆白怔忪地盯着那一个个往下倒的木牌,虽然柏易的语气已经非常紧张,可他总觉得这里发生的事情有些诡异。 一切都太快了。 红巾人、张教授、木牌林的毁灭…… 柏易见他在原地站着不动,叹了口气,大约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失常,又回过头来拽着他往前跑。 柏易一个人拉着他,逃命的速度自然减缓,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后面,景灿和小琪很快超过了他们,脸上迷惑与惊慌的神情交杂,或许是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跑得这么慢:“大佬,快啊!” 伴随着他们催促的声音,背后的木牌林,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还有轰隆隆的,仿佛整个地都被翻动的声音。 几人很快就跑进了他们之前藏身的竹林,本来跑到了最前面的小琪,这时已经跑不动了,喘着粗气道:“不、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景灿到底是个男性,比她强些,回头望了一眼木牌林,那原本整齐有序的木牌,已经变成了一堆像推过的多米诺骨牌一般的废墟,急道:“ 木牌林都塌了,你以为到这就安全了吗!” 他话音刚落,小琪就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竹子也摇晃起来,枝条猛烈地摩擦着,发出稀里哗啦的巨大的响声,漫天竹叶乱飘—— 起风了。 第101章 丰收祭 木牌林那股阴冷而腥臭的气味也随着这来历不明的风卷了过来,像一层无处可逃的阴影,景灿见状,着急地道:“别蹲着了,快跑!” 景灿站在她身边,也没急着跑,比起两人之间不甚坚固的战友情,小琪觉得他是不敢一个人跑在最前面,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真、真不行了。” 第176章 但很快,柏易拽着荆白,两人像一阵风似的掠过,将他们扔在了后面,风中只留下了柏易焦急的声音:“什么时候了,跑啊!” 小琪见他跑得脚底生烟,像是被打了一针鸡血,撑着最后一口气又站了起来:“老——老娘拼了——” 景灿已经走出去几步,一直回头看她,见她终于站了起来,松了口气,继续追着柏易跑。 后面的大风像是一直撵着他们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木牌林倒了,味道都压缩进了这股风里,这味道远比在他们在木牌林中的时候大,小琪和景灿被熏得头晕眼花,向来忍耐力很强的荆白都不适地皱起了眉。 好在他们已经快到头了,荆白瞧见前面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制建筑,建筑四周雕着不少镂空的花纹,同柏易之前说的差不多。 这建筑也没有所谓的“门”,正中间有一个黑黑的洞口,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大约就是柏易说的透不进光的木鼓房。 柏易站到了洞口处,看小路还没出现景灿和小琪的人影,显得有些心急,叹了口气道:“他们也太慢了!” 荆白脚下没动,淡道:“你要是等不了就先进去,我在外面等就行。” 柏易转过脸,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诧异地道:“咦,你走神走了一路,现在又好了?” 荆白盯着他的脸,平静地说:“对,好了。” 柏易这时却摇了摇头:“我怎么能丢下你们自己进去,一起等吧。” 荆白没有反对,也没有回答,俊秀的脸上的表情沉静,看不出一点焦急。他站在洞口的另一边,抱着双臂,静静看着远方。 大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卷来刺鼻的气味,竹叶与灰尘漫天飞舞,再加上被大风吹得东摇西晃的竹枝,仿佛连天光都要被遮蔽下来。 景灿和小琪顶着大风跑了半天,这时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小琪喘着气道:“要——要死了,终于到了!” 景灿跑在她前面一点,见荆白和柏易站在洞口,一左一右地当门神,挠了挠头:“两位大佬……你们不进去吗?” 柏易无奈地看了荆白一眼:“都是你们太慢了……他说让我先进,你们俩还没来,他也在外面,我总不能连他也不等。只好在这一起等着你们来。” 景灿跑得通红的脸上流露出由衷的敬佩,连好不容易喘完了气,直起身子的小琪都不由得说了一句:“你们真是鹣鲽情深啊……” 柏易也没有否认,柔和的目光看了一眼荆白,俊朗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容:“来,你们先进吧。” 他眼中似有柔情万千,看着荆白。荆白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就不再倚在门边,站直了身子。 景灿和小琪对这两人的状态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荆白从两人出现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独自站在一旁。他本来肤色极白,冷着脸时,面色犹胜霜雪。 他向来话少,但这时都不说话,就显得有些奇怪了。景灿和小琪对视了一眼,见柏易脸上的笑容堪称柔软,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发憷,迟迟没迈出那一步。 就在此时,荆白说了四人会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别过来。他不是柏易。” 这话一出,景灿和小琪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柏易脸色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话,失笑道:“你在说什么……” 他就要向荆白走去,荆白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变得更加冷酷:“如果我没猜错,这里也不是真的木鼓房。柏易到底在哪儿?” 柏易皱起眉,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四下看了看,摊开双手,无奈地道:“路玄,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不内讧,我们先进去再说!” 见荆白不理会,他转向景灿和小琪,求助地道:“你们也劝劝他……” 景灿和小琪原本谨慎地观察着两人,见柏易转过来向两人求助,不由自主地往荆白处退了一步。 这俩人不管是商量事情还是斗嘴,什么时候让他们插嘴过,柏易能向他们俩求助更是闻所未闻! 荆白并不关注他们的反应,两眼只盯着“柏易”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如果你真是柏易,想必答得出我的问题。” “柏易”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变成了一个笑容。 要说相貌上,他模仿得真是分毫不差,连笑起来脸上那股子懒洋洋的劲儿都一模一样。可没过多久,那如出一辙的英俊面容上,目光却骤然变得阴狠起来:“我真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装得不像吗?” 景灿和小琪吓了一跳,连退几步,站到了荆白身边。 这表情绝不是柏易脸上会出现的,谁能想到,一个一直在身边的大活人,竟然说换人就换人了?! 荆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之前一直面无表情,见“柏易”笑了,反而皱起眉,显出几分嫌恶:“别拿他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 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柏易”的脖子扭了一圈,用叫人看不清的速度,那张脸忽地变了,连同身形都一并缩了水——竟然是木牌林里出现过的,那个年老的红巾人! 从他变回原形开始,呼啸的狂风也在同一时间静止了。 纷飞的竹叶和灰尘统统消失不见,像一层迷雾忽然破开了一般,周围的环境在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177章 在他们的视线中,唯一没有消失的,竟然是红巾人邀请他们进入的,四四方方的“木鼓房”。 景灿和小琪惊骇地左右看去,见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走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别说小琪和景灿了,这里荆白也没来过,他抿着嘴唇,一边留心着红巾人,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他们被“柏易”带领着跑的这段路,的确跑出了木牌林,但是这显然不可能是真的木鼓房! 因为去木鼓房的那条路,他们都见过,在竹林中的深处。而他们来到的这里…… 也是绿森森的一片,处处都是长得极高、极大的参天大树,却没有一棵是竹子。 比起竹林,这里更像是柏易和荆白曾经进入过的山林的深处。走到那里去捡寻人启事时,他对那里印象深刻,越往深处走,树木就长得越高大,森林给人的感觉也更幽深寂静。柏易由此,还提出了关于副本范围的怀疑。 柏易还记得他看着森林深处说出那段话的样子,非常难得一见的认真严肃的神色。 他的怀疑是对的。 荆白的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的那棵大榕树上,其实他不太能分得清树的品种,但是当时这棵树被柏易选做标志,正是因为它的模样极具特色。 他看着那棵大树的枝条上垂下来的,密密麻麻的气生根,粗的宛如手臂,细的有如发丝,它的主干荆白曾攀爬过,高耸入云,上面的树冠撑得极大,像一把遮天蔽日的绿色巨伞。 小琪和景灿也不由自主地向着它看去,那棵大榕树的树冠上,现在竟然挂满了白色的东西,在空中飘飘荡荡。 那东西几人都看得熟了,景灿眼睛差点没瞪出框,脱口道:“寻人启事?怎么、怎么这么多!” 红巾人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他却没理会景灿,转头对荆白道:“你是真的不错。” 荆白没有理会他,大脑飞速转动着,从看到这棵榕树起,他立刻想起柏易曾经说过“这个副本不正常”。 那颗榕树分明长在离村外不知多少里路的深山里,他们从木牌林中跑了几步,竟然就这么跑了进来? 而且为什么正好就是这棵柏易指过的榕树?是这棵树本身有什么特别,当时把他们引了过去吗? 还是因为,他们在山林中去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正好就是这棵榕树所在的位置? 想起当时小朱的寻人启事就是在榕树上捡到的,这其间必然有联系。 红巾人同样目带欣赏地看着那棵榕树,眼神专注得近乎迷恋,像是看着什么神迹一般。 荆白觉得这个地方处处都透着不对劲,但环境改变之后,周围四处都是树,好像他们跑进了树林的深处一般,光凭眼睛和方位感,已经分辨不出他们的来路。 他用微不可查的动作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表盘一直握在他手中,是打开的。 这时灵时不灵的道具这次竟然坚持住了,没有乱转,荆白看见。它指针的方向没有晃动,坚定地指向他的背后。 他瞥了一眼景灿和小琪,虽然不确定他们能不能看见,依旧做了个退的手势。 那个身形佝偻的红巾人根本没注视着他们,这时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慢条斯理地道:“贵客们,你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没有再出去的道理了。” 他说完这句话,荆白立刻对两人道:“跑!往后跑!” 他自己也立刻转身,向着罗盘指示的方向往外逃,红巾人却根本没有去追的意思。 他停留在原地,面朝着榕树,双手一张,闭上眼睛,对着整片树林,曼声吟唱起来。 随着他吟唱的声音,周围的草木发出令人牙酸的簌簌响声,仿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赋予了他们生命一般! 地上的草叶开始急速生长,大树的枝叶也开始近乎无限地延伸,几人一边跑,一边挣脱,但即便能挣脱一根草、一条树枝的束缚,又如何能挣得开百根、千条的纠缠? 红巾人似乎并没有杀死他们的意思,草叶和枝条将他们束缚在原地,荆白被伸展的草叶缠住了双腿之后,见逃不出去,索性直接将背后的背包取了下来,将两个人头抱在了怀中。 小琪和景灿近乎绝望地挣扎着,他们怀中还各抱着一个人头,见到荆白的动作,更不肯松开。三人任由草叶和枝条缠在身上,将他们往回拖拽。 荆白被拖到了红巾人面前,他已经停止了吟唱,那张脸慈眉善目的,笑看着荆白,见他神色一如既往地镇定,忽然问:“你就不怕?” 荆白被捆得严严实实,脸上却没有一丝触动,还反问道:“我更想知道,你在怕什么?” 第102章 丰收祭 红巾人脸上,平和的笑容微微一僵,荆白被草叶捆得几乎不能动弹,双眼却灼灼地却紧盯着他:“从木牌林我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不动手?你在等什么?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红巾人的僵硬只维持了片刻,他眉头动了动,很快在脸上堆出一个笑:“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荆白一直看着他的脸,说实话,从红巾人出现在木牌林之后不久,他就觉得红巾人是在拖延时间,柏易显然也是这么觉得。 后来,红巾人不惜冒充柏易,将他们骗进这里,编制了一个巨大的幻境。 眼见着他们要逃跑,即便他在这片树林里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也不将他们杀死,而是捆起来…… 第178章 可即便将他们捆起来,也没有直接送进那个黑洞洞的木鼓房。 而这里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山林里才有的那颗榕树。 他一定在忌惮着什么,或者,还有什么需要他们才能达成的目的。 “那间‘木鼓房’,你想让我们进去,却不能强制我们进去。”荆白看着红巾人逐渐变得阴沉的脸色,反而笑了起来,沉着地补充道:“你能操控这里的一切,却操控不了活人。” 景灿被束缚在原地,本来都要吓晕过去了,可红巾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杀他们,又让他的理智逐渐回笼,他不可思议地道:“怎么可能呢?我过过的副本,规则都是很简单的。触犯了就死,没触犯就能活。如果我们真的触犯了规则,他不可能杀不了我们!” 小琪眼神变得空洞,她喃喃地说:“对,前几天明明也是这样的。 我之前就很奇怪,寻人启事出现的机制为什么会是这样。还有,为什么我们从副本外面带进来的道具,那六张寻人启事,竟然第二天就不见了……我之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奇怪的线索!” 他们说的规矩分明的副本,倒是让荆白想起来他的试炼副本。洋娃娃副本的规矩的确是铁律,就连洋娃娃本人也不能触犯;到了秀凤副本,这种界限也算得上明晰,但等到这个副本…… 荆白在之前就隐隐有种感觉,他们去村外寻找同伴的寻人启事这条线,和丰收祭的关联过于生硬了。 寻人启事的异状,其实就是从他们找村长阿查打听事情开始的。 当天早上,柏易和荆白发现阿查的对他们进村的说法改变了。他们的身份,从“来参与丰收祭的游客”变成了“同伴失踪前来找人的旅人”。 再加上书包里的六张寻人启事全都消失了,需要寻找寻人启事这个想法,不自觉地就植入了众人的脑海中。 他和柏易走了那么远,先后找到了阿沁、小飞、小朱三个人的寻人启事,又带着这三张纸进了木牌林。 可是昨天,他们在木牌林找到的插着木棍的人头,却是一开始带进来的地质队的人的人头。 发现第一个插着木棍的人头是地质队的乔文建时,荆白就觉得这个副本中,线索的关联有些诡异,好像出现了某种断裂感。 昨天四个人分头行动,小琪和景灿去验证了他们的猜想。但是验证出来以后,除了得到两张寻人启事作为进入小路的门票,寻人启事出现的机制,同“丰收祭”这件事情本身,也并没有关联。 危机当前,时间紧迫,荆白虽然觉得蹊跷,也没有特别质疑,还以为是自己副本过得太少,对副本运作的机制不了解的缘故。 现在回过来看,昌西村这个副本果然不简单。 红巾人脸上松弛的肌肉抽搐着,他细长的眼睛微眯起来,神色变得阴沉。 他往四周看了看,像是在观察什么,旋即对荆白冷笑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他转过头,对那个黑洞洞的“木鼓房”喊了一声:“伊赛!” 这个名字一出口,景灿神色大变,小琪也倒吸了口凉气,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惨淡,连荆白的神色都不禁凝滞了片刻。 比起这个身材瘦小的红巾人,高大强壮,体型犹如小山的伊赛给人的压迫感无疑要强得多。他竟然藏在木鼓房里?为什么之前他一直没现身? 伴随着红巾人的呼唤,面无表情的伊赛从黑漆漆的洞口中走了出来。他长得实在太高了,出来时竟然还俯了下身,荆白却只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大刀。 那把刀他昨晚才见过,是一把长柄的大刀。它的刀身极薄,在树林这样的光线下,刀刃处也闪过一层寒光,可见其锋利。 伊赛走到了洞口处就站住了,微微低下头,两眼征询地看着红巾人,似乎在等候他的示下。 红巾人忌惮的眼神扫过荆白的脸,从荆白说到“操控”时,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此时只对伊赛沉沉地道:“伊赛,先不急着做新鼓了……” 伊赛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掠过荆白几人手中抱着的人头,粗犷的脸上闪过几分犹豫:“可是……” 红巾人眼中精光闪烁,沉下脸色,厉声催促道:“伊赛!不能再等了——” 荆白被捆起来时,右手就已经放在了两个人头处,在伊赛出来时,他一边观察着两人的行径,一面不动声色地活动着唯一能动弹的手指,将木棍往外抽。 他已经做好了人头会尖笑的准备,但奇怪的是,在他拔出木棍时,手中的人头没有任何反应——木棍就这样安静地被他拔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但此时已是穷途末路,见红巾人正在催促伊赛,就轻轻拿拔出来的木棍碰了一下绑住自己的枝叶。 像沾上了什么剧毒的东西一般,那草叶迅速地变成了黑色,竟然就这样将荆白松开了! 红巾人浑身一震,脸色痛苦地捂住胸口,像呼吸跟不上一般,喘了两口粗气,艰难地看向伊赛:“伊赛……快……” 荆白看着手中的“木棍”,眼神微微睁大——他将木棍彻底拔出来之后才发现,他们之前都猜错了,这根本不是鼓槌! 这东西上面是一截木棍,底部却是尖的,比起鼓槌,更像是一把木柄的匕首。它底部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闪着烁烁的银光! 第179章 情势逆转得太快,景灿和小琪根本来不及反应,荆白眼疾手快,拿木棍在他们身上一人碰了一下,那草叶立即变黑松开,让两人脱困。 红巾人则如遭受重创一般,跪倒在地,似乎起不来身了。 这时已经用不着荆白一声令下,景灿和小琪都知道这是生死一线,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跟着荆白,向着罗盘原本的指向跑去! 不知红巾人怎样了,几人奔跑之间,很快背后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愤怒的吼叫! 是伊赛! 荆白跑在最前面,心中的危机感在提示他,快点、再快点! 但这个树林简直像没有尽头一般,也不知道红巾人是怎么带着他们跑进来的,荆白感觉自己奔跑在山林中,迟迟看不到出路。 心脏在胸口狂跳着,背上的伤处也在隐隐作痛,他知道不能一直这么跑下去,总应该有个解法,可解法究竟是什么,他能在想出来之前逃出去吗? 耳边回响着自己剧烈的呼吸,还有呼呼的风声,背后景灿和小琪沉重的喘息声…… 还有越来越接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荆白听到了一阵悠远的呜鸣,那声音很难形容,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又像是谁在耳边叹了一口气,除了哀愁之意,还显得非常缥缈悠远。 荆白脚步一顿,以为是伊赛弄出来的,回头看去,却见伊赛拿着他的那把大刀,已经在原地站着不动了。 荆白心中一动,停了下来。 小琪和景灿一直落在荆白之后,怎么追也追不上他,只能听着背后伊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跑得近乎绝望。两个人都是一直注意着荆白的动向,见前面的荆白竟然停下了,也不敢不动,追到他身边才站住了。 那呜鸣声没有停下,荆白远远地看着伊赛黧黑的面孔上现出恐惧之色,他一瞬间心中雪亮,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误区! “不对,这不对。”荆白闭上眼睛道:“我明白了……”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逃不出这树林的樊笼。 他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从木牌林中跑到能见到这棵榕树的地方,说明这里的空间本来就是混乱的,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幻觉。 他唯一见到过,也能确定的,只有那棵挂满了寻人启事的榕树。 果然,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那棵榕树底下! 周围还是那副碧树参天的景象,瘦小的红巾人却不见了,伊赛、小琪这些人也没有跟着出现在他身边,荆白却并不慌张,也没有犹豫,用力将另一个人头中的木棍也拔了出来。 不出意外,这根木棍的底端也是尖的,像是在这木棍中嵌入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荆白直接丢掉了人头,将两个尖头一齐捅进了榕树粗壮的树身中! 随着他的动作,榕树剧烈地摇晃起来,高耸入云的碧玉般树冠上,挂得满满的白色的纸张发出齐齐发出尖叫声! 伴随着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摇晃,榕树的主干、他站着的这片土地、周围的参天大树……一切的景象,都开始地动山摇,在他眼前片片碎裂! 那是末日般的景象,荆白能做的,只有用尽全身力气,将扎进树身的两根木棍拔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等这动静过去,再次睁开眼睛时,荆白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小的山谷中。 第103章 丰收祭 荆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周围,他有种感觉,或许现在他眼睛所看到的,才是这里的真面目。 这里更像是一个很小的山谷,脚下的土质发黄,周遭光秃秃的。 荆白放眼望去,只觉得眼中一片荒凉,除了他眼前的这棵榕树,还有不远处那个四四方方的木鼓房,这里竟然什么也没有。 没有风,没有气味,甚至没有一老一少的红巾人……除了他们三个人,这里什么也没有。 荆白觉得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胸中涌动着一股无法言表的憋闷和暴戾。 遮天蔽日的森林,甚至挂满白色寻人启事的枝桠,都像是一层幻影,在木棍的铁刃接触到榕树上时,瞬间便破灭了。 荆白看了不远处那个木鼓房一眼,入口还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胆子固然大,也不会盲目冒险,即便两个红巾人已经消失了,他也不准备踏进这个木鼓房。 相比起来,还是眼前的这棵大榕树更奇怪。 荆白在闭眼之前,分明之前已经看见它片片碎裂,现在再睁眼,却发现自己还站在这棵榕树下面。 只是它和刚才看到的生机勃勃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好像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这个庞然大物的生命力就被抽空了。 荆白抬头看去,只见那把碧绿巨伞一般的树冠已经变成枯黄色,如果不是这里的空气有如凝滞一般,恐怕一阵风来,这些干枯的树叶就会四散飘零,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 原本悬在树上的,蓬勃得近乎壮观的气生根,现在看上去也像是一排垂吊着的死肉,蒙着灰沉沉的死气。 荆白盯着榕树粗壮的树身看了看,主干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毫无生机的灰黑色。他伸手一摸,手下触不到任何水分,是确切无疑的朽木质感。 因为整棵树都已枯萎,颜色也深,肉眼上根本看不出那两个木棍扎的洞。好在荆白对自己下手的位置有印象,沿着大概的位置摸了一会儿,眉头才松开了。 第180章 他摸到了那两个被木棍的尖头刺出的伤痕。 就算木棍的下方是尖尖的铁刃,这两个伤口对这棵榕树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不是荆白自己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也很难相信,它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中,从一棵参天大树,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朽木。 这确实印证了他的想法,榕树是这个奇怪的幻境的核心,它被破坏了,才引起了整个世界的坍塌。 可是……为什么是它? 荆白尚在思考,景灿和小琪却是毫无准备地迎接了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站在离荆白稍远的地方,两人都惊魂未定,茫然无措地四下张望着。 景灿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小琪的手按在心口,平复着急促的心跳,不明白为什么一瞬间就从幽深的树林深处,又到了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 小琪捂着小心脏找了半天,见视线范围内已经看不到两个红巾人的踪影,又见荆白站在树下,这才惊叫道:“大佬,太强了!你怎么把他们弄没的?!” 景灿的注意力则已经转移了,他的胳膊抬了起来,指着眼前不远处,颤抖着道:“刀、刀!这是不是伊赛拿的那把刀!?”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鼓起勇气从地上爬起来,把那把曾经吓得他魂飞魄散的大刀拿起来细看。 刚俯下身去捡,他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用于握持的木质刀柄只有看上去是完整的,现在竟然已经朽烂了! 他一拿起来,就湿答答地沾了一手,腐朽的黑水从他的指缝间流下,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铁刀的刀身上更是沾满了锈迹,只是这把刀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景灿凑上去一闻,除了铁锈,还能闻到刺鼻的腥臭的气味。 他顿时懵了,不知所措地捧着刀:“大佬、这、这……” 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荆白的目光才从树上转开,看了过来,道:“带上它,我们出去。” 他扫了两人一眼,见他们都还紧紧把人头抱在怀里,便道:“把木棍抽出来吧。” 两人在这几分钟里经历了太多,这才注意到他怀中已经没有人头了,小琪震惊地道:“大佬,你、你这次拔那玩意的时候,人头怎么没叫?” “这底下怎么是尖的!?”景灿的注意点和小琪不一样,他看着荆白手中的半截木棍和下面那截尖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那这玩意儿,根本不是鼓槌啊?” 荆白微微挑眉,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我们当时猜测的方向错了,我想这木棍不是用来敲鼓,而是用来扎破木鼓的。” 见景灿一手拿着刀,一手抱着人头不动,他朝着往通向木牌林的路看了一眼,催促道:“快!” 小琪不等荆白催就已经在拔木棍了,这个人头在她怀里抱了这么久,还带着逃过命,她已经陷入了某种程度上的麻木,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战战兢兢的情绪。 只是木棍卡得紧,人头抱在怀里,实在不好使劲。她面容扭曲地拔了两下,没能拔出来,就想把人头放在地上,用膝盖磕着它,双手来发力。 结果刚把人头放下来,瞥见它脸的那一刻,她就发出一声惊呼,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荆白和景灿同时向她看了过来,景灿的人头还被他搂在怀里,木棍拔到一半:“怎么了这是?” 小琪惊恐地看着两人,咽了一下唾沫,定了定神,才道:“他、那个人头的表情……又变了!” 荆白神色有些诧异,走过去查看地上的人头。 他拔木棍时被捆得严严实实,浑身只有手能动,发现只有木棍有用之后,两个人头就直接被他抛了出去,还真没机会注意人头表情的变化。 此时凑近了一看,小琪跟前的那个人头,神色竟然从诡异的微笑,又变回了平静的表情。 那神情荆白很熟悉,是他第一次进入木牌林时见到乔文建的时候,那种安详平和的样子。他们今天进入木牌林时,蒋翠芳的人头原本也是这样的。 但在他们在木牌林拔出木棍时,蒋翠芳的表情就突然变了!她发出尖笑,将木牌林中所有人头的样子都变成了笑脸。 蒋翠芳的人头此时就在景灿怀里,荆白立即对他道:“把她的脸转过来给我看看。” 景灿连忙照办——果然,蒋翠芳的人头也闭着双目,神情平静安宁,宛如安睡。 景灿咋舌道:“这、简直了,川剧变脸啊这是……”要不是她只剩一个头,就这变脸速度,景灿觉得她一会儿都能下地跑了! 不过这安详平静的脸,看着总比那诡异微笑的脸好得多。见人头只是表情变了,没有别的动静,景灿和小琪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荆白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了,他道:“快把木棍拔出来,我们出去。” 他很少这么催人,到现在已经催了两次,显然是十分心急,景灿和小琪想到柏易一个人被留在了外面,现在也不知道情况几何,连忙应下。 两个人也顾不上形象了,用尽浑身力气将木棍往外拔。 这木棍卡得极紧,好在现在人头不叫了,让两人少了不少心理压力。 只听见一前一后,“噗通”两声,木棍一拔出来,荆白一刻也没停留,立刻往外走,一边对两人道:“外面的情况可能很复杂,拿好它,这很可能是你们在副本里唯一有杀伤力的武器。” 第181章 小琪和景灿连忙答应着,脚下跟他跟得更紧了。 荆白走得很快,小琪和景灿紧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往两边看。 他们跑进来的时候,是跟着幻觉走的,以为自己是往竹林深处跑,压根没看到这里的真容。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山谷,而往外走,经过的则是一条狭窄的山路。 这里同样是条幽径,一看就疏于打理,少有人来,两边的山壁荒草丛生,也看不见什么飞虫和动物,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荆白却注意到,比起刚才死气沉沉的的山谷,越往外走,周遭的植物就越接近木牌林周边的模样。 木牌林给人的感觉虽然也不正常,但比起那里,至少是“活”的。 破除两重幻境以后,那个小山谷简直就是一片荒土。 它看上去同一般的荒地没有区别,几人走出来时也很顺利,没有遭遇什么危险。荆白却觉得那里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好像蒙着一层死气。 他一直催促小琪和景灿离开,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柏易下落不明,另一个原因,就是觉得那里实在叫他不舒服。 柏易不在,景灿和小琪也不敢上前和他并排走。 两个人就看他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也不和人说话,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清瘦背影,想到柏易不明不白地就被红巾人代替了,现在还生死未卜,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不由得背地里暗自叹气。 只是这两个人的事情,他们向来插不上嘴的,只能用眼神交流,怕荆白听见了。 当然,走着走着,就连眼神交流也顾不上了——荆白越走越快,他人高腿长,走路如风,两个人跟在后面只有一路小跑的份,哪还有眼神官司可打。 又绕过一个弯道,小琪眼看荆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赶着往前跑了两步,眼前顿时一亮——他们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和红巾人之前出现的方向对上了,果然从这里一走出来,就是木牌林的西北角!! 果然,他们离开时看到的木牌林倒塌,狂风大作的景象都是幻觉,木牌林的数百块木牌依然排布得整整齐齐,静默地屹立在原地。 从这个角度看,只感觉一片片的木牌仿佛看不到头,格外有种阴冷的、森然的感觉,这堆木牌给人的压迫感不像死物,倒像是有数百双眼睛盯着他们一般。 西北角那根高大的牛头木桩就在前方不远处,小琪鼻间已经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腥味,不禁打了个哆嗦:“大佬,我们现在去找柏易大佬吗?” 荆白没有直接回答她,低头看了一眼罗盘。 从他们走出山谷起,罗盘的方向就不再指向木牌林,而是转到了前。那是柏易说过的,木鼓房的方向。 他停顿了一下,摇头道:“你们不用去,我去就行。” 小琪和景灿对视一眼,不敢违抗他说的话,只好目送着青年走进木牌林,那身影在他们眼中,显得格外寥落,形单影只的。 景灿为难地看着那个方向,道:“唉,他们感情那么好,你说柏易大佬要是没了……” 小琪下意识地怼道:“什么没了,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见景灿不说话了,神色讪讪的,她也没继续说下去。 她是真心希望柏易没事的,一来他们走到今天,全靠路玄和柏易二人大方分享出所有信息,又肯带人;二来,柏易和路玄从进来这个副本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路玄看着性子这么冷的人,晚上都舍不得和柏易分开睡,谁知道柏易不在了,路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104章 丰收祭 荆白孤身走入了木牌林,他心里倒没有小琪给他脑补的诸多情绪,因为他根本没想过柏易会死。 这时候,他脑海里思考的还是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柏易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红巾人替换的? 当时他睁开眼时,正好看见“柏易”把张教授头上的那根木棍塞回去,还带走了它。 如果当时的“柏易”就是红巾人,那么张教授的人头就应该在红巾人手中。 可是无论是在山谷中目睹红巾人变回原形,再到双重幻境破灭,森林的景象眨眼变回荒凉的山谷,荆白都没见到过张教授的那颗头。 这说明,木鼓响之后,他再看见的人……就已经不是柏易了。 荆白默默思考着,脚步却没有放慢,很快走到了原本张教授人头所在的那个竹筐。 果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属于张教授的那个竹筐也是空的,想必柏易已经带走了那个人头。 荆白松了口气,只要人头没有丢在红巾人那里,其他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一低头,地上还草草地画了个箭头,指向的是木鼓房的方向,想来柏易醒来见没有人,就直接朝着木鼓房去了。 这反而让荆白的心悬了起来—— 按两人当时的分析,木鼓房是不能随便进的……哪怕算上佳佳,他们也只有两个人! 像被一种什么情绪攫住了心脏,荆白感觉胸口抽紧了一下。他最后看了一眼木牌林,没有任何停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景灿和小琪见他是一个人出来的,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神情也很忐忑,荆白不关心两人在想什么,言简意赅地道:“去木鼓房。” 第182章 小琪和景灿讷讷地应了,两人跟在他身后互对眼色,打了一阵眼神官司,最后小琪豁出去问:“大佬,要是最后只有我们三个,我们怎么出去啊?” 这是最坏的,但也是不得不考虑的情况。 如果按荆白和柏易昨天说的,有一个方向没有人看着,别说扎破木鼓了……她和景灿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木鼓前面去! 荆白猛地回过头! 小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荆白那张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像是结了一层厚得化不开的冰,冻得小琪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在她战战兢兢的眼神中,青年并没有说什么恐吓的话,而是平静地道:“他留了记号,在木鼓房。我们找到人再说。” “他”是谁自然是不用问了。 小琪知道自己问这句话踩了雷,连忙点头答应,等她回到后面,景灿拽了拽她的衣袖,悄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的关系,倒是委婉点儿呢!” 小琪摸了摸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吓死我了!我看他脸色挺正常的,以为他不在乎呢……” 两人跟在后面,感觉荆白走得几乎快飞起来了,两人在山谷里早就跑没了体力,现在别说跑了,跟着他走都费劲。 景灿痛苦地抹了把脸:“这是要起飞的节奏啊!” 在这样的速度下,他们很快走过了木牌林,走过了之前休整的那片竹林,景灿和小琪跟上荆白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根本顾不上害怕。 荆白在前面独自走得飞快,他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明明眼前一片正常,甚至天色也没到晚上的时候,他心里却总是很着急,像是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一般。 白玉没有任何异状,安静地躺在他胸前。荆白摸了摸胸口,他有那么一刻怀疑过自己想多了,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直觉,以最快的速度去木鼓房。 这一整段路上,他们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人,甚至没有遇到任何怪异的现象。 小琪和景灿没有察觉什么,荆白走在其中,听着登山靴踩在枯枝败叶上的细碎响声,只觉得这片竹林和之前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里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没有。 连之前偶尔能听到的,竹枝摇曳的声音也消失了。 荆白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离木牌林更远了,能闻到的腥味也淡去了很多。 看似安全的环境反而带给荆白更多危机感,到最后一段路时,他几乎跑了起来,景灿和小琪追在他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大佬,等等我们——” 他们体力不行,腿还短那么多,真的要追不上了! 小琪跑得喉咙口直冒血腥味,景灿跑在她前面,但听他粗重的呼吸,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好在那个几乎要消失的身影,忽然突兀地停了下来! 小琪眨了眨眼,发现他停下的那个地方光线更亮,胸臆中涌上一股狂喜。 他们到了吗! 景灿在她前面一点,跑到荆白身边停下,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了一会,才抬起头道:“大佬,我们到……” 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黑红的血液淌得满地都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闭着眼睛,倚靠在一所凉亭一般建筑的外墙处,他头上、身上全是血,上衣几乎被鲜血浸湿,虽然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却也看不出是否还活着。 男人自然是柏易,荆白乍一看到这样的场景,瞳孔骤缩,不自觉咬住了嘴唇,直到景灿走到他身后,他才注意到柏易两手空空,连身上的背包也不见了。 柏易身边不远处还倒卧着一具尸体,头已经不知去了哪儿,鲜血却还沿着脖子的创口缓缓往外流淌,散发出惊天的血腥味。 小琪原本就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抬眼看到这般血腥的景象,立刻转身:“呕!” 景灿已经认出了那具无头的尸体,她身上穿的正是佳佳的衣服,他哆嗦着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荆白的眼睛只看着柏易,他脸上溅得全是鲜血,面色亦十分苍白,只有神色平和安静,看上去好像睡着了一样。 看见这个画面时,荆白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可脑海中的所有猜测在那瞬间忽然变成了一团乱麻,他抓不着任何头绪,竟然站在原地愣住了。 不知是不是血太脏了,他站在远处,就是不想走近,直到无意识地看着柏易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了胸膛轻微的起伏…… 荆白呼吸一滞,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粗暴地捏了一下柏易的脸:“醒醒!” 柏易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却没醒过来。荆白抿了抿唇,对不敢走近的景灿道:“水。” 景灿怔了怔,直到荆白偏了偏头,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气,才想起背包里的物资是有水的,连忙“哦”了一声,翻出背包里的饮用水给他。 他以为荆白要水是怕柏易醒了要喝,以为能看到什么温情的场景,谁料紧接着,机就见荆白利索地单手拧开水瓶,朝着柏易的脸兜头泼了下去! 吐完了回来的小琪正好看到这一幕:“……” 你们男人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是这样的吗? 柏易之前就有了些许意识,现在被冷水骤然一激,意识终于回笼。他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双眼,面前是荆白那张俊秀绝伦的脸。 第183章 荆白半蹲在他面前,见他总算醒了,神色一整,指了指佳佳的尸体,低声问:“怎么回事?” 柏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费力地抬起手抹了把湿淋淋的脸,神色复杂地看着佳佳的尸身。 “和我们昨晚差不多的情况,她没坚持住。” 荆白盯着他的脸,不动声色地问:“她不是没听到过鼓声吗?” 柏易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一睁开眼,你们就从木牌林消失了,只留下了张教授那个笑个不停的人头……” 柏易把他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得景灿和小琪都不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他们好歹是被荆白带着,三个人没分开过,但从柏易的视角来看,这简直就是个恐怖片。 当时木鼓响了,众人都被震得头晕眼花,眼前发黑。但柏易再睁开眼睛时,在场的三个同伴,连同那个红巾人,竟然都不见了! 张教授的头还在竹筐中喋喋不休地尖笑,甚至引起了木牌林中其他竹筐和木牌的震颤,柏易心里直叫要遭,虽然眼前金星直冒,还是硬撑着将木棍塞了回去,阻止了人头继续发出声音。 他带着两个人头,拔剑四顾心茫然。就那么闭眼睁眼的一息之间,所有人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柏易又在木牌林找了一阵,始终没能找到荆白等人,他身上还带着三张寻人启事,再在木牌林中盘桓终归不算安全,只好出去。 荆白点了点头,接着问:“出去之后呢?你今天是看见红巾人从木牌林的西北角出来的,那里有条小路小路,你没想去看看?” 柏易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堪称眉飞色舞的笑容,让那英俊的眉目瞬间鲜活起来:“果然是我的好搭档,和我想到了一块!” “想是想到了,但是我进不去啊!”眨眼间,他肩膀又垮了下来,神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看到了那里有个入口,但是走不过去,可能是红巾人设了什么阵法?我没办法,就只好先往木鼓房来了。” 两人隔得很近,荆白听得也很认真。他垂下眼睛思考时,浓密的睫毛微微闪动,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柏易的目光不自觉地停在上面,听见荆白问:“然后呢?” 他怔忪地问:“然后什么?” 荆白凝视着他,眼神一片澄净,像是要看进他深不见底的心:“然后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几米之外的景灿和小琪一脸茫然,显然并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我问你……” “佳佳,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105章 丰收祭 柏易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残留的一点水痕顺着眼皮滑落下来,配上他迷惑中带着几分无辜的神情,看起来几乎像在流泪。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柏易见荆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眸光一转,低声道:“我在木牌林里面找不到你们,又进不去那个入口,只好在原地给你们留了个记号,自己往木鼓房的方向走,在木鼓房外面看到了佳佳……” 荆白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她没进去?” 柏易眉头一扬:“害怕吧,她一直躲在外面。好在红巾人被你们引开了,我来之前,她也没出什么事。” 荆白盯着他,柏易满脸茫然地盯回来,见荆白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逐渐从惊讶变成了惶惑。 他吁了口气,半坐起身子,脸凑得离荆白更近,深黑的眼中流露出谴责的意味:“你在怀疑我?” 荆白脸上无波无澜,柏易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听他道:“合理的质疑。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其中一个莫名其妙地死了,总要有个理由。” 柏易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他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不想说的。我和佳佳在这里等你们,但是……” 按柏易的说法,他一走到这里,就看到佳佳坐在木鼓房外面——她到底没敢进去。 佳佳见到有人过来,如蒙大赦,带着哭腔道:“我终于等到人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柏易也没瞒她,就把几人在木牌林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佳佳听到人头会尖笑,还害怕得蜷缩了起来,看着柏易抱着的两个人头,面露恐慌。 柏易知道她胆小,也懒得劝,过了一会儿,见人头始终没有动静,她才壮着胆子凑了过来。 柏易抱着两个人头,正无所事事地看着远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佳佳见柏易不说话,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柏易道:“这个、这个人头上插着的木棍,是不是就是小琪姐说过的,木鼓的鼓槌?” 柏易换了个坐姿,诧异地转过头,道:“谁也没拔出来看过,目前为止,这只是个猜测。” “我们不能试试吗?”佳佳又走近了一点,一双大眼睛离柏易只有几公分,压低了嗓子,试探着:“他们三个和红巾人一起消失,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这里又正好有两个人头。我们试一试,万一就出去了呢?” 柏易深深地看着她,他倒真没料到佳佳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之前连木鼓房都不肯进,这时候竟然有这样的勇气进木鼓房? 在佳佳希冀的目光中,他沉默了片刻,最后道:“如果没有路玄他们,我不可能安全地拿到两个人头。如果不是他们引走了红巾人,你也不可能在木鼓房外面安全地坐到现在……所以,在确定他们没有希望出来之前,我不会把它交给你。” 第184章 佳佳见他神色冷冽,连忙笑了笑:“别这么严肃嘛,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觉得,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合适呢?昌西村不是到了天黑就会封村吗?我这、我这也是替他们着急啊。” 她说这话时,脸上都是恳切担忧之色,眼巴巴地看着柏易。 柏易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虽然竹林里看不出时间,但也能看出不是接近天黑的天象,便道:“先等到黄昏。” 这不仅是为了等候荆白,也是为了柏易自身的安全。 木鼓房透不进光,如果真的有那些“人影”,他和佳佳就算带着手电进去也没用,只能依靠视线防住两个方向。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木鼓房,他很有可能落得个人头不保的下场。 但在现在这个有些微妙的情势下,这是他的劣势,他自然不会轻易告诉佳佳。 他歪了歪头,看似随意地道:“既然不用分头行动,你不想拿着寻人启事,就给我吧。” 佳佳摸了摸裤袋,笑道:“就放我这吧,我揣了这么久,也不怕了。不是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么?” 为了证实她的话,她还把手插进裤兜里,冲柏易笑了笑。柏易见她神色坦然,微微挑了挑眉,也没再多说。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们苦等了一阵,荆白三人始终不见踪影。头上的天色没有明显的变化,佳佳却明显地变得焦躁起来。 她在竹林中走来走去地踱了一阵,不时向着来路张望,偶尔又在木鼓房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踟蹰,像是要试探着进去。 柏易原本心中就有些焦灼,被她晃得心烦,索性倚在木鼓房的外墙上,闭着双眼休息。他需要让自己的状态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这样如果有意外事件出现,在进入木鼓房时,才能多撑一会儿。 但这里毕竟不安全,他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真的睡着,相反,闭上双眼让他的感官更加敏锐,随时警戒着周围的动静。 他听见佳佳又在不远的地方踱了一阵,大概是没有什么收获,又转身回来,回到了原来坐着的地方。 对她的行为,柏易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没过多久,他又听见佳佳动了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柏易?” 柏易没有回应,身体纹丝不动,呼吸平稳,怀中还搂着两个人头,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他闭着眼睛,听见佳佳一步步走近,走到离他三步以外的地方,又叫了一声:“柏易大佬,我这还有瓶水,你喝不喝?” 柏易微微动了动睫毛,却没有真的睁开眼睛。 为了等候她的下一步动作,柏易没有显露出任何清醒的迹象,又过了好一阵,柏易终于听见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直到佳佳走到他身前,俯下身来,他也没有动。 他倚墙的姿势是抱着双臂的,两个人头被搂在他的手臂之中,佳佳小心翼翼地伸手到他怀中,想要试着取出一个人头,柏易忽然睁开双眼,看着她道:“你想做什么?” 佳佳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猛地往后仰,竟然摔在了地上! 柏易倒没生气,似笑非笑地道:“这么怕我,还想来偷人头?” 佳佳见他神色清明,根本不像睡着的样子,也知道柏易之前纹丝不动的样子都是在试探她。她的神色反而变得镇定,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正好又有两个头,我想出去,又有什么错?” 柏易失笑道:“你之前连木鼓房都不敢进,现在偷走了人头,你就敢进去了?” 佳佳没有抬头,她的刘海有些长了,低着头时,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荆白看见她咬着牙,语声颤抖地问:“你之前说,没有听到过木鼓声,木鼓房对我来说就是安全的……可是如果,我听到过呢?” 柏易脸色微变:“你之前不是说过……” 佳佳猛地抬起头来,柏易这才看见她眼眶发红,眼中也噙着泪水。她的神色不像之前一样柔弱,反而透出几分疯狂。 “我骗你们的!我到今天才加入你们,要是你们知道我听到过木鼓声,不肯带上我怎么办?”她在眼泪滚落之前抬手擦掉它,恨声道:“小琪跟我说,听到过木鼓声是死亡条件之一,然后又问我有没有听到过。我又不想死,怎么可能说有?” 饶是柏易,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吃惊。难怪他一直觉得佳佳有些反常,进入木牌林开始,更是事事犹疑,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原来她隐瞒了曾经听到过木鼓的事…… 佳佳还在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后面时,语声已近嘶哑:“想活着有什么错!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难道要为了你们所谓的同伴情谊死在这里吗!” “你不是说总共有六个人头吗?他们三个人,带着四个人头,你有什么好怕的?”等再抬眼看着柏易时,她的眼中已经透出恨意:“你既然相信他们会回来,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好了!给我一个人头,让我出去!” 柏易皱紧了眉头:“小琪只告诉你木鼓是死亡条件,没告诉你黑暗中,听到木鼓声的人可能会遇到什么事吗?” 佳佳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她只来得及说到这个,然后、然后阿查他们就来了,我们就出来了……” 柏易颇觉头痛,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第185章 荆白道:“然后?” 柏易苦笑道:“然后?然后就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了。” 他当时提议将景灿和小琪的寻人启事放在佳佳身上,佳佳见他有心等三人出来,顺势就用寻人启事威胁他拔出木棍,进入木鼓房。 荆白若有所思地问:“你在这里拔的时候,有什么额外的动静吗?” 柏易摇头:“没有。” 人头没有尖笑,他顺利地拔了出来,自然也发现了底下不是鼓槌,而是铁刃。他猜到这个恐怕就是用来扎破木鼓的,佳佳信心大增,坚持要柏易和她一起进木鼓房,一人带一根木棍进去。 柏易苦笑道:“她说和我背靠背地走,一旦发现不对,就立刻退出来……” 结果进去没有多久,柏易果然听到了提问。他忍着没有回答,没过多久,却感觉到一股热血喷洒在他脖颈之后,连同背上都是一阵温热。 再叫佳佳,已是不应了。 “木桩呢?”荆白追问道:“你能把佳佳的尸体拖出来,木桩却不在你手上?” 柏易抬眼看着他,那张苍白的面孔上,眼神几乎是脆弱的,他反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从来到这以后,你一直怀疑我?” 荆白没有回答,柏易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失控,抬手捂住眼睛,语声微哑地说:“对不起,我……当时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状态也很差,木桩丢在里面了,没能拿出来。” 两人说话时,小琪和景灿就这样站在几米之外,见那两人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倒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氛围。 小琪看着柏易那张血迹斑斑的脸,感觉之前那个假柏易把她都看出ptsd了,不禁悄悄问身边的景灿:“……你说这个柏易大佬,是真的吗?” 荆白背对着他们,看不到表情。景灿看着柏易倚靠在墙上,满脸都是血痕和水迹,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是吧?” 看那股旁若无人的黏糊劲儿,不像假的。 小琪道:“也是,如果是假的,大佬走这么近多危险。” 她说完这句话,左右环顾,发现身边竟然没人了! 回头一看,景灿已经连退了好几步,她无语道:“你至不至于?” 景灿强调道:“我只是比较谨慎。谨慎!” 直到柏易扶着荆白的胳膊站了起来,景灿和小琪才确信荆白应该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柏易看见两人将信将疑的眼神,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景灿和小琪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荆白,荆白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什么”,就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景灿和小琪都是有眼色的人,荆白不说,他们哪敢多嘴,只能在柏易不解的目光下低头装鹌鹑。 见打头的两位大佬都不说话,景灿只好打岔道:“那什么……我们现在是要准备进去了吗?” 第106章 丰收祭 他一说话,柏易倒是注意到了他手上拿的另一件东西:“你拿的什么?” 景灿“哦”了一声,将它举高了展示给他看:“是我们从那个山谷里带出来的东西,伊赛带在身上的刀。” 柏易那张英俊的脸上,锋利的眉毛已经皱了起来:“给我瞧瞧。” 景灿下意识地抬眼看荆白,见荆白点了头,才把东西递了过去。 柏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回到了景灿身上,笑眯眯地说:“怎么,你也怀疑我?” 景灿一看他眉眼弯弯的样子就背后发寒,在他眼里,柏易简直就是“笑里藏刀”这四个字的真人最佳典范,吓得疯狂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呃,那什么……” 他差点脱口说出来山谷中遇到假柏易的事情,想起荆白不让他说,又艰难地咽回去,破罐破摔道:“我这人天生斜眼,就爱到处乱看!” 荆白:“……” 柏易:“……” 他一看就是在胡说八道,柏易懒得接茬,自顾自地开始把玩那把锈蚀得不像样的铁刀。荆白也不说话,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他。 眼看着两人又开始旁若无人,小琪捅了捅景灿,景灿坚强地抹了把脸,重新把话题转了回来:“所以大佬,我们现在进去吗?” 荆白点点头道:“进。” 他把手中的两个木桩递了一个给柏易:“拿着。” 柏易眨了眨眼睛,眸中似是不解,惊讶地看着他。 荆白脸上风平浪静,仿佛方才的连环逼问没有发生过一般,柏易迟疑了一下,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木桩。 荆白紧接着就向柏易伸出手:“拿来。” 柏易:“?” 他满脸不解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荆白“啪”地一下拍掉他的手,冷声道:“别跟我装傻!寻人启事,拿来。” 柏易“哦”了一声,在裤兜里掏了掏,他显然已经回收过佳佳身上的寻人启事了,一下子摸出好几张纸,给荆白三人各递了一张。 景灿和小琪这时拿到寻人启事,就如同拿到通往求生之路的门票,只剩下满心欢喜,哪里还会嫌弃,连忙将它收回身上。 荆白把寻人启事塞进裤兜,将面前的三个人都扫视了一遍。 除了柏易面色还是显得苍白,小琪和景灿休息了一阵子,又有出副本这个希望吊着,精神面貌竟然比早上出发时还好了一些。 第186章 虽然昨晚已经提醒过一遍可能遇到的情况,但事到临头,荆白又让柏易重复了一遍对抗提问的技巧,小琪和景灿都有些紧张,不自觉地站得笔直。 柏易见景灿紧张得手指直抠裤缝,忍不住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笑意出现在略带疲色的面容上,平添几分慵懒之色:“现在不用这么板正,等进去了有这个精神劲儿就行。” 他这句话反而让两人放松了一些,景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柏易道:“精神绷紧,身体放松,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这次有四个人进去,未必会听到提问。而且他们会问什么,昨天也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小琪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佳佳的无头尸体,有点不自然地道:“那、那要是听见了,又答错了呢……” 柏易没有给她侥幸的心理空间,直白地道:“那你就会和她一样。” 景灿顺着柏易的视线看去,吓得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咳嗽了好几声:“咳咳咳咳!” 他腿又在发软,赶紧把眼睛从佳佳的尸身上移开。 荆白打断了柏易,平淡地道:“我们应该不会同时听到提问。如果首先听到提问的人是你们,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闭上嘴,不要回答,如果做不到,让自己失去意识也可以。” 他转而看向柏易:“你找到木鼓需要多久?” 柏易想了想,道:“我能记住之前找到它的大致步数。只要它自己没长腿,在第一个人被问到第三轮之前,我应该能找到木鼓。” 这个时间在接受范围之内,荆白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刀上,柏易拿了张多余的寻人启事裹在刀柄处,正把它握在手中:“你要拿着它进去?” 柏易顺手挥了挥,笑嘻嘻地说:“万一派得上用场呢?” 荆白一看他的脸,就知道这是个假得刺眼的笑容,没接他的话,转过脸去,冲几步之外的景灿小琪两人使了个眼色。四人站到一起,准备排成面朝四个方向的阵型。 荆白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环视过去。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长相俊美,身形纤细高挑,看上去绝非是个有威胁性的人,只是气质冷冽,叫人不敢亲近。 但这几天下来,景灿和小琪也知道他的脾气,对他是又敬又怕,见他看过来,都不自觉地垂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 柏易脸色白得像纸,脸上倒是笑吟吟的,等着荆白的眼神看过来,却只是一扫而过,好像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柏易唇边的微笑不自觉地收敛了一些,眼神也变深了,景灿和小琪只觉得背后微微发冷,还不知道这冷意从何而来。 见三人都打起了精神,荆白淡淡道:“木鼓和木棍的用途,毕竟只是我和柏易的推测。甚至这个木鼓房,目前为止,也只有柏易进去过,我不能保证里面会发生什么。但现在只有四个人,正好负责四个方向。如果不想进去,现在立刻退出,如果进去了之后临阵脱逃……” 他的语气变得寒气森森,凡是听到的人,绝不会怀疑他话中的任何一个字:“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能活着出去,但逃走的人……一定会死。” 景灿和小琪对视一眼,出乎意料地,两人并没有被荆白的话吓到,神情反而都很坚定。 向来胆小的景灿眼神清明,率先道:“大佬,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如果真死在这个木鼓房,也只说明是我自己没有活着出去的命……” 没等他说完,小琪就踩了他一脚,听到景灿一声痛呼,才哼道:“都到这会儿了,也不说点好听的。” 她斜了一眼景灿,补充道:“大佬,我们都相信你,死也不会乱来的,你放心!” 荆白看了两人一眼,点了头算是认可。他没多再嘱咐什么,让开一步,让柏易站到最前头。 柏易向着黑暗的木鼓房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好久没有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了,真是不错。” 景灿弱弱道:“大佬,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要跳反的样子——哎哟!” 小琪气结:“都要进去了,你还乌鸦嘴!” 荆白沉默不语,四人站成一个方阵,柏易走在最前,一起进了木鼓房。 触目所及,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明。 这是一片极浓、极黑,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荆白开始明白为什么柏易会以为自己是失明了,因为视野中真的看不到一点光亮,尤其木鼓房有一个通向外界的入口,外墙还有不少镂空的花纹,怎么都不应该是完全黑暗的。 可偏巧这里正是如此。 这里的黑,堪比他第一次走出试炼副本时走过的那条长路,荆白讨厌这样的环境。 他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掌心也开始渗出汗水,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内心其实十分厌烦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反应,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轻轻拍了两下手掌。 这是四人约定的暗号,没有听到提问声的人拍两下,听到提问声的人拍一下,如果坚持不住,就握住身边人的手,示意对方将自己击昏。 很快,三个人都回应了两下击掌。 竟然没有人听到提问声么? 荆白心中有些奇怪,柏易的表现却很稳定,他似乎对脚下的方向毫无迟疑,带着众人一步步继续往前走。 第187章 四人的方向,柏易是在最前面的,到了某处,他忽然站定了脚步,不再移动。 荆白听到他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照例回了两声。 等确认所有人都没听到提问,柏易才低声道:“到了。” 他用手触摸感受众人的位置,荆白只觉一股温暖的力道拂过自己的掌心,听他道:“路玄上前一步。” “小琪上前两步。” “景灿向右一步,上前两步。” 众人依言照办,四个人最后呈并排,分别触摸到了木鼓! 荆白上手摸到那木头,也明白柏易为何不觉得他是鼓了——这手底下的形状和触感,的确同一截普通的圆木无异,只是已被打磨光滑,摸不出树皮的粗粝感。 众人刚刚站定,谁也没有乱动,都在等待荆白的指令。荆白见四人都停下了,就准备自己先刺下去——无论如何,木鼓和鼓槌都是他的推断,他从未打算过让其他人替他试错。 岂料,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覆上了他微微湿润的掌心。荆白乍然被握,动作微微一滞,他旁边的人已经用力刺了下去! “咚!” 是木鼓声! 这一声依然悠远,可听上去却散发着一股清正的感觉,即便声音就在他们耳边,也没有引起头晕恶心之类的副作用。 荆白听见身边那人道:“我已经看见了出口,不用出村,扎完木鼓就可以走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干燥温暖的手心按在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荆白的手指。 荆白:“……” 他甩开柏易的手,将握着木棍的铁刃用力扎了下去。 “咚!” 木鼓果然又响了一声,不知为什么,这比他听见的柏易敲出来的响声要响亮得多,好像就在他耳边敲响的一般,好在没有震得头晕,果然,紧接着,荆白就看见木鼓背后出现了一个发着微光的洞口。 即使只有一丁点微光,在这片黑暗中也是格外显眼。 小琪和景灿显然也看到了,惊喜地叫了起来:“出口,是出口!” 景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我终于能出去了……” 小琪嫌弃地道:“我都没哭,你在这哭哭啼啼干什么呢,快走!” 景灿抽了一下鼻子:“那是因为我比你尊老爱幼,啊呸,不对,是我比你尊师重道……艹,好像也不对。” 他哽咽地道:“总之应该两位大佬先走!” 小琪咳嗽了一声,也发现自己是欢喜过头了,也往旁边让了一步:“算你说对了一次……” 两人都让出了位置,荆白却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你们先走。” 柏易诧异地道:“你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荆白抱着双臂,仗着他看不到,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嘲讽神色:“你先请。” 柏易立刻笑了起来:“哎呀,我开玩笑的,你都没走,我怎么舍得先走呢?” 他转头对拍了拍景灿的背:“不用让了,你们先走吧。” 景灿这次真的惊讶了,每次到出副本的时候,谁不是急着最先离开,倒少见推让的,看来两人感情果然很好……或许说,他们有什么悄悄话要讲? 管他呢,反正能先走是好事。他想了想,自己毕竟是个男人,便对小琪道:“你先进吧。” 小琪难得见他绅士风度一回,也没推让,干脆地道:“行,谢了。” 进入洞口之前,她转头对荆白两人道:“两位大佬再见!我真名叫柯思齐,见贤思齐焉的思齐。等出来了,如果你们有事找我,随时欢迎!” 柯思齐说完挥了挥手,也没等荆白和柏易回应,径直走进了出口。 在“塔”里,单向给出真名算是最大的诚意之一,毕竟真名是可以直通对方房间的,泄露出去毕竟是一种麻烦。 景灿见她从给名字到走人,全程都干净利落,显然不想留下打扰两人,连忙道:“那我也走了,二位,我的真名是孔见山,要是有事找直接来我房间就行,我保证随叫随到!” 孔见山说完,也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柏易盯着微微发着白光的出口,沉默地等了一会儿,见荆白还是没有动身的意思,语声含笑道:“怎么,到现在还不走,难不成是舍不得我?” 他听上去声音笑吟吟的,一句话说完,还“嗯”了一声,似乎是在调侃荆白。荆白却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除了出口的微光以外,这里仍然是一片黑暗,两人都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荆白忽然道:“为什么要说谎?” 柏易大呼冤枉:“我说什么谎了?” 见荆白不回答,他委屈地道:“明明是你,自从我们再碰面,你就一直在怀疑我……现在出口都摆在这里了,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啊!” 荆白道:“我并没有说出口是假的……但你和我说的话,却不是真的。” 第107章 丰收祭 黑暗中,他听见柏易轻轻地笑了。 就在那一瞬间,那些故作姿态的委屈埋怨都像一层画皮,被他轻而易举地剥落。 柏易站在洞口,轻声道:“既然出口是真的,何必追根究底呢?对你们来说,出塔不应该才是最重要的么?” 至于真相,只是一味无关紧要的调剂。 荆白不带情绪地重复了一遍:“‘你们’?” 第188章 他明白柏易的意思,对这个塔里的大部分人来说,或许完成副本,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但这些人里不包括荆白。 他们都是因为执念进来的,荆白却连自己的执念是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不用过副本,在塔里面还是外面,有什么区别可言? 他生命中全部的记忆,就是自己过的这几个副本;产生过联系的人,也都是从副本中认识的。 他之所以在意柏易欺骗了他,是因为他已经将柏易当做了自己的同伴。他信任柏易,无论副本外的性别或者身份,在副本中,他都认可柏易是可以交托性命的人。 虽然在塔外他们并不认识,可是在昌西村这种难度的副本中,有一个柏易这样的同伴,荆白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但是,等走到了最后一步,他才发现,就连在副本中发生的事情,对方对他都是有所隐瞒的。 对荆白而言,他只是一个不知道来处,也没有去处的人。 如果明明有所怀疑,却连真相都不去探寻,那这条原本就穷极无聊,只靠强制进入副本推动的生命,岂不是更没有存在的价值? “抱歉,”柏易听他的声音沉沉的,意识到自己失言:“你和他们确实不一样。” 如果荆白真的在乎登塔超过真相,就不会留在这里追问他了。 荆白沉默了片刻:“佳佳是你杀的。” 听他的口气,显然对此确信无疑,柏易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你摸到了?我明明藏到了木鼓最下方……” “诈你的。”听到想要的关键信息,荆白果断地打断了他,听那边立刻陷入沉默,嘴角便翘了起来。 他语气依然平静,俯下身,按柏易说的,在木鼓的最下方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两根深深扎入木鼓中的木桩。 藏得的确隐蔽,如果不是荆白一直有所怀疑,诈了他一次,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多半无法摸到证据。 柏易听到他弯腰时衣服摩擦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变得无奈。 不过认都认了,证据都在,也没有反口的必要,他索性痛快地道:“对,我干的。”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荆白还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原因呢?” 柏易静静地等着他的反应,没等到预料中的爆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就这?” 荆白也纳闷起来:“我不是在问你原因吗?” 柏易凝视着他所在的方向,认真地道:“是啊,可是这个时候,按通常的情况,你应该撕心裂肺地问我一句‘为什么!’或者义正辞严地指责我‘你怎么能杀害无辜’或者痛心疾首地表示‘我真是看错你了!’才对。” 荆白不耐烦了,随意地摆手道:“少跟我演,也不要转移话题。原因呢?你为什么要杀她?” 柏易肩膀一垮,失望地道:“我都给好剧本了,你照着演不行吗?不要寻根究底了,出口就在这,你赶紧走吧。” “你给了剧本,我就要照着你的想法演吗?”荆白反问道。 他不但没有出去,还凭着记忆,转向了木鼓房的出口方向:“为什么急着让我们先走?是留下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这个副本有问题?” 柏易听出他要往外走,知道他疑心已起,犹豫了片刻,却没有上前阻止。 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出口处的一点微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就这么倔呢? 荆白往外走了一阵,他进来的时候,根据柏易走的方向和步速,已经大概估计出了离门口的距离。 按照他的估计,只要他走的是直线,这时早就该走到头了,可大约走出了估计的两倍以上的距离,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出口的迹象。 是他走错了方向吗? 可是即便走错方向,走了这么远,也该走到外墙的位置了。荆白伸出手摸了摸,周围一片空茫,仿佛他陷入了最深的黑暗里。 木鼓房的空间应该是会吞噬掉所有的光源,荆白这时再回头看,出口的那一点微光,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太黑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这片黑暗中,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孤独空寂的感觉,很熟悉,却很讨厌…… 荆白不自觉地伸手握住胸前的白玉,掌心底下,玉身没有像之前那样散发出白光,触手却是温的,像是一汪清泉,再次安抚了他躁动的心情,使他找回了镇静。 柏易也是这时候找了过来,他脚步很轻,但在黑暗中仍能清晰听见。 或许是担心荆白警戒,他没有走得太近,停在了三步之外,低声说:“是我。” 荆白没有向他靠近,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平静地对望。 “木鼓房的出口在哪儿?” 荆白听见柏易笑了起来,仿佛他在说什么笑话一般:“出口?出口只有一个,就是我们刚才站的地方。” 荆白冷声道:“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柏易的语气变得柔和下来,像是要安抚荆白一般,他用轻柔的语声道:“跟我走吧,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出口。” 柏易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荆白没有防备,任由那人靠近,用干燥温暖的掌心再次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回去出口的位置。 荆白自己也能找回去,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甩开柏易,被他牵了一会儿,终于问:“昌西村这个副本,是不是已经没了?” 第189章 柏易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握着荆白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又很快放轻力道,声音却还带着笑意:“怎么,还想诈我?” 荆白道:“方才走不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在走出那个山谷的时候,他就有种强烈的感觉,两个红巾人,连同那个山谷,好像都死了。 第二重幻境的破灭,好像并不是一般的烟消云散。 那棵榕树,哪怕从一棵参天大树变成了朽木,但就凭那两个被他扎进去的印痕,也能说明当时幻境中的它是真实存在的。 但它在那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异样。 柏易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只道:“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们失踪那段时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回了出口的位置,荆白放开柏易的手,看了一眼洞口的微光:“老规矩,交换吧。我可以把你不在时的事情都告诉你。” 柏易似乎很感兴趣:“怎么换?” 荆白心情微微一松:“告诉我,昌西村这个副本到底有什么问题。” 柏易好奇地问:“你不想知道佳佳的死因了?” 荆白双手一摊:“一件换一件吧,我更想知道昌西村的事情。” 柏易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得了吧,你明明是知道 ,如果我要告诉你这个副本的问题在哪里,就不可能绕过她的死……” 荆白眉毛微扬,他模仿着柏易先前的语气,嘴角勾起一个笑:“我都给剧本了,你照着演不行吗?” 他这时说出来,讽刺意味就很浓,柏易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为了表示诚意,我先说吧。” 荆白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道了声“请。” 柏易就用这平静的、像是在讲故事般的口吻,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全新的名词:“昌西村这个副本,被污染了。” “‘污染’是什么意思?”荆白听到了不熟悉的名词,立刻追问:“昌西村这个副本和别的副本不一样?” 柏易想了想:“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污染’这个概念。 你可以理解为因为某些意外事件,导致副本的运行机制发生了变化,难度也变得异常。昌西村是怎么被污染的,我还不清楚。但是它被污染过的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那几张寻人启事。 无论是最开始那六张寻人启事的消失,还是后来他们再次出现的机制,其实都是不合常理的。” 荆白过过的副本很少,对此感觉并不明显,但是当时几人在幻境中时,小琪和景灿也说过类似的话,进一步加深了荆白对昌西村的怀疑。 荆白若有所思地道:“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补充一些信息。” 他把一行三人被“柏易”带进山谷中,他破解第一层幻境后,山谷中出现深山森林的景象,还有两人之前爬过的那棵大榕树情景描述了一遍,柏易恍然大悟:“我就说这个副本的范围怎么会这么大!” 荆白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范围也和污染有关?” 柏易纠结地道:“副本在‘塔’中的存在方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算了,跳过这个。这么说吧,如果我的推测没错,昌西村这个副本原本的大小,就应该仅限于我们看到过的村子和木牌林的范围。” 荆白只觉得他的表述奇怪,“塔”的机制如此强势,时间一到,从塔中将他们拉进副本也就是一个眨眼的事,还用得着他来解释? 他懒得纠正柏易,接着往下问:“那我们曾经探索过的那片森林,又是从哪里来的?” 柏易道:“我们是被罗盘引去那片森林的。” 荆白提醒他:“从找人头来看,罗盘的使用没有问题,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柏易叹了口气:“罗盘是没有问题,但是罗盘这个道具,在我们本来就拥有寻人启事的情况下,本来就应该是用在木牌林里面的。” 而罗盘第二天一直指引他们往树林的深处走,正是因为他们带进来的寻人启事已经都不见了!意识到失踪的三个人会出现寻人启事之后,荆白两人就下意识地想要把三张都找齐,也就不断往树林深处走。 柏易当时还没意识到这是一个污染副本,等在那片树林里怎么走也找不到寻人启事,才发现有问题。荆白只听见他又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疲倦:“我们往树林深处走的过程,其实就是在扩大副本污染的范围。昌西村通过某种方式,能通过寻人启事来拓展副本的范围,借此维系和运作这个污染了的副本。” 荆白脸上出现了罕见的迷惑表情:“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柏易微微一怔,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信任荆白,不知不觉险些说出塔的核心设定,连忙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是我没说清楚。副本被污染,其实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这个副本在早先已经就被破解过了。” “这些东西不甘心就此消失,才将副本异化……”在荆白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眸光森冷,犹如封冻万年不化的冰雪。 第108章 丰收祭 所以那棵大榕树上长满了寻人启事,是因为寻人启事,是畸变的开始。 荆白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会儿:“所以那棵树之所以被选中,不是树本身的问题,而是我们正好选中了它作为标志物?” 第190章 柏易点了点头,意识到荆白看不见,才赞同地道:“对,你真的很聪明,当然,运气也很好。 你说你看到过的那第二层‘幻境’,其实已经不算是幻境了。如果你们被伪装的‘我’欺骗,走进了那个新的木鼓房,所谓的‘幻境’,就会变成真的。” 荆白想起当时的场景,红巾人不惜制造一个那么大的幻境把他们骗到那里,就是为了让他们进入那个假的木鼓房。 在明明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众人的情况下,他始终没有下手,直到被荆白戳穿,才终止了制作新木鼓的计划,叫出木鼓房里的伊赛。 从红巾人口中可以得知,让他们进入木鼓房,是制造新木鼓的必要条件;而现在柏易又说,只有等他们走入了木鼓房,幻境才会变成真的。 这么看来,昌西村这些人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杀死他们,而是利用他们这些进来的人,建造新的木鼓房,不断扩张副本范围? 可是扩张副本范围的的需要是什么……为了延长这个已经被污染的副本的寿命? 荆白无法理解这个动机。 柏易已经直接换到了下一个话题,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轻轻吁了口气:“幸好我们俩分头行动了,不然,他们可能真的会成功。” 或者说,如果不是荆白正好进入了这个副本,换做任何一个人同他合作,恐怕都很难破解这个被污染了的副本。 直到和佳佳一起进入木鼓房,他才意识到昌西村污染的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两个红巾人通过制造新木鼓的方式,已经完成了一套全新的副本逻辑,几乎就要进化成一个全新的、无解的副本。 荆白诧异地道:“怎么会?你和佳佳当时都不在山谷。” 柏易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深深叹了口气。 他神情中有些惆怅,荆白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其实进入木鼓房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也不算骗你,的确都是真的。” 佳佳确实是急了,试探几次之后,就想偷走他怀中的人头,两人争执一番之后,佳佳就拿景灿和小琪寄存在她处的寻人启事要挟,要求柏易和她进木鼓房试试。 柏易早知副本已经被污染,他在木牌林和竹林中找不到荆白等人的踪迹,就明白他们多半被带去了这个污染副本的核心地带。 他更没有将寻人启事当成一回事,因为之前和荆白推测的时候他就想到过,在正常的情况下,鼓槌和木鼓房应该是配套的,如果用鼓槌敲了木鼓,多半就能出去,根本不需要再走竹林那条路,自然也就用不到寻人启事了。 从柏易的角度,他同意荆白带着小琪和景灿去木牌林寻找人头,而将寻人启事全都留在他和佳佳这里,其实就是因为这几张寻人启事多半和副本污染有关,荆白等人最好是不要带在身上。 但是副本毕竟已经被污染了,荆白等人又被拉进了副本核心的污染区。有这部分污染区域的影响,打开副本的通道可能出现错乱,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柏易也不可能坐视佳佳毁掉寻人启事。 但这些事情,他没有理由告诉佳佳。 他原本就没有据实相告的义务,何况就算说了,以佳佳当时的精神状况,也未必能够理解和相信。 “等等,我有个问题。”荆白打断了柏易:“她究竟有没有听到过木鼓声?” “我说了,前面的事情我没有骗你,她确实听到过木鼓声。”在黑暗中,柏易两道英挺的浓眉皱了起来,神色复杂:“而且,可能比所有人都要早。” 荆白道:“什么意思?”柏易之前没有明说过佳佳到底什么时候听见的,他就一直认为是红巾人用鸡舍竹楼的四个人做鸡卜那晚。 柏易想起佳佳满面泪痕的模样,和她最后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你还记得进村那天,我们刚刚安顿下来,就被艾那他们叫去参加什么篝火晚会的事吗?” 这是连他都差点翻车的死亡条件,荆白当然不会忘记:“当然记得……” 他忽然睁大眼睛,终于想起来一件事:“是她!” 当时艾那来到竹楼邀请众人前去参加篝火晚会,鸡舍竹楼有个女孩探头出来,说身体不适,能不能不去,艾那满面笑容地同意了。 荆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因为当夜小飞失踪,一晚过去以后,小朱和阿沁也不见了。佳佳他们那座竹楼的人却都平安无事,也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当然,后来他们就知道了,鸡舍竹楼之所以一个人都没少,是红巾人留着他们做鸡卜用的。 …… 柏易当时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劝说她:“既然你听到过木鼓声,就更不该急着进去,等到路玄他们来了,四个人一起进会更安全。” “听到了又怎么样,你休想吓我!我进来的第一天就听到了那个木鼓的声音,一样活到了现在。都到了这一步了,你凭什么拦着我!” 佳佳当时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她哭得满脸是泪,手里抓着两张寻人启事,不管不顾地尖叫着:“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我只要出去!你不和我进去,我就把我手里所有的寻人启事都撕了!你就算等到他们来,他们也休想出去!” 她拿寻人启事要挟柏易实属做无用功,但当时柏易确实也心动了。 柏易苦笑道:“我当时想的是,既然她不相信我,我也正好可以探探里面的情况,看到底有没有鬼影和提问声。如果有,大不了把她打晕了带出来;如果没有提问,能够直接找到木鼓……” 第191章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顿,荆白道:“如果直接找到了木鼓,你准备怎么办?” 柏易笑了一声,虽然眼前漆黑一片,荆白还是觉得几乎看到了他脸上那个懒散的微笑:“自然还是打晕了,带出来。”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变得沉默。荆白想起木鼓房门前那具血淋淋的无头尸身,神情也动了动。 显然,在进入木鼓房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当时的佳佳和柏易都未能预料到的。 柏易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之前既已强调过寻人启事的重要性,这时自然不能破功,柏易装出紧张的神情道:“别太激动……我可以跟你进去。” 佳佳没有轻易放下警惕,她手上抓着寻人启事,双眼紧盯着柏易怀中的人头:“你先丢一个人头过来。” 柏易既然已想通了,更没有刺激她的意思,顺手就将怀中张教授的人头丢了过去。 佳佳满脸喜色地将它接在怀里,自从知道这东西是帮助他们出去的道具,她就算看着人头也不再有恐惧感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柏易,谨慎地走远了几步,翻来覆去地将人头看了几遍,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柏易:“我们到底是带人头进去,还是带木棍?” 柏易正色道:“当然是拔出来,不过这个人头在木牌林的时候,拔出来会尖叫……” 佳佳吓得一哆嗦,眼珠滴溜一转,对柏易道:“那你先拔!” 柏易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也不和她争辩,他对藏着木棍的人头本身已是怀疑,但拔出来时发现意外地顺利,人头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柏易拿着木棍,发现底下是锋利的铁刃,不禁拿起来反复观察。佳佳也注意到了,她再次向后退了一步,身体绷紧,面露怀疑之色:“你和路玄不是说这是鼓槌吗?这么尖的东西,还能是用来敲鼓的?” 柏易根本没有看她,双目凝视着木棍下的尖头,神色反而变得柔和了一些:“我们又不能未卜先知,这么尖的东西,自然不是鼓槌。” “那是什么?”佳佳见他拿着这东西看来看去都平安无事,一边追问他,一边也暗暗使劲,试着把木棍拔出来。 “你也说了,它这么尖,肯定不是用来敲响木鼓的……”柏易心情很好地拿起了木棍,这尖头让他确认,至少副本的污染没来得及干扰到关键道具,荆白等人有这东西在手,逃脱污染区域的概率就大得多:“看它的样子,应该是用来扎破木鼓的。” 想来也是,人影们在他们耳边说过“木鼓响,人头痒”,听到了木鼓响的人,等于触发了死亡条件。 如果木棍真的是用来敲响木鼓的鼓槌,就算拿到手里,进入木鼓房之后敲响它,难道就能破局吗? 这样看来,他们更像是木棍露在外面的上半部分给误导了。 昨晚他和荆白推测到这里时,也曾觉得这里有些怪异。但当时他们连人头有几个都不确定,副本的截止时间又提前了,只好等到今天进了木牌林找到人头再定。 佳佳闻言大喜过望!她也过过好几个副本,木棍如果有伤害木鼓的能力,就一定是出副本的关键道具。 有了这个信心,她哪里还肯再等,坚决地道:“不等他们了,我们先进去吧!” 柏易没有反对,只是在进洞口之前,严肃地对佳佳重申:“我昨天进入这里的时候,没有听到过木鼓声,所以待了一阵以后也平安无事。 但现在我们俩都听到过木鼓声,木鼓房又透不进光,所以——会不会听到提问声,或者看到昨晚那些人影,我都确定不了。这次进去,我们……” 佳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她一手拿着木棍,另一只手掏出裤兜里的寻人启事,冷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拿着关键道具还不急着出去。”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答应你,只要你带我进了木鼓房,我立刻就把寻人启事给你。我出去了也不耽误你在这等他们,你要愿意等,那就一直等吧。” 她实在是不了解柏易,哪怕是小琪或是景灿在这里,听到柏易说这些话,心里也会打个突。 无他,柏易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却不是个啰嗦的人,他若是强调一件事,必然有他的目的。 柏易这次提醒,其实就是为了让她提高警惕,毕竟副本已经被污染了,甚至污染的核心区还有人在,这时候进入副本的出口位置,遇到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但见佳佳实在听不进去,也无心再劝,只冲她点点头。 “那就进吧。”柏易平静地说。 佳佳想要进去,看见里面黑洞洞的,腿又收了回来,道:“……你先进。” 柏易懒得和她说话,径直走到前面。佳佳连忙跟在他身后,拽住他的登山服,他斜斜看了一眼,想着一会如果要救她也算方便,没有制止。 两人进了木鼓房,很快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佳佳回头看去,发现连出口都看不见了,仿佛他们被吸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 往里走得越深,越是感觉这黑暗仿佛无止无尽。佳佳走着走着,方才被狂喜燃烧起来的勇气慢慢熄灭,脚步也逐渐变得迟疑。 柏易很快感觉到抓着他的那只手臂开始颤抖个不停,他多少有些无语,索性停下脚步,道:“寻人启事给我。” 第192章 佳佳这才反应过来,她不肯松开柏易,将另一只手伸进裤兜里,犹犹豫豫地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 柏易此时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情,冷声道:“再耽误我时间,你就自己去找木鼓吧。”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柏易只要挣开她,往旁边退哪怕一步,佳佳就很难再找到他。 佳佳自己也知道,不敢再拖延,忙将寻人启事递给他。柏易收下寻人启事,在黑暗中数了数张数,确定没少,才收进口袋。 佳佳显然是怕了,小声地问:“我们……我们还要这样走多久啊?” “没多久了,”柏易抬起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阵,确认了身边没有靠近的人影,又问佳佳:“你没听到提问吧?” 佳佳道:“没有啊,除了你的声音,我什么也……” 话说到一半,她突兀地住了口。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任何异常都不能轻易放过,柏易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敏锐地追问道:“什么?” 佳佳没有说话。 柏易开始觉得不对,佳佳的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这时也顾不上礼貌了,他转身捉住佳佳的手:“你……” 佳佳忽然又开始说话了,在一片黑暗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飘忽。 “你听见了吗?”她声音中带着愉快的意味,说完这句,又停了一阵,像是在欣赏什么天籁之音。 柏易来不及追问,就听见她用近乎沉醉的语气,欢快地道:“快听,快听!他们都在笑呢。” “笑什么?”柏易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一把将佳佳拽了过来,佳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被他这样粗暴地拉过去,竟然完全没有挣扎。 柏易在她后颈用力敲了一下,她也没有反抗,还在嘻嘻地笑着。 不对劲。 这个力度下去,她早就应该晕过去了,为什么还在笑? 柏易不信邪,找准位置,又在她后颈捏了一下。佳佳依然直挺挺地站着,没有任何晕倒的反应,甚至还在喃喃自语。 “他们怎么这么开心啊,我好羡慕……” 柏易知道情势危急,他想把佳佳带出去,但转身把她往外拽时,她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柏易:“……” 幸好这里离木鼓已经不远了,柏易昨天被红巾人逼到这里时,已经把木鼓房摸了个遍,看她这状态,使出全身力气,把她往木鼓的方向拖动了几米。 佳佳像一块木头似的被他拖着,根本没有走动的意思,被他拽得失去平衡,才不由自主地迈了两步、。她似乎也并不在意柏易在拖她,还用那种做梦般的、异常轻快的语调问:“你听见了吗?他们笑得好开心啊!” 柏易脊背间窜上一股凉意,他根本不回答,等手中摸到了木鼓,就竭力将她往前一推,急促地道:“扎进去!” “嘻嘻嘻,嘻嘻嘻。”黑暗中,他看不见佳佳的脸,只能听到她痴痴的笑声。 她好像已经忘了忘了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呆呆地站在木鼓前不动。柏易心中一冷,抓着她的手,往木鼓上狠狠刺了下去! “咚咚!” 木鼓响了! 距离如此之近,声音自然非常震撼,震得柏易眼前都是一昏,可等他睁开眼睛一看…… 想象中的出口,并没有出现。 柏易心中一跳,难道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佳佳似乎没了动静,柏易顺着她的手摸到木鼓上,想看木棍的尖头有没有扎进去。 但等他的手指触到木棍的尾端,他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仿佛一盆冰水朝他兜头泼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那个本该尖锐锋利的铁刃处,竟然变成了木质的触感! 柏易立刻抽出手去摸自己的木棍,心情激荡之下,动作变得更急,他只觉掌心微微一痛,是木棍的铁刃不小心刺破了一点。 “好香啊……”黑暗中,佳佳叹息似的说了一声。 柏易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忽然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佳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凑到了他面前! 柏易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在地。他用力推开了佳佳,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就在刚才,佳佳敲响的那声木鼓,好像惊动了什么。 在这一片漆黑,闭眼和睁眼几乎没有差别的环境里……远远地,柏易听见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沙沙地,走得并不快,并且声音很大、很沉重。 在这片黑暗中,它给人的感觉越来越近了。 这又是谁?! 柏易心知不好,可是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身边的佳佳还在痴痴地发笑。 柏易咬了咬牙,单手用力,直接将她手中的木棍抽了出来,免得她痴狂之下再去击鼓,引来更多未知的存在。 等将佳佳的木棍握在手中,柏易习惯性地再次触摸了它的尾端——这让他发现了另一个异常。 以柏易这般镇定的性格,黑暗中潜藏的第三人都未能让他失措,这时的发现,却让他手微微颤了一下:佳佳的这根木棍,到了他手中,尾端竟然又恢复成了铁刃! 那一刻,柏易意识到,出口没有出现,根本不是他们用的方法不对,而是佳佳的问题。 她竟然已经被污染了。 沙沙,沙沙,沙沙。 第193章 远远地,那个脚步声还在不断靠拢。 越来越近了…… 柏易心中不断往下沉,但这里实在是太暗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若等那个东西真的走到面前,或许就来不及了。好在木鼓就在手边,柏易此时无计可施,只能手上猛地用力,将其中一根木棍扎入木鼓中! “咚——” 木鼓又响了一声。 但这次的声音,就显得悠长而清正,不像之前那样震得眼前发晕,紧接着,柏易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微微闪着白光的出口。 木鼓的响声盖过了脚步声,等木鼓的声音消失,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那个东西……走了吗? 木鼓房里,光线扩散不出去,即使出口有一点微光,那人若是不走到面前,也是看不见的。 柏易手中还握着剩下的那支木桩,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在另一个人全然没有动作时,他不敢出掉自己的最后一张牌。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女声忽然响了起来。 那正是佳佳的声音。她听上去很平静,像是在对柏易说话:“我现在不止听到了,还看到了。你看到我了吗?” 柏易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和之前一样,是一片纯正的黑,唯一不同的,只有出口处那一点微光,也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 他什么也看不见,佳佳又怎么可能看得见他? 柏易没有回答,反而谨慎地往后出口处又退了一步。 可就在下一秒,他听见了佳佳的脚步声——她也往前走了一步! 柏易已经不能再退了,他的背部抵到木鼓上,握着木棍的手心也渗出汗水。 虽然出口就在面前,可是现在还不能出去…… 这里太静了,木鼓声,脚步声,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紧张地搏动着。 佳佳是在和他说话吗?她看见,真的是他? “我是真的看见你了呀——” 佳佳的声音里开始带上笑意,柏易听见她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吸了口气,不再试图移动。 他一手扶在木鼓上,一手横在脖颈间,木棍的尖头向外,维持着一个防御的姿势,对准佳佳声音传来的方向。 佳佳没有停下,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近到出口处那微小的白光足够照亮她微笑的、呆滞的脸庞。 她极力伸着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窥探什么似的,凑到了柏易面前。 她的脖子离木棍的铁刃只有一张纸的距离,柏易专注地盯着她,看着女孩那张清秀的脸上,嘴忽然咧得极大,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 她一边笑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看,我就说,我看见你了吧……” 她说完这话,柏易就见她头一低,竟然张开嘴,似乎要向木棍咬去! 她必然已经不是活人了,柏易决定不再留手,利索地闪开她的攻击,手高高抬起,木棍向下,正要捅穿她的天灵! 但碰到她的头的那一刻,大约木棍的尖端刚刚来得及扎入皮肉,柏易就感到手下一空。 只听见“咕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还骨碌碌滚了几圈。随后,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浇了他满头满脸! 柏易:“……” 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佳佳的人头落地的声响。 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之前那个听到过的,巨大的、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沙沙—— 它停顿了一下。 沙沙,沙沙—— 它还在往前走,柏易能感觉到,它已经走得很近了! 柏易心里咯噔一声,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将手中剩下的这根木棍再次插进了木鼓中! “咚——” 又是那声悠长的、清越的响声。 等木鼓的声音慢慢消失,脚步声也杳无踪迹。 柏易握着木鼓上被他捅进去的木棍端头等了好一阵,心道如果那玩意再走过来,大不了抽出来再捅一次,但那脚步声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为了避免发生异变,柏易原本打算将佳佳的头和尸身一起带出去。但冒险在周围摸索了好一会儿,他始终未能找到佳佳的头,又想起那个脚步声不久前在附近停顿了一下…… 她的头,或许已经不在这里了。 等隐藏好两根木棍的位置,柏易就将佳佳无头的尸身带了出去。 捅木鼓似乎会格外消耗人的精力,何况柏易昨天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原本也没完全恢复。 他在木鼓房时神经高度紧张,还不觉得什么,出来才发现身心俱疲,靠着木鼓房的外墙,也不知道自己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眼前就是荆白他们了。 结合荆白的说法,柏易拼凑出了整个事件的全貌。 荆白显然也明白了,他震惊地道:“木棍才是这个副本的核心道具。如果它像在佳佳手中一样,变成真的木棍,这个副本就彻底无解了。” 柏易点了点头:“按照‘塔’的规则,本就不该有无解的副本。昌西村这个副本,如果我没猜错,原本的规则和解法也应该就是很简单的,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这个副本搞成了四不像的样子……” 最可怕的是难度直线上升,险些变成真正的无解副本。 第194章 在荆白看来,木棍这个道具的形态已经十分可疑,上半截是木头,下半截是铁刃…… 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我们再晚些发现,说不定到时候从人头里拔出来的,只有木棍,没有刀刃也说不定。” 失去了木棍这个道具,他们也不可能再从昌西村逃脱了。 或者说,任何人都不可能再从昌西村逃脱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推测,两人还是同时陷入了沉默。 荆白知道柏易应该是交了底,静了片刻,对柏易道:“就到这吧,消息算换完了。” 柏易不敢置信地瞧着他:“这就完了??你都不点评一下的吗???” “都活下来了,还需要我夸你么?”荆白淡淡道,语气无波无澜,仿佛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蜻蜓点水般的小事。 他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瞬,柏易却看不见,犹自碎碎抱怨。 荆白留心听了听,也无非是自己都把“污染”这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了荆白,荆白反应却很平淡云云,他也懒得反驳,只对柏易道:“该说的都说了,我要走了。” 柏易下意识地道:“这么快?” 荆白抱起双臂,似笑非笑道:“快?你不是一直等着我走么?” 柏易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的确还有些事情要善后。之前催荆白,只是想把他糊弄过去,没想到不仅没糊弄成功,还把能说的都说出去了。 荆白听他不说话了,也没接着追问。柏易身上的确不少秘密,但在副本中能对他坦诚至此,已经尽到了同伴的义务,荆白自觉没有立场寻根究底,便只摆了摆手:“我走了,有缘再见。” 洞口微光的照明下,柏易眼看着那条长腿将要迈入出口,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啊,荆白这次连真名都没跟他说! 柏易下意识道:“诶,等等!” 荆白顿了顿,转过头,疑问地看着他:“你还有事?” 柏易眨了眨眼,决定先试探一下:“路玄这个名字,是你的真名吗?” 既然这么问,肯定就知道是假名。 他这样曲里拐弯地问,荆白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他努力压着嘴角,眉毛微微一扬:“不告诉你。” “路玄,你!”柏易又是诧异,又是生气——这个副本的他不应该显得比小恒更像一个可靠的同伴吗,为什么他觉得荆白好像更信任小恒? 荆白转身的那一刻,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他头也不回地向柏易挥了挥手,一边迈入出口,一边潇洒地扔下最后一句话:“你连性别都是假的,还想知道我的真名?” “啊?!?!等等,你把话说清……” 荆白哑然失笑,柏易气急败坏的喊声,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半,就被“塔”彻底地隔绝在外。 第109章 塔 “您好,荆白,恭喜您成功破解副本《丰收祭》。您的登塔进度稍后可在图标上观看,您的污染值结算为1——” 熟悉的卡顿。 胸前的白玉一热,随后,脑中沉稳的男声又若无其事地播报道:“99!污染值接近临界线!由于您的污染值过高,现在自动为您播报‘塔’的友情提示,希望您维持平稳的心态和规律的生活方式,保持身心健康,有利于降低您的污染值。” 话说得倒是和之前如出一辙。 荆白先抬起左手,看着手背上那个塔形的烙印。 进入丰收祭副本之前,他第二层的进度已经亮了一半,这次出来以后,果然第三层也点亮了,甚至已经有一小部分变成了白色。 丰收祭这个副本确实难度极高,有这个进度也不奇怪。 污染值还是超标,这件事荆白也不意外,毕竟污染值不是那么容易降下来的,何况他开局就爆表了……虽然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污染值爆表。 要按照柏易曾经说的,情绪的大幅波动会影响污染值,荆白自觉在副本中一直心绪平稳,污染值应该比他还低才对。 只是污染值这个计算方式实在是很难预测,都是进出副本时由“塔”直接测定。有白玉在身,荆白连自己真正的污染值都不知道,有没有降低,具体降了多少……实在是很难推算。 除了他自己以外,荆白见过污染值最高的,就是他刚从洋娃娃副本出来时见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 当时围观的几个人有人认识他,说他因为死得太惨了,所以一进塔污染值就很高,过完一个副本,污染值就几乎爆表了。 荆白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是不是进副本的时候死得太惨了,最后不仅遗忘了记忆,还留下了超高的污染值…… 但余悦告诉他出塔时可以看到自己的死亡过程,他看到的却只是一片黑暗……再加上身上还有这块白玉,看上去不起眼,却是能降低污染值的宝物。 这一切都告诉荆白,他的记忆和身份恐怕都是有问题的。 只是污染值在这种东西,自己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想到这里,他倒是有些后悔离开时只顾着调侃柏易的性别,没有趁机询问他污染值相关的事情。 柏易的身份绝不简单,种种表现,也不像是一个只登到第二层塔的人。 这样想起来,他被揭穿身份之后的恼羞成怒的反应反而更好笑了,荆白想起他震惊又恼怒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再看见自己的“儿童房”,他也没有以前那么抗拒了。 第195章 见到熟悉的木质家具,荆白第一反应是掏出怀中的白玉。 白玉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里,他翻来覆去地端详着它。他原本以为从这个副本出来,白玉的修复进度会快上许多,可现在看那晶莹剔透的玉身上,裂纹的确是减少了一些,可是比起秀凤副本的修复,又少得可怜。 这不应该啊,荆白回想了秀凤那个副本,出来的人有余悦、王惠诚、耿思甜、小恒和他,总共五个人。 昌西村这个副本,虽然活下来的人少了一个,但副本难度也高得多。 即使不论难度,光看活下来的人数,昌西村副本也只比秀凤副本少一个人。可白玉修复的进度,连秀凤副本的一半都不及…… 还是说,他对白玉修复的标准判断不准确,白玉的修复还受到其他的影响?又或是副本被污染,也影响到了白玉的修复? 荆白抚摸着白玉伤痕累累的玉身,对于白玉此时的模样,他只觉得可怜可惜,即使它修复的速度很慢,他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副本总是要进的,荆白对自己的实力也有自信。就算始终捉摸不透白玉修复的主因又如何? 只要他每次都能从副本里活着出来,总有一天,他能看到白玉的原貌。 相比随时贴在心口,永远对他情绪变化有反应的白玉,荆白反而觉得自己的记忆更加扑朔迷离。 按理说,情绪大起大落,或者危急时刻的时候,更容易刺激记忆的恢复。 荆白回忆不起自己情绪的大起大落,可要说生死一线,光昌西村这个副本就经历过不少了。无论情况多么危急,他也从来没有想起过丝毫记忆。 脑海中一片空白,就连寻找相邻或相类场景的可能性都很低。他能回忆起什么? 荆白将白玉放回去,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之所以执着地向柏易追寻真相,正是因为副本中的一切,就是组成他记忆的全部。 他已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了,不能让眼前的东西也蒙上一层迷雾。 想到这里,他不禁把“儿童房”又环视了一遍。 如果要说有什么和过去相关的,也就剩下这个幼稚可笑的房间了。 玩具柜上陈列着各种圆滚滚的小玩具,胖乎乎的小狗,憨态可掬的小马,都是孩童才会喜欢的物件。 或许,这就是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荆白把小狗拿过来,从耳朵摸到尾巴,试图借此回想起一些童年时代的事情。 可惜,完全想不起来,他试着幻想自己短手短脚的样子,也完全构筑不出当时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刚刚才发生过,他闭着眼睛时,最鲜明的记忆,反而是丰收祭这个副本里发生的事情。 其实柏易讲到副本“污染”时,说得有所保留,他不是没有感觉。 虽然他说了“污染”的起源是寻人启事,可是最关键的一点,被柏易有意无意地略过去了。 为什么昌西村的人通过扩张副本的面积,就能够维持副本的存在?如果按照一般情况来看,副本越大,消耗应该也越大才对,昌西村是反其道而行之,还成功了? 还有关于笑脸人头的问题,柏易也没有合理的解释…… 关于佳佳的事情,柏易说他没有保留,荆白是相信的。柏易当时说,佳佳手中的木棍变成了一整根木棍,尖头消失了…… 他说,这是佳佳受到污染以后造成的。 按柏易的说法,人受到污染之后,拿到的铁刃会变成完全的木棍。 那么将木棍的铁刃部分插在人头里的这个行为……是不是红巾人他们在对破解副本的关键道具进行污染呢? 荆白想起他最开始进木牌林的时候,看到过人头的脸,包括追过来的阿沁,它们脸上的表情都是面目狰狞的。 红巾人在木牌林时,他和柏易都曾看见过竹筐骚动,红巾人念了一段很长的咒语,才让这些人头安静下来。 就是因为他这个行为,荆白才想到竹筐中的这些人头或许对红巾人有怨,当然,他也想到过或许会反噬他本人,但当时情况紧急,柏易生死未卜,他只能这么做。 然后他成功了,弄翻了第一排的人头,眼睁睁看着人头落地后,木牌林中凭空起了一阵大风! 那阵大风裹挟着巨大的腥臭味,根本没在原地停留,径直朝着红巾人追柏易的那个方向去了。 这般想来,面带狰狞的人头若是对红巾人有怨……那么反过来,面色平静,甚至带着微笑的人头,应该就是被污染过的。 看阿沁的表现,无论木牌林中的人头表情如何,活着时又是什么样子,恐怕对活人都是有恶意的,只是对红巾人的痛恨更多一些。 但后来木棍拔出,人头尖笑,让其他人头脸上的表情也变了。荆白当时便有猜测,这些人头再丢到地上,恐怕不会起风了……他们失去了和红巾人对抗的筹码。 他担心景灿和小琪泄气,并没有说出来,后来他们直接被伪装成柏易的红巾人拉进了山谷,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荆白仔细想了想丰收祭这个副本的杀人条件,试图还原它污染前的全貌。 烤羊,杀鸡,剽牛。这三个每晚都有的步骤,也是杀人的条件之一。 羊,是用来欢迎他们这些祭品的。 鸡,是用来占卜丰收祭的吉凶。 第196章 牛……牛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荆白思索着,他想起来木牌林周围四根高大的木柱上,挂满了数十个风干了的牛头。 四根牛头木柱,正好在木牌林的四角处。它是用来镇压这些人头的,还是说,这些牛,本身也是祭品? 剽牛的过程,荆白只看到他们从牛棚中牵出来的那头真牛的死状。 他们用竹枪把牛杀了以后,就在原地分割牛肉,烤了起来,可却没见着他们吃。 第二天一大早,阿查和艾那还等在了竹楼之外,给他们端上来的一大盘冒着尖儿的烤牛肉。肉的数量极多,柏易借此判断出不是人肉,而是牛肉,几人在艾那的眼皮子底下将那一大盘牛肉吃完,这对父子才算作罢。 荆白心中忽然一跳。 不对。如果牛是祭品,那吃了祭品的他们,又是什么?! 这样看来,他们不是祭品,而是享用祭品的“丰收神”。 只是这“神”也不是说当就能当的,须得人头落地,被装进竹筐里,挂在木牌背后,才能成“神”。 除了用来占卜的鸡,一开始杀的羊和后来杀的牛都是祭品,而享用祭品的他们,等于接受了村民的供奉,变成了被祭的“丰收神”。 佳佳没有去篝火晚会就听到了木鼓声,恐怕就是因为她没有吃羊肉,等于拒绝了供奉,所以早早地触犯了死亡条件。 荆白的眸光变得深沉,他还记得柏易当时随口提过,昌西村这群人从头到尾对他们都十分客气。 荆白其实也这么觉得,但他只当是这群村民的画皮伪装得格外好,却没想过这群人是把他们当成被祭祀的“神”。 当然,也有孔见山这样不受村民待见的——对于“神”的挑选,村民显然有所偏爱。 比如身材高壮的小飞,当时就被伊赛多塞了两盘肉;还有满脸络腮胡的张涛,村民不收礼性就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的目标,似乎更偏向高大健壮的男性。 他和柏易身高也不矮,他没被盯上,还曾被门卫轻视,或许是因为不是壮硕的体型;可是柏易比他高,按体型来说比他还壮一些,难道是因为他极力隐藏的性别才逃过一劫? 这些细枝末节,荆白自己也没想得完全透彻,只是他看出柏易急着让他离开,虽然不知道他在一个已经崩塌了的副本中还要再做什么,却本能地选择了相信。 黑暗中,年轻的男人抹去了溅到脸上的血迹。 这些血,虽然是刚溅到他身上的,却是凉的,臭的,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他沉默地挥下一刀,眼前已经宛如一片血海,他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在那张英俊无匹的面容上,应该是很好看的。 可是因为眼睛中没有丝毫笑意,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便让他的这张脸也变得诡异而冰冷。 “来吧。” “你这样的东西……也配杀我吗?” 第110章 塔 “大佬,我看到孔见山的时候就猜是你,没想到真是你来了!简直让我这蓬荜生辉了,快请进!”柯思齐笑容灿烂地出现在门后。 她出副本的时候虽然报了真名,也只是向荆白聊表诚意,没指望他上门,毕竟上门拜访也是要自曝真名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帮上荆白什么忙,但荆白真的来了,也让她十分惊喜,忙前忙后地招呼。 “切,我来的那会也不见你这么殷勤。”跟在后面的孔见山语气酸溜溜的,悻悻地撇着嘴。 柯思齐斜了他一眼:“你能和大佬比?不请自来,有你的位置就不错了!” 他们现在坐在柯思齐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充分地证明了,“塔”给人分配房间的面积并不是固定的,因为柯思齐这个房间出奇地大! 一进来就能感觉到房间的格局疏阔,门厅装饰不多,却十分大方阔朗,走出门廊,更是别有洞天。 虽然一个人住看上去稍显冷清,但 孔见山摇着头啧啧感叹:“唉,真羡慕,我怎么就没整套大房子呢……” 荆白默默看了他一眼。 “塔”是根据登塔人内心最安心的地方构筑的,孔见山的房子他刚去过,三室二厅的房子,面积不小,收拾得也干净整洁。和柯思齐的比起来,更有生活的痕迹,也更陈旧,应该是他记忆中的居所。 柯思齐没注意两人的反应,她左右看着自己的房间,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回到自己的地盘显然让她心情愉悦,她眉飞色舞地对两人道:“这个房间是我对“塔”最满意的地方。在大城市蜗居久了,我做梦都想要敞亮的空间,没想到一睁开眼睛,真是我以前幻想过的大房子!” 她招呼荆白就座,还热情地给他倒茶,孔见山设计师的老毛病犯了,在房间里逛来逛去,转头还道:“你这空间设计有点太浪费了,这个地方完全可以不做回廊,在那里做个隔断……” 柯思齐熟练地白了他一眼,大手一挥:“我就不爱隔断,这么大的房子拿来干什么的?我就喜欢浪费,就要两个客厅,四个卧室,今天睡这间,明天睡那间。怎么样,不行吗?” 孔见山已经习惯了自己嘴炮失利的现状,举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我有职业病,行了吧?” 他悻悻地回到沙发上就座,荆白没理两人惯常的口角官司,默默坐在沙发上喝茶。 第197章 柯思齐给他泡的是茉莉花茶,清浅的苦味中,带着淡淡的花香气,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挺喜欢的。 柯思齐见他端着茶杯啜饮,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同事家里的猫喝水的样子,也是正襟危坐,很严肃似的,一口口慢慢地喝。 她觉得自己简直胆大包天,为了转移注意力,捡起沙发上的毛绒玩具猫,抱在怀里一顿揉搓,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大佬,你找我什么事呀?” 荆白找她和孔见山,都只是为了一件事。 他想了解塔关于污染值和副本进度的结算的标准,倒不是因为他对“塔”有多大兴趣,而是觉得知道得越多,关于白玉修复的办法就会越清晰。 登塔进度和污染值都是个人隐私,荆白先去问了孔见山,原本是打算自己来找柯思齐。但是孔见山说自己和柯思齐一出副本就交流过了,见他要来找柯思齐,就也跟着一起来了。 孔见山告诉他,自己因为胆小,污染值一直偏高,在塔里经常都是倒数几名进副本的,加上他又矮又瘦,身形不占优势,很少有人愿意和他搭档,朋友也不多。 他当时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就胆子小,污染值最高的时候60多,那会刚出了第二个副本,天天做噩梦,醒了就睡不着觉,要不是有点念想,真是感觉活着不如死了。后来登上塔的第二层,发现我也不是老排倒数第一,感觉还好了一点……” 孔见山每次进副本都感觉自己不能活着出来,这次进副本的时候也不例外,他进来的时候,见昌西村的门口已经站了一大群人,都是神采奕奕的年轻男女,原本以为自己又要排倒数第一了…… 没想到他后面竟然还来了个荆白! 后来他的搭档小飞和张涛先后死亡,差点把孔见山的胆子吓破——进来一晚上,住了四个人的竹楼都死空了! 他要是一个人住在竹楼里,到了半夜,死去的张涛和小飞和小朱要是一个接一个地来敲他的窗户,就算不死,恐怕也会吓得污染值爆表…… 孔见山思来想去,厚着脸皮去隔壁竹楼抱了荆白的大腿,其实柏易和荆白的分析,他都听得半懂不懂。 要不是受了赵英华被红巾人直接烤了的刺激,他也未必有勇气跟着荆白进木牌林,最后被红巾人带进山谷时,他只觉得“吾命休矣”,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没想到稀里糊涂地,竟然就被荆白和柏易给带出来了! 当时只觉得幸运,等从副本里出来,孔见山才迎来了真正的狂喜。 进丰收祭副本之前,他第二层的进度条只走了一小半。 孔见山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胆子也小,在副本中的表现向来都很一般,全靠小心谨慎苟且偷生。 丰收祭副本过完第一夜死了三个人,他就知道自己倒霉进了高难度副本,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能活下来,别的根本不敢奢望。但是出了副本结算时,他意外地发现,他的第三层竟然点亮了! 他爬上了第三层塔! 最令孔见山震惊的是,他竟然连污染值都降低了—— 进副本时,他的污染值是58,出副本的时候变回了44! 直降14啊,他涨都没涨过那么多! 孔见山一直不明白污染值是怎么计算的,但是经过这次之后,他似乎隐约明白了一点,荆白上门时,他也没有藏私,把自己的心得全告诉了荆白。 孔见山诚恳地说:“我在这之前,过了四个副本,污染值最高的时候65,最低的时候是刚出试炼副本,也有53。我发现,我越害怕、越没有勇气面对这些鬼怪,我的污染值反而越高。” 他回想了一番自己副本中的表现,发现真正鼓起勇气的时候,正好就是看到了赵英华不成人形的尸体时,心中涌起的那股血性。 他虽然怕死,却也不愿意变成赵英华那样——失去人类的自我认同,在痛苦中死去,最后人首分离,还要被挂在烤架上,变成一扇金黄酥脆的烤肉。 有了这股血气顶在胸中,他才敢跟着荆白进了竹林,进了木牌林,进了木鼓房……最后活着出来。 荆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还问了孔见山之前过过几个副本,孔见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过了四个,第一层两个,第二层两个。但是可能因为我表现不好,污染值又高,进度条一直走得很慢。” 荆白点了点头,他没有透露自己的进度条,孔见山也识趣地没有打听。但看荆白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进度条一定走得很快,过的副本也不会太多。 荆白没在孔见山的房间逗留,见说得差不多了 ,就要起身告辞,孔见山见状忙道:“大佬,你去哪儿啊?接下来要是去柯思齐的房间,我和你一起吧!” 荆白:“?” 孔见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什么,我和柯思齐出来之后联系过了,她也点亮了第三层,我们说好了一起登塔上去来着。” 荆白原本是考虑到两人的隐私,才决定挨个上门,见两人已经提前沟通过,便也没有反对,和孔见山两人接通了柯思齐房间的拜访请求。 柯思齐那边一见到孔见山的名字和一个陌生人,就猜到可能是荆白,很快同意了两人的来访。她打开房门,见果真是荆白走了进来,惊喜地打了招呼。 几人简单寒暄了一番,柯思齐很快问到荆白几人的来意,荆白也不客气,直接问:“你的污染值和进度条,介意分享一下吗?” 第198章 从副本里的时候众人就知道,柯思齐是个性格直来直去的女孩。 荆白和孔见山的污染值都偏后,进来得也晚,他们都不知道柯思齐的污染值,柯思齐也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爽朗地笑了起来:“有什么不能说的?全靠您,我才能从副本里出来,也没什么可瞒的。” 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她和景灿不一样,打小性格就硬,从试炼副本进塔的时候,她的污染值就一直维持在比较中流的水平,没有很大的起伏。 柯思齐揉了揉手里的毛绒玩具,缓缓道:“之前听别人说,我算很快的,丰收祭之前,不算试炼副本,我过了三个。” 她是天天熬夜加班,完成了一个大项目,休假时猝死的。死得不痛苦,试炼副本过得也顺利,所以出来时污染值很低,只有28。 柯思齐从试炼副本出来,就直接到了第二层。 孔见山震惊地道:“你起点是第二层?这么大的事,你之前可没和我说过!” 柯思齐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荆白,苦笑道:“不也和你进一样的副本,一起登上第三层……有什么好说的?” 她也不是没飘过,一度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 直到进了第一个副本,她才知道正常的副本是什么难度,自己只是运气好而已。即将结束的时候,她的同伴也死了。 柯思齐心情极为低落,从副本出来之后,进度条没涨多少,污染值却从28直升到38。 她后来只想着怎样能活下来,不再将那么多心思放在同伴身上,专心过副本,污染值在40出头徘徊,相对稳定。进入丰收祭之前是43,丰收祭出来之后也降了,,回到了37,算是历史最低水平。 她第二层的进度条原本就快满了,这次从丰收祭副本出来,同样点亮了第三层,得知荆白也要上去之后,她的脸也亮了起来:“大佬,一起吧!” 和荆白一起进入第三层,安全感不是直接拉满! 等等,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她兴高采烈的表情忽然一滞,两只眼睛眨了眨,谨慎地观察着荆白的脸色。 柯思齐眼中的荆白表情是八风不动的,她几乎看不出荆白情绪的起伏。倒是专注想着污染值的荆白,注意到那个方向有目光在注视他,微微侧头道:“说。” 柯思齐已经习惯了他的敏锐,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长发:“那个,大佬……柏易大佬呢?你怎么没带他一起来?” 他们走的时候,两人明明留下来说悄悄话了,怎么说着说着,柏易就不见了? 除了柏易实在很强这个原因,柯思齐内心对柏易和荆白这两人的情谊向来是有些八卦的。 她小心地看着荆白,见那张冷淡俊美的面孔,在柏易的名字出现后明显地柔和了一些。 他本人或许是不自觉的,但是提到柏易时,那向来如冰雪般的神情,好像也被一阵温柔的春风拂过,有一瞬间的冰消雪融。 可紧接着,她看见那形状美好的嘴唇抿了抿,冷静地道:“不知道,我没告诉他我的真名。” 孔见山:“???”他正坐在沙发上,闻言震惊地往后一仰,但他忘记了这是柯思齐的房间,她的沙发没有靠背,险些在沙发上翻了个跟头。 柯思齐:“???” 不是吧不是吧,你们在副本里跟连体婴似的形影不离,当着众人还要鸳鸯交颈似的说悄悄话,晚上连分开一夜都不愿意,要悄悄另外找间房一起睡! 那么缠缠绵绵的关系,难道真就只有棉被底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吗?! 孔见山和柯思齐私下不是没八卦过,关于荆白和柏易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各有各的观点,但最后一致觉得两人进副本之前肯定就认识,之前只是在众人面前装不熟。 柏易作为污染值最低的人,忽然走去和污染值倒数第一的荆白组队就很奇怪,后来他们逐渐发现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才对两人的组合回过味来。 即便如此,也无可厚非,只是情侣之间的一些谨慎和情趣罢了。 但按荆白的意思,他们俩其实只是露水情缘?两人还真是第一次见面就看对眼了? 想想两人的颜值水平,别说在塔中,现实世界里这样的样貌也是凤毛麟角,这么一想……也不奇怪。 孔见山不抱希望地问:“那,那柏易大佬他……他知道你的真名吗?” 荆白平静地摇了摇头。 在两人或是不敢置信、或是痛心疾首的目光中,他看着柯思齐,缓慢而明确地说:“他隐瞒的事情太多了。就算问了真名,他也未必肯据实相告。很多事情,本来也没有必要知道。” 名字、性别都是假的,或许只有那张脸是真的…… 也不一定。荆白想了想,柏易若是好好地按照姑娘打扮—— 他眼神不禁转向了面前唯一的那个姑娘,正穿着一身粉色的毛绒兔子睡衣,帽子上还有两个垂下来的,软塌塌的兔子耳朵。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柏易…… 惯来冷淡,甚至无波无澜的脸上,也难得地出现了裂痕。 站在一旁的柯思齐也陷入了迷惑:为什么荆白说柏易隐瞒了很多事情的时候,要看着她呢? 如果没看错的话,眼神中甚至还带有一丝警告? 柯思齐仔细回想了半天,她和柏易连单独的话都没说过几句,她不可能知晓两人之间的任何秘密啊! 第199章 第111章 塔 柏易的事情是他的隐私,荆白即使机缘巧合发现了,也不会向两人多透露。 孔见山和柯思齐见他连柏易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觉得三观都被刷新了,满脑子的问号,一肚子的八卦,却碍于荆白的威严,不敢在他面前寻根究底。 柯思齐拼命冲孔见山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上去提登塔的事。 方才好不容易提了,结果因为柯思齐一时八卦,被柏易的话题扯开了,但现在不趁机和荆白说好,万一大佬说走就走了怎么办? 两人还在打眉眼官司,柯思齐有心怂恿,孔见山却不太想动,荆白懒得理会两人,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冲他们点了点头,撩衣服起身。 眼见着他即刻要走,行动中毫无留恋,孔见山心里也急了,忍不住提了一句:“大佬,那个,我们能一起上去吗?” “上去”自然就是指登上第三层,柯思齐见状连连点头,好像生怕他不同意似的。 荆白其实还真不太在意这个,三个人走和他一个人走,他没觉得有什么区别,随口道:“可以。” 终于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柯思齐和孔见山大喜过望,两个人背对着荆白,眉飞色舞地击了个掌。 自从丰收祭这个副本之后,荆白的存在给了两人极大的安全感,哪怕即将要登上未知的第三层,面对更恐怖的副本,一想到是和荆白一起上去,好像信心也更足些。 既然大佬答应了,当然要尽快敲定时间,柯思齐趁热打铁地问:“大佬,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荆白停下来思考了片刻,脑海中掠过几张脸,最深刻的,也只有柏易那张懒洋洋的俊丽面孔。 但这人身份成谜,横竖也联系不上。对于初来乍到一个星期的第二层副本,他没有什么留恋,反而对未知的第三层的副本更加好奇。 见柯思齐和孔见山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副殷切期盼的模样,他想了想,道:“什么时候都可以,今天也行。” 今天?! 荆白对面的两人傻眼了。 他们刚从副本里出来,虽然身体都恢复到了最佳状态,精神上却还没缓过劲来。一想到有整整14天的假期,就忍不住想好好休息两天,再留出一些时间处理私人事务。 在荆白找到他们之前,两人私下约的时间其实是一个星期后,正好留一周时间到第三层逛逛。 见两人面露迟疑,显然荆白给出的时间和他们的预期不符,荆白就有些不解了——既然没有做好准备,又何必急着现在问? 他懒得打探两人的心思,决定不再逗留,直接站起身来,道:“准备好了再找我。” 柯思齐和孔见山两个人还坐在沙发上,见他站在门口,冲两人微微点了点头,打开门走了。 他的长相若是放到塔外面,能被写上一万字的小论文。 眉目头发俱是浓黑,衬着净白的皮肤,有种鲜明的对比感,更衬出那种独特的,带着凛然之气的俊秀。他的气质非常难形容,也不知道是好看得叫人害怕,还是那种叫人害怕的好看。 就像荆白过来找他们时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们塔外几乎没见过的料子和样式。荆白这样高挑俊逸,宽肩窄腰的人穿在身上,有种利落又飘逸的感觉。 但有荆白这张脸在,无论多好看的衣服,都好像是他抬举了衣服似的。 柯思齐一度觉得自己在副本中被来回冲击,已经习惯了这个等级的美貌盛宴,但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开门飘然而去,背影浑似神仙中人,也不禁盯着看了片刻。 直到荆白走得影子都没了,她才回过神来,见孔见山还盯着门口,咳嗽了一声道:“回神了,花痴!” 孔见山这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柯思齐乍一看他那张平凡的脸,为那不可避免的落差惆怅了一秒,才接着道:“你说大佬是不是生气了?” 孔见山挠了挠头,他诚实地说:“没有吧?” 他有种感觉,总觉得荆白就是单纯地不爱搭理人。但见着那扇已经关上的大门,他顿了顿,又道:“要是有的话吗,可能就是嫌我们太啰嗦了。” 柯思齐想了想,庆幸地道:“幸好他说,我们准备好了可以上门去找他,应该没有打算抛弃我们……吧?” 孔见山道:“唉,别东想西想的了,赶紧把事儿办了,到时候一起去找大佬就行。” 说到这里,两人倒是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各层之间消息不互通,两人在第二层都待了一段时间了,多少有几个有交情的人。塔里的人来来去去,向来是死的多,登上下一层的少。等上了第三层,第二层的人恐怕就再难见到了。 第一层的人一般不会逗留太久,来去都很快。但是到了第二层,凡是熟识到可以互通真名的人,在登塔或者进副本之前,一般都会见个面,吃个饭,权当简单地告个别。 说到这里,两人的神情都有些伤感,只是登塔究竟不比进副本,多少还带着些喜庆的底色,孔见山很快缓过劲来,正要起身告辞,忽然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地问:“你和柏易大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柯思齐迷惑道:“什么事儿?” 孔见山想了想,他和柯思齐副本后期基本都在一块儿,荆白和柏易更是形影不离,硬要说有什么事,恐怕就是他把荆白叫走到羊圈竹楼去,留柯思齐和柏易在牛棚竹楼的时候发生的。 第200章 而且他们离开牛棚竹楼之前,柯思齐还邀请过柏易…… 柯思齐见他神色有些疑虑,脸上顿时涨红了,道:“怎么了,你都把大佬叫到你竹楼去陪/睡了,我一个女孩子害怕还不行吗!而且——而且他又没有答应我!” 柏易当时很干脆地拒绝了她,柯思齐不好意思久留,就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觉睡到天亮,收拾好心情才敢再去敲柏易的门,发现他不在,以为柏易半夜失了踪,才急匆匆地跑去孔见山的竹楼询问。 荆白和柏易第二天早上是一起出现的,不可能对她产生误会,所以荆白那个眼神,提醒的也一定不是这件事……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别说孔见山了,柯思齐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她看着荆白离去的方向,眼神一凝:得在进下个副本之前找个机会和荆白大佬说清楚才行——他和柏易这关系够复杂的,她就是个打酱油的,可不能被迫介入他们扑朔迷离的男男关系! 再进副本,就是第三层的难度,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要死在副本里,要是死了,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虽然不太符合情境,但是柯思齐想起了一位名人的箴言:“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房间中开门的动作并不是真的“开门出去”,而是由“塔”给出传送路径,荆白对别处不感兴趣,索性直接回了房间。 说出“今天登塔”以后,见柯思齐和孔见山的迟疑,荆白也想起了一个他之前遗漏了的人。 以那个人的能力,若没有大的意外,荆白相信她必然还活着。不过就算来时分到第二层,她现在恐怕也不在这里了。 究竟值得一试。 荆白右手按上左手那个塔形印记,开始闭上眼睛回想着她的形象。 长发,脸上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高……他低声道:“卓柳。我要拜访卓柳。” 很快,清晰平稳的男声在头脑中回答他:“经查询,第二层姓名为‘卓柳’的人数为零。” 她果然不在第二层。 荆白并不意外,这件事反而进一步佐证了荆白的想法—— 副本结算时,除了在副本中的表现和副本难度,和登塔人本身的污染值也有关系。 他过的两个正式副本,根据同场人的反应都说是很难,他自觉表现尚可,出来后,果然也让他点亮了下一层塔的标记。 从柯思齐和孔见山这两个例子来看,污染值同样会影响结算,又或许,污染值的变化,也是副本中表现的一部分? 至少从自己的登塔进度上,荆白确认自己的白玉完完全全地蒙蔽了“塔”,不然以他真实的污染值,也不知道他要在第一层困上多久。 如果卓柳还活着,现在又不在第二层,那么……要么她从试炼副本出来时就直通了第三层,要么就是她没在第二层停留太久,就成功晋升到了第三层。 作为通过同一个试炼副本进来的人,卓柳的进度对他来说很有参考价值。如果登上第三层,倒是可以试试去找她。 虽然试炼副本的难度并不大,荆白也能感觉到,卓柳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即便她大概率已经进入了第三层的副本,荆白也觉得她能活着出来。 在第三层塔,每次进入副本之间的间隔就是二十一天。这么长的周期,倒不愁和她碰不上面。 碰面。 想到这个词时,荆白的脑海中又闪过了一张脸。英俊的眉目,懒洋洋的笑意,看着人的时候,深深的,像是不见底的深泉般的黑眼睛。 白皙修长的五指一直安静地按在手背上,此时却像呼应着他的意动一般,犹豫着蜷缩了一下,又回到了原处。 荆白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明明是一个摆在面前的结果,但他就是想试试。 他素来不是优柔寡断的脾气,此时也不例外。反正只是一次试探,又不需要付出什么,没有必要特地克制。 荆白有了决断,便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再次描摹那张熟悉的,眉眼含笑的面容。 “柏易,我要拜访柏易。” 第112章 塔 脑海中那个平和的男声很快回答他:“经查询,第二层姓名为‘柏易’的人数为零。” 不出所料。 一阵淡淡的怅惘掠过荆白心头,但思及他也没告诉柏易真名,一来二去 ,也算扯平 或许在塔里面,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浅薄。陈婆过寿副本里,荆白也有一个合作得不错的队友,是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小恒。 小恒是知道他真名的,却也没有来拜访过。 陈婆过寿这副本难度颇高,再加上小恒因为破解副本的需要,还被鬼婴附过身,他获得的登塔进度肯定比荆白更多,现在搞不好都上第三层了。 等到了第三层,倒是可以试着问问卓柳。如果小恒已经上去了,一个能登上第三层塔的小孩,肯定是十分显眼的。 把需要做的事情稍微整理了一下,荆白发现,在第二层塔里,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 他在塔里的时候向来心绪安定,不像在副本时,总带着一股白玉都压不住的焦躁暴戾的情绪。 在丰收祭的副本里,荆白就没有一晚能好好睡觉的,回了塔里虽然身体没有不适,精神上也有些倦怠。柯思齐和孔见山不上门,他乐得清闲,在房间里好好睡了几天。 第201章 等养足了精神,荆白懒得出门,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没想到什么打发时间的办法,索性闭上眼睛问:“你这里,有什么推荐的书吗?” 平板的男声顿了顿,回答道:“针对您目前的状况,以下是我为您列出的书单,按推荐程度排序,您可以根据您的喜好进行选择……” 柯思齐的手按在自家的门把上,看着眼前出现的几个选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其实在自家这座大房子里,她向来都是很放松的,只是一想到自己要单独上门拜访荆白,她就紧张得要命。 其实她也觉得奇怪,荆白虽性格冷淡,不好亲近,但从来也没对真对他们动过手,长得还出奇好看,在丰收祭这种难度非人的副本里,还把她带出来了,比她活着上班那会高高在上的领导不知好多少倍。 但是柯思齐对他就是有种本能的畏惧。 就像是一只兔子和一头猛虎关在一起,即使猛虎吃饱喝足,只趴在笼子的一角休憩,也足以让兔子恐惧得浑身战栗,无法呼吸。 这种恐惧来自于对方实力的绝对碾压,和猛虎长相是否威猛、毛发是否光泽毫无关系。 正是因为如此,在丰收祭副本里,尤其是进入昌西村以后,柯思齐几乎没有正面观察过荆白的长相。 这不是她对拔群的美貌有什么过人的抵抗力,而是因为近距离正视荆白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可怜的兔子。 在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无形恐惧下,她根本无法分神来注视荆白的相貌,更别提产生任何遐思。 回到塔之后,荆白给她的感觉也变了。猛虎还是那头猛虎,兔子也还是那只兔子,但是不关在同一个笼子里,那种威慑感也就随之远去。 前两天荆白和孔见山一起来到她房间,她才第一次正面感受到了对方容貌的冲击力。 想到那张不似凡人的脸,那种无形的畏惧感也消去不少,柯思齐一闭眼一狠心,接通了荆白房间的拜访请求。 荆白显然没在休息,很快同意了请求,柯思齐怯怯地敲了敲门:“大、大佬?” 门无声地开了,门里的人却没说话,柯思齐悄悄探头进去,荆白单手给她开了门,目光却不在她身上,道了句:“进来吧。” 这还是柯思齐第一次见他穿家居服,是饱和度很低的浅绿色。 棉麻质地的衣服,宽松柔软的衣料垂坠感很强,却衬得他肩宽腰窄,还显出优越的臀腿比例。 这类衣服看似好穿,其实非常挑人,换个人穿或许就是抹布成精,在荆白身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再加上颜色清淡,和眼前的房间色调十分契合…… 等等,这个房间??? 柯思齐真是好不容易忍住了才没惊呼出声,这活泼可爱的森系儿童房……竟然是荆白的房间?! 她眼睛瞪得滚圆,咬着嘴唇,看着眼前的小屋。 比起她的大别墅,这里面积不大,却显得温情得多。 无论是朴拙天然的装饰风格,还是每个角都打磨得圆润的家具边角,还有离她最近的那个玩具架——好多可爱的小玩具,天惹,荆白这样的冷淡大佬竟然会有这么童趣的一面! 荆白还在看手中的书,见她进来半天还不说话,诧异地抬眼道:“什么事?” 柯思齐艰难地将注意力从房间转移到荆白身上,这让她很难不注意到荆白至今依然拿在手里的那本书。 粉色书皮,上面印了一碗看上去就让人没啥食欲的鸡汤,封皮上的大字也很好认——《抚慰心灵的99个温情小故事》。 柯思齐:“……” 接连而来的冲击宛如精神污染,她忽然就忘记了自己来之前的腹稿。 荆白见她呆站着不说话,把手中的书本放了下来:“你……” 他一说话,柯思齐立马回过了神,连忙道:“啊,那个什么,大佬,我是来跟你解释那天晚上的事的!” 荆白越发觉得她失常了,皱眉道:“哪天晚上,什么事?” 柯思齐用力拍了一下脑门,她意识到自己确实脑子短路了,连忙道:“我是想解释一下,就是您去孔见山竹楼那天晚上,你们走的时候,我因为太害怕了,确实邀请了柏易大佬去我房间住。但是他没有同意,我就直接回自己房间了。” 她早想好了,无论荆白和柏易是什么关系,该说的还是得赶紧说清楚,省得之后横生枝节,因此每一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态度十分诚恳。 荆白也看出来了,他脸上的神色也慢慢变了:“你——你不知道柏易的性别?” “啊?”柯思齐发现自己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他说的话,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什么?什么性别?” 荆白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道:“没什么,是我误会了。” 柯思齐在脑海中将荆白问的那句话滚动播放了五十遍,终于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地说:“啊????” 见她还是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模样,荆白选择迅速转移话题:“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你和孔见山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上第三层?” 另一个人的名字好歹唤回了柯思齐的些许理智,她下意识地答道:“我们昨天碰了头,该办的已经办完了,具体什么时候走您定就行……” 两人都知道荆白的个性,不愿打扰他,一早就说好各自赶着把事办妥,两人商量好时间再去告诉荆白。 第202章 两人今天已经碰完了头,柯思齐有心单独解释柏易的事情,才主动提出自己前来拜访。 谁能想到会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柯思齐觉得她现在就是凭本能在说话,像个木偶人一般,荆白说一句她回一句。 荆白最后也发现了,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索性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告诉孔见山,明天出发,上第三层。” “明天要登塔”这件事终于让柯思齐惊醒了过来,她连忙道:“好的好的,我回去就告诉他!” 见荆白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显然是要送客,柯思齐更不好意思停留,一边步履如飞地走向门口,一边飞快地道:“我走了,大佬,不好意思打扰了——” “了”字只说了一半,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荆白叹了口气,他是个很少回头看的人,但无意间透露了柏易的秘密,还是让他心中升起几分悔意。 好在柯思齐和孔见山应该知道分寸,明天再提醒一次,在无人知道柏易真名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对他有太大影响。 柯思齐虽然已经被轰炸性新闻炸得头晕眼花,好歹还记得荆白让她去通知孔见山,因此从荆白房间直接转接了孔见山的房间。 孔见山原本就在等她的消息,见状急忙道:“你终于来了……大佬敲定时间了吗?” 柯思齐点了点头,恍惚地说:“明天。” 孔见山松了口气:“那就行。”见柯思齐神色还是呆呆的,他不禁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没事吧?” 柯思齐神色恍惚地摇了摇头,她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一时回不过神来,见孔见山一脸迷惑,顿时觉得自己不能独自承受这个刺激,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孔见山被她的突然袭击吓了一哆嗦,惊恐地道:“你、你干嘛?” 柯思齐抬起头,两眼发直地盯着他:“柏易大佬是女的!你看出来了吗?” 孔见山吓得把她掀开了:“你疯了吧!不要拿大佬的事乱开玩笑!” “我也觉得我在开玩笑。”柯思齐双手捂住了脸,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但是这是荆白大佬说的,他以为我是因为知道了,才提出和她一起睡……可我只是胆子小啊啊啊啊!” 孔见山也使劲搓了搓脸:“这不可能吧,柏易、柏易他都快一米九了,那个肩膀和骨架……” 他比划了一下柏易的身形,怎么看也不觉得像女孩:“而且他平时行动一点也看不出女孩子的感觉啊!” 柯思齐绝望地道:“别说你没有了,我还是个女孩子呢,我也没觉得啊!” 两人相视,都有一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第二天,荆白看着门上的两个来访请求,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进。” 柯思齐和孔见山走了进来,今天,柯思齐做到了眼观鼻鼻观心,孔见山虽然被她提醒过,真走进来时还是惊呆了,两眼瞪得溜圆,一颗脑袋有规律地来回转动。 荆白无意让二人久留,直接道:“现在就去登塔区,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再问。” 他语气很平淡,面前的两人却同时感到背上寒毛直竖,异口同声道:“明白!” 第113章 塔 两人虽然十分好奇,又不敢抬头看荆白房间的装潢,孔见山垂下目光看荆白手里的书,发现又换了一本。 《适合鼓励自己的一百个励志故事》,旁边还有个小标题——为孤寂的心灵熬一碗鸡汤吧! 孔见山:= 口 = 柯思齐跟他说荆白看鸡汤小故事的事情……竟然不是瞎编的吗! 荆白把手边的书本放到桌上,冲两人点了点头:“那走吧。” 孔见山和柯思齐连忙跟上,很快就走到了第二层的公共区域。 有荆白这么个相貌的人长身玉立地走在前面,柯思齐和孔见山再低调也没用。几乎他们走过哪里,众人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荆白只要一出门,就免不了被各色目光注视。他因为这张脸 柯思齐在第二层待的时间比孔见山和荆白都长,公共区域她几乎都来过,一边走一边和两人介绍。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从第一层开始,公共区域就是用来社交的。 孔见山因为胆小怕事,平时过了副本就在房间中窝着,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出门。 他明显感觉到第二层的人精神面貌普遍比第一层的人积极,最明显的就是周遭的路人很少有眼神呆滞麻木的,穿着打扮更是各种各样,汉服、旗袍甚至各色混搭,什么奇装异服的都有。 他不禁感慨道:“我感觉第二层的公共区域好丰富啊,第一层都没什么可逛的……” 柯思齐转脸看了看周围,她早习惯了这些景象,茫然地道:“我不知道哇,我没去过第一层。” 荆白从出来开始就没说过话,这时看了看周围,肯定道:“确实。” 第一层的公共区域他只在登塔的时候去过,但能感觉到组成十分简单,只有几个不多的餐厅和酒馆,没走几步就到头了。 但第二层里的公共区域里的店铺不管是品类还是个数,都比第一层要多得多。 孔见山却像是发现了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整张脸都染上了一股喜色。他用手肘碰了碰柯思齐,神神秘秘地问:“你这回的次数……用了吗?” 第203章 “还没有……”柯思齐下意识地道。 为了不让荆白等太久,她只和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道了别,公共区域她还一次都没来过呢。 荆白捕捉到了自己未曾听过的信息,追问道:“什么次数?” 他这一问,倒把孔见山和柯思齐都问住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自己眼中的震惊之色:“大佬,你不知道?” 荆白看见两人瞪大的眼睛,和控制不住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目光,意识到自己或许暴露了什么,冷声道:“什么?有话直说。” 他的目光首先落到孔见山身上。孔见山反应还是块的,只是震惊,多少舌头有些打结:“大佬,就是、就是……” 不算试炼副本,只要活过了三次副本,第三次出来的时候就会听到“塔”的播报,有公共区域的免费消费次数! 次数是根据所在塔的层数决定的,或者更具体来说,是根据在哪一层塔过的副本决定的。 就比如柯思齐和孔见山,从丰收祭副本出来让他们点亮了第三层塔,但是他们的免费消费次数依然是两次,因为丰收祭这个副本本身属于第二层塔。 荆白皱眉道:“那第二层塔获得的次数,可以留到第三层用吗?” 这个问题,柯思齐在这次出来之前其实也不知道,因此还特地问了“塔”,“塔”给了她答复,因此她现在可以回答荆白:“可以,消费次数只和本人相关,是可以跨层连通的,也可以累计。” 她回答时,依然忍不住用不知是惊骇还是敬佩的眼神注视着荆白。一旁的孔见山也是,他看荆白的眼神都变了。 荆白不知道这件事,说明他过的副本不到三个,丰收祭只是他的第二个副本! 而看他方才话里的意思,他还是从第一层上来的……一个副本就能升上一层,这是什么概念! 从丰收祭副本的表现来看,两人都清楚荆白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大佬,也很清楚他必然不会止步于第二层。但是这样的实力放在一个只过过两次副本的、堪称是“新人”的人身上,就显得有些惊人了。 柯思齐从一出来就在第二层,所以至少她知道,在第二层里,还没获得消费次数的人在老人的口中都是“新人”,而他们对这些“新人”的态度也是很复杂的。 柯思齐就见过一个登上第二层没多久的“老人”,嘴上嘲笑另一个新人没有消费次数,背地里去露出嫉恨的神色。 无他,对方连三次副本都没过到,却已经和他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反而说明了对方的实力比他要强。 但荆白现在连第三层都点亮了,还是一个“新人”! 柯思齐和孔见山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实力远不及他,但是这件事情反而直观地表明了,这不是赶不赶得上的问题了…… 荆白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荆白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俊秀得不似凡人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疑惑:“‘免费’消费次数?难道还有收费的?” 孔见山挠了挠头:“没有吧……”他看见那两道英挺的眉毛皱了起来,忙道:“至少第二层没有!” 荆白看着两人的眼睛,叮嘱了一句:“我的事,不要说出去。” 柯思齐和孔见山连连点头,他们知道轻重,荆白这个履历在第二层绝对属于惊世骇俗的水平,他们确实应该守口如瓶。 荆白见两人应下,冲他们点了点头,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柯思齐和孔见山跟在后面,看着那个俊逸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敬佩,更多的,是一种买对了股票的惊喜。 他们一开始都看错了……这岂止是潜力股,这是妥妥的绩优股啊! 孔见山看荆白走得目不斜视,脚步也不停留,对周遭的各色店铺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悄悄对柯思齐道:“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大佬,消费次数是不能转让的?” 柯思齐犹豫了一下,道:“不用了吧……”荆白根本没问这个,要是主动说了,倒显得他们很担心荆白惦记他们的次数似的。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路过的海鲜餐厅,说实话,她现在对另一件事更好奇,只是方才被荆白打断了:“你刚才说第二层的公共区域比第一层的丰富?” 孔见山还沉浸在震惊中,只知道点头:“是啊,大佬不也说了……” 柯思齐喜上眉梢:“那次数留到第三层花岂不是更好!第三层的东西只会更多吧!” 这倒是真的,事实上,孔见山之前这么自闭也是因为第一层的公共区域他当时去逛过,觉得没什么看头。 第二层过完第一个副本他就拿到了次数,但当时他心态都崩得差不多了,又想着公共区域要是和第一层差不多,也没什么可逛的,根本没来消费。 但发现第二层的公共区域品类更丰富,他就来精神了:攒下来的次数可以留到第三层消费啊! 他刚才问柯思齐次数用掉没,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得知荆白连次数都不知道之后,他顿时意识到了自己和荆白的差距,简直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连消费的心思都淡了。 不过柯思齐这么一说,他想起来自己上次没用,还多攒下两次,心情也好了许多:“也是……” 荆白一个人走直按前面,他其实没太把消费次数放在心上,而且他没问次数能否转让的问题,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 第204章 “塔”一直以来的风格就是鼓励每一层的人不断过副本,全力往上攀登,无论是过副本三次以后送消费次数,还是第二层的公共区域比第一层更丰富,都说明了这个概念。 不仅如此,“塔”还极力规避内耗,消费次数如果可以转让,必然会出现许多不必要的争端。所以荆白听说了消费次数的事情之后,就猜到了它必然是和本人绑定的,如果不出意外…… 就连消费次数购买的东西,和本人应该都是绑定的。他刚才询问了“塔”,得到的反馈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不过这对他来说无所谓,毕竟他根本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 说话间,一行三人已经走过了公共区域,来到了登塔区。 登塔区的人不出意外地少,只有一些爱看热闹的人围聚在此。 见荆白他们是三个人登塔,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集中到了他们身上,荆白收到的瞩目最多,他们还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竟然有三个人一起上去的!” “好久没见过三个人以上一起登塔的了……如果不是本来就认识,肯定是一起过了一个很难的副本。” “你看他竟然是帅哥带头,难道副本也看脸?” “切,要是看脸,我不应该早就上第三层了?” “……你能不能先照照镜子,你要能跟人家比,在塔外面早就当顶流了,还能上班上到猝死跑这来?” “嘿我这暴脾气……” 荆白充耳不闻,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准备好了?” 柯思齐和孔见山连忙点头,两人跟着荆白,点亮了左手手背上已经变成白色的第三层。 和以前一样,黑色的石梯凭空在眼前出现了! 柯思齐是第一次登塔,看见石梯时不由得发出了小小的惊呼,荆白也不耽搁,在众人或惊疑或艳羡的目光中,举步往上走去。 和之前一样,一踏上石梯,周围的景象都消失不见,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了,还能听见背后的柯思齐对孔见山说:“我还以为点完就能上去了呢,没想到还真是爬楼梯啊?” 孔见山沉默了片刻,荆白听出他语气有些无奈:“登塔登塔,你见过哪个塔给人安电梯的?” 柯思齐悻悻地“哦”了一声,荆白都听得脸上露出笑意。 登上第三层的石梯,和第二层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层九阶,总共两层。 十八级台阶,对荆白来说也就是一抬脚的功夫,很快,他眼前就出现了一副全新的画面。 他知道,这就是第三层了。 柯思齐和孔见山也走了出来,站在荆白身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柯思齐转来转去地看了一会儿,低声问身边的孔见山:“是我的错觉,还是第三层真的比第二层看上去高级?” 孔见山装修设计师出身,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了区别,神色复杂地小声答道:“不是错觉……” 他们三个人登塔,在出塔的地方也是十分少见的,荆白甫一出来,就已经感到了许多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比起探究,还有几道带着明显的恶意。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向着恶意最明显的那道视线回视,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美艳脸孔。 “哟,帅哥,又见面了。” 第114章 塔 荆白记忆力很好,一眼认出这就是当时他在第二层出塔时那个拦路的女人。 她身边的那个大汉不见了,黄毛倒是还在。他紧张地站在女人身边,不自觉地摆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半是忌惮半是恐惧地看着荆白。 孔见山见那女人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是冷的,红唇抿得死紧,像是要滴下血来,显然是来者不善。 柯思齐一眼认出了那个女人,她低声对荆白道:“大佬,这个女人之前第二层挺有名的,外号琴姐,都说她人脉挺广。你认识她?” 荆白没回她的话,英挺的眉梢微微上扬,透出一点锋利的冷意,可是微微勾起的唇角,又让那点冰冷显得柔和不少。 他盯着那两个人,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女人身边的黄毛顿时浑身一激灵,还往后退了半步。 他这一哆嗦逗笑了荆白,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和风细雨,给原本就出众的美貌更增颜色。他已经很久不这样笑了,柯思齐两人哪见过这个场面,看得眼睛发直。 如果是余悦在这里,他就能认出来,荆白这脸色,根本不是给人看的。 他脸上这笑,洋娃娃见过,陈婆也见过,是荆白在副本里对鬼怪的专用表情。 孔见山看着他的脸,只觉得美则美矣,就是直叫人心底发寒…… 荆白虽然只走了一步,但是害怕的显然不止黄毛,女人脸上的神情也是微微一滞。 她左右环顾片刻,忽而扬起声音,妩媚笑道:“帅哥,我叫你一声,是为了恭喜你呀。你看,离我上次见你才过了不到一星期,你就又登了一层塔。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这处人虽然不少,可对塔里的人来说,几人对峙也只是小场面,没引起多少注意。爱在登门区逗留的,都是些爱看热闹的人,在这之前,无非是看看荆白的脸,或者三人一起登塔的热闹。 但等女人这话一出来,顿时场面一片哗然! 荆白长得虽然扎眼,但塔里也不是没有见过俊男美女,多数人顶多也就多看他两眼。 第205章 可是现在这个女人说,荆白只花了一个星期,就从第二层登上了第三层! 这就非常惊人了,毕竟那是第二层,不是第一层! 许多人看着荆白的眼神顿时变得有深意起来,女人一双水似的杏眼左右看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 荆白既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也不打算给女人面子,抱起双臂,冷漠地盯着她:“我和你很熟?我登塔的进度,关你什么事?” 女人秀丽的面容上笑容一僵,眼神微闪,强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呢,有你这样的人,就是我们这些登塔的人的希望!我在第二层待了一个多月,看见你这样的高手,好心恭喜你一句,你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 众目睽睽之下,见荆白神色冰冷,她眉头还蹙了起来,柔弱地捧着心口道:“上次我也只是想打个招呼,可是你不由分说就动手,把我吓得不轻呢。” 荆白原本就个子就高,兼之气质冷冽,衬着没有表情的俊秀面容,竟显出十分的不近人情。 女人身边的黄毛被他踢过一次,自荆白出现以来,怂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显然是怕了他。柯思齐和孔见山虽然没说话,但他们三个人是一起登塔上来的,一看就是荆白这方的。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们这一行人的亮相就显得十分高调了。 “别看长得是个小白脸,人还挺横嘿。” “第二层直升第三层……我就想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肯定过了很难的副本。” “哼,凭他实力再强,欺男霸女的,也不算什么本事。” 众人当着他面窃窃私语,荆白都懒得搭理——在塔的晋升机制里,就算没有任何社交关系,也不会影响登塔的效率。 无论关系好坏,实力强弱,如果都不能保证会分到同一个副本里,那这些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又有什么意义? 顶着众人或惊讶或好奇或谴责的目光,他大步流星,几步走到了女人面前! 女人被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牢牢看着,只觉被一头觅食的猛兽盯上,不由得花容失色,往后退了一步。黄毛反应更大,吓得掉头就跑,撤出了好几米远才停下来。 女人刚喊了一句:“小黄……”话音未落,就发现黄毛已经跑出老远,她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脸颊涨得通红。 她求助地左右顾盼着,可这些人在塔里混到了第三层,何等精明,见她这边两人的反应,也看出荆白实力强出不少,如何肯下场帮忙,还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 “唉,虽说打人不好,但是塔里面又不会死人流血,轮不到我们帮忙。” “是啊,谁知道他们的恩怨,这热闹可凑不得。” “别说,挨一拳头也挺疼的呢,反正我不上。” 这绝非女人熟悉的环境,她发现第三层的人远比她想的冷漠,而这次她身边的人,也只剩下一个侥幸存活的黄毛…… 说话间,荆白已经走到了女人跟前,轻声道:“怎么,上次打的不是你,这次……你想试试?” 女人脸上的红晕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煞白,也不笑了:“你、我又没招惹你!” 荆白冷冷道:“你不说话,我根本不会看见你。” 女人急促地道:“我一个弱女子,你当众打我,谁能看得起你?” 荆白笑了:“我需要他们看得起?” 他的轻蔑不加掩饰,周围众人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但在荆白眼中,这些人的目光和走在路边听到的蝉鸣差不多,除了惹人烦以外,并没有什么妨害。 旁边有个路人扬声道:“小白脸,刚登上第三层,别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 荆白目不斜视,那人见荆白不搭理他,哼了一声,径直走了过来,女人眼睛发亮,连忙向着路人的方向靠拢,一边柔声夸奖:“大哥,您人真好!” 那路人是个胖子,身高本身已算高大,横向看更是惊人,走路的时候浑身的肥油直晃荡,体格很具威慑力。 一直站在后面的柯思齐和孔见山见状也走了上来,孔见山腿有点发软,颤颤巍巍地小声问:“这、这能打吗?” 柯思齐道:“废话,不能打,你还能在一边看着吗?” 荆白的体力和脑力固然不错,但是在他们的概念里,武力值再高,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不具备优势。 这胖子跟座肉山似的,荆白虽然个子和他差不多高,体型还不到对面的1/2,这怎么打得过? 实在不行,就只能三个人一起上了…… 无论塔里塔外都没有参与过斗殴事件的孔见山还在做心理准备:他们是三个人,对面也是三个人,还都是二男一女……咦,不对,对面那个黄毛竟然没有回来?还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 孔见山正觉得有点奇怪,荆白见那胖子越走越近,直接对两人道:“让开。” 柯思齐犹豫地道:“大佬……” 荆白看了她一眼,柯思齐立马闭嘴,一把把身边的孔见山也拽开了。 女人的手已经挽在了胖子胳膊上,悄悄附在胖子耳边说了几句话,胖子两颊泛起潮红,嘿嘿笑道:“小子,今天这头我还偏出了,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女人走到离荆白三步远,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胖子的手臂,微笑着停了下来。她看着荆白,眼中却没有笑意,眼神中泛起冷光,犹如一条毒蛇。 第206章 胖子已经捋起了袖子,他的拳头足有蒲扇那么大,荆白和他一比,简直堪称弱不禁风,孔见山觉得要是自己站在那里,恐怕会被这胖子的一圈直接打飞出去! 他和柯思齐看得紧张不已,荆白却一动不动,等胖子的拳头过来,竟被他牢牢接在了手里! 胖子眼神一变,冷笑道:“你倒有几分本事……” 他欲把拳头拔出来,却发现自己被荆白握着手腕,根本动弹不得,用力得脸都成了酱红色,竟然也拔不出! 他脸上透出几分惊慌,见众人都看着他,咬了咬牙,另一拳对准荆白的太阳穴,快准狠地砸了下来! 反正就算砸出致命伤,这小子也不会死,扣几点污染值给他修复而已…… 他那一拳都带着风声,却没来得及碰到荆白,直接被他的左手接住! 两个人身形形成了鲜明对比,胖子却在荆白手中被控制得死死的,众皆哗然,几步之外旁观的女人的脸色也变得极差。 胖子用再大的力,也拔不出自己陷在荆白手中的双拳,那两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握在他的手腕上,像是要攥断他的骨节一般,他急于脱身,竟然一个头槌往前顶去! 忽然间,他觉得身体一轻。 随后,他的视角天旋地转,好像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直到脊背重重摔在地上,尾椎传来一阵刺痛,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眼前这个瘦高的小白脸直接掀翻了! 这……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胖子想要挣扎起来,哪里能动,他全身好像都不听使唤了一般。 那把他甩翻在地的年轻人盯着他,俊美得不像人的脸上露出恶魔般的微笑,眼神却像刀锋一般锐利冷冽。 他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只是说话的语气叫胖子脊背发寒。 胖子听见他和气地道:“欺负女人不算本事,欺负你算吗?” 胖子心里悔得打跌,本来就不关他的事,他色迷心窍出这个头干什么呢!他见荆白手动了动,像是还想补他两下,连声道:“算、算、算!” 事实上,荆白只是想看一眼自己手背上的进度条。 他对塔的正常进度没什么概念,一进塔,过了两个副本,就登完两次塔,自己只觉得效率不错。 两次进的副本难度都很高,尤其是丰收祭副本,险些变成必死局,好在收获也不小。从丰收祭副本一出来,他连第三层都登了一小半了,说不定下个副本出来,就能直接上第四层。 连着两次登塔出来都遇到这种事,虽然能应付,他也是烦了,希望第四层出来不会再这样。 他瞥了一眼地上起不了身的胖子,还有远处脸色煞白的女人,只觉兴味索然,正要走开,忽然一个女声道:“咦,你也来第三层了?” 荆白转头一看,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举起手晃了晃,和他打了个招呼,正是试炼副本里遇到过的卓柳。 女人见荆白注意力转移,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见他根本没看自己,不顾荆白面前的胖子和几米外等着她的黄毛,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 荆白冲卓柳点了点头,卓柳瞥了一眼女人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躺平、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胖子:“认识的人?” 荆白随口道:“没事找事的人。” 卓柳就笑了,在副本中无论过了多久,在塔里只是一瞬间的事,此时两人分别也不到两周,一起过了一个副本的熟悉感甚至都没完全消失。 一旁围观的孔见山和柯思齐这才缓过劲来,小碎步向荆白靠近。他们现在只庆幸自己大腿抱得早,和荆白站的是同一边—— 这,一般人谁扛得住啊! 荆白也没注意身后的两人,反而问卓柳:“你怎么在这里?” 卓柳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这里离公共区域很近,我只是路过,正好看见你。”见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这里看,又见荆白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就问:“你同伴?” 荆白点了点头,卓柳思索片刻,道:“换个地方说话吧,我请你们吃饭。” 荆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没有消费次数。” 第三层的副本间隔时间是二十一天,既然他现在能见到卓柳,说明她也只过了一个副本。按柯思齐和孔见山的说法,卓柳也应该没有消费次数。 卓柳这次真的笑了:“第三层没有这些限制。来吧!” 她带着三人熟门熟路地去了公共区域,进了一间古色古香的餐厅。大厅里零零散散坐了几桌人,前台还站了个服务生,柯思齐见状,惊叹道:“我们第二层的餐厅都没有服务生……” 卓柳道:“不是真人,只是塔的设置。” 孔见山也惊讶了:“真的不是吗?看上去和真人完全一样啊!” 卓柳摇了摇头:“你很快就知道了。”她对服务生道:“包间,谢谢。” 服务生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请跟我来。” 他长相很普通,笑起来时还挺可爱的,走在前面带路时脚步也很轻快,看上去和一般人确实没什么两样。 直到他领着众人,走到两个关着门的包间之间,抬起右手敲了敲墙壁。 那朴素的白墙上,竟然突然出现了一扇和周围两个包间一模一样的红木房门! 服务生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道:“诸位请便。” 第207章 他转身走了,卓柳打开房门,包间的装潢和外面的一致,各色木制的陈设,装点出清雅的风格,孔见山显然很喜欢这种有设计感的房间,一路左看右看没停过。 荆白却发现,卓柳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圆桌边就只有四张椅子、四副碗筷,显然是给他们量身定制的。 柯思齐开始庆幸自己的次数没用过了:“还是第三层好,二楼的餐厅都没有包间的……” 菜单就在桌上,卓柳坐下以后拿过菜单,勾一下就出一个菜,全是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 虽然这些菜都摆在了面前,荆白还是出现了一种不真实感,他对卓柳道:“即使吃了,也不能饱腹吧?” 卓柳叹了口气:“是啊,其实就过过嘴瘾。不吃不会饿,吃了也不会饱。好在想吃多少都可以随便点,也不用担心长胖了。” 柯思齐笑道:“说实话,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除了要过副本,简直是我梦想中的生活了。” 荆白却皱起眉头,他问:“我只有一个问题。第三层既然取消了副本次数不够,不能进入公共区域消费的限制,那是不是也有收费机制?” 卓柳点点头,眼镜后面,清明的视线赞许地看着他:“的确如此。” 她很坦诚,也没有隐瞒自己副本进度:“我是直接进入的第三层,试炼副本和第一次副本之间,不是只有三天的间隔吗?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找塔问了一堆问题,反正能答的它都答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菜单递给荆白,荆白摆了摆手,他虽然吃得出口味的好坏,却没有什么口腹之欲。 卓柳也不勉强,转手将菜单给了柯思齐,荆白便问:“那收费的,可以用什么支付?” 卓柳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讽刺,摊手道:“还能是什么?副本进度是固定的,会变化的,当然只有……” 她顿了一下,荆白了然地道:“污染值。” 卓柳点了点头,柯思齐和孔见山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忌惮之色,尤其是污染值较高的孔见山,他下意识道:“可是污染值太高,人不就疯了吗?超过临界点,还会爆掉……” 他因为曾经污染值很高,对这个数值一直很注意,最高的那段时间天天担心自己不是爆在塔里就是爆在副本里,现在一听可以用污染值换消费次数,反倒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卓柳道:“有上限的,超过60就不能换了。” 孔见山咕哝道:“上限也挺高的了……”他污染值最高的时候65,那段时间天天失眠做噩梦,精神状态极差,进副本的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 荆白挑了挑眉——无论他想不想,这个限制,意味着他什么也不能换,可谓是一贫如洗。 他摸了摸手背,发现自己的消费次数依然是0,便问卓柳:“你这次消费,也是污染值换的?” 荆白神色虽然冷淡,卓柳也当关心听了,见柯思齐和孔见山都停了筷子,她笑了起来,轻松地道:“只要过了第三层的副本,不管是第几次过,出来以后都有三次次数的。我这也就用第二次,不影响。” 用餐的氛围十分愉快,席间,柯思齐和孔见山也和卓柳交换了真名。等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没多久,荆白就接到了来访请求。 是卓柳。 他扬了扬眉,并不意外,同意了她的来访请求。 卓柳很快从门口走了进来,见到他房间的风格,以她这般冷静镇定的个性,也不禁吃了一惊,止不住地打量着四周,惊诧地道:“这风格???这么童心未泯,看起来可不像你……” 关于“儿童房”的问题,荆白一向都当没听见,直截了当地问她:“找我有事?” 卓柳耸了耸肩,微笑道:“只是来交流一下心得。我想,关于‘塔’的事情,总不该只有我一个人感兴趣吧?” 第115章 建筑队 一直到进入副本,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道路上,荆白都还在想卓柳说过的话。 卓柳来拜访他时,两人交换了进副本以来的大致信息。两人都不是傻子,有了试炼副本的经历,对对方的人品也算了解。省去互相试探的环节,沟通就变得高效起来。 荆白除了和白玉有关的消息,其他的都没有隐瞒。卓柳是个聪明人,也没往深里问。 荆白对卓柳的猜测没有错,她的确是一从试炼副本出来,就直接进入了塔的第三层。 当时她非常茫然,因为出副本时,考虑到余悦还是个学生,她就让余悦先走,自己殿后。 她走进出口,先是被迫看了一遍自己死亡时的高清现场,再出来时,明明就走在她前面的余悦和荆白又都不见踪影,只留下她一个人听着塔的播报,恭喜她进入了第三层。 卓柳很快就意识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进入了第三层。 从试炼副本出来直接进入第三层的有个专门的出口,和登塔上来的人不一样。那里算是塔里很被瞩目的地方之一,因为在第三层塔里,有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 从试炼副本进入第三层的,都是被“塔”认为有潜力可以出去的人。 卓柳自己没有这么觉得,因为就她在试炼副本的感受,荆白的实力绝不弱于她。她唯一可能评价高于荆白的原因,就是顶替了那个看上去小学都没毕业的小女孩留下。 这是出来时,一个招揽她的组织告诉她的。 第208章 据说这个组织每从第三层起,每层都有势力,只是碍于各层之间不能相互联络,所以在第三层的规模不是很大。 但卓柳当时已经和“塔”确认了进入副本的机制,得知进入是完全随机的,便拒绝了这个组织的邀请。 她不愿太出风头,也不愿得罪了这个组织,接下来三天都闭门不出。直到过完了第一个副本,休息了一阵,才开始出门溜达,使用自己的免费消费次数。 没想到第二次出门,就偶遇了荆白等人。 荆白已经意识到了塔里肯定会有一些组织的存在,毕竟人类的天性是抱团,尤其在第四层以后,登塔的进度条越来越长,副本之间的间隔却变大了。 两个副本之间,间隔的时间可以达到一个月。如果到了第四层,一层塔里待上几个月恐怕都是常事。在这种情况下,形成组织也很正常。 不过“塔”随机分配副本的机制,对这种组织起到了釜底抽薪的作用。如果副本不能一起进入,抱团是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行为;毕竟如果你不知道某人的真名,那你连他死了还是活着都不会知道。 说到这里,他脑海中又闪过一张笑眯眯的俊朗面孔,他眉头微微一皱,迅速将那画面挥去。 他对“塔”的观点没有改变过,它的核心机制,就是孤立所有人,促使每个人不断地往上爬。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被它淡化,在这样的机制下,即便真的有组织,规模和影响力也不会太大。 卓柳来找荆白,也不是因为担心这个组织,而是因为关于污染值和进度条,她内心一直有疑惑。在荆白告诉她自己和余悦都分到了第一层上之后,这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而还加深了。 为什么荆白会分到第一层? “如果是因为我救了人,你也救了余悦啊。”卓柳迷惑地问:“我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很诧异……你去了第一层,我却在第三层,难不成真的是所谓的‘潜力’?如果是真的,‘塔’的评估机制就太不科学了。” 荆白心里却很清楚,这个原因只能算是其中之一。他之所以出现在第一层,肯定还有污染值的原因——以卓柳的性格,她的污染值不会很高。 但事关自己的污染值,他无法告诉卓柳,只能说:“或许是因为你主动放弃出去的机会,‘塔’给你的评估更高。” 这个原因卓柳也想过,但她总觉得不是差距这么大的根本原因。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问:“这和污染值有关吗?” 荆白含糊地道:“或许有,我污染值不低。” 卓柳还是有分寸的,她没有明确地问数值,荆白也就没有明说。 卓柳知道污染值偏高的多半都有自己的苦衷,不愿意透露也是常事。 她却没有这个顾虑,坦诚地道:“那难怪了,我从试炼副本出来的时候,污染值只有18。不过我至今不是很明白污染值是怎么计算的。” 这点,荆白倒可以告诉她一些消息:“据我所知,污染值这个元素,是由塔对你的精神状态、情绪稳定程度,甚至和鬼怪的恐惧程度多方位评估的,整体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数值上,当然是越低越好。” 卓柳认真地听他说完,露出了然的神色,认真地点点头:“难怪没怎么涨。” 荆白闻言,也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你这次进副本的时候,是第几个进的?” 卓柳道:“第一个。” 荆白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他进过的两个副本,一个小恒,一个柏易,也都是最早进副本的人…… 不知道和卓柳比起来,他们三个之中,谁的污染值更低?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看了一眼眼前这条荒芜的土路。 这条路远得似乎看不到尽头,荆白左右张望,只有被风吹起来的黄沙漫天,几乎遮蔽住了他的视线。 不管塔里污染值最低的是谁,反正还活着的人中,荆白自己的污染值一定是最高的。 荆白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顶着风沙,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他一进副本就来到这条路上,但这里看起来比深山中的昌西村还要荒凉。 一条土路,道旁只有三两棵枯死的树木,连树叶都掉没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徒劳地伸展着。 荆白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和进副本之前没什么两样,普通宽松的棉麻家居服;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装备,两手空空。 在这样沙尘漫天的天气里,除了天色昏暗,也看不出具体的时间。荆白没得选,只好不断往前走,至少走了两里路,远方的景象才有了些变化。 透过黄沙,他隐约看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果然是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么…… 这些人想必是等着他进来开副本的,荆白只好加快脚步,紧赶慢赶,总算在天气变得更糟糕之前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一打眼看过去,站着的有十来个人,加上荆白,十男四女。 另外十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是荆白认识的——正好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叫“琴姐”的女人。 她穿了一条红裙子,远看十分亮眼,正笑盈盈地同周围的人说话。 荆白走过来时,女人显然也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许多,不安的目光转来转去,就是不往荆白脸上看。 她不来挑衅,荆白就懒得搭理她。顶着众人或不善或好奇的目光,他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人群之中,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第209章 这里年纪最大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进塔前应该是从事体力工作的,他皮肤微黑,看上去久经日晒,像砂纸一般粗糙。五官粗眉细眼,满面愁容,让那张本就长了不少皱纹的脸显得更加苍老。 年纪最小的则是一个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穿着一件花夹克,满头黑发乱糟糟的。 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见众人都不说话,显然是在观望,便率先嗤了一声:“这位大哥,你还可以再慢点,小爷在这吃了一嘴沙了都!” 荆白皱着眉,他本来在看地上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招牌,那上面盖满了灰土,有几个字显示得不太清楚。闻言抬起眼皮,冷冰冰地看了少年一眼。 那一眼甚至不带什么情绪,但是少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忽然僵住了。 都混到第三层了,也没有谁是真蠢的,见他神智清明,又不像是个软柿子,反而没人敢再抱怨,之前盯着荆白的,也纷纷转开目光。 有个男人咳嗽了一声,道:“人应该是来齐了,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我们差不多也可以进去了。” 到了第三层,自我介绍的顺序按照污染值来确定似乎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一个面色沉稳的女子。 她穿着很简单的衬衫长裙,用一根木簪盘着长长的黑发,五官清秀,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但嘴角和眼角的细纹和她清明犀利的眼神,让荆白感觉到她应该有三十岁往上。 从她开始,众人开始一一自我介绍。荆白只听了听前面的人,第一个女人自称叫方兰。 而他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污染值意外地不算很高,排在第五位,荆白听到她自称“凤琴”,凤是有凤来仪的凤,琴是古琴的琴。 有人还赞了一句“大妹子真有素养!”,她又笑着道谢。 荆白听得无聊,反正按照污染值排序,他也是最后一个介绍的,耳朵还在听着,视线却已经转开,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了。 这个村口的信息量是他来过的副本里最少的,只有一个“破”字可以形容。 当时在陈婆副本里,王家村的招牌,起码还好好地钉在它该在的位置上,而这个副本的入口,除了刚才荆白之前看的那张满是灰尘的招牌,什么也没有。 荆白的目光又转回到招牌上,这次看明白了,上面白底黑字,写的是:吴山建筑开发一期工程。 吴山? 这个地方,哪来的山? 昌西村所在的位置,可以说是有座山;王家村虽破,至少还有几栋房子。 至于这里……一眼望进去,既不像山,也没有村,更像是一片荒芜的野地。 再结合那张“建筑开发一期工程”的牌子,荆白有种不妙的预感。 没有山、没有树、没有房子……难不成真是让他们来搞建筑的? 第116章 建筑队 这时,其他人已经介绍完毕,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荆白。 荆白虽然看上去不专心,耳朵却一直听着他们说的话,这时便将目光从招牌上收了回来,对众人点了点头,介绍道:“路玄。道路的路,玄妙的玄。” 其他人自我介绍时,多多少少还说些进塔之前的事情,荆白就简简单单地说个名字,众人当他还有下文,等了一阵,却没等到他的后话,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 荆白注意到那个红裙女人看他的眼神非常复杂,像是忌惮,又像是讽刺,又似乎有几分厌恶,她看着荆白的时间有些太长了,到了她身边的男人都觉得不对的程度。 最后,还是那个穿长裙的女人方兰打了圆场:“大家都介绍得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进去吧?” 众人自然同意了,那个男人低声问:“小琴,你认识他?” 凤琴愣了一下,忙不迭地转开目光,连声否认。 荆白眼见着那男人的眼神变得不善,更懒得搭理,直接加快脚步,走到了队伍的前列。 直到走进副本的入口,他还能感觉那男人的目光牢牢钉在自己背后。 一进入副本,荆白只来得及瞥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风沙。 但还是晚了一些,鼻腔涌入了浓厚的尘土气味,荆白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去除了眼中的那股涩意。人群中有人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还有人抱怨:“什么鬼地方啊,这么大的灰!” “咳、咳咳!怎么卷起来这么多灰土的,搞得像沙漠一样。” “天都是黄的,比我们那雾霾天都吓人……能见度也太低了吧!” 荆白也发现了,在昏黄的天色和弥漫的灰土中,他们的视线确实很模糊,远处的东西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 他身形很瘦小,背对着众人的脊背佝偻着,一身土黄色的衣服,衬着他欠费的身高,活像个从地里钻出来的大土豆,仿佛稍不注意,就会隐身进这片土地中。 但是荆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进副本时,他已经将周围都扫视了一遍。他们刚进来时,这个男人并不在那里。 荆白不动声色地瞅了几眼,没发出任何声响。 给他们来了个见面礼之后,漫卷的风沙稍微平息了一些。荆白按兵不动时,也有几个人注意到了那个身影。 第210章 “去问问吧,他应该是这个副本的引路人?”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捂着嘴大声道。 “是吧?这里也没别人了。” “走走走,一起去!” 没人愿意单独行动,既然有眼镜男带头,众人你喊我,我喊你,最后一个没落下,十几个人都往那个男人的方向走去。 那矮小的男人一直没动,眼镜男走在最前头,见他像块石头似的伫立着,步伐也逐渐变得犹豫起来。 直到眼镜男走到离他不到三步远的位置,那矮小的男人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了身! 眼镜男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众人也不由得都站住了。 荆白站在人群之中,这个距离,已经足够看清这土豆似的男人的五官。 并不起眼的长相,哪里都小小的,鼻子、眼睛、耳朵……和他的身高很配套。 他像是刚刚发现了众人的接近,小眼睛闪动着,脸上露出殷勤的笑容:“各位好啊!想必你们就是应聘前来的吴山建筑工程队的一期队员吧?” 众人都有过副本的经验,知道这是给身份的引路人,眼镜男离他最近,脸上便露出笑容,客气地问:“是啊,我们刚刚进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您看?” “别跟我您啊您的,我就是一个登告示的!”“土豆”热情地笑道:“最近气候不大好,路口风沙大,不好说话。我带你们去吴山,反正你们干活也是在那。” “谢谢谢谢!”众人知道不用在这里久留,神色都放松了一些。呼吸间都是沙土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土豆”转过身去,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自己走在前面。眼镜男寒暄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土豆”笑眯眯地道:“我就是个中间人,名字不重要。你们来之前,我负责给他们找工程队;等你们开工了,我就是你们的工头。” 捕捉到了关键词,队伍中好几道目光同时转向了那个矮小的身影,与此同时,眼镜男也追问:“‘他们’是谁?” 中间人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不急,不急。等到了地方,你们就会知道了。” 弥漫的黄雾中,三尺之外的地方就已经模糊不清,众人几乎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全靠中间人引着他们往前走。 为了避免走散,众人之间的间隔不知不觉拉近,没过多久,原本走在人群中的荆白忽然发现,他竟然是队伍中唯一形单影只的那个人。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有拉着手的,有拽着衣摆的。他虽然正好走在队伍中间,前后却都是空的,像被隔离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荆白双手插在裤兜里,周围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他权当看不见,脚步悠然自得。 无论是陈婆副本还是丰收祭副本,他都是率先被人找上的那一个。这次落单,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被孤立了,反而觉得难得地清静自在。 天色始终是昏昏的黄,从众人进副本起,它好像就一直是这种半明不暗的。 荆白起初还担心走着走着天就黑了,走了好一阵才发现,光凭天色根本分辨不出时间的早晚……因为它根本不变。 这段路走得太漫长,人群中,连之前时不时响起的谈笑声也没了。 中间人的嘴密不透风,前方的眼镜男问不出更多有用信息,又怕话说多了得罪他,便也把嘴闭上了。 比起刮在脸上的风沙,人群中的死寂更像是肃杀的秋风,给身在其中的人套上无形而沉重的枷锁。 “到地方了!” 打破静默的,是身影已经看不见的、中间人的喊声。荆白听见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加快脚步,往前多走了几步。 眼前出现的,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景象! 忽略身后的黄沙滚滚,眼前的这个地方若是“吴山”,那就说得过去了。 走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钻了出来,七嘴八舌地感叹: “哇……这里和我们刚才看到的真的是一个地方吗!” “是啊,山清水秀的,净化心灵。这次出去说不定污染值还能降点。” “这也太奇怪了吧,就一步路,跨过来,景色就完全变了?我怎么感觉那么不科学呢?” “你想什么呢,和塔讲科学?” 一走进来就被糟糕的环境给了个下马威,众人虽然不说话,心里却都绷紧了弦。等走到这里,不少人才算松了口气。 这里也说不上多美,但正如有人所言,至少是山清水秀的。 天空已经恢复成了一种明净的蓝色,在他们面前,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 经过黄沙的洗礼,潺潺的流水声听在他们耳中,也只觉得清脆动人。再远处,小溪对面,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山。 山虽不高,却也不小,草木葱茏,青翠欲滴。山脚下繁星似的,零零散散地点缀着许多小木屋,有远有近,分布没有什么规律,却也不失为风景的一角。 大家都在看前方,荆白没有作声,回头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已经说不上方向了。 几步之外,来时的路已经被沙尘彻底遮盖。而这些黄褐的沙尘,又似乎被看不见的力量隔离在那一线之外。 荆白确信,没有那黄衣中间人的带领,他们恐怕是出不去这里的。 中间人也不出声,脸上挂着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东张西望的模样。直到他们的兴奋劲儿过去,他才拍了拍颜色焦黄的手掌,扬声道:“看你们这么喜欢这里,我真的很欣慰!” 第211章 众人闻言,疑惑地向他看过来。 中间人两手一摊,敞开怀抱,像是比众人更加陶醉于这片景色中,脸上笑容的弧度,却和之前一模一样。 “这里,才是工程结束之前,你们要住的地方。” 他指了指山脚下的那些零星分布着的小木屋,对众人道:“瞧见了吗?这里只有山脚有房子,山上的房子,就等着你们这个工程队来建呢!” 荆白看了一眼那座山,以他正常的步速,四十分钟以内就能爬上山顶。但是这中间人的态度未免有些诡异。 说他有恶意吧,他至少把众人从那片黄沙漫天的荒凉之地带了出来;可说他没有恶意吧,从头到尾,他几乎不透露任何信息,甚至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告诉众人应该在哪落脚。 显然,关心到住宿问题的不止荆白一个人。站在他前面的几人换了个眼色,之前负责和中间人沟通的眼镜男便微微屈下身体,态度近乎谦卑地问:“那请问,我们今晚应该住在哪呢?” 中间人看了他一眼,笑道:“刚才不都瞧见了吗?山下的木屋,就是你们这段时间的居所。” 眼镜男神色微微一松,同站在他旁边的卷发女子换了个眼神。荆白也听见周围的人开时窃窃私语起来,应该是在商量分房的事情。 他并不着急自己落单了,因为他看见中间人那双小眼睛一直在众人间看来看去,换个人,那模样或许说得上“机灵”,但放在他的小鼻子小眼上,就只让人生厌。 这一回,不等众人商量完毕,他就笑眯眯补充道:“只是,山脚下的木屋没有空房间,现在间间都有主。你们虽然是‘他们’请来建房子的,却须得和房主同住。” 他这句话一出,方才松缓些许的气氛,又重新回到了紧绷的状态。 和房主同住? 木屋的门还紧闭着,这中间人之前什么都没说过,谁知道那木屋里的房主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中间人这一次却没给他们打退堂鼓的时间,他再一次指向小溪对面的小木屋,微笑道:“来,诸位,跟我走吧。房主们都在屋子里,可等候你们多时了。” 第117章 建筑队 说心里不打鼓,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都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能不去? 不知是不是被涂黄色的衣服衬的,中间人的肤色十分晦暗,连脸色也很难看出来。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众人身上,一个个意味深长地看过去。‘ 从前头的眼镜男,到中间的荆白,再到队伍末尾的方兰等人。 那目光像什么滑腻腻的脏东西,看得荆白直犯恶心。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不止一个人面露惧色,荆白却不想再拖下去。 他上前一步,直面中间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问:“这房子,到底怎么个选法?” 中间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两个嘴角假惺惺地往上一挑,又迅速收了回去。 他遗憾地摇头道:“唉,我看你们还是没听明白。” “你们就是去借住的,房子也轮不到你们挑。到了对面,只管站好,让木屋的主人挑选就是。”他说着,走到荆白面前,又短又细的胳膊向着眼前那条小溪一挥。 他嘴角撇了下来,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众人:“各位还在等什么呢?过了这条溪,找房子安顿下来,咱们明天一早就开工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原本站在荆白旁边的人,在中间人过来的时候连连往周围避让,众人不知不觉摆出了以荆白为圆心的阵型,把他拱到了中间。 荆白当了这个出头鸟之后,也没有其他人站出来,中间人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的落点,又回到了他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荆白却是气定神闲,他的两只手抱在胸前,微微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问中间人:“直接过去就行?” 中间人见他有意带头,反而变得客气起来,半弓着身子道:“是,您请?” 荆白点点头,抬脚便和他一起,向着那条小溪走去。 小溪就在几步开外,这溪并不宽,也不深,像一条嵌在山间的细长丝带。 它一刻不停地奔流着,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快水声,偶尔流过乱石,流过细沙,翻出几朵小小的水花。 荆白走到溪畔,却没急着踏进去,先蹲下身,鞠了一捧溪水在手中。 水质无比清澈,荆白还凑近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味。 中间人落后他一步,见他停下来看水,热情地笑道:“这水好着呢!这可是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我们这的人,全靠这条溪过活。” 他一面说着,一面脱了鞋子,卷起裤腿,将鞋袜拎在手上。荆白见状也有样学样,两人光着脚,一同踏入了溪中。 溪水不深,只到荆白的小腿,对身材矮小的中间人,就是膝盖高度。 此处温度适宜,皮肤接触到溪水时只觉清凉,接下来就是小溪底部细细的沙石触感,也都被流水打磨得圆润,踩上去并不觉痛。 流动的水流轻轻拍打在腿上,像孩童好奇的手。这个水深还谈不上什么阻力,荆白却没有轻忽,跟在中间人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好在溪流也就几尺宽,两人很快顺利地上了岸。 其他人都站在原地,直到荆白走进了溪流里,诸如眼镜男和方兰等带头的几个人就开始往前走;等荆白和中间人都平安无事地上了岸,眼镜男和方兰也下了水,剩下那几个人才跟着往前去了。 第212章 一出了小溪,中间人穿好鞋袜,就只带着荆白往前走,丝毫没有等待他们的意思。 荆白本来也不关心后面的人,但见中间人头也不回的模样,反而觉出怪异。 他回头看了一眼,眼镜男已经快上岸了,方兰还在小溪中间,其他人也纷纷开始下水,便试探着问:“不等着人到齐了,一起去么? ” 中间人抬起脸,双眉紧锁,是个嗔怪的表情:“十几个木屋的主人等着你们呢!好不容易有个脚程快的,我可不得赶着送你过去。再晚了,他们就该怪我了。” 他这样说着,脚下却不停,荆白人高腿长,跟着他倒不费力,一边闲庭信步地走在他身后,一边放远目光,眺望着山脚下那几十座小木屋。 说话间,夕阳渐渐下沉,天色变暗了一些,天空变成了一种好看的雾蓝色。 荆白在小溪对岸时,只觉得这些木屋看上去都一样。但等过了溪,就发现这些木屋分成了两类。 一部分亮着灯,一部分却没有。 天色逐渐转暗,远处的青山的颜色也变得更深,与天色连成一片,像一块深色的幕布。而这些亮灯的木屋,就像是幕布上闪着微光的星子,零零散散地洒落在上面。 荆白粗略地扫了一眼,看不出规律,只看出来亮着灯的木屋是少数,大约是十几座。 瞧这意思,是要一人住一间屋子? 在快要走到木屋处时,荆白听见背后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尖叫。 “啊!怎么、怎么走不动了?!” “这、这河水,怎么和胶水一样,好重啊,我抬不起脚!” “啊——别拽我!疼疼疼!我能动,我自己能动,别拽了!” 尖叫着说抬不起脚的是凤琴的声音,荆白转头一看,她不知怎么落在队伍的最末,才走到小溪的中间。 她保持着半抬脚的姿势,表情十分痛苦。她前面还有几个人,进村之前盯着荆白的那个壮汉拽着她的右手,见她惨叫,连忙松开。 他一只脚已经上岸了,另一只脚还在河里,脸都涨红了,才吃力地把腿拔了出来。 眼镜男和方兰已经上了岸,正在穿鞋。另外一个剃板寸的年轻男人动作最快,已经朝着荆白和中间人的方向追了过来。 荆白不再关心后面此起彼伏的呼喊,他们已经走进了木屋的范围,连带着他的注意力,也转向了离他最近的几间木屋。 走近了,才发现这些木屋的形状虽然一致,占地面积却有大有小;就连亮着灯的,也是大小不均。大的感觉能住下三五个人,小的则让人感觉里面住一个人都转不开身。 荆白身边的几间都没有亮灯,窗口都是黑洞洞的。 既然木屋的灯都亮起来了,想必每个人都会有去处。 中间人带着荆白走到了这片木屋的深处,用力拍了拍手。 如果不是中间人多次强调木屋有房主,这一片地方真的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甚至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 除了少数木屋里点亮的灯光,这里没有人声,没有炊烟,没有种植的花草……偌大的一片住宿区,却像从来无人居住一般安静。 中间人拍手的声音很响亮,可无论是亮着灯的木屋,还是没亮灯的木屋,都没有一丝回应。 身形矮小的中间人见无人搭理,也不生气,扯着嗓子喊道:“房主们,我把建筑队的人给你们带来啦!” “工人们都是来给你们盖房子的!已经有个勤快的工人先到了,你们谁喜欢他,就把他带回你们的木屋!” 依然没有人应声,荆白左右观察了一下,别说近处,他视线所及的几栋亮着灯的房子,都没有开着门的。 荆白稳住心神,没有参与中间人的喊话,也没有四处乱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既然这个人是“中间人”,之前又强调了过轮不到他们这些“工人”来挑选住处,想必和这些房主的沟通,也是由他来完成。 作为被挑选的一方,荆白必须沉住气。 “中间人”赞许地看了荆白一眼。 喊完这几嗓子,他偏过头,像是专心致志地聆听着什么似的。荆白一直盯着他,见状也微微朝那个方向侧了侧。 除了细微的风声,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中间人”却像是听见了,他不再喊了,叉着手,笑眯眯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之前荆白在溪边看到的那个板寸头也到了。 他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离中间人和荆白几步远,正好站在一个亮灯的木屋旁边。 借着身边木屋的灯光,荆白看出他是个年轻男人,身高一般,体型精瘦,五官普普通通,眼睛却很亮,看上去很有精神,带着一种干练的气质。 他来的路上显然也听到了“中间人”喊的那两声,脸上的神色虽有些疑惑,仍举步朝两人走了过来。 他一边走,一边皱起眉,指着荆白身后,不解地问:“你背后,那是……” 背后?! 荆白确信自己没有听到脚步声,他犹豫着,半回过头瞥了一眼。 背后是漆黑一片,除了远处一个亮灯的木屋,他什么也没看见。 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软软的,热热的,湿润的……舔了舔他的手指。 以荆白这般冷静的性格,骤然受到这样的刺激,手指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第213章 “中间人”却“啪啪啪”地鼓起掌来,还笑眯眯地对他道:“恭喜恭喜,已经有房主选中了你!在我们完工之前,你都不愁找地方落脚了!” 荆白慢慢低下头去,看见自己手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只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小羊羔。 它通体雪白,浑身的毛都是卷的,看上去也就两三个月大小。见荆白看它,它晃晃悠悠地立起前蹄,软软地“咩”了一声。 它看上去真的就是只普通的羊羔。 就连方才舔荆白的手,恐怕都要站起来才够得到——它竟然还又舔了一下! 荆白看着羊羔黑亮的大眼睛,赶紧把手收了回去,插回裤兜。 羊羔意犹未尽,又“咩”了一声,转过身去,用蹄子刨了刨地,示意荆白跟它走。 荆白心中一凛:这样看起来,它就有些房主的意思了。 荆白没有违抗,默默跟上它,朝着远处那一点灯光走去。 其他的人陆陆续续也赶到了,说话声也变得杂乱起来,中间人在他背后喊道:“今天走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就跟着各自的房主回房间吧。明天一早,我准时来叫你们上工!” 第118章 建筑队 背后吵吵嚷嚷的,房主似乎不止一种动物,在走到完全听不见声音的地方之前,荆白听见了咕咕呱呱的鸟叫、咩咩的羊的叫声,甚至还有某种动物的低咆。 小羊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哒哒地迈着蹄子,一心一意地带着荆白往前走。 它的小短腿来回迈上几次,才够荆白往前走一步,因此荆白跟得很是轻松。 荆白第一次回头时就看见了它的屋子,虽然这间木屋同荆白刚才所站的位置比起来堪称“偏僻”,但这个方向,只有它一间木屋有灯,宛如黑夜之中的灯烛一般显眼。 按小羊的速度,恐怕“中间人”拍手的时候它就已经出门了,只是距离太远,所以它花了很久才走过来。 荆白优哉游哉地跟在它身后,身后的喧闹逐渐远去,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属于小羊的那间木屋也出现在了荆白面前。 小羊已经站在了门口,荆白停留在离门口三步远的地方,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木屋。 木屋的门已经打开了。它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得房屋中的一切暖意融融;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见里面的装潢很温馨,客厅家具一应俱全,乍一看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你这房子……装得下我吗?”荆白忍不住走过去和木屋比了比,他身量高挑,稍微隔远点看,就感觉这房屋同他房差不多高。 好在等他走近了比,就发现木屋还是明显比他高出一截。 只是从外面看,高出来的部分都不足一米,等真的走进去,恐怕就更…… “咩——”小羊站在房门口,面朝着荆白,长长地叫了一声。 说来也奇,它的嗓子明明是软绵绵的,荆白偏从中听出了催促之意,好像它很着急似的。 他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对副本的环境要求太高。 中间人规定了他们必须在木屋借宿,至少眼前这只小羊看上去没有什么恶意。 “来了。”羊羔还注视着他,荆白看着那双乌黑得近乎纯洁的眼睛,无奈地应道。 荆白跟在小羊身后进了屋。他同这间木屋的门差不多高,进屋的时候下意识地低了下头,好歹没撞上。 进了屋才看见,木屋虽小,东西却都很齐全,什么都不缺。 荆白站在客厅里看了看,发现木屋只是看上去小,实际上并不像他想象的一般转不开身,餐桌、厕所,供人起居的卧室都是有的。 兼职盥洗室的厕所开着门,荆白的目光落在洗漱台上,又不禁看了一眼脚边的小羊羔…… 恐怕得两只羊站起来才有这个洗漱台高,这个洗漱台必然不是给它用的。 或者说,这整个木屋,连带它的家具和陈设,都不是给羊羔设计的。虽然它和荆白的身高也不大适配,但这一看就是给人住的房子。 “中间人”却明确地说,羊羔才是房主。 是鸠占鹊巢……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荆白从窗户看了看外面,就这一会儿功夫,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 没有小羊的带领,荆白一直谨慎地站在原地,没有擅自踏入任何一个房间。 不知是不是为了节省空间,除了兼职盥洗室的厕所,所有的房间都没有房门。荆白不必走进去,也能将这些房间的情况尽收眼底。 羊羔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他叼着荆白的裤脚,原地转了一圈,大概是荆白可以在房子里随意参观的意思。 荆白看着它的眼睛,点了点头。羊羔似乎满意了,哒哒走过去把木屋的门关上,又走到墙边,用蹄子踢了踢墙壁。 随着它的动作,卧室里的灯亮了起来,羊羔又“咩”了一声,回来咬着荆白的裤脚,试图将他拽进卧室。 以它的体型,自然是拽不动的,但是荆白很配合,跟着它走进去,小羊一路将他带到床边才停下。 以房间的尺寸来看,这张床自然也不会太大,就是一张普通的单人床大小。荆白指着床道:“我睡这里?” 小羊扬起下巴,软软地应了一声。 荆白笑着点点头,仿佛不经意地问:“那你呢?” 第214章 小羊踢了踢蹄子,转向角落,荆白这才注意到,房间角落有一个大篮子,铺了几层被单毛毯,看上去蓬松柔软,对小羊的体型来说,还有点偏大。 这应该是它的床。 不用和羊睡一张床这件事让荆白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床铺,已经铺得整整齐齐,小羊已经爬上了它的大篮子,幸福地“咩”了一声,平躺在了它的被窝里。 它用蹄子敲了敲篮子,它那边的灯就关上了,大约是要睡下的意思。 荆白大致明白了这房间里的灯是怎么开关的,也学着敲了敲自己的床靠着的那面墙。果然,灯灭了,卧室陷入了黑暗。 荆白再敲了敲,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样看来,这个木屋也有根据小羊本身打造的设计,这只羊的智商也显然超越了一般的羊,鸠占鹊巢的可能性,至此也可以排除了。 多想无益,见羊羔已经躺在它的被窝中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安恬的梦乡,荆白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又回到了客厅处。 既然房主已经同意了让他在这里参观,那不转转就睡下,实在不符合荆白的习惯。 他试了试客厅里的桌椅,包括木制的柜子,无一不是按人类的身高设计的,小羊也无法使用。当然,它似乎也用不上。 荆白在木屋之中转了一圈,终于意识到心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违和感来自哪里。 这座看似五脏俱全,连衣柜和鞋柜都不缺的小木屋里,没有厨房! 没有厨房,却有餐桌……他们需要的食物从哪里来? 环顾四周,荆白不得不回忆起在上一个副本时,某人曾经说过的话。 当时,因为背包中有食物,他短暂地怀疑过昌西村的食物不能吃,柏易当时对他笑了笑,说:“如果是这样的副本,别说家畜了,你连一粒米都找不到。” 荆白当时只当他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才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柏易说得没错。从进了副本以来,除了溪水或许能够饮用,他确实没有见过任何能吃的东西。而他们进副本时,也是两手空空,“塔”同样没有给他们准备任何食物。 他轻手轻脚把这座属于小羊的木屋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连茶几底下都没放过,才终于确认,除了没有厨房,木屋里也没有任何能够食用的东西……甚至连原材料都没有。 荆白摸了摸空空的胃部,向来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看来副本的生存条件之一就是食物。不知道明天“开工”在山里是不是能找到食物,总之今晚,是肯定要饿过去了。 木屋里显然已经没有线索,荆白放弃了继续寻找,简单洗漱以后回到卧室。 小羊躺在它的小床上,似乎睡得很香,它的睡容十分安详,看上去和普通的羊羔简直没有区别。直到荆白回到床上躺好,也没见它再有任何响动。 荆白敲了敲墙壁,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卧室里只有一扇小窗,甚至看不到月亮,闭上眼时,却能感觉到柔和的月光洒在脸上。 若不是在副本里,这里的环境甚至算得上宁静安谧。 荆白清空大脑,放任自己的思绪沉入静默的大海。 反正已经住进来了,木屋里暂时也看不出异状,先把这一夜过去了再说吧。如果所料不错,这个副本的重头戏,还要落在明天的“开工”上头。 一夜无梦,荆白睁开眼睛时,竟然是被照到脸上的阳光晒醒的。 在副本里,竟然还能睡到自然醒! 荆白从不贪睡,见外面天光大亮,不由吃了一惊,他担心自己错过了中间人说的上工时间,迅速坐起身来。 再看角落的篮子,羊也不见了! 他心中暗叫不妙,正要起床,小羊哒哒的蹄声响了起来。 荆白停下动作,见它将一篮衣服放到自己床边,便拿起来看。 这是一套干净的深蓝色的工服,背后还写着“吴山建筑一队”几个大字,不出意外,就是他们“上工”时要穿的工装。 小羊乌溜溜的眼睛纯真地看着他,如果羊也要评价长相的话,这只羊无疑是非常可爱的。即使知道它没有表情,但当它认真地看着人时,就好像在微笑一般。 荆白见状也没有犹豫,这工反正是要上的,索性就将小羊带来的工服换上了。 他穿着工服走出门外,抬头看了看天色,才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出了太阳,好歹时间还不算太晚,正要往昨天和中间人分开的地方走时,他听见背后传来“咔哒”一声,是小羊用头顶上了木屋的房门。 它竟然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它也不等荆白,哒哒哒地迈着四条小短腿往前走,身上雪白的卷毛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 荆白长腿迈出两步就追上了它,好奇地问:“你也要上工?” 也不见小羊点头或摇头,它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荆白便配合着它的速度,悠闲自在地走在它身边,很快便回到了昨晚和中间人分别的地方。 中间人还没来,已经有几个人等在了那里,包括昨晚荆白见到的寸头男,荆白记起他的名字叫崔风。他身边没有任何动物,唯有肩膀上站了一只小鸟。 那鸟浑身漆黑,脑壳圆圆,鸟嘴又短又粗,毛炸得蓬蓬的,除了浑身毛茸茸圆乎乎,说不上是只好看的鸟。它好像很喜欢崔风,一直拿头蹭他。 第215章 荆白注意到,在场的人里面,只有方兰和他一样,也带着一只羊。 凤琴也已经到了,不过她肩膀上站着的,是只通体棕褐色的大鸟。 荆白对鸟类不熟悉,最初以为这鸟和崔风身上的品类一样,只是一个是幼体,一个成年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一种鸟。 凤琴肩膀上这只鸟体型虽大,但身上的羽毛还是绒毛,应该也是幼鸟,只是它的喙又尖又长,眼神也更凶恶,应当是只猛禽。 几人都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对方的“房主”,崔风肩上那只鸟对比凤琴肩上的那只,自然是相形见绌,凤琴眼中露出得意之色,还摸了摸大鸟的头顶。 大鸟不知是不是不习惯在这种触碰,唳了一声,抖了抖浑身的羽毛,凤琴赶紧将手拿开了。 崔风却毫不在意,任由自己的小鸟亲热地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荆白默默数了数,发现一夜过去,一个人也没少,都是带着各自的“房主”来的。 十四个人里,总共有四种动物,分别是两种飞禽,两种走兽。 两种飞禽就是凤琴带的大鸟和崔风带的小鸟;至于走兽,一种自然就是荆白和方兰的羊,另一种动物却十分罕见,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荆白看见一个叫窦松的大汉,还有昨天和凤琴举止亲密的男人都带着一只荆白不认识的小兽,大小和小羊差不多,看着却健壮许多。 它的身材像豹,头却似虎,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如果长大了,或许看上去还有些威慑力,但它到底只是只幼兽,瞧着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和肉乎乎的爪垫,只叫人觉得可爱。 中间人还没来,众人便开始交头接耳,荆白没有参与,只默默数出了这四种动物的数目。 在场的,分别是三只羊、三只小鸟、四只大鸟、四只不认识的小兽。 这四种动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幼兽。 每种动物应该都有它特别的意义,荆白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羊羔,它像能感觉到荆白的目光似的,抬起头来软软地“咩”了一声。 这么丁点大的一只羊羔,能有什么意义呢? 第119章 建筑队 “你那个屋子有吃的吗?我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好饿啊……” “没有,我昨晚就看过了,什么也没有。” “都是鸟,为什么你的房主这么乖,还来蹭你?我这只摸都不能摸一下。” “你这还算好的了!我早上还睡着呢,这大爷直接把这套工装扔到我脸上,差点没把我闷死!” “……这不说明你睡得挺好的吗?我那个木屋小得要命,那床简直是儿童型号,我现在都还腰疼呢!” “说起来,这衣服要换吗?我的衣服一醒来就看见在床边,我感觉怪怪的,不敢就这么穿上,只好带出来了。” “啊?你别吓我,我都穿身上了……” 周围的人的交谈几乎都围绕着各自的“房主”,从他们的言语中,荆白注意到并不是所有的房主态度都像自己的小羊一样好,崔风的小鸟和凤琴的大鸟态度迥异似乎也并非个例。 他不禁看向了和他一样带着羊的方兰,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眼神不聚焦地看着前方。她脚边的那只小羊同荆白的小羊大小差不多,眼神也同荆白那只一般温顺,乖乖地看向她的目光几乎是依恋的。 剩下一个带着羊的,就是进来对荆白抱怨让他等了太久了的花夹克少年宋不屈。 他进来时冷言冷语,荆白只当他是个刺头,他却是唯一一个蹲下来摸自己的“房主”的,荆白冷眼看着他的手就没有离开过羊羔的小脑袋,摸得小羊尾巴甩个不停,眼睛都眯了起来。 相比之下,不知是不是巧合,带着另一只小兽的人和自己“房主”的距离都堪称疏离。 看上去很凶猛的大鸟虽然不像小鸟一样任人抚摸,好歹还停在人的肩膀上;这只似虎又似豹的小兽虽然长得威风凛凛,却只是跟随在人的身边,而且同主人的距离起码都在三步开外。 荆白不动声色地将十几个人和他们对应的“房主”类型对比了一圈,过了一会儿,“中间人”也来了。 他看上去和昨天一模一样,还是那般矮瘦,皮肤焦黄,脸上带着笑容。他先热情地和众人打了招呼,等眼睛从众人身上溜了一圈,脸上的笑意就消退了一些。 众人紧张地看着他,他伸手点了队伍中的三个人,拉着脸道:“房主都好心收留了你们,你们怎么还不勤快点,上工之前不换好工装,想等着占用工作时间来换吗!” 虽然他以“房主”的名义指责了这些人,“房主”本身却没作反应,倒是被他点中的三个人脸色煞白,忙不迭地就地穿了起来,把工装套在了自己的衣服外面。 他们何曾有偷懒的心思,只是害怕乱穿房主给的衣服出事罢了。 中间人斥责完他们,就一句话也不说了,眼睛不错地盯着这三人换衣服。 另外两个人是男的还好,里面还有一个女孩子被他盯着,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中含满了眼泪,欲掉不掉的。 方兰轻轻咳嗽了一声,女孩咬着嘴唇,好歹没发出抽泣声,红着眼眶穿好了自己身上的工装。 等所有人都穿上了一色深蓝色的工服,中间人阴沉的脸色才恢复了正常。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眯眯对众人道:“既然都穿上了制服,就是我们一期工程队的人了。开工时间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争取早日完工!” 第216章 他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朝着就在眼前的这座山道:“工程队的各位,我们现在就往吴山出发;至于房主,你们也该去准备材料啦,不然我们到了地方没活干!” 他话音刚落,那四只小兽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奔向了众人进来时那个漫天黄沙的方向。 四只大鸟纷纷唳了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也飞了出去。 同他们一比,小鸟和小羊这两种动物就显得落后许多。 大鸟和小兽都消失了,小羊的大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看着荆白,荆白从那双乌溜溜的眼中看出一丝不舍的神色,它长长“咩”了一声,迟迟不肯动身。 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荆白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只有他们六个人的动物还停留在原地,崔风的小鸟绕着他的头一个劲地打转,嘴里还发出嘶哑的呱呱的叫声,实在说不上好听。 凤琴抿着嘴笑了起来,和崔风这只鸟一比,她那只鸟不知机敏多少。她虽然不知道不同的鸟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强悍灵巧的动物,总比弱小无力的好。 宋不屈的小羊也不肯走,一直在他脚边打转,宋不屈没办法,只好又蹲下来摸它。 窦松就站在它旁边,脸上半是得意,半是不耐烦,看宋不屈又蹲下来摸羊,终于忍不住道:“你们有完没完了,没看人家说急着开工呢……” 宋不屈抬头瞪着窦松,他对动物很有耐心,对人显然就差了许多:“你算哪根葱?工头都没说话,你倒急起来了!” 窦松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你——” 中间人就在一旁看着,他虽没出声阻止,也不代表窦松敢当着他的面放肆。他恨恨地看了宋不屈一眼,喘了几口粗气,走开了几步。 凤琴身边的大汉也是满脸不耐,凤琴脸上带着笑容,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才算好了起来,手还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凤琴脸上露出一个像是羞赧又像是嗔怪的笑容,递了一个眼神给他,就不说话了。 荆白的小羊也不肯走,绕着荆白的裤腿打转,荆白没办法,只好学着方才宋不屈的动作,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小羊享受地仰起脸,又蹬了噔蹄子,这才肯出发。 宋不屈的小羊是最粘他的,直到崔风等人的三只小鸟都飞走了,荆白和方兰的羊也消失了,他的羊才慢悠悠地开始动身。 中间人这时又不像方才一样催着他们了,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宋不屈的小羊慢吞吞的背影的消失淹没在那道界限背后的黄沙中,他才点点头道:“行啦,可以出发了!” 他这才动身,带着众人往吴山走去。 吴山虽不高,但也不是那种几步就能爬上去的矮山;这里的山路连青石板都没铺,杂草众生,走起来十分吃力。 众人肚子空空,刚起床时还不觉得怎样,还没等爬到半山腰,就都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走不动的人虽然拼命想跟上,速度却也忍不住逐渐放慢,同带头的中间人不知不觉就拉开了距离。 这中间人走路速度十分稳定,他在平地上走多快,在山路上也是一样的速度。但对一般人来说,平地和山路需要消耗的体力可谓天差地别,这时还能跟上他的人,就显得很突出了。 即便是空腹,这点体力的消耗对荆白来说也不算什么,他稳稳落在中间人身后,而紧跟着他的,出乎意料地,不是体型看上去很威猛的窦松等人,也不是宋不屈那样的年轻人,而是第一天进塔的,那个看上去足有五十岁的中年人。 窦松、宋不屈、眼镜男这些人都落后了十几米远,属于第二梯队;像凤琴那种一看见山路就脸色发白的,现在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一梯队,只有荆白和这个年纪不小的男人。年龄似乎没有给他的体力带来劣势,微黑的皮肤上甚至看不出几分疲惫之色。 荆白当时只是因为他年纪格外大,多留意了一下。 或许这也和“塔”筛选的机制有关,上了年纪的人,心中的牵挂也少了许多;死前心中有强烈执念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最小的甚至可能就几岁。 加上试炼副本,荆白过了三个副本,年纪特别小的都见了两个,余悦应该也没成年,年纪最大的应该是第一个副本的周德昌,也就三四十岁。 哪怕算上在消费区,这人也是荆白见过的年纪最大的人。 荆白这时倒不自觉多看了他一眼,他记得这个男人的名字同他的外表一样不起眼,叫赵龙。 赵龙只有额头出了点汗,见荆白回头看他,还冲荆白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纵横交错,倒显出几分憨厚。 他吁了口气,对荆白道:“我是卖力气为生的人,就靠这把子力气吃饭呢。倒是你,小哥,真人不露相啊。” 荆白没有回应他的试探,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继续跟着中间人往上攀登。 中间人个子矮小,动作却很敏捷,在部分需要攀援的地方,简直像只猿猴一般敏捷。荆白不知道自己跟丢了他会不会停下来等,却不想试探这个可能性,于是竭尽所能地跟上。 赵龙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他往上追了几步,同荆白并排,荆白不解其意,赵龙却扯开嗓门,大声说道:“中间人,我年纪大了,斗胆问一句,咱们这个建筑队,到底管不管饭哪?” 第217章 这其实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荆白登山时看了一路,发现吴山当真诡异。 虽然这座山本身不算很高,但远看时,也能看出来满山苍翠,生机勃勃,爬山时,倒也能看出草木郁郁葱葱,但唯有一点—— 整座山林,别说食物了,连能嚼的树叶子都没有。 树木都长得很高大,可都是松柏乃至云杉之类的植物,别说长在顶端的树叶了,连树皮都不能嚼。 荆白把自己脚下踩过的每一种草叶都看遍了,没有能吃的植物,没有灌木,没有浆果;腐烂的朽木上本来应该是菌类的温床,却连一朵蘑菇都看不到。 不止是木屋,就连整座吴山里,也没有任何食物。 荆白原本打算到了地方再问,但既然赵龙先说了,他就安静地听着。 中间人回过头,他的步伐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赵龙。 赵龙像是看不懂他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一般,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捂着自己的胃面露难色:“我年纪大了,今天还勉强能跟上,明天要再不吃饭,真要没力气上工了,特地先跟您请教一下。” 听了他这话,中间人似乎也有些触动,叹了口气道:“唉,这事可由不得我,得看你们自己上工的效率了。” 他说完,又回过身去,继续往山里走,赵龙像是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脚步放慢,又回到了荆白身后。 接近山顶时,坡度变得十分平缓,荆白猜测他们开工的地方要到了,心中暗暗吃惊。 他之前看见吴山时,猜测需要他们开工的地方顶多在半山腰,说不定就在山脚不远处也有可能。但现在发现在山顶上,就意味着他们每天至少还要消耗上下山的体力。 就算吴山不高,对第二梯队以后的人来说,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如果仅仅用体力作为淘汰机制,也未免过于机械了一些? 这时,中间人回过头,对赵龙和荆白诡秘地笑了笑,一双小眼睛里射出狡黠的精光:“马上就到了。你们俩有福了,先到的人,可以优先选地段!” 第120章 建筑队 赵龙第一反应是看了荆白一眼。 “先到的人”,指的是他们两个,还是第一个上去的人? 荆白站在赵龙上方,赵龙这一眼正好看见他平静的眼底,他还没说话,赵龙率先退了一步:“我不急,路玄,你本来就在我前面,你先上吧。” 荆白对争这个头名倒没什么执念。其一,虽然中间人这么说了,但总共有十四个人,他料想第一和第二即使有差别,也不可能很大;其二…… 赵龙虽然主动退了,但是在这种险峻的山道上,荆白反而不想将背后留给看不透的陌生人。 他看着赵龙那张朴实憨厚,似乎经历过不少风霜的脸,冷静地道:“没关系,可以一起上。” 中间人对他们之间短暂的谈判没有任何评价,见两人停下来商量,他就笑呵呵地等在一边。荆白和赵龙达成一致之后,赵龙就站到了和荆白并排的位置。 中间人也不多问,转头继续带路,等到了山顶上,荆白看见了一片极其宽阔的平台! 中间人站在前方,笑眯眯地道:“看着不错吧?” 荆白道:“不错是不错,但是……”他看着不远处标好的数字,道:“你这上面怎么只有9块地?剩下的人要去哪呢?” 中间人诡秘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山顶这样的好地段,可不是人人都能选到的。” 在这片平整的空地上,9个数字标记的地盘,应该就是他们可以用来建造房屋的土地。 从1到9,都画了个四四方方的形状,荆白默默对比了一下1和9的面积大小,发现肉眼根本看不出差异。 荆白默默看了一眼在中间人,要照这样看,所谓的先来有好位置,指的应该是前面的9个人。如果方才他真的和赵龙争先后,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和体力。 赵龙见状,也干脆地道:“我不急,你先选吧。” 荆白没有急着往里走,反而问中间人:“怎么才算选上了?” 中间人不忙告诉他,反而赞了一句:“真有礼貌!你就选好你看好的那块地,直接走进去就行。” 荆白见9块地看上去都是一样宽,也不有客气,径直走进了那块平地。他没有选择头尾的数字,而是选了居中的“5”。 “好,我们的5号房有人承建了。”中间人鼓了鼓掌,看着赵龙:“你呢,你怎么选?” 后面已经传来了眼镜男和窦松说话的声音,赵龙也没多犹豫,加快脚步走到了荆白身边的6号房。 中间人点了点头,道了声好。赵龙刚刚站定,窦松和眼镜男就出现在了中间人身后。 窦松脸上满是汗水,面色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镜男则是脸都白了,捂着心口满脸痛苦,勉强地道:“这、这算是到了吗?” 中间人笑容和蔼地把和荆白两人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补充道:“先到先得,二位,请吧。” 他一说“先到先得”,窦松理都不理眼镜男,率先冲了出去,毫不犹豫地抢占了3号的位置。 眼镜男脸色微变。他和窦松聊了一路,到吃力时还不断互相打气,他没想到窦松既然连商量一句都没有,上去就开抢。 还好,剩下的位置还比较多,想起崔风和宋不屈只落后他们几步,他顾不得和窦松计较,又吸了口气,顾不上嗓子里直往上冒的血腥味,用最后的力气跑向了7号的位置上。 第218章 崔风和宋不屈是和一个叫小诗的女孩一起出现的,小诗一看终于到了山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崔风又扶了她一把,她好不容易扶着膝盖站住了。 宋不屈眼尖,一眼看见众人都站在一块标好序号的地方,9块地已经占去了四块,立刻对崔风道:“快挑,这个肯定是要选的。” 小诗头都没抬,摆了摆手道:“你们先挑,我都行。要没你们,我刚才都要走不动了。” 宋不屈看崔风,崔风温和地道:“你比我先上来,你先选吧。” 宋不屈和崔风一直是第二梯队的领头,最开始时他们都是跟上了中间人的,但是走了一阵之后,坡度逐渐变陡,加上他们体力下降,速度也不得不放慢。中间人却一直攀得飞快,丝毫不见减速。 但最让宋不屈吃惊的是,污染值最高、来得也最晚的那个小白脸丝毫不加疲累,追着中间人就上去了。 这也就罢了,至少路玄一看就是个硬茬,又年轻;追不上那个看上去快五十岁的大叔才让宋不屈大受打击,他玩儿命追了一阵,实在追不上也就作罢了。 崔风体力比他好些,他以为崔风能一直跟上,但崔风追了一段,也觉得不行,等宋不屈追上来时,便对他道:“他们太快了,硬追容易虚脱。反正山路就这一条,我们按习惯的节奏来吧。” 小诗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是中程突然发力,超过了方兰他们,和宋不屈和崔风走了一段,结果快到顶时却体力耗尽,直呼走不动,差点就要原地坐下休息。 当时坡度已经放缓,眼看就要到山顶了,崔风硬把她拉了起来,又劝了几句,她顶着那口气才跟上了。 宋不屈没有参与,就走到了前头,他自知自己不如崔风,但见崔风坚持让他先选,也没有强求,就道:“我不喜欢4,我去8吧。” 除了把4留给崔风,他还有些忌惮荆白,不想站到他旁边去。 早知道这人这么强,昨天就不嘴贱了…… 位置还剩4个,小诗坚持等崔风选完再选。 崔风看了看,只剩1、2、4、9。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在最前面的人选的都是居中的数字,虽然面积都是一样的,可两边的位置就是没人选。 崔风见荆白站在第5个,他的眼睛很黑,却不聚焦,不知在看着哪里,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漠然的神情衬在那张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的面孔上,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 他想起昨天也是荆白走在最前面,他还眼看着荆白领走了一只小羊,心中对这人有些好奇,便道:“那我选4吧。” 他去了4,小诗就去了2,现在只剩下一头一尾,1和9两个位置空着了。 紧接着出现的是方兰和一个体型偏胖的男人罗小兵,两人都走得满头是汗,一看位置只剩两个,还正好在两端,脸色都有些难看。 等中间人说完了规则,方兰对罗小兵道:“这也没什么可选的了……你选哪个,我挑剩下的就是。” 罗小兵也没客气,道:“那我就选1。”他脚步不停,立即往1号位走去。 方兰也不啰嗦,她实在很累,一头黑发凌乱,只是神情还算镇定,立刻往9号位走去。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背后又有其他人来了,方兰心里一紧,她立刻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追上来的正是之前凤琴身边的那个大汉丁武,他一看9个位置上已经站了8个人,方兰还没走到位置上,不等中间人对他说话,立刻就往9号位上跑去! 凤琴见他理都不理说自己,花容失色地喊道:“哎,你做什么——” 他个子本来就高,体力也不错,方兰听见背后有人来,已经加速跑了,仍在离那黄线一步之遥的地方被他追上,还往外用力推了一把,跌坐在地。 大汉站到了9号位置上,这才抬起眼睛,紧张地盯着中间人。 这是当众明抢。 众人虽然没说话,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舒服的神色,但在场的人都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丁武抢都抢了,只好也看向中间人,等着他的判决。 中间人笑了起来,他像是看了一场好戏一般,脸上的笑容十分愉悦,对方兰道:“不好意思了,虽然是您先来的,但是他工作表现积极,率先承建了9号地,我们对这种具备主动竞争意识的员工向来是欢迎的,所以您……” 大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很庆幸自己反应及时。方兰还没说话,凤琴就先尖叫起来:“阿武,你——你不管我了?!” 丁武看着凤琴,眼中掠过一丝厌烦,他道:“我要不是为了等你,早就上来了!谁让你昨天过河的时候这么慢……” 凤琴是最晚过河的几个人,等她要上岸的时候,河水不知为什么变得很粘稠。她为了快些过河,脚扭伤了一些,爬山自然吃力许多。 她确实也向丁武求助了,可是、可是…… 她脸上阵红阵白的,丁武却不再搭理她,一屁股坐下,还伸了个懒腰:“有地方就是好,舒服诶——” 方兰的脸色则变得更苍白,她面对中间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个结果,又问:“这里只有9块地,我们这种没有抢到位置的,还能去哪里呢?” 凤兰原本还在抹眼泪,这时也顾不上哭了,目光灼灼地看着中间人。中间人瞥了一眼,道:“不急,等人到齐了再说。” 第219章 过了几分钟,最后的三个人才到齐了。 三个人都是大汗淋漓,看上去格外疲惫,荆白瞧了一眼,发现这三个人正好就是早上被中间人批评,说没穿工装的三个人。 他们三个刚刚站定,中间人便拍了拍手掌,示意所有人都注意他的方向:“好,现在人到齐了,相信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山顶的最佳地段只有9个位置,已经被9位工作态度最积极的员工率先承建了。” 他指了指荆白等人的方向,眼中满是赞赏。 “至于你们么……”他摊了摊手,面露遗憾:“对于你们这种后进的员工,我们虽然很失望,但不会放弃你们。” 见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让他,他黄焦焦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咧嘴笑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拥有的,是整座吴山!” 剩下的五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方兰谨慎地追问道:“您说整座吴山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中间人耸了耸肩:“你们随便找块地方,除了这里,都可以建你们的房子。” 之前那个没穿工装的姑娘抽泣了一声,凤琴瘫坐在地,以方兰为首的其他人虽然勉强绷住了,也禁不住面面相觑,个个神色惨淡至极。 这个随便选,听起来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不就是不管他们,让他们自求多福的意思吗? “好了,在他们离开这里之前,我先告诉大家建房子的规则。” 众人都精神一振,连哭泣着的两个女人都停下了,中间人的目光将十四个人一一扫了过去,不紧不慢地道:“你们可都听好了,毕竟,这不但关乎工程问题,还关乎你们的吃饭问题。” 他笑眯眯地说:“既然进了我们吴山一期工程队,就要按工程队的规矩来。房子建不好的人,是没资格吃饭的。” 第121章 建筑队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神色都严肃起来。 过了昨天一晚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副本没有食物。但是考虑他们加入的是建筑队,以正常人的思路,都认为只要干活,必然会提供盒饭,就等着今天开工后吃饭, 就算原本不饿的人,爬完这座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现在,中间人却告诉他们,要建好房子才能吃东西? 窦松立刻道:“这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完的吧?要是一直没饭吃,人哪来的力气干活?” “对啊!” “就是!!” 众人纷纷附和,荆白也饿了,对他来说在,腹中的这种空虚感十分陌生。体力消耗之后,短暂的兴奋感过去,肠胃试图攫取更多的能量,可他的胃中空空如也,让他对食物泛起强烈的渴望。 他虽然没说话,却也默默地盯着中间人那张开合的嘴,如果有人这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会发现他眼神中的欲望直白得近乎野兽,使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非常危险。 中间人敏感地抬起眼皮,往荆白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笑着回应最先提问的窦松:“那自然是不会的。你们修房子的砖瓦,都由房主来给你们提供;你们房子建成的进度和成果,也由房主来评判。” “给你们提供餐食的也是房主,只要他们满意,自然会给你们提供可口的食物。” 这么一看,决定生杀大权的完全就是这十四位木屋的房主啊。提供餐食的是房主,评判进度的也是房主,那眼前这个矮瘦的男人又是做什么的? 中间人似乎看穿了众人未说出口的困惑,无所谓地一摊手:“嗨,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跟大家说了,我就是个中间人,兼职你们的工头。房主们说不了话,只能让我做个代表了。” 凤琴见他话说完了,却没交代自己等人的下文,连忙问:“你等等,我们呢?我们没有地,房主怎么验?” “不是说了吗,整座吴山都是你们的地,怎么会没有地?”中间人不耐烦地道:“这事不归我管。你们五个人商量好各自的数字,选好地方,把数字标上,房主就知道哪块是你们的地了,到了时间,自然会过来验看。” 荆白的目光从五人茫然的脸上扫过,眼神却变深了些许。 房主们给出的餐食,是由他们的满意程度决定的。 现在这五个人没有占到中间人说的最好的地段,那么光从地段问题上,他们的房子已经逊色了一筹。 当然,这只是荆白的推测,至于房主是否满意,要从他们到时候得到的食物才能看出端倪。 五人面面相觑,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凤琴反应最快,她把脸上的眼泪一抹,高声道:“我要10号!” 她说完,理都不理眼前的四个人,只含恨带怨地瞪了丁武一眼,扶着自己不太灵便的左腿往外走,后面的人气不过,道:“哎,你这个人——” “我怎么了?”凤兰厉声道:“你们自己啰里啰嗦的,还怪我选得快?” 她一边声色俱厉地说着,脚下的动作却不肯停下,,虽然一瘸一拐地的,走得却比她来时还快,一会儿就不见了。 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人,都是满脸苦色,方兰被丁武抢了位置,却是神情最镇定的,她平和地说:“我不在乎这个,如果你们都不想要14号,可以给我,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三人对视了一眼,他们是一起上来的,虽没有明说,也已经暗中决定了抱团,有了方兰这句话,里面那个女孩便道:“方兰姐,你准备在哪里建房子?” 第220章 方兰向9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直说,淡淡道:“吴山那么大,我总能找到其他地方建房子的……” 她肩背挺直,神情和语气都不尖锐,却能听得出那话语中的讽刺,丁武的脸色有些发黑,但他毕竟理亏,啧了一声,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方兰说完这句话,也不打算在此地久留,冲中间人点了点头,就沿着山路往外走去。 三人见状,连忙追了上去:“方兰姐,等等我们!” 剩下的九个人留在山顶,隔着一块地的面积,站得不远不近的,只能尴尬地互相对望。 中间人也站在原地,没过一会儿,荆白看见窦松那头似虎似豹的小兽,竟然拉着一辆车来了! 它身躯不大,拉得重量却不少,整整一车的红砖,少说也有五六十块,把一辆小推车装得满满的。 它还贴心地把车拉到了窦松所属的那片地,窦松看着这一车红砖,面露难色:“这、真只有砖块啊?我又没学过建筑,这怎么搭啊!” 他身边站的就是崔风,崔风看着他那车红砖,摸了摸下巴:“学没学过建筑都知道吧,只有砖头,如何搭得好房子?连水泥都没有,难道要我们去山上取泥巴来糊墙吗?” 窦松听他这么说,脸色便沉了下来,尤其现在只有他的小兽来了,他连个参照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小兽送漏了,还是有什么其他信息是他错过了的。 小兽端端正正地蹲坐在小车旁,像是要守着窦松似的。见窦松看着红砖却半天不动作,它突然站了起来,绕着窦松转了几圈,不耐烦地发出呜呜的低咆。 从小兽来了之后就一直在旁边看戏的中间人这时咳嗽了一声,端起了那副工头的范儿,沉下面色,曼声道:“承建三号位的这位员工,材料已经在面前了,你在等什么呢?” 中间人一说话,窦松就感觉不好,他看见一直绕着自己的小兽那条粗粗的尾巴垂了下来,线条漂亮的脊背也缓缓弓起—— 小诗就在2号位,窦松的旁边,她把小兽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一见它弓背,立刻叫道:“不好,这是攻击姿势,它要咬人了!” 与此同时,小兽低吼一声,一跃而起,张开大口,朝着窦松扑去! 窦松连退了几步,一把抓住了它的身体,小兽的扑咬是直朝着他的喉咙去的,被他半路截住,手臂却被它伸出的爪子钩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长流。 小兽一击不成,呜咽了一声,耳朵也耷拉下来,窦松脸上却是又惊又怒:他方才看见了这东西的眼神,凶狠至极,看不出一丁点犹豫。它刚才真的想要他的命! 中间人对就在眼前发生的惊险一幕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总结道:“你看,房主对你的效率,可是很不满意呢。” 崔风皱着眉看着他手中的小兽,犹豫地道:“你最好把它放下来……你建房子、吃饭可都要靠它呢。” 众人的目光都紧张地集中在窦松身上,只有荆白微微抿起嘴唇,他的表情很微妙。 荆白只在小兽扑咬过去时扫了一眼,目光回到了中间人那张高深莫测的脸上。 他的态度不对劲。 中间人之前一直充当着房主代言人的角色,言语间无时无刻不在强调“房主”对他们的重要性。现在窦松的“房主”被他抓在手里,他反倒笑而不语,也不出声阻止? 窦松气得两眼暴突,眼中满是血丝,他凶狠地盯着眼前的小兽,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缓缓将四脚不断乱蹬的“房主”放了下来。 小兽刚落地,就恨恨地对窦松大声咆哮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窦松脸色更差了,他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黑着脸问中间人:“它怎么走了?” 中间人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耸肩道:“这是房主的自由,我也干涉不了啊。” 小诗站在他旁边,小声劝道:“你还是赶紧建吧……” 崔风也附和道:“就是,不然到了晚上也没东西吃。” 窦松气得浑身发抖,他也不理会两人的话,一屁股坐下来,从小推车里拿起一块红砖。 他拿起红砖的那一刻,崔风和小诗同时惊呼起来—— 在他们眼中,窦松连同着他占据的那一块地,竟然都原地消失了! 窦松根本听不到两人说话,他拿着自己手上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着,满腹狐疑:在小推车里还是红砖的砖块,被他拿到手里之后,就变成了拼图模型似的、积木的零件! 这不就跟他陪儿子拼的那个什么、什么乐高模型一样吗? 窦松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他一拿起来这积木似的玩意儿,除了自己和自己占着的这块地,周围竟然变得空荡荡。这一大片平整的空地上,他只看得见前方的中间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左右的小诗和崔风都不见了…… 人不见了不说,地上划的序号也没了,好像在这里建房子的只有他一个人。 窦松吓得手一松,“积木”掉到地上,脱离他手的一瞬间,这“积木”又变回了砖块,也再次听到了小诗和崔风的声音。 “吓死人了,你刚才突然消失了!” “你怎么拿起来那个砖头,连人带地都不见了?” 窦松有话想说,却发现关于那“积木”的事情和他眼前出现的场面,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几个字就堵在他嗓子眼儿,他偏什么也说不出。 第221章 看着崔风和小诗迷茫的表情,他烦躁地道:“别问了,等你们的砖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窦松说着转头看了看,果然,除了他,丁武的小兽也来了。 他的小兽也拉了整整一车的红砖,看着比窦松略少,窦松的小兽那车拉得,都满得冒尖儿,丁武的小兽虽然也装了一车,顶上却是平的。 丁武不敢怠慢,见小兽还把车拉到他面前,连声说着感谢,还想伸手去摸小兽的头,被小兽一侧头避开,还威胁地张开嘴,给他看自己的尖牙。 有了窦松的前车之鉴,丁武表现得机警不少,他不再试着和小兽套近乎,讨好地冲小兽笑了笑,也不等中间人催促,就忙不迭地把红砖往外拿。 他的手接触到红砖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也从原地消失了。 窦松看到这里,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原来他不是个例,也不是因为他得罪了小兽的缘故…… 荆白看完窦松和丁武拿砖,就知道这修房子的过程大概是不能互通的。既然如此,他也不着急了,静静站在原地,等着“房主”送材料过来。 他一边等着自己的,一边默默观察着众人带的动物和他们来的先后顺序。 送砖来得最快的,是小兽做房主的人,分别是窦松、丁武和方兰一起来的那个胖子罗小兵。 眼镜男和小诗的大鸟晚于小兽,不知道是不是承重能力的原因,带的砖块也不如小兽多,它们提的是一个大篮子。 他们都开始搭自己的房子了,小鸟和小羊这两类动物“房主”才慢悠悠地来了。 这两种动物似乎没有像大鸟和小兽一般分出明确的先后顺序,先来的是赵龙的小鸟,然后是荆白的小羊;再之后是崔风的小鸟,最后才是宋不屈的羊。 荆白一直等到最后宋不屈的羊衔着篮子出现,心中有了成算,才摸了摸羊羔软乎乎的毛,准备开始搭屋子。 小羊来了之后就一直乖乖站在荆白脚下,比起窦松的小兽,它显得不慌不忙,一点也不为荆白的进度着急。 “房主”没有表现出不满,中间人自然也不催促,抱着手臂看着荆白“摸鱼”。 小羊见荆白终于搭理它了,高兴得“咩”了一声,还亲热地把头拱上来,主动蹭荆白的手。 荆白见它这样,也没有显出丝毫不耐烦,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它柔软的头顶,语声和蔼地道:“乖。” 第122章 建筑队 荆白看着眼前的小篮子,也不知是不是承重能力有限,小羊只给他带了十几个砖块,连带着大小都比窦松他们的小了一大圈。 这能建出个什么来? 他周围的崔风、赵龙已经都在建房子了,中间有了空隙,他可以看到宋不屈脸上犹疑的表情。 宋不屈的羊来得最晚,带的东西也最少,少年皱着眉头看着脚下的篮子,叹了口气:“就你这点砖块……我怎么给你搭房子啊?” 小羊亲热地用圆圆的脑袋拱着他的手,还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他,宋不屈想了想,自己不应当和一只小羊羔计较,看它的体型,估计叼着这个篮子就是极限了。 他五官很硬朗,粗眉毛,单眼皮,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有几分痞气,他知道自己长得有点“凶”,但是这只小羊羔一点都不害怕他,从选择他的那一刻就表现得又乖又听话,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是不是还拿舌头舔舔他。 宋不屈本来就很喜欢小动物,见它可爱温顺,没事就摸摸它的小脑袋,小羊就变得更粘他了。 现在看小羊只带了这么点砖块来,宋不屈虽然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失望,只是不愿意苛责这么个小东西,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对小羊那双圆润乌黑的眼睛,苦笑道:“你给我这么点材料,我也搭不出来什么好东西,你可别太失望不给我放饭啊……” 他摸了摸自己饿得扁扁的肚皮。 开始搭建之前,他先往荆白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对方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 说起来,他对小羊能带来的东西有所准备,正是因为荆白的羊先到。 虽然羊的体型不大,但到底比崔风他们的小鸟大一些。带着羊的还有方兰,可是她不在这里,宋不屈能参照的只有荆白。 等荆白的羊来的时候,宋不屈以为小羊会带着大一点的篮子,没想到小羊衔来的篮子和小鸟的差不了多少。 甚至他的篮子里的砖块,肉眼看着,比荆白的篮子里的还要少一些。 当然,他也只和荆白、崔风这种带羊、带小鸟的能比一下,像窦松、丁武等小兽带来的砖块,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不过想起窦松那条血淋淋的胳膊,宋不屈还是庆幸了一把:好歹小羊不咬人,就算工期长点,起码他不用和咬人的小兽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啊! 荆白看了几眼宋不屈和小羊的相处,也摸了摸自己的小羊的头,开始了房屋的搭建。 拿起砖块时,他才发现,自己搭建的更类似于一个模型。 周围的一切,人、兽、砖……好像都从未存在过,只有远处那个似笑非笑的中间人,还站在山路的尽头,远远地看着他。 他想起刚才那些人拿起零件之后都原地消失了,对此并不意外,只是—— 其他人的中间人,也是这样一直盯着他们吗? 荆白并不畏惧,冷冷地看回去。中间人对上他的目光,那嘴角怪异地勾了勾,像同荆白打了个招呼,视线却没有转移。 第222章 周围的人都不见踪影,连羊都消失了,说明他们这些建房子的人互相之间都被有意地隔绝开,没有人能看到其他人的进度。 既然是有意的隔绝,那除了最直观的视觉,其他的交流方式必然也是行不通的。 荆白虽然没和其他人交谈,但料想不出意外,他们也无法和其他人交流自己的房屋到底修建得怎么样。 虽然选的地段都在这一片,但实际上,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荆白倒不是对其他人的进度好奇,只是现在这种相互隔绝的情况,对他们这些登塔人来说非常不利。 按中间人的意思,他们进来就是作为建筑队来修房子的。那么理论上,房子盖好了,他们也就能出去了。 除了没有吃的,这个副本看上去毫不危险。就连分给他们的“房主”,也是动物的幼崽,就连最凶猛的小兽,发起攻击的时候也能被人轻易地制住。 甚至最容易出现怪事的夜晚,他们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荆白想来想去,对这个副本的推测也只能落到房子上。 但是,现在,他们互相无法沟通关于房屋的信息,就等于他们的信息来源,只有自己建的这栋房子…… 荆白看了看眼前这些似乎能拼凑起来的碎块,如果一块砖等于一个零件,他这里只有十几块,窦松和丁武处的砖块却至少有他的二至三倍之多。 那么,是否意味着,他们的工期会更短? 荆白默默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能这么轻易地判断,毕竟他连其他人建的到底是什么房子都不知道。 万一动物不同,建的房子大小也不同,那他们拿到的砖块数量不一样,也不是不能解释。 看着眼前空旷平整的空地,荆白叹了口气,索性盘腿坐了下来。 即便小羊对他的态度很亲密,但拿到手的砖块,他也必须拼起来才行。 这些零件原本也就十几块,荆白真正上手开始拼的时候,还发现这些碎片正好就是房屋的一角。几乎都是相连着的,拼凑起来并不难。 荆白像拼积木一般,很轻松地将这些碎片拼好了,拿在手里反复端详。 太少了,好像是一座房子的一个小角落,十几分之一…… 一直远远看着他的中间人忽然开口道:“恭喜恭喜,这一批送来的砖瓦,您可算是建成了!” 荆白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中间人似乎并不介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中的一小块房体,笑眯眯地说:“您把它放到地上,房主自会知晓,一会儿就会带着食物来啦!” 有这么简单? 他说得容易,荆白心里却没底。这个副本到目前为止,没有给出丝毫选择的余地。 荆白能不修房子吗?不能。不修房子就没有食物,即便知道修房子有问题,也得修。 那么……他能杀了自己的房主吗? 荆白还真打过这个主意。 如果说昨晚还觉得这些“房主”或许是危险的非人生物,看见窦松今天和他的“房主”,那只似虎似豹的小兽起的冲突,就知道它们的战斗力似乎真的和体型相符。 但这显然是对副本规则明目张胆的挑衅,也不符合正常的副本逻辑。 将这些房主全都杀来吃了,他们就能不修房子,直接找到副本出口了吗?荆白自认对于“塔”的认知不算很深,但也知道,这不是正常的破解副本的方式。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居心未明的中间人…… 荆白对他的祝贺不予答复,中间人也便不再催促,只出神地看着他手上的那一角房子。荆白冲他点了点头,将这一角房子放到了地上。 说来也奇怪,这一角房子在他手中不过巴掌大小,重量也和它的体积一般平常。但等荆白放到地上,就变成了一栋正常小屋的一角大小! 但他方才明明是在地上拼的,拼好之后才拿起来观察,当时的房屋并没有发生变化。 荆白看了远处的中间人一眼。 是因为中间人认可了他的成果,说了那句“建成了”吗? 荆白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其他人似乎都还没有完工,只有宋不屈也拼好了,他还没注意到荆白这边,正面朝着荆白的背后,像是在观察什么。 在分好的地里,数字是在最前面的,房子则在后方,荆白因为看中间人,现在面向的是数字的方向;宋不屈看的就应该是房子,因此是背对着中间人的。 在宋不屈的8号地里,荆白除了他本人,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房子的修筑进度,只有本人才能看到…… 没过多久,崔风也拼好了。他同样面朝着房子的方向,从各个角度看了一阵,随后转头盯着荆白和宋不屈,见眼前还是空地,就有些诧异了,张口问道:“路玄,你的房子呢?” 荆白早已料到这结果,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就在这,你看不见。” 崔风睁大眼睛:“我的房子你也看不见吗?” 见荆白摇头,他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子上,不自觉地吸了口气,手抬起来指着某处,神情很震惊:“这么——”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荆白看崔风张开了嘴,好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惊恐地左右张望着,那只原本指向应该是房屋所在位置的手,也回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两手不断乱抓。 第223章 荆白早猜到房屋有关的信息不能交流,最开始,他以为崔风只是说不出话,见他额头上青筋直冒,双目暴突,舌头都伸了出来,喉间发出“嗬嗬”的气声,也意识到他竟然就这样窒息了!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宋不屈的注意,他虽然离得远,却也能看见崔风扭曲的动作和涨成猪肝色的脸,显然是极不正常的情况。 少年脸色惨白,惊恐地大叫起来:“崔、崔大哥,你怎么了?!” 他犹豫着想从自己的地里出来,见中间人还盯着他们,虽然心急,又不敢轻举妄动,急得跳脚。 荆白也是出于同样的顾虑,他没有离开自己的5号位,只能试着站到5号位的边缘,去够4号位的崔风,但两人显然隔了一段距离,荆白够不到他,崔风看这样子更是动弹不得。 这时,荆白身边6号位的赵龙也拼完出来了。他一出来就看见崔风狰狞的表情和充满血丝的眼球,反应极快地道:“他窒息了,怎么回事?” 荆白注意到一道刀锋般尖锐的目光看着自己,他顾不上回答——崔风眼看着要不行了。荆白定了定神,心一横,直接对远处抱着手臂看戏的中间人喊道:“工头,出事了!” 第123章 建筑队 中间人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忙乱的情景。 荆白转头叫他时,只见他眉头微微一扬,惊讶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随后笑道:“哟,这是怎么了?” 盯着众人或是焦灼或是恐惧的目光,荆白镇定地道:“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他……” 他指了指说不,正视中间人莫测的眼神,从容地指着说不出话的崔风:“他好像有点不舒服,我担心他误工。” 中间人顿了顿,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语气中仿佛满是关怀:“哦?我看看。” 等他真的走过来时,崔风已经跪倒在地,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但是中间人的手一碰到他,他就猛地抽搐了一下,吸了一大口气,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整片空旷的场地中,只有他咳嗽和喘气的声音,沉重而费力的呼吸声,让他听起来像是个苟延残喘的风箱。 宋不屈看得满脸揪心,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崔风一手撑在地上,他全身无力,头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才支撑起身体,半是忌惮半是畏惧地看着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的中间人,想挣开又不敢挣开,脸色白得像纸。 因为太痛苦了,所以感知反而分外的清晰。 中间人的手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被掠夺已久的空气,又忽然地回到了他身边,让他如获新生!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荆白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正是在和荆白的交谈中,他发现他看不见荆白的房子,荆白也看不见他的。崔风一时吃惊,指着自己堆出来的那块房子,想问荆白:“这么大一块……” 但连“大”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就感觉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了呼吸,分明周围没有人勒住他,他却在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无法呼吸了。 他的耳朵还能听见宋不屈和荆白的声音,眼睛也能看到,这足以说明空气在他身边正常地存在着。可无论崔风怎么努力地深呼吸,他的身体都无法获取到维持生存的空气。 像一条被抓到岸上的鱼一般,他只能绝望地张开嘴,试图获取一丁点稀薄的空气,但这也是奢望。 他努力挣扎,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感觉到自己仿佛被空气排斥了一般,就是无法呼吸进去。 这绝非自然的力量,崔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触犯了禁忌。 跪倒在地时,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直到荆白替他叫来了中间人,才算是得救。 中间人见崔风已经能站起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道:“哎,小伙子,你太年轻莽撞,违规了都不知道。” 见在场的人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中间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很惊讶似的问:“怎么,我没告诉过你们吗?我为了内部的稳定,我们一期工程队是不允许打听各自的工程进度的呀!” 这时,剩下的几个人也完成了各自的进度,出现在了他们各自的那块地里。 见中间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崔风的4号地里,众人还都看着这个方向,罗小兵紧张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中间人见所有人都到出来了,抚掌一笑:“正好现在人齐,那我就再强调一遍吧。” 他说话时,脸上还显出无奈之色,好像真的交代过这条规矩,只是众人没有上心一般。 刚出来的窦松等人一脸迷茫,听他大声道:“这9块地,是我们花了大力气给大家隔开的,就是不希望大家对各自的进度品头论足。希望大家明白,你们需要服务的只有各自的房主,能评判你们进度的,也只有你们的房主……” 他阴森森地看了崔风一眼,那眼神看得崔风浑身发寒:“使用任何方式透露房屋信息的,都属于违规。” “违规的行为,是不可饶恕的。” 整个场地里鸦雀无声,崔风扶着喉咙的手颤抖了一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中间人见崔风脸上透出的恐慌之色,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嘴咧得很开,露出满口的黄牙:“不要担心,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如果有下次,违反规则的人会被我从吴山一期建筑队直接开除。” 第224章 都到了第三层,所谓“开除”的结果,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忍不住神情都是一凝。 崔风率先道:“抱歉,这次是我不小心,以后一定不会再违规了!” 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附和,表示自己一定遵纪守法,绝不违规 。 中间人见事情处理完毕,也不管众人是如何表现,敷衍地冲他们摆了摆手,就回到了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 众人听完他的训话,都心有戚戚,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坐好。 像窦松这种没看到崔风当时情况的还略好一些,他想向旁边的小诗打听崔风方才到底出了什么事,低声对她道:“妹子……” 小诗险些目睹崔风当场惨死,经过中间人警告,她简直失去了和其他人沟通的勇气,唯恐自己一句话不留神就被判定成违规,见窦松还问她话,头都摇成了拨浪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她说完就面对着自己房子的方向坐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面壁”的姿势,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窦松见她不答,又问不了其他人,只好悻悻地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险些原地去世的当事人崔风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他悄悄地看向荆白,见荆白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两眼放空,近乎完美的侧脸上,那神色比起冷漠,更像是一片空白。 崔风想了想,小心地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他还没走得很近,忽然感觉到背后一凉,那不带感情的冰凉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崔风差点下意识地举起手求饶,他定了定神,才道:“那什么,我是来道谢的!要不是你叫了中间人,我今天就凉了。” 荆白道:“你是和我说话的时候中招的。”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既然崔风在触犯规矩的时候没有当场暴毙,又意识清醒,他就觉得对方还能抢救一下。 而且,如果不是崔风,他也不会知道……这个工程队,果然是有禁忌存在的。 他最开始还以为,这个分出1到9号用地的做法,只是用来屏蔽他们互相之间的沟通。就像他们看不见对方的房子一样,荆白想的是无非是他们听不到、或者说不出自己房屋的信息。 但隔离,和禁止违反的规定是两码事。 崔风表现出异状之后,荆白立刻意识到,这是这个副本里,或者说“工程”开始以来第一次有人违规。 中间人在远处一直袖手旁观,荆白想了想,试着从“工人”的角度呼唤了作为“工头”的中间人,果然,他成功了,中间人走了过来。 但是荆白并不觉得这是他抓住了中间人的漏洞,相反,崔风被剥夺了“呼吸”,这种死亡的方法非常痛苦,而且不是立时死去,更像是某种警告,提醒他们,这个工程队的确有着不能触犯的禁忌。 “中间人”用崔风做了警示,更像是在展示禁忌的效力,或者说,宣告着“规矩”开始执行。 除了修房子这个任务,他们没有被告知任何禁忌,一晚上过去了,也没有人死亡。所有人,包括荆白自己在内,都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 现在“中间人”的行为告诉他们,禁忌同样是存在的,只是没有任何提示。只有等人真的触犯了规则,中间人才会告知这条规矩…… 但是下次触犯禁忌的人,就不会再有和崔风一样的好运了。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崔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只会加重众人之间的互相隔离。 荆白回头看了中间人一眼。 这个副本一直在淡化和隔离他们这些进塔的人相互的关系,又一直在强调他们借宿的木屋的“房主”和他们之间的联系。 它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咦?”宋不屈诧异地站起身来,他发现他的羊又来了,远远地能看见它忽然出现在了山路的尽头,嘴里还叼着一个小篮子。 小羊看见他站了起来,迈着四条小腿踢踢踏踏地飞奔过来,随后把嘴里衔着的篮子放到了地上。 那篮子上蒙着一层黑布,看起来不像是砖,小羊拿头不断拱着宋不屈,示意他把黑布掀开。 在他隔壁7号位的眼镜男□□好奇地转了过来,他也好奇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宋不屈犹疑片刻,掀开了黑布,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让他吃了一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看着小羊亮晶晶的黑眼睛、挺起的小胸脯,好像在邀功似的样子,嘴唇开合了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摸了摸小羊的头。 □□本来一直好奇地看着他的篮子,等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容时,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宋不屈瞪了他一眼,□□连忙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还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咳咳!” 太好笑了好吗! 郑重其事地拿篮子装着,还盖了层黑布,掀开一看,是两个粗面做的大馒头,还有一碗清得能见底,不知道是粥还是汤的东西! 即便他一晚上没吃饭,此刻饥肠辘辘,看见那两个一看就极粗糙的、黄乎乎的馒头,硬是也没升起半分胃口。 果然是干多少活儿,吃多少饭吗? 他在肚子里暗笑不已,远处,陆陆续续的,其他人的房主也出现在了山顶上。 赵龙的小鸟,还有那个路玄的羊……都纷纷衔着黑布小篮子来了。 第225章 这让□□更确定,这个副本的隐形规则,肯定就是多劳多得。 这些人的动物当时送砖块的时候都来得很晚,带来的红砖也是最少的。这时候送饭的时候又出现得这么早,恐怕那黑布小篮子底下,装的也不会是可口的食物。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送砖不积极,送饭跑第一? 第124章 建筑队 荆白也注意到了宋不屈的小羊带来的黑布篮子,他隔得远,看不见到底装着什么东西,但是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宋不屈拿着馒头大嚼起来。 看他略显痛苦的表情,这馒头估计也不太可口,每嚼两下,他就要端起一个朴素的大碗喝一口——也不知里面装的是汤还是水——才能艰难地下咽。 宋不屈的羊叼来的是馒头,他的房主也是小羊,送来的食物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荆白看了几眼,见宋不屈吃下去这些食物之后没有什么异状,才默默将目光收了回来。 想来也是,房主送来的食物,是副本中唯一合理获取食物的方式。如果这些东西都不能吃,那他们这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没过多久,赵龙和崔风的小鸟也扑棱棱地飞了过来,荆白自己的小羊也出现在了平台远处,迈着小腿欢快地往他这里跑。 崔风的小鸟飞得更快一点,他虽然违了规,但他的“房主”似乎并不在意,将篮子放下之后,还亲热地围着他飞了一圈。 荆白坐在他旁边的地里,听见这只鸟一边绕着崔风飞,一边呱呱地叫着,那叫声嘶哑刺耳,实在说不上好听。 崔风抱歉地冲荆白笑了笑,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鸟:“它特别爱叫,你别见怪。” 话虽如此,他看鸟的目光还是很柔和,看不出一点不满,顺手将它送来的饭打开了。 荆白瞥了一眼,果然也不丰盛,是两张粗面烙的饼,还有一大碗清汤,上面一点油星都没有,之所以能看出来是汤,只因为上面还飘着着两片孤零零的、发黄的菜叶子。 崔风咬了一口粗面饼,发现几无多少水分,又干又硬,十分难嚼,不得不端起汤喝了一口。 “噗……咳咳!”他咳嗽了几声,差点把汤喷出来,见荆白往他这里看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地笑了一下:“抱歉,我没想到这汤没放盐……” 他咂了咂嘴,其实没放盐只是这碗汤最微不足道的缺点,这汤味道发苦,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以至于飘着的两片菜叶子他都不敢尝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蔬菜的叶子。 他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粗面大饼,对荆白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不让你了。” 荆白微微摇了摇头,别说他不让,就算真的让了,荆白也不会吃的。 这食物算是他们建房子的“酬劳”,同样和他们的建筑进度以及房主对他们的认可程度挂钩。按照这个思路,吃别人给的食物,多半也是禁止的。 崔风话音刚落,荆白就看见他自己的小羊走了过来也哒哒地走了过来。它在荆白面前放下篮子,照例先拿头拱了荆白一番,直到荆白摸了摸它软乎乎的小脑袋才算作罢。 它四蹄一屈,跪坐在地上,似乎要在这多待一会儿。它是“房主”,想怎么样自然都是凭它的意思,荆白没有阻拦它,在小羊的额注视下掀开了篮子上的黑布。 是三个棕色的窝窝头,旁边一碗浅黄色的,荆白乍一看以为是汤,端起来晃了晃,才发现是一碗看不见几粒米的小米粥,让人没有丝毫食欲。 荆白把窝窝头拿起来,发现还是热的,手感也很粗糙,不过闻上去至少没有异味,轻轻咬了一口,发现只是口感粗硬,加上没有什么味道,倒也算不上难以下咽。 当然,这样的食物原本也谈不上什么味道可言,不过荆白本来也不追求口腹之欲,只要能填饱肚子,保证自己的体力,再寡淡的食物他也能忍受。 崔风见荆白脸上没有丝毫异色,还以为他吃得更好,定睛一看,拿的也不过是粗面窝头,顿感心理平衡了一些。 荆白的羊来了没多久,赵龙的小鸟也来了,照例是黑布小篮子,一样的干馒头,在崔风眼中,赵龙更是夸张。 这位大哥大约是过过苦日子的,吃东西极快,一看就不好下咽的三个馒头就一碗汤,他竟然比荆白还要先吃完。 崔风一想也是,现在就他们几个人吃上了东西,其他人只有干看着的份儿。哪怕他们的食物看上去并不好吃,也比没得吃强啊…… 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人,远在1号位的罗小兵看着他们中间的几个人,愁苦地道:“唉,真想吃口东西,馒头、饼,什么都行啊,我不挑!” 他旁边位置的小诗见他眼巴巴地看着崔风的方向,崔风那张饼,她看着都觉得干得噎人,不禁道:“崔大哥那个饼看着就不好吃,你连这都馋?” 她瞅了瞅罗小兵的肚子,好歹咽下了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看罗小兵的身材,理应比她更扛饿啊…… 罗小兵是个圆头圆脸的胖子,个头不高,吨位不小。 他从小诗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未尽之意,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你以为我怎么长胖的?我这人吧,没啥追求,就喜欢打打游戏,吃吃东西。自从进了这破塔,游戏没得打了不算,现在连东西都吃不上了……” 第226章 他越说越惆怅,整个脸都耷拉下来。小诗看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忍忍吧,一会儿你的房主来了就有吃的了。” 罗小兵点点头,他也不盯着崔风看了,开始眺望远方,等着自己的房主出现。 他的房主是那只似虎似豹的小兽,也不知道能给他送些什么吃的来…… 他的房主还没来,小诗的房主却先来了。 虽然它还是只浑身长满绒毛的幼崽,但看上去已经比崔风的鸟大了好几圈,态度也同猛禽一般骄傲。 它没有任何亲密的行为,只是将一只蒙着红布的大篮子丢到地上,落到离小诗几步远的地方,用长长的尖喙静静梳理自己的羽毛。 红布还没掀开,已经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小诗只觉食指大动,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连忙将上面的红布掀开。 里面有一只瓦罐,几样小菜,一碗雪白的米饭,红红绿绿的,看上去十分诱人。 罗小兵惊呼道:“哇,你这顿饭,看上去可比他们的好多了!” 小诗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引人注目。 但就算她无心高调,香气却是挡不住的,连窦松都忍不住看了过来:“你这吃得不错啊。” 小诗赔了个笑脸,眼看见冷淡的路玄,还有方才还在被罗小兵羡慕的崔风都朝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心中有几分自得,又担心自己太招眼了,连忙对一边犹自梳理羽毛的大鸟说:“谢谢你呀!” 大鸟也不知听没听懂,反正没有理会她,小诗美滋滋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荆白同样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但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小诗篮子上蒙的红布。 红布和黑布的区别,仅仅是菜丰盛与否么? 罗小兵在小诗旁边看得直咽口水,好在没过多久,他的小兽也来了! 他的小兽也是衔着大篮子来的,罗小兵一看篮子上盖的是红布,就猜里面一定是好东西,等小兽一放下篮子,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查看。 等红布一掀开,他更是两眼发亮:这里面好几道硬菜!红烧肉、蹄髈,炖的老鸭汤,样样油光发亮,一看就是精心炮制。 罗小兵已经三顿没吃饭了,见到眼前这些美味佳肴,如何克制得住,迫不及待地拿上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呜呜,真好吃……”一口红烧肉下去,罗小兵差点美得原地飞天,他吃得狼吞虎咽,窦松在一边看着,神色却纠结起来。 说起来,他好像得罪过自己的房主,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拿到蒙黑布的篮子吧? 虽然好歹能填饱肚子,但谁不想吃好吃的东西呢?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他姗姗来迟的房主终于出现了。 看见小兽的那一刻,窦松眼睛一亮:是红布! 小兽对他似乎还是十分嫌弃,没有像其他人的小兽一般给他送到面前。 窦松也不介意,他已经闻到了香气,快步上前打开篮子,果然是佳肴美馔! 不说鲍参翅肚,也有不少山珍海味,肉、汤、饭一样不缺,不过在窦松看来,这些都是小事,最让他高兴的是,这说明只要他把那些砖都拼好了,就算是房主对他有些意见,也只能乖乖地给他送菜! 就算来得最晚,它不也是照样带着红布篮子来了吗? 窦松一边吃着房主送的菜,一边看了那离他好几米远,似乎有些嫌弃他的小兽。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副本的本质,就是多劳多得!所谓的“房主”,其实就是中间人用来迷惑他们的烟雾弹…… 荆白吃完了东西,小羊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咩咩地绕着荆白转了几圈,直到荆白把它从头到尾摸了一遍,还多摸了几遍羊羔的头顶,它才恋恋不舍地衔着空空的篮子离去。 荆白同样注意到了窦松等几个人的食物同他们几个不一样,和他隔了一个赵龙的眼镜男张闵也是红布篮子,他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赵龙就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中年男人眯起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眼角的皱纹更加清晰,荆白还记得之前崔风窒息时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非常尖锐,仿佛怀疑荆白对崔风做了什么一般。 他显然是要和荆白私下说话,荆白索性走到自己和赵龙的边界线边缘等着他,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赵龙走到他面前,两人对视了一眼,赵龙率先道:“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荆白见赵龙不再装出那副憨厚老实的样子,目光锐利,神色坚定,抱起双臂,也没同他打机锋,直接道:“你说的是什么?” 赵龙瞥了一眼他的手臂,道:“红布和黑布。” 荆白微微挑眉,以示赞同:“嗯,两个阵营。” 赵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这会是个对抗本吗?” 荆白才过了三个副本,根本没听说过所谓的“对抗本”,但从语义上能分辨出来赵龙的意思,但是按照塔的意思,怎么会出现登塔人之间的对抗? 他没有直接否定,只是皱眉道:“这里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已经分得很开了,每个人只需要建自己的房子,如何会形成对抗?” 赵龙看了一眼荆白那张沉静的脸,低声道:“那也未必。我们手里就这么几块砖,万一建好房子出去的名额有限……” 第227章 不知是不是顾忌到看似并不存在,又似乎无处不在的禁忌,他没有把话说明,但是这个程度已经足够荆白听懂了。 他不自觉地往赵龙身后,张闵和丁武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是说……砖?” 像他和赵龙这种砖块少的,想要提前完成工程,不就要偷走……或者抢走别人的砖? 但这引申出一个问题,他们根本看见别人的房子,红砖到手就会变成需要拼凑的积木,万一拿到手,发现自己的积木和别人的不一样,根本无法建成自己的房子呢? 而且塔的副本从来都以逃生为主,上个副本里荆白记得柏易说过,凡是自带资源的副本,所有人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机制非常公平。 换到这种两手空空的副本,资源还需要互相掠夺来完成,就和公平的机制完全违背了。 荆白看了赵龙一眼,没有提出这个问题,也没有选择评价他的观点,目光隐晦地转向站在远处的中间人:“如果这违规呢?” 赵龙露出了一个看上去非常熟悉的、憨厚老实的笑容,他耸了耸肩,那种朴实的气质又迅速消失了,显出一种略带痞气的无谓。 “我只是提出自己的观点,但是你信不信,其实根本不用等你我出手来试探规则…… “阵营已分,你难道以为,人人都能沉得住气么……” 第125章 建筑队 荆白看着赵龙,目光平静无波,即便赵龙极力分辨,也无法从中找到一丝心动,或者跃跃欲试的痕迹。 中年男人并不着急,他那张平凡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笑容,非常隐晦诡秘,像是等待着荆白表态,又像是暗示他什么。 荆白却没如他所愿,弧度优美的唇角勾起来,却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冷笑:“他们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赵龙微微愣了一下,荆白看着他,漠然地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也不会干涉你。” 他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房子走去,赵龙反应不及,只能看着他一个孤零零的背影远去,与此同时,冷淡清冽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是他无所谓地道:“……你最好也别来烦我。” 荆白没有继续这段谈话,因为他知道没有必要。 赵龙并不是诚心找他合作的。 赵龙果然也不再叫他,荆白回到房子前面,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 静默的氛围中,忽然,乌黑浓密的双睫颤抖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蝴蝶挥动了翅膀。 荆白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东西却还在。 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他拼好的那一小块房子里面,突然出现了一小堆砖块? 荆白看着那一堆红砖,嘴唇微抿,难得地犹疑起来。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这堆砖块拼起来,因为他对所谓的“中间人”说的话充满了不信任。 将房子砌好,真的是这个副本的出路吗? 房主是不是普通的动物还不能完全定论,但是“中间人”显然不是人,不是人的东西提出的要求,难道达成了,就能平平安安地离开? 荆白很怀疑这件事,但房子距离砌好毕竟还有一段时间。而眼前的问题是——今天下山之前,如果这堆砖块没砌好,是不是也算违规? 疑虑在荆白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左右,发现所有人都还在原地,或站或坐,有的甚至还在打瞌睡,也不知是没有看见砖块,还是没有选择去干活。 有崔风的前车之鉴,无论其他人有没有看到,肯定也不会互相确认和房子有关的事情。 他回头一瞧,这次连一直站在远处的中间人都坐了下来,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 荆白不是纠结不定的性子,他盯着那堆砖块看了一会儿,也不再关心其他人如何对待它了,他站起身来,径直朝它走了过去。 拿起红砖的那一刻,青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在默不作声的众人眼中,像是开启了某种信号一般,有几个人也立即起身走向了自己房子的方向。 自从崔风和荆白说话违规后,众人几乎不开启房屋之间的交谈,吃完饭之后,没了谈资,众人都无所事事地在原地坐着,自以为低调地悄悄窥视着别人的动向。 环境虽然安静,可互相之间,游移的眼神,还有说不出口的房屋建设进度,都像一层看不见的阴影,悄悄爬上众人的心头。 荆白自从进了屋,和外面的动向就已经隔绝,自然也不知道外面有人跟随了他的行动。 和之前小羊送过来的一样,红砖一到他手里,就变成了积木似的小物件。荆白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又同已经建好的那一角房屋作对比,发现大小和颜色都差不多。 看来这堆砖和他之前拿到的红砖一样,都是眼前这栋房子的材料。 那便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了,既然是同一栋房子的,无论是考虑到副本的进度,还是为了至少活过今天,活着下山,自然需要拼出来。 荆白盘腿坐下,面对着那一小堆红砖,开始一块一块耐心拼起来。 最开始跟着荆白开始拼的,是和荆白隔得最近的崔风。 作为一个经历了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崔风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么傻乎乎的呆坐着。 可是他无意中做了第一个违规的人,在中间人那里已经挂上了号,现在唯恐自己表现得不够循规蹈矩;再无聊,他也只敢坐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会玩玩手,一会摸摸脚。 第228章 当他数出来自己手指上有9个漏斗,1个撮箕,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天,试图回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时,忽然感觉视野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他回过神一看,自己之前建的房子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堆新的砖。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房子因为违规塌了! 他吓得差点叫出声,好歹忍住了,仔细看过才发现,那一堆砖像是新刷出来的,之前根本没有! 可是,他们的“房主”送完饭就没再出现过了,怎么确定这些砖块真的是他的房子的? 作为犯过禁忌的当事人,崔风虽然心中有一万个问号,这次也学会了把嘴闭得紧紧的,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悄悄地左右张望着。 直到他旁边5号位的荆白忽然一言不发地起身,又消失在了原地,崔风才意识到,原来他不是唯一一个看到新刷出来的砖块的人! 既然有人打了头,他也坐不住了。他的房主是小鸟,带来的砖块本来就少,在丁武和罗小兵这些人面前,他们都是标准的后进生,此时不迎头赶上,更待何时? 他稍等了一息,见荆白那里没有传来奇怪的动静,立刻也冲向了自己房子里的那堆红砖。 紧接着是赵龙,他只比崔风慢了一息,至于张闵和窦松,他们俩在看到砖块时就蠢蠢欲动——他们都认为这个副本的破解办法就是多劳多得,等发现不是只有自己看到了砖块,自然不愿意再浪费时间,早点建好房子,就能早点出去! 小诗和宋不屈犹豫了片刻,见崔风已经消失了,远远对视了一眼,仿佛找到了某种默契,各自进去了。 外面剩下的,正好就是1号位的罗小兵和9号位的丁武,两人一头一尾,遥遥相望,颇有几分大眼瞪小眼的感觉。 罗小兵不知道丁武为什么没进去,但他是因为心里没底。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他的房主就是那只似虎似豹的小兽吗,给他叼来的砖块也格外的多。他本来心里挺欢喜的,但等搭完那堆积木,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对了。 他这栋房子,是从两边往中间修的,等他搭完了捧在手里看了几眼,发现这积木竟然已经搭好了一个大致的外围结构…… 罗小兵虽然不是专业学建筑的,但小时候在农村长大。这种砖瓦房,他从小就看得挺熟悉的。 倒不是说砖瓦房的设计有什么不对,只看外围倒是没啥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快了。 只看眼前这栋房子的大小和结构,顶多三五天的功夫,房子就能搭好。 这都是第三层塔了,罗小兵看着眼前的房子,心里实在有些疑惑。他当然知道副本的难度不一,但也从没在任何人口中听见过没有任何危险,只要乖乖完成任务就能出去的副本。 就算“中间人”提到过禁忌,但“不交流进度”这个规定本身就像是在推动他们拼命搭房子,崔风这事出了以后,罗小兵心里更没底了。 他盯着房子里的那堆砖,高度紧张下,他的额头不断地渗出汗水。 不知道别人的进度如何,可他眼前的这堆砖,和他吃饭前搭的那一堆看上去数目差不多。 如果一天搭两堆这样的砖瓦,岂不是两三天就能出去? 越是看到眼前的砖瓦这么多,他就越不想动,他总觉得这房子搭得太快,也太容易了,在这座塔里,哪来这么多好吃好喝,干完活就能出去的副本呢? 他是嘴馋,但是、但是他也不想用命换这一口吃的啊! 他盯着那堆砖,就像盯着一堆催命符,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过去的脚步。 他看了一眼丁武,丁武也遥遥地看着他。罗小兵记得丁武和他一样,也是小兽做的房主,估摸着盖房子的进度也和他差不多。 但是他俩相隔太远了,谁也看不到对方脸上的神情;除非大声呐喊,否则也无法说话沟通。 但现在这个情况,谈什么都不安全,罗小兵下定决心今天不搭了,反正这砖也不是房主送来的;丁武也看了罗小兵一会儿,来回踱了几步,最后还是冲了进去。 罗小兵看着外面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心中极度惶恐不安,他知道自己此举或许不对,但是如果盖了…… 他看着那堆起来有半个他那么高的砖块,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寒。 他往地上一坐,决定还是不继续建了。 当时房主来送砖的时候,他看了隔得近的几个人的砖块数量。 因为小兽的载重量大,他猜测自己的进度本来就比带着大鸟的小诗等人快,遑论崔风和路玄这些只能吃窝窝头和干面饼子的。 就算他放着这些砖头不堆,顶多也就是被小诗这种带着大鸟的赶上;如果路玄、崔风他们拿到的砖块和之前他们的什么小鸟小羊一样,那即便是堆好了,房子的进度肯定也赶不上他。 如果真的按房屋的修筑程度来考核他们,他肯定也不是最后一名。 这样想着,罗小兵稍微轻松了一点。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重衣,背上的工服竟然都湿透了。 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可真是够傻的,幸好没人看见。 他悻悻地想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头看了看远处的中间人。 身材瘦小的男人正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悠闲地坐在地上。 第229章 说是“工头”,他现在却并未关注众人的行为,也没有任何干涉他们的行为的意思,连脸都没朝着他们这边,而是望向了吴山的远处。 罗小兵不禁跟着他看去。天空的尽头,是一片美丽的金红色晚霞,那光线灿烂而温柔,像少女飞扬的舞裙,波动着,荡漾着,为天空染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真美啊…… 他不由自主地想道。 罗小兵正要将目光收回,忽然浑身一震,发现了一件事。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怎么天竟然要黑了?! 他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着,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手边的5号位里,已经站着一个纤细而高挑的身影。 他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罗小兵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疏离感,仿佛眼前这个人已经同世界隔绝。 这是5号位的路玄,看他站的位置,应该也是第一个爬到山顶的人。 这才过去多久,他竟然就已经建完了自己的部分了吗? 第126章 建筑队 有了之前的经验打底,荆白拼这堆砖块就能说得上是轻车熟路了。 他之前虽然没有什么拼积木的经验,但是这一块接一块的拼凑出一个结构,真上手也不困难。他很快拼凑好了,拿在手里观察了一番。 拼出来的这一端的房子的构造,和之前的也是对称的,只是一个是左边的墙角,一个是右边的墙角。 他起初以为这个房子是从左修到右,现在才发现竟然并非如此。 瞧这左边一面墙,右边一面墙的架势……竟然是从两边往中间修的?! 这建筑方式真是十足怪异,可惜没有设计图供他们查看。荆白将这积木拿在手里研究了一阵,实在理解不了,只好依样画葫芦地把这右边的墙角往地上一放。 他原本打算回头找中间人验收,却发现这次根本不必等中间人发话,右边这面墙落地的一瞬间,就迅速放大,屹立在了他这块地的最边缘! 而他,也回到了现实中,脱离了方才搭积木的,与世隔绝的空间。 荆白往后退了一步,便于从全局的视角观看自己搭出来的这个半成品,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最先修好的,是两堵外墙。 这栋房子对这块地的利用率是极高的,两堵墙都正好卡在土地的边缘位置,导致荆白想绕着房子走一圈看看都不行。 虽然他看不到其他人的房子,但是画出来的分界线依然是存在的。 荆白无可奈何,索性也不纠结于这套半成品的房子,转过来观察不知道为什么一言不发的中间人。 中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地上,他的方向背对着荆白他们的九块地,两手撑在背后,仰着头,悠然自得,仿佛在看风景。 荆白望向他看着的方向,也注意到了天边泛起的红色。 他拼了很久积木么,怎么感觉一转眼就夕阳时分了? 自从来到这个副本以后,他们没有任何计时的方法,搭积木建房子时又会进入那个特别的空间,导致他们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几乎全来自天色。 现在出现夕阳,显然就是黄昏时分。可荆白总觉得,这一天过得太快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周围,1号位的罗小兵正呆呆地看着他。 荆白瞥了他一眼,如果没记错的话,罗小兵的房主是那只虎头豹身的小兽,他那里的砖块应该比荆白的多出不少才对。 除非他拼得非常快…… 或者,根本没有拼。 罗小兵整个人看上去都怔怔的,荆白担心触犯禁忌,也不打算问他,反正具体是否违规,得看中间人到时候的说法。 他索性也坐了下来,像中间人一样,远眺着天际明亮灿烂的晚霞。 周围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赵龙、崔风、宋不屈…… 荆白连目光都没有转移一下,他感觉到隔壁两个人出来之后都看了他好几眼,似乎有话想说,但他此刻并没有聊天的心情,于是无论受到多少注视,都八风不动地看着远方。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慢慢地,夕阳也带着闪耀的光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天边只剩下绯红的云,中间人仿佛终于看够了,笑吟吟地转过头来:“哦,到下班时间了。” 他用浮夸的动作,装模作样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大家的建设任务都完成了吗?完成了的就可以下班了!” 众人眼前一亮:“我们可以回木屋了吗?” 这是宋不屈在问,中间人看着他笑了笑:“那当然,房主还在家等着你们呢。天快黑了,记得看准回家的路。” 众人纷纷喜上眉梢,眼看天就要黑了,下山就算比上山快,恐怕也得花上半小时。 这座山虽然白天看上去没什么危险,但是副本里入了夜,本来就是高危时间,就算睡在房间里都未必保险,何况还在山上? 众人也不想等着房主来送饭了,只要让走,什么都好说。一听他说可以下班,和附近的人对视几眼,都从试探着从那块圈了他们一天的地里迈了出去。 荆白走在最前面,还没走出这块平台,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惊恐的喊叫声:“别走,你们别走啊!我怎么出不来了,救命啊,救命!谁来帮帮我!” 荆白已经猜到了是谁,仍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第230章 除了罗小兵,还能是谁? 罗小兵站在1号地里,他就像一只绝望的无头苍蝇,除了背后是房子,他向左、向右、向前都试过—— 三堵看不见的墙将这块看似开放的土地变成了一座监牢,把他关在了里头! 有人停下脚步,有人充耳不闻,犹自往前走着。荆白注意到所有离开的人中,赵龙是走在最后的,这时也只有他离罗小兵最近。 罗小兵还在做着最后的尝试,他把浑身的肥肉都怼在那层无形的障壁上 ,一边朝着众人声嘶力竭地呼救。 只有赵龙,他没怎么犹豫,就向1号地走了过去。 罗小兵那张胖脸上已经涕泪连连,见赵龙向他走过去,他噗通一声跪下了,在1号地的边界处对着赵龙不住磕头,光秃秃的大脑门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但当赵龙走到他面前时,却发现除了罗小兵,他也能感觉到那堵看不见的墙拦在他和罗小兵之间,两人在同一位置向对方伸手,却完全接触不到对方。 赵龙试着推了几下,却发现这层厚墙完全推不开,完全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赵龙朴实的脸上露出沉重和遗憾混杂的神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转头走开了。 罗小兵见赵龙也放弃了,满脸绝望地跪倒在1号地的边界处,拼命拍打着无形的空气:“救命啊!!!谁来拉我一把,中间人——不对,是工头……工头,工头老大,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在罗小兵叫到他之前,中间人头都没回过,此时他已走到了山路的路口,才回头瞥了痛哭流涕的罗小兵一眼,面带无奈之色:“我给你们可是留足了时间,你自己的工作没做完,现在来求我?晚了!” 罗小兵嚎哭的动作停下了,他呆呆地看着中间人:“可是、可是我——” 他还算有半分理智,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可目光却忍不住从荆白、赵龙、崔风这几人脸上扫了过去。 他很不服:如果论房屋完成的情况,至少这几个人是不如他的呀! 中间人注意到了他的异状,目光倏然间冷了下来:“你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完成,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吗?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才能下班,这是规矩!” 又一条规矩出来了。 众人都还没来得及离开场地,不禁都神色一凛。 荆白注意到了罗小兵一扫而过的目光,他又是第一个出来的,大概清楚罗小兵在想什么,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这人实在是不聪明。 罗小兵被中间人的眼神盯得发抖,瘦小的中间人之前没有给过他太大的恐怖感,但此时面对着他的目光,罗小兵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被吐着信的毒蛇盯上的老鼠,恐惧得瑟瑟发抖。 在众人或是迷惑,或是惊疑的目光中,罗小兵虚弱地说:“对不起,我干、我干……我马上就去干活!!” 他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房屋里,圆滚滚的背影就这样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中间人见他进了房子,微微一笑,转过头下山了。 荆白也不再看一号地的方向,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看中间人这副模样,罗小兵即使把那堆积木都拼出来,恐怕也很难活着下山。 相比起来,还是下山的事情更要紧。太阳已经落山,等不到他们回到木屋,天就要黑尽了。 中间人之前说,让他们“看准回家的路”,难道就只是随口一提么? 他们上山的时候,从山下通往山顶的道路分明就这一条,凤琴等人落后了这么远都能追上来,根本没有迷路的可能性。正常的情况下,根本不需要“看准”。 荆白只觉得不妙,他追在中间人身后,准备和来时一样,全程紧跟着对方下山。 中间人虽然又瘦又矮,动作却很灵活,下山他同上山一样,走路极快,在乱石山壁间辗转腾挪。 吴山虽然不高,山势却陡峭,加上好几段路都没有石板,全是泥土,上山时攀登,只是耗费体力;下山虽不那么累,但因为天色已暗,加上坡度产生的冲力,草木掩映之间,非常容易一脚踏空,荆白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只好看着中间人的背影逐渐远去。 他已经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了,但是比起上山,下山时的中间人的速度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荆白追了一阵,险些一脚踩空,还往下滑了一段,全靠反应及时,扶住周围凸起的石块,才稳住身体没有滚落下去。 荆白惊魂未定,五指紧紧扣住石头,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边的晚霞都已经消散了,虽然看着还没黑透,但是月亮已经悄悄地爬了上来,与变成暗蓝色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 脚底踩空时,为了攀住手边的石头,他的目光挪开了一瞬。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原本就领先他很多的中间人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尽头。 或许这就是中间人说这句话的意思? 荆白都追不上,那些落在他后面的人更不可能追上。尽管山势陡峭,月黑风高,但这座山上的所有活人,现在都只能摸黑下山了。 荆白也不是头一次面临这种危险,但眼看着中间人不见了,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荆白检查了一下自己全身,除了抓着石头的这只手用力过度有酸痛感,其他的伤处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他停下这一会儿,天就黑透了,周遭给人的感觉也为之一变。 第231章 那些白天时又直又高的挺拔树木,此时在月光下投下漆黑的而巨大的阴影。微风吹过时,连带着影子也晃动起来,幢幢的,像是择人而噬的怪物。 荆白扶着手边的这块石头,正要打起精神,走过这段山路,忽然听到背后有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赶了上来。 稳重的男声听起来有些惊喜:“我就知道,果然是你在前面!中间人呢,怎么不见了,你没跟上他?” 荆白没有回头,他就站在原地,等着声音的主人——赵龙,追上他,又越过他,三步并祝两步地跑到他前面。 见他没跟上,中年男人纳闷地回头看着荆白,脸上充满疑惑:“这天都要黑了,你怎么不走了?” 第127章 建筑队 荆白道:“他跑得太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他指了指远处中间人消失的位置,赵龙眯着眼睛看去,前方路崎岖蜿蜒,确实人影都没有一个,只得叹气道:“唉,尽力了。我这一大把年纪,实在跟不上啊。” 他挠了挠头,对荆白道:“怎么,你还不走啊?” 荆白放在石头上的手轻轻拂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你要和我一起走?” 天色已经黑了,一个人走恐怕更是不妙。他回头看了看,也不见其他人追上来。 赵龙憨厚地笑了:“我是追着你来的,后面的人离我们估计还有一段距离。你想等着他们一起?” 荆白摇头道:“不必,走吧。” 他放开石块,匆匆几步就走到和赵龙身边,在黑暗的幽径中,同他并肩走着。 眼前的路,是幽暗狭窄的,周围的树却是高耸入云,密匝匝,黑漆漆的,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在这片黑暗中,他们还要摸黑往下走,更是让人本能地觉得不适,总是不自觉地疑心自己是否走错了,或是……将要被指引到某个未知的去处。 好在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透过缥缈的薄云,清浅的银光洒在林间,洒在路上,洒在凹凸不平的石块上,像一层如梦似幻的薄雾,让眼前的景象更显得不真实。 赵龙忽然精神一振,兴奋地指着前方:“那一点亮的是什么?” 荆白也看到了斜下方的一点光亮,在周遭的黑暗中,那一点光明反而让人心里没底起来。赵龙迷惑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路玄?那是不是木屋的光?我们是不是走出来了?” 荆白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 如果是木屋,至少也有十几座,怎么会就只有那一点亮光? 赵龙似乎被荆白一句话点醒,也意识到了问题。确实,如果不是木屋,这山路上的一点亮光就显得太奇怪了。 他犹疑着道:“会不会是离得远,所以只能看见这一点光?” 见他跃跃欲试,荆白便道:“也没别的路,走近一点再看吧。” 岂料他这话一出,赵龙反而突兀地往后退了一步。荆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听见他缓缓道:“你……你到底是不是路玄?” 荆白眨了眨眼,面对突如其来的质疑,他表现得十分镇定,失笑道:“怎么,我不是,难道你是?” 赵龙顿了顿,道:“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突然提醒了我。 “这里只有一条路,而我。是追着你过来的……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荆白已经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所有人里,只有荆白走在他前面,如果这条路不对,赵龙自己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只能是荆白了。 荆白勾起唇角,眉头微挑,露出一个十足反派的笑容:“你怀疑我?” “我只是觉得不对劲。”赵龙谨慎地说,隔着一片黑暗,荆白也能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在打量着他:“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你是路玄本人?” 什么办法? 他和赵龙进副本之前连话都没说过,也就是今天上山之后才有了对话,两人根本就不熟悉,谈何证明? 在黑暗的山林中,前路未卜,唯一的同伴还在质疑自己不是人。荆白脸上却没显出一丝慌乱,见赵龙语气犀利,反而冷笑起来:“那你先证明你是赵龙吧,我独自走在前面,背后只来了你这么一个人,我也觉得不对。” 赵龙一怔,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句话问得无理,一时竟然噎住了,又挠了挠头:“我……” 他像是想道歉,却没说得出话,荆白脸上现出一丝不耐之色,淡淡道:“就这一条路,你走不走?” 整座吴山,说只有一条路是一点没错的,虽然这条路经过的地方也非常陡峭,有的地方甚至连石板都没有,需要手扶着才能上下,但这是唯一一条能看得见的,没有高大的树木和茂盛的草叶挡住视线的路。 早在上午登山时荆白便发现了,吴山本身的山高并不怎么样,但山上长着的,却全是根深叶茂的大树。高的足有百尺,笔直挺拔,低的也有草木旺盛,树林深处,一打眼就是幽暗碧绿的一片。 除了他们上山时的那条山路,哪怕被中间人远远甩在后面,也没有人嫌命长,跑去树林中探索近路。 荆白给了台阶,赵龙自然要下,连忙激动地说:“走啊,当然走!”‘ 他连忙走了回来,荆白瞥了他一眼,两人回到并肩的模式,向着前面的那一点亮光走去。 第232章 罗小兵在搭积木。 拿起积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他眼前消失了,想起中间人说的“做不完工作不许下班”,他知道谁也帮不上自己的忙,只能把这该死的积木赶紧搭起来。 但无论他内心有多么迫切,也无法一瞬间就让所有的积木都拼起来,哪怕感觉自己已经被架在火上烤,急得也只能一块一块地慢慢拼。 这块空间虽然看不见其他人的房子,但是却能看见天色的变化。 哪怕罗小兵一直在心中绝望地祈求中天黑得晚一点,再晚一点,夕阳却也毫不留恋地坠入了地平线,平台上的光线也变得更暗了。 而这时,罗小兵的积木才拼了一半不到。 他的手抖个不停,光线的昏暗也让他很难看清自己眼前的积木,逐渐爬升的恐惧感像一只巨手攫住了他,让他不由得 山中不似城市,一旦天黑,就是一点亮光都没有的,头顶的月亮洒下的那点银辉,也显得格外的孤冷凄清。 罗小兵环顾四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好在山顶上是一块平地,虽然没有任何照明,但也没有遮挡视线的东西,月光在这里变得格外明显,像水银似的铺了一地,让罗小兵至少保留了基础的视野。 他摸了摸狂跳的心脏,虽然已经冷汗淋漓,但他极力安慰自己:至少这里一旦有什么东西出现,他第一眼就能看到。 现在整个平台空空如也,对他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这个空间里除了房子,一开始就没有别的人和物,反而让他有种说不远处的安全感。 罗小兵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凭借着月光那点微弱的光线,罗小兵整个人趴到了积木堆前,专心致志地拼着手中的积木。 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让他的汗水一直流个不停,他的额头都开始发痒,却不敢伸手去擦——他不敢做任何耽误时间的事,生怕就因为那一丁点时间,就断送了自己微博的生的希望。 是的,他知道自己活下来的几率不大。 但是既然中间人没算他违规,那他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到了这时候,他只能选择不去想自己下午为什么没有搭房子的事情,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最重要的是当下,只要他动作够快,一定来得及…… 一定来得及! 他太过于专注了,几乎屏蔽了外界的动静,直到那小山似的砖块下去了大半,他才抹了一把早已经湿透了的短发,抬头看了一眼。 眼前还是空荡荡的一片,没有想象中出现的怪物…… 这是好事,等这里拼完,他也可以下山了。 罗小兵精神一振:也是,崔风这种明明白白违反了规则的人都能获得第二次机会,他凭什么不能呢?要按建房子的进度,过了今晚,他也又回到前列了! 他使劲搓了搓脸,准备接着往下拼,忽然左右看了一眼,感觉好像有些不对。 是错觉吗? 他是站在两面墙中间堆的积木,因为他的砖块一开始就出现在这里。 他一直坐在两堵墙中间堆积木,因为天色昏暗,他凑得离积木格外近,甚至看不到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修好的两面墙,它们之间的距离…… 好像变近了? 是他拼积木太认真了,所以眼花了吗? 罗小兵恍惚了一下,他不敢怠慢,站起身来,用力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两面墙,离坐在中间的他又近了一点! 罗小兵急了,他惊慌地四下看了看,幸好前面画着数字的地方,墙还没筑起来。 不如把红砖搬到那边去再盖房子吧…… 罗小兵见那两面墙又无声地往前挪动了一些,也顾不上考虑后果了,一手拿着搭好了的部分,一手抓起两块砖,拔腿就往外跑。 他跑了两步,就砰地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上! 罗小兵本来就胖,这一下冲力极大,撞得他头昏眼花,脑子里嗡嗡作响,晕眩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跑出左右两道墙的距离。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明明没进来修房子之前,他虽然出不去,但还能站到边界线的位置去的! 是因为他带着砖块吗?难道这些砖块,不能离开已经修好的房子的范围内? 罗小兵回头看了看,他的房子后墙已经修好了,而两侧的墙还在向他不断靠拢,这所谓的房子,现在已经像一个逼仄的胡同了。 甚至……还是个越变越窄的死胡同。 第128章 建筑队 罗小兵咬了咬牙,没有时间犹豫了,大不了不带砖块,他今晚就在这块地过夜! 这样想着,罗小兵把积木和砖块都放下,继续往外冲! 无形的墙将他重重地挡了回来! 出不去,根本出不去…… 罗小兵瘫在地上,无力地用头撞着那一面看不见的墙,而左右两面一直在向中间靠拢的墙,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他看到眼前剩下的一小堆砖块,忽然又燃起了希望。 不能慌,还没到绝路…… 如果在两面墙合起来之前把这些砖块拼好,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罗小兵一骨碌爬起来,他双手抖如筛糠,方才丢下的积木捡起来搂在怀里,又哆哆嗦嗦地捡起剩下的砖块开始拼。 第233章 没剩多少砖块了,他一定来得及,一定可以的! 罗小兵的手颤抖个不停,在微弱的光线中,他拿着到手上就变成积木的砖块,瞪着眼睛,努力不分散一丝注意力到两面不断向他靠拢的墙上 可是,无论他看不看,两面墙的移动速度似乎是恒定的,不因为他看着而变快,也不因为他不看就变慢。 他逐渐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打不开了,两面墙之间,现在更像是一条略宽的缝隙。 罗小兵把剩下的砖块都搂到怀里,他浑身都蜷缩了起来,只有两只手能动,却还不肯放弃,几近麻木地拼凑着。 还剩八块、五块、两块…… 最后一块! 罗小兵将最后一块砖块摁到手中堆好的积木上,他激动得想大吼出声,但是两边挤压着他的两面墙让他的惊喜转瞬即逝。 两面墙已经挤到了他的肩膀处,全靠胳膊的肥肉顶着,才没有让他痛得双手都失控。 还好,他已经背靠着那面看不见的墙,现在勉强还能挪动,到时候往后退一步,就能出去。 只要把积木放到地上,就算建成了吧…… 罗小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挤压得极近的窄缝间,他艰难地做了个下蹲的动作,胳膊的两侧被粗糙的砖瓦墙面无情地摩擦和挤压,不等他完全蹲下,就已经破皮出血。 罗小兵感觉到胳膊的剧痛,他转头都很困难,只用一角余光,也瞟到了看到墙面上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浸透了。 太疼了,但是还能怎么办呢?如果直接把积木扔到地上,万一这些积木就这样碎了怎么办? 他冒不起这个险了,再疼也只能忍着,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直着脖子,曲着腿,直到感觉到积木接触到地面,才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这、现在算是建成了吧? 他可以下班了? 背后的那股无形的力量似乎消失了,罗小兵感到背后一松,他高兴得狂叫一声! 但这狂喜同样没能维持多久——两边已经挤得很死了,他必须再三往外挤,才能挤出去。 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罗小兵喘了口气,大不了就是肉磨破了,和命比起来,再疼他都能忍。 脚下的积木似乎也在变大,不奇怪,毕竟房子建成了嘛…… 罗小兵用力往外挤,他小半个身子已经出去了,磨得鲜血淋漓,只有腰部以下还卡在缝里,这让他身不由己地保持了一个面部向上的姿势,一边看着头顶的朗朗夜空,借此麻痹周身的剧痛。 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随着往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在罗小兵的眼中,那个东西也越来越大,那是什么?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寂静的黑夜中,响起了罗小兵男人凄厉绝望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从天上往下掉的东西无比庞大,也无比沉重,毫无停顿地砸塌了两堵墙,也砸断了罗小兵还卡在里面的下半身。 好疼啊…… 罗小兵的视线渐渐模糊,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瞬,他努力想看清砸在他身上的是什么,却再也无法看清。 他的气息逐渐断绝,在呼吸停止的前一刻,他忽然想了起来。 那落在他身上的,不就是他搭好的那块积木吗? 那一大块积木,他拼到后面,已经没有时间仔细查看了,现在想起来……其实正是这栋房子的中庭部分,正好在这两堵墙之间。 他有些想笑,为了努力挣扎的自己,但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原来从放弃搭房子的那一瞬间,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静寂的山路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细微响动,还有荆白和赵龙的两个人的脚步声。 两人越走越近,那光点也越变越大,越来越明显,却没见到之前那零零散散亮着光的、像散落的繁星似的诸多木屋。 荆白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可以确定了,这绝非通往木屋的那条正确的下山的路。 但他一路都是追着中间人下来的,天黑之前,他确信自己没走错路,也没见到过第二条路。 难道下山的时候追着中间人走,也是不对的? 这一路,他和赵龙也切切实实地是在不断下山,难道说,这行走的路本身就是一段逼真的幻觉? 荆白心中疑问连连,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再转头看向赵龙,中等身材的男人也面带疑虑地看着前面的路,还在问他:“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两人一直并肩走着,只隔着一步之远,荆白见赵龙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冷不丁地伸出手,在赵龙胳膊上重重掐了一下! “唉哟!”赵龙路也不走了,转过头对荆白怒目而视,生气地道:“你干什么!” 荆白掐他时丝毫没有留手,赵龙感到疼痛才是正常反应,这让荆白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有体温,也有感觉,至少说明他不是什么鬼怪。 见赵龙捂着胳膊,似乎十分不爽,荆白无所谓道:“你掐回来也行,我只是担心你不是人。” 赵龙抱着自己的胳膊,悻悻地斜了他一眼:“算了,你都知道试探我,应该不至于。” 两人之间虽然气氛尴尬,可没有别的人赶上他们,又不见别的路可走,只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向着那个未知的目的地继续前进。 第234章 越走越近了,近到荆白已经能看到,那是一个类似农家宅院的院门。 这个距离已经足以让荆白看到光源的来处,是挂在那座宅院门上的两盏灯笼,宅院里面似乎也亮着,但是大门紧闭,却是看不太清楚。 深色的大门紧紧闭着,几乎与这山间夜晚的浓黑融为一体,两盏白灯笼随着风微微晃动,光源也隐约闪烁,荆白隐约能看见两盏灯笼中间,大门的上方似乎有个招牌,上面写着字。 两盏惨白的灯笼,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除此以外,倒是没有什么异样,但是这座宅院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异样了。 上下山的时候走的明明是同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路,何曾多出这么一个农家宅院? 荆白和赵龙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把握,赵龙低声道:“那——那是什么?” 荆白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缓缓地说:“不知道。” 赵龙似乎有些退意,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荆白见状,也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们走下来的那条路已经淹没在黑暗和草木之间,左右两侧深深的密林中,更是不知道藏些什么。 赵龙迟疑地看向路玄,青年秀颀的眉宇已经皱了起来,似乎正为他的瞻前顾后烦躁。 赵龙听见他提起声音,有些不耐烦地道:“走不走?来回看也没用,难道能换条路么?” 都走到了这里,再说换路走显然不现实,而且现在又能走去哪里? 赵龙连忙道:“走,走!” 荆白直到他跟上来才开始往前走,两人再次走成了并排,赵龙眼看着那宅院离他们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门缝里透出的灯光,试探着道:“路玄,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荆白似乎被他这话逗笑了,微微一顿,笑道:“怎么个说法?” 赵龙还没回答,两人离宅院门口就只有几步远了。荆白也不等他答话了,先停下来,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宅院。 宅院不大,也就比他们山下的木屋略大一些,只是相对一座农家宅院来说,院墙格外高大,以荆白这样出众的身高,踮起脚来也看不见里面的情状。 但是,里面亮着灯还是能看出来的,门缝还隐约泄出一点光亮,是温暖的橘黄色。 这道大门上还有两个门环,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宅院。 赵龙小心地道:“这……我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 荆白点了点头,却没应答,目光转移到招牌上的两个大字上。 墨迹淋漓,笔墨潇洒,写着宅院的主人的姓氏:方宅。 亮着灯会代表着什么吗?荆白想了想,昨晚其实也是,亮着灯的木屋是可以住人、有房主的,那么,这个亮着灯的宅院,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借宿? 只是只见宅院里有灯光,却听不见人声,是这座宅院的“房主”和木屋里的“房主”一样,是动物的形态的原因吗? 荆白有些迟疑,他看了一眼赵龙,赵龙同样指了指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又指了指门环,自己往前跨了一步,示意上去叩门。 荆白犹豫了一会,冲他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往前走去。 等走到门前,赵龙作势要叩门,荆白却抬手制止了他。 在赵龙不解的目光中,荆白将耳朵附到门上,仔细听了听。 不出意料,没发现任何人的声音,连动物踢踢踏踏走路的声音都没有。 赵龙一直等到荆白再次站直身子,才起身轻轻叩了叩门环,放轻声音问:“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即便响动声很轻,但在这空旷而又寂静的深夜里,叩门声、说话声,好像都传出了回声。 里面没有传来脚步声,也没有任何人的应答。 赵龙犹疑地看着荆白,荆白点了点头,简单地指了下嗓子,示意他继续叩。 赵龙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用力叩了叩门环,大声道:“你好,有人在吗!” 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地等了一阵,还是没有等到人回应。 赵龙看向眼前的青年,却见那张生得格外俊秀的脸上,此时也写满了迷惑,似乎对眼前的境况十分不解。 赵龙再次挠了挠头,喃喃地道:“是啊,既然一座宅院在这里,就应该是能住的……怎么会没人开门呢?” 他这句话一说完,青年立时露出一个明悟的表情:“对了,一定是因为我们只问有没有人,但是房主不一定是‘人’,也不一定能回应我们。但如果我们提出要求,说不定就能进去了!” 赵龙眼看着那张向来冷漠的面孔上,显出一种云销雨霁的明净神色,仿佛十分高兴似的,冲他道:“就按我说的,你再叩一次试试!” 赵龙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道了声“好”,他手放回门环上,青年道:“事不过三,这次要还不开,咱们就回头看看别的路。” 赵龙急忙点头,最后一次叩门,恳切地扬声道:“你好,请问有人吗?我们是来借宿的,麻烦开开门吧!” 他的手刚从门环上放下,只听见长长的,像是久未开合过的木轴磨合声响起,“嘎吱——”一声,两扇大门各自向内打开! 赵龙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而就在同时,里面通明的灯火骤然熄灭,竟是再也看不清门里的动向了! 第235章 赵龙正要转头对荆白说话,却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个不容拒绝的大力,让他身不由己地向门中跌去! 第129章 建筑队 赵龙被这股推力推得踉跄了一下,往门中冲了好几步才站稳,他整个人都懵了。 门外没有风,也没有他以为的来袭击的其他人,只有一个站着的、身量高挑的青年,他甚至还缓缓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并没有丝毫掩盖自己方才在背后偷袭的意思。 就在这时,刚刚才大开的两扇大门似乎感应到有人进来了似的,竟然也开始缓慢地合拢。 说来也奇怪,这门开得快,关得却慢,像是生怕有人来不及进门似的。 赵龙看着站在门外,不知什么时候抱起了双臂,还似笑非笑看着门内的青年,脸上露出了极其可怕的神色。 赵龙嘶哑地道:“路玄!你!!你!!你——为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半是愤怒,半是恐惧,目眦欲裂,表情夸张得几乎不像人了。 荆白见他神色恐怖,嘴角勾出了一个微笑,用一种近乎和蔼可亲的表情缓缓地问:“怎么,现在不夸我是好人了?” 被他这句话一刺激,赵龙愤怒地嘶吼了一声:“啊!!!!” 他站在缓慢闭合的两扇门中间站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头脸涨得通红,眼看着门就要关上了,却没有尝试着跨出门。 荆白他气得几乎要发狂,却没有出门的意思,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哦,果然是进得去,出不来。” 门合上的速度极为缓慢,赵龙脸上的表情从惊恐逐渐变成了哀求。 他的五官原本就忠厚朴实,面色微黑,似乎饱经风吹日晒,脸上沟壑遍布,露出乞怜的表情时,看上去格外叫人心酸。 赵龙两眼中泛起泪花,声音沙哑,似乎还能听出哭腔:“路玄,我是跟着你走过来的。我们一路走了这么远,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推我进这个鬼地方!求求你了,你拉我一把吧……” 眼见着门逐渐合拢,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这个场面极其凄凉,看上去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荆白却丝毫没有上前救他的意思,反而优哉游哉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龙又惊又怒:“你——你!” 荆白歪着头,露出一个在赵龙眼中极其可气的微笑:“哦,怎么,不继续装了?” 在他的注视中,“赵龙”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往门口处走了一步,但他根本无法越过门扇处的那段空隙,他显然恨毒了荆白,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字,森然地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荆白根本不将他的恨意放在眼里,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那个方宅的招牌,轻松地道:“本来只是怀疑你,看到方宅之后就确定了。” 赵龙同他说话,要约他一起走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赵龙”有些古怪,不管是行为,还是语气,都和他下午说话的这个赵龙不太像。 而且,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正好是他一脚踩空,险些从山坡上跌落,因此失去“中间人”踪迹的时候。 但荆白虽然怀疑,却不是很有把握。 他和赵龙毕竟只在今天上山的时候,和下午时有过交谈,荆白对于赵龙的行为举止说不上很熟悉,虽然觉得有些违和,却也不敢完全认定这个赵龙是假的。 “赵龙”走到他前面等他那一瞬间,他手扶在石头上,脑子里飞速思考着。 此时天又已经黑了,眼前只有这么一条下山的路,他只有两个选择。 如果不和这个赵龙走,假如赵龙是人,他等于拒绝了一个可以一起同行的伙伴,需要一个人走夜路,在黑漆漆的山里,危险性恐怕更高。 如果这个“赵龙”不是真正的赵龙,那就必定是某种会拟出人形的怪物。 荆白拒绝和他同行,说不定他接下来就会躲在哪个看不见的地方,到时候它在暗,荆白在明,反而更不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把这个不明确的人放到明处,哪怕要和他同行,也是更好的选择。 荆白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想清楚了利弊,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个“赵龙”的底细,仍旧同意了和他一起走。 但当他的手拂过石块的时候,在那块支出来的石头的一角,他感到指尖触到了凹凸不平的纹路,似乎是刻的字。 赵龙还在前面等着他,石头的大部分也都埋在土里,这时候挖出来看显然不现实,荆白只好把摸到的纹路记在心里,和赵龙同路的时候,心里就不断地描摹着摸到的那几个笔画。 点、横、横折勾、撇。 他很快拼出了石头上的那个字,但是身边的赵龙全程表现得非常正常。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淡淡的月光引路,路上除了风摇动树叶的沙沙声,就是他们走路的脚步声。 这个拼出来的字,像是一个孤悬的线索,和他现在身边的情况并不挂钩? 荆白也不明白,但他留了个心眼,只和赵龙走并排,不让他落到自己背后,也不让他走前面领路。 也因为如此,赵龙几次停下来踌躇不定时,他也都停下来,等到赵龙走了再走。 不得不说,这个赵龙表现得实在很逼真。尤其是之前他看到前方的亮光,竟然率先停下来怀疑荆白。 第236章 荆白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几乎要相信他就是真的赵龙了。 后来,他找机会伸手掐了一把赵龙的胳膊,确实是温热的,赵龙的反应看上去也很正常。 荆白心情放松了一些,但仍然保留了一定的警惕,不肯让赵龙走在他身后。 赵龙说他“好心”,荆白不露声色,根本没有应答。他以为荆白是不想让他掉队,其实……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赵龙,荆白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两人继续往前走,等看到前面的光源来自两盏白灯笼,还有一个亮着灯的宅院,荆白就很难不生疑了。 两盏白惨惨的灯笼挂在门前,何等不祥,怎么看都不是一间正常普通的农家宅院——远的不说,近的,哪怕是陈婆过寿的时候,陈宅的门前挂的,也是两盏大红灯笼! 两人越走越近,终于近到能看见两盏白灯笼之间,挂着的大宅名字,写的是方宅。 这个方字,不正是荆白从石头上摸到的字吗?! 只是,所谓的“方宅”里亮着灯,荆白又有些不确定了,毕竟第一天晚上的木屋,就是亮了灯的能住人,不亮灯的就不能住,有没有可能那个方字,是用来提醒他,第二天确实是需要换房子住,而给出的房子,正好就是这座方宅? 这是进入副本以来,头一次荆白感到异常纠结的线索。 这个副本中,他再没遇到可信的同伴,副本的要求看似简单,给出的线索却个个孤立。 即便到了这种攸关生死的时刻,荆白仍旧抓不到头绪。 他心中思绪万千,向来雷厉风行的行动派,看着眼前的黑色的宅门,一时竟然做不出决断。 他尚在犹豫,赵龙却忍不住了,荆白看见他和自己打手势,主动表示要上去叩门。 就这个动作,让荆白从犹豫中猛然惊醒—— 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赵龙! 赵龙此人,荆白不能说很了解,但能感觉到他的性格非常谨慎。 今天建房子的时候,荆白就感觉到隔壁的6号地里,赵龙一直在观察他。 尤其是第二堆砖块出现以后,没有人率先去搭建积木,众人谁都无法确定,其他人的房子里面,是不是也出现了第二堆砖块。 那个时候,荆白就已经注意到,赵龙的目光一直注意着他,包括在他另一边的崔风也是。 只是荆白当时谁都懒得搭理,有了自己的判断以后,就顶着众人注目,第一个走进了房子里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赵龙这样的人,连“搭房子”这种危险性相对低的事情,都不愿意第一个尝试,怎么可能在他也在场的情况下,率先走过去扣方宅的大门呢? 这个假的“赵龙”,这么长的时间里都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赵龙这个人,甚至几度停顿、怀疑,表现出瞻前顾后,不愿意往前走的那副德行,几乎将荆白骗过去了。 他一路铺垫着,将荆白引到了终点的陷阱旁,终于心急了起来——见荆白犹豫着不肯往下跳,“赵龙”自然忍不住想推他一把。 谁料就这一点心急,就让荆白看出了马脚。 荆白不动声色,同他一起走到门前,见赵龙上去就要叩门,连忙制止了他。 “赵龙”显然还想继续演下去,听话地停了下来,荆白一边眼睛不错地盯着他,一边附耳到门上,听门里的动静。 门里,会不会有其他东西,比如“赵龙”的同伙? 荆白没听见任何动静,心里才稍微松了一些,他甫一起身,赵龙便迫不及待上前,哐哐地叩响了门环。 荆白心里有了成算,如何还会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要如何将这出戏演下去。 赵龙接连叩了两次,大宅中都像之前一样安静,无人应答。 荆白心中却知道,这“方宅”的主人,说不定就站在自己旁边,又如何前来应门? “赵龙”连叩两次不开,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荆白见他有意接着装,自然不会揭破他的画皮。 他也不说话,只是摆出一副困惑不解的姿态,表明自己对当前的情况毫不了解,也无法说出任何有用的办法。 果然,他不发话,“赵龙”便开始演独角戏,荆白听他开始喃喃自语,像是十分不理解似的,大意是既然有座宅院在这里,怎么可能不能住呢? 相比他之前的精彩演出,到这里,为了强行让荆白配合,他的演技就显得十分拙劣,荆白差点没笑出声来! 在“赵龙”说出借宿这两个字之前,两人说话时,都是怀疑居多,可从来没提过要住在这座宅子里,赵龙现在张口就要问借宿的事情,岂不是欲盖弥彰? 荆白意识到这出戏恐怕必须得陪他演完,才能摆脱这座大宅,好在……他已经有了主意。 他微不可见地吸了口气,这才忍住了脸上的笑意,紧接着,他脸上出现了兴高采烈的神色,像是真的被“赵龙”提示到了一般,按着“赵龙”的暗示,说出了对方想要的答案。 是不是要提出借宿的要求,才能进去呢? 赵龙从善如流地采纳了他的建议,荆白看着他脸上略带兴奋的笑容,心道,看来话说对了,这次应该是成了。 但为了不继续在这浪费时间,眼看着他的手都扣到了门环上,荆白还补了一句:“事不过三,要是再敲不开,咱们就回头看看别的路。” 第237章 嘴上的话说得随和,眼睛却是冰冷的。 荆白心道,难不成,这还能不开? 果然,赵龙这次一敲,门扇立刻活动起来,发出“嘎吱”的响声,很快,两页门扇在他们眼前轰然洞开! 说时迟那时快,荆白他往后退了两步,见门开的一瞬间,原本灯火通明的大宅灯光骤然熄灭,他再不犹豫,见赵龙似要转头,使出浑身力气,将“赵龙”推了进去! “赵龙”脚下一个踉跄,被他推进了方宅,殊不知荆白本人也吃了一惊。 这个东西必然不是赵龙,但是……它也不是鬼! 就如同他捏过的一般,这东西有体温,触感宛如活人,唯独荆白在推他时,感到他沉重无比,亏得他毫无保留,尽了全力才将它推了进去。 那东西直到被推进去,似乎才反应了过来,在门内对着荆白发怒,荆白抱起双臂,露出百试不爽的、能把鬼气死的微笑,脸上高深莫测,心中却是暗暗惊心。 它是个什么东西? 第130章 建筑队 两扇大门以缓慢的速度不断合拢,“赵龙”似乎要发狂了,透过将要合拢的门缝,荆白感觉到那仇恨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赵龙”嘶哑地道:“是你先动的,是你先惊扰了他——” “我只不过是一个引路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眼见着两扇门之间只剩了一个窄缝,他忽然扑了上来,荆白眼见着他的手指抠着门缝,一瞬间那指节就变大变粗,还生出了许多灰黑的毛发…… “放我出去,放%^$*” 最开始,荆白还能听见像是人声的叫喊,到最后,就只剩下了含混不清的嘶吼。 那几根粗大的,长满毛发的手指还卡在门缝中间,死死地朝两边掰着,门后传来的是疑似动物嚎叫的声音,荆白实在好奇门后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门后的东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接近,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 那吼叫中似乎蕴含着它极度的愤怒,仿佛被这股愤怒激发了力量似的,荆白眼看着即将合拢的门缝,竟然被硬生生掰开了一些! 荆白没有后退,在他看来,这只是这东西的垂死挣扎,如果它真的能对抗这扇门——或者说是这座宅院的力量,它早该冲出来撕碎荆白了。 果然,它没能冲出来,只是门缝变大了一些,它的身体挤在门扇的缝隙中,荆白能看见的,也只有一片灰黑的毛发—— 不对! 荆白感到一股阴冷的目光扫过他的头顶,他抬头回视时,看到一只血红的眼睛正在窄缝间,那眼神极其怨毒,正森森地看着他。 原来这玩意竟然是这么高大的一只怪物。 荆白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它的身高起码接近三米,荆白看到他的眼睛是在门框顶部的,几乎已经顶在门上了,也难怪它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将两扇正在合拢的大门掰开。 但即便它看上去如此高大健硕,它的力量也不足以对抗这扇门,门扇依旧在缓慢地闭合,怪物也不得不松开了自己扣在门缝间的双手。 荆白感觉到地板的隐隐震动,他反应极快,立刻往后连退几步! 与此同时,荆白听到门里传来充满痛恨的怪物的惨嚎,最后,不知为什么,又变成了“赵龙”的声音,满怀恶意地道:“不过早一步,晚一步而已……既然已经来到了吴山,你总归要留在这里!” 这恶毒的诅咒没有给荆白带来任何伤害,毕竟进了副本,有危险是必然的,但是他有信心,自己能活到最后。 它的话音刚落地,黑色的两页门扇便合上了。 门一合上,荆白脚下就传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晃动! 荆白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两步,发现离这座宅子越远,晃动就越小,于是接连后退,直到能稳定住身体的平衡为止。 这座农家宅院竟然就在他眼前塌了,被怪物的毛爪子扒拉过的两页门扇直接消失不见,等荆白站直了身子,就见眼前这栋方才灯火通明的大宅,竟然转眼就变成了一方砖瓦堆起来的坟头! 荆白呼吸一滞,他猛地反应过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何时误入了一片坟地! 头顶的月亮无言地替他照明,荆白只觉周身泛起一阵凉意,转头看了一圈,才察觉原来四周包围着他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荒坟! 放眼看去,少说也有几十个坟头。 坟头上还有不少长着草叶枯藤的,微风一吹,就像有人说话似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荆白一低头,见自己的一只脚竟然还踩在这半圆的坟头上,连忙将脚放了下来。 周遭全是零落的孤坟,有的是突起的一个小土包,有的用砖石堆了个形状,显得他面前这个坟包格外地显眼。 他脚下的坟头呈一个大大的半圆形,那一整个半圆,都是拿砖石堆垒起来的,看上去十分豪华。 这些坟包唯一相同的,就是无论是气派还是简陋,它们都只有一个坟包,没有墓碑。 别说石头做的了,连最简单的木牌的墓碑都没一块。 这是一片孤零零的荒坟,荆白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了这里来,恐怕方才和“赵龙”走路时,已经陷入了这些坟茔的迷障,他应该是从一脚踏空,滑落下来开始,就偏离下山唯一的路了。 第238章 那怪物扒着门缝的时候说:“是你惊动了他……” 其他的实在说不上惊扰,荆白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他踏空时抓过的那块刻着方字的石头。 眼前的农家宅院坍塌成了一个坟茔,却没有墓碑,这样看来,他抓到过的那块刻着字的石头到底是什么,也水落石出了。 那块石头,就是这“方宅”主人的墓碑。 但是刚才被坟茔关进去的怪物,和“方宅”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线索太少,荆白想不出所以然,但在这片荒野孤坟中久留也不是好事,但这满眼的坟头,就连自认方向感不错的荆白也辨识不出方向了,索性越过眼前坟头,继续往前走。 沿着一个方向走,总能走出去吧? 荆白这次走得十分小心,一边看着远处,一边又要时刻注意脚下,免得踩踏到其他的坟头,或者再触碰到其他人的墓碑,被带到其他路上去。 但他越往前走,越觉得心下发凉。 这片坟头……似乎根本看不到头。 坟茔的分布,越往后越是稠密,堆着砖石的坟也越来越多,荆白走在其间,只觉得连转身辗转都很费力,偌大的一座吴山,少说也有四五百个坟头。 这里到底死过多少人,或者……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荆白好不容易走出了这片乱坟岗,忽然眼前一亮——前方是一片柏树林! 这片长得高大的柏树林,荆白是有印象的,当时上山的时候,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片这样的柏树林。柏树在吴山上并不少见,但荆白认出来,是因为这片柏树林中,有一棵柏树也不知是不是品种不同,生得极高,比别的树高出好长一截,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荆白走到山路的高处无意间回头时还能看见它。 荆白这时一眼就认出了那棵特别高的柏树就在自己的左前方,有它指引方向,荆白立时就有信心找回原路了。 这时也顾不上什么树林能不能钻了,一切都没有下山重要,好在走出那片乱坟岗之后,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荆白很快就找回了上山的那条路。 他看着山下星星点点亮着的木屋的灯光,就知道自己离山下已经不远了。 看来,之前同“赵龙”走的那段路,虽然绕了一圈,却也不完全是幻觉。他们确实是往山下走了好一阵子。 荆白正要沿着山路继续往下走,忽而注意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这山下的灯……是不是少了几盏? 都看见了,荆白就忍不住点了点数,一点出来,他的脸色就变得严峻起来。 亮着灯的原本是十四间木屋,现在变成了十一间。 这是……死了三个人? 荆白知道没有完成任务,留在了山顶的罗小兵或许是死了,但另外两个人是谁? 荆白知道,自己今晚恐怕是无法得出结论了,他昨晚是第一个被小羊领走的,并不知道其他人到底谁住在哪个木屋。 他在山路上驻足看了片刻,没看出别的异常,只好继续往下走。 回到了正常的山路上,下山之路更是无比顺畅,荆白很快就回到了今天上山的那个路口。 也不知是不是他耽误了时间下山太晚了,荆白直到回到自己的木屋,都没有撞见过其他人。 当然,可能也和小羊那座房子地处偏僻有关,荆白昨日便发现了,小羊带他去的那条路,只有这一间木屋是能住人的。 荆白走到门口,想了想,没直接进去,轻轻叩了叩房门,听见木屋里传来一声兴高采烈的“咩——”,才进了门。 很难形容一只羊是怎么“坐”的,但是小羊的确正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像是在等他回来。 它面前并没有吃的,只有对面那个位置上摆了一份晚餐。 见荆白来了,它轻巧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殷勤地走到摆了晚餐的椅子旁边拱了拱,示意他过去。 荆白也不同它客气,进来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只有下午吃了干粮,喝了一碗清得见底的粥。 即便荆白不贪口腹之欲,下午那一餐,也连填饱肚子都说不上。他此时早已饥肠辘辘,见小羊邀请了,便爽快地在椅子上落座。 不知为何,这一餐的食物比上一餐好了一些,至少粥里能见到米粒的影子,而且,粗糙的杂面窝头,口感也变得细腻了,像是用精面做的。 这个副本是越往后,吃得就越好吗? 荆白下午时就注意到了不同的动物房主,吃的东西的规格似乎差了许多,但他到现在也没明白这些房主和食物的联系到底在哪里,而下午吃了山珍海味的丁武等人,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他一边想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将面前的食物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毕竟这个副本只有房主能提供食物,如果不吃,按这个体力消耗的程度,饿两天恐怕人就该不行了。 他吃完了东西,小羊就来到他脚边来回打转,荆白心不在焉地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小羊一点也没察觉它的不专心,毛绒绒的小身体在荆白怀里蹭来蹭去。 小羊单方面地贴了荆白一会儿,便冲着卧室“咩”了一声,似乎在提醒荆白该睡觉了。 荆白虽然满脑门子问号,但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也觉得休息更重要,他正准备去洗漱,门外却忽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第239章 一个稳重的男声道:“路玄,是我,赵龙。你在吗?” 他一说话,小羊就似乎不高兴了,荆白眼见它哒哒迈着蹄子跑到门口,冲着门外咩咩叫了起来! 怎么又是赵龙? 不管是真是假,今天看他那张脸,已经看得够多了。 第131章 建筑队 无论门外站着的这个是真赵龙,还是假赵龙,荆白都有点不想再应付了。 小羊也似乎很不欢迎他,隔着门对赵龙咩咩地叫个不停,赵龙还没再说话,荆白已经听见了他的小鸟也开始叫嚷起来:“呱——呱呱!” 小羊不甘示弱:“咩——咩咩!” 乌鸦似乎生气了,继续喳喳大叫:“呱呱呱呱——” 小羊还待再咩,荆白已经先受不了了,抢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正捉着鸟翅膀试图教育的赵龙:“……” 他看见荆白,先是松了口气,见他脸色发黑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小黑鸟,神情微微一僵,连忙放开了它,任由小鸟呼啦一下扑腾起来,气呼呼地啄着他的鬓发:“啊,你没事就好。” 荆白警惕心大起,面上却不动声色,摆出一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何出此言?” 赵龙脸色沉了几分,男人眼中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飞快地从头到脚将荆白扫视了一遍,很快转过脸去,匆匆道:“算了,没事。” 这眼神荆白就很熟悉了。 当时崔风捂着喉咙窒息的时候,赵龙就是这么看他的。 荆白知道,这应该就是真的赵龙。他默默看着男人没有任何停顿,带着自己的小鸟,眼看就要走出木屋的光能照到的范围,终于开口道:“等等。” 赵龙回过身来,却没走近,站在光与黑暗的边缘处,谨慎地观察他:“你还有事?” 荆白确认了他是真人之后,也不再试探,看着赵龙精光内藏的眼睛,平淡地道:“你下山的时候,是不是见过我?” 赵龙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荆白,见荆白神色坦然,没有丝毫动摇,小羊还在他腿边打转,神情才松缓了一些,道:“我下山那会儿,看到了一个很像你的人,和一个黑影子走出了山路……” 那黑影身形十分庞大,几乎将荆白整个人笼入了它的影子里,赵龙是先看见了那个黑影,才看到了他身边的荆白。 下山的时候,赵龙本来和荆白打的是一个主意,想追着中间人下去,后来发现别说中间人了,他连荆白都很难追上,只好放弃。 但后面的人也被他甩开了一段距离,赵龙又不想在山上耽搁,没奈何,只好闷头往山下走。 下山毕竟是从上往下走,看着脚下的路时,也能看到山下的部分情况。‘’ 赵龙视线掠过某处时,忽然发现下方的树林在月亮下的阴影,好像比他上一次看时多了一大块。 他不禁驻足看去,看清楚时,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那哪是一块普通的阴影,分明是个身形巨大的黑乎乎的怪物!它旁边还有一个人穿着工服,显然是进副本登塔的人。 赵龙隔得远,看不清脸,那人又被阴影盖住了,只能看得出身形细长高挑,走路飞快。 赵龙都不需要细忖,符合标准,下山还能走在他前面的,只有路玄! 但是路玄,怎么会和那么大一团黑影在一起?!而且他们走的那条路,显而易见的不是山路。 下山的那条路是纵向的,分明地隔开两边的树林,可路玄和黑影肩并肩地走着,眼见着就要走进林子里去了! 赵龙背后冷汗直冒,试探着喊了一声:“喂——路玄!” 那一大团黑影,连同被它笼罩着的人影都充耳不闻,赵龙只见那影子一闪,就消失在了黑黢黢的山林里。 只留下凄清的月光,默默洒落在山间,而那条通往山下木屋的小路上空荡荡的,仿佛方才根本没有人经过。 赵龙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连路玄这样的人都会中招,他也不敢想象自己如果走在前面会遭遇到什么。 他借着月光,一路走得极为谨慎小心。下山之前,他也数了下面还亮着的木屋的数目,也猜测已经死了三个人,他原本以为路玄必然包含在其中,但回自己木屋的时候留心了一下,发现路玄那间木屋的灯竟然亮着! 他心中惊讶又迷惑,这才走过来,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荆白见他说庞大的黑影,就知道赵龙没有说谎,于是点点头道:“我确实遇见了东西。” 迎着赵龙将信将疑的眼神,荆白冷静地道:“我看到的那个东西,装成了你的样子。” 赵龙闻言,立刻瞪大眼睛,疾步走回荆白的木屋门口,他此时腰背笔直,双目精光凛然,完全不像白天时那个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了。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荆白把自己遇到的“赵龙”和两人之间的交锋简要地描述了一番,重点落在“赵龙”抠着门缝变回原形的样子和最后看到的那片荒坟上。 赵龙听到荆白的说法,眉毛皱得很深。比起那张平凡无奇的脸,这副稳重中透着忧虑的模样似乎更接近他真实的样子,他一看就是个经常皱眉的人,荆白注意到他两道眉毛之间甚至有条皱纹。 赵龙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第240章 这倒是个惊喜,荆白眉毛一扬:“愿闻其详。” 赵龙道:“你年轻,或许没听过,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讲过,在特别深的深山里,会有一种大猴子。只是她说过的没有你说的这一只高大,同样是全身发黑,有毛。 “道行深的,能变成熟人的样子,也能说人话,借此,把没有防备的人引诱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吃掉…… “我奶奶说,她小时候世道乱。那会儿就有人拖家带口地躲到山里,最后全家都不见了。后来有好猎人两两一队,结了伴去找,竟然也丢了!据说他们之中,就有人见着了这样的大猴子。 “我奶奶说,当时的老人管它叫‘山魈’。” 荆白点了点头,总之也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物。虽然按赵龙的说法,这样的猴子只会出现在深山里,而吴山只是座普通的矮山…… 但想到这么一座矮山背后也能藏着四五百个坟包,养出这么大的山魈,似乎也不奇怪。 赵龙说完这事,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没想到山魈竟然能把他本人模仿得这么像!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大猴子在白天时,也在暗中观察他们? 这时,荆白脚边的小羊不耐烦地踏起蹄子,长长地“咩——”了一声,它的头埋在荆白小腿边,不停地拱来拱去,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发脾气。 荆白虽不了解动物,但也感觉到了小羊的催促之意,赵龙见状,从善如流道:“那我就回去了……” 他这话一出口,一直在他身边飞来飞去,时不时啄啄他头发的小黑鸟像是也满意了,翅膀一收,从容地落到他身上。 荆白点点头,抬手就要关门。赵龙见荆白的目光已经垂了下去,显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好无奈地笑笑,对荆白道:“那什么……有消息互换一下,行吧?” 荆白这才意识到他想结盟,他原本觉得在这个副本里结盟没有太大的意义,但看在赵龙提供了“山魈”的消息上,他点了点头,道:“行。” 赵龙走后,小羊就迫不及待地带着荆白回了房间,荆白看着它十分人性化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才躺进了自己的大篮子里。 它躺好了,悠然自得地用蹄子敲了敲墙壁,把它这一侧的灯熄了,冲荆白“咩”了一声,荆白猜测,或许是晚安的意思。 荆白洗漱完毕,习惯性地在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就也回到了床上休息。 他看了躺在篮子中的小羊一眼,它似乎没有被荆白那边的灯光影响,在篮子中四蹄摊开,睡得很香。 荆白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敲了敲自己这边的墙壁,熄了灯,才把身上得工装都脱到了地上。 清幽的月光洒在窗台上,荆白睁着眼睛,默默地思索着吴山的秘密,他发现线索虽然有,却各个都搭不成线,因为最关键的谜底,他依旧没能拆解—— 建房子和出副本的关联,究竟在何处? 会和他们的房主有关系么? 荆白将目光移到小羊睡着的篮子上,月光下,它浑身纯白绵软的羊毛和憨甜的睡脸显得如此可爱,但无论它表现得多么乖巧听话,都有一个怀疑的声音悬在荆白心中,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在副本中,真的存在这么纯洁无害的生物吗? 静谧的夜里,他的思绪渐渐飘远,最终沉入一片深海。 等荆白再醒来时,睁开双眼,洒在脸上的已经变成了清晨的阳光。 荆白难得地没有立刻起床,而是感受了一下并不炽烈的阳光照在脸上那暖洋洋的感觉。 这个副本虽然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总算睡得不错。回想起来他经历过的副本,无论是丰收祭还是陈婆过寿,晚上就没有消停过。 尤其是丰收祭那个副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柏易说的“污染”的缘故,进去那几天,每天晚上都在进行祭典的步骤,但凡一个晚上错过了什么,最后都未必能活着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晚上惊醒,难得在副本中睡得不错,荆白反而觉得不习惯了,就这么躺着,他都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小羊睡觉的那个篮子已经空了,荆白索性先从床上坐了起来。等动了动脖子和肩膀,他才发现,方才躺着的时候那隐隐的不适感并不是错觉。 脖子、肩膀、甚至腰背都传来一阵不太明显的酸痛,额角好像也有点疼,荆白猜测自己是不是昨晚睡觉睡得太沉,导致筋骨放松得有些过了。 他试着拉伸了一下,却没感觉到明显的好转。 他往地上看了一眼,发现睡前脱在床边、穿了一天的工装已经不见了,新的衣服却还没送来。 荆白透过窗户,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好,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比昨天的时间略早一些,应该不急着出去集合。 他只好坐在床头,时不时地活动全身,试图缓解一些不适,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小羊带着今天的工装回来。 没过多久,卧室外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小羊很快叼着一只篮子进来了。 荆白看见它的第一眼,就发现它似乎长大了一些。 它的个子明显比之前高了,原本软哒哒的四蹄有力地踏在地上,头上甚至冒出了两只嫩嫩的小角,只有那眼睛还是又大又圆,乌溜溜的,看上去十分无辜。 羊羔将装着工装的小篮子放到地上,冲荆白“咩”了一声。 第241章 叫声倒还是软软的,没有多大改变。 荆白见它凑到床边,就顺手摸了摸它的头。两只小角的触感出乎意料地不错,也不知是不是角有些发痒,小羊的脑袋在他的手心里拱个不停,荆白摸了一阵,才拍了拍它,把篮子从地上提了起来,示意自己要穿衣服了。 小羊还算听话,见状乖乖走出了卧室,端端正正地站在了门口,等着和荆白一同出去。 荆白很快收拾好了自己,带着小羊一道出了门,像昨天一样,站在集合的地点等着中间人来。 他照例是来得比较早的一批,还有几个到了的人,几乎都是带着羊和小鸟的。 荆白注意到方兰还活着,只是神色显得有些疲惫,头发也比昨天乱了。 她的小羊也长大了一些,看上去同荆白的羊差不多大小,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在荆白和他的羊身上一扫而过。 赵龙也来了,带着他肩膀上的那只小鸟。当然,那只鸟的体型同样变大了一些,但即便如此,它和昨天凤琴带的那只大鸟也还有些差距。 只是这只鸟还是同昨天一样聒噪,就算站在赵龙的肩膀上也不消停,时不时扑棱着翅膀“呱呱”地大呼小叫,也不知赵龙那般难看的脸色是不是被它吵出来的。 即便众人昨天累了一天,又都吃得不好,赵龙的脸色,也是独一份的难看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佳,他已经不再是装出昨天那副寡言少语的老实人模样,眉头深锁,一只手撑着下巴,看上去生人勿近,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时不时抬头左右环顾…… 他这一次抬头,终于等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眼睛一亮! 荆白看出他在等自己,向周围无人的某处使了个眼色,赵龙立刻会意,两人很快站到了一起。 荆白见赵龙神色沉郁,不像是开玩笑,心中反而有些疑虑:难不成一晚上过去,他就有了什么新的收获? 赵龙先将荆白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压低声音,急切地问:“你今天早上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第132章 建筑队 他都来问了,荆白也不隐瞒,他不甚明显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低声道:“没有很明显,腰酸背痛,有点头疼,不算什么大事。” 赵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情变得有些困惑:“只有这样吗?” 荆白也不明白了,打量了他几眼,迟疑地问:“你身上的症状不一样?” 赵龙用力抹了把脸,纠结地道:“在我身上,我感觉更像是五感衰退……” 他眉头紧锁,显出几分烦躁,荆白看了他一眼,冷静地道:“不急,适当的时候,看看其他人的表现就知道了。” 赵龙吁了口气,道了声好。这时,一个男声好奇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荆白抬眼一看,来人剃了个精神的寸头,正是昨天险些死了的崔风。 他背后一左一右地缀着宋不屈和小诗,小诗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正捂着嘴打呵欠;宋不屈看上去倒是神采奕奕的,还在和自己的小羊嬉戏。 荆白扫了一眼,见崔风的脸色还算正常,就问:“你早上起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崔风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这是能说的话题吗?” 荆白知道估计是昨天的事情让他有了心理阴影,和赵龙对视一眼道:“我们已经交换过了。” 崔风顿时精神一振,冲背后的宋不屈和小诗招了招手,两人赶紧凑了过来。 荆白见崔风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索性道:“我起来之后有些不适,主要是肌肉和筋骨酸痛,症状不算明显。” 赵龙也补充道:“我是五感有不同程度的衰退。” 崔风见他们说完了都没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过这次摸的是脖子背后:“我也是,脖子连着肩背这块不舒服,还有点腰疼,我以为是昨晚睡落枕了呢。” 宋不屈往下崔风的腰,坏笑道:“嘿嘿,崔哥,我看你不是腰疼,是肾虚了吧!” 崔风毫不客气,伸手就让他吃了个爆栗:“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呢,这话也是你说的吗?!” 宋不屈的小羊看他被崔风打了,不高兴地长长“咩——”了一声;崔风的小鸟见状,也扑棱着翅膀呱呱大叫起来,眼看又是一场羊鸟之争,宋不屈连忙俯下身去摸他的小羊脑袋:“没事没事啊,就是说着玩儿呢!” 崔风也伸出手,让小鸟停在胳膊上,顺口安抚了几句。 他们这里的纷争,小诗的大鸟一点都没参与。 荆白好奇地看着这只鸟,它的体型比起昨天又大了一圈,已经有小诗的小腿高,正自顾自地在地上踱着步。发现荆白的注视,它警惕地转过头来,同荆白对视了一眼。 这只鸟越是长大,似乎越不像小鸟那版亲密粘人,荆白只觉得那眼珠里的光是无机质的,近乎是一只冷血动物,大鸟猛地扑着翅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嘶哑地唳了一声。 小诗本来正在说话,她揉着眼睛,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没觉得有什么正常,除了……啊,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好容易困啊……” 注意到大鸟的动静,小诗试图制止,低下头对大鸟说话,大鸟却理都不理她。 小诗没有办法,只好尴尬地对荆白道:“不好意思啊,他好像脾气不太好,我也管不住。哈……”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第242章 宋不屈又忍不住道:“小诗姐,你从早上看见我开始就在打呵欠,这还不奇怪啊?!” 小诗努力睁大眼睛,试图保持住一点精神,一直打哈欠已经让她的眼眶充满了泪水:“也不算吧,毕竟昨天……毕竟昨天进行了体力劳动。” 宋不屈皱起脸:“你这么说,我也体力劳动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说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背,直到确认和昨天一样灵活舒展,才确信似的点头道:“嗯,真的什么症状都没有。” 崔风摸着下巴道:“既然不屈没事,我们的症状会不会只是偶然?” 荆白陷入了沉思,眼前的四个人说的应该都是实话,但以他的直觉,忽然出现在众人身上,又各自反应不同的症状应该不是偶然会发生的。 “我这一觉睡了起来,怎么感觉越睡越累了?”不远处,眼镜男张闵和窦松走了过来,两人应该是刚碰头不久,张闵见窦松一脸烦闷,笑道:“怎么,你也起晚了?” “不是。”窦松回头看了一眼落在他身后的小兽,一夜过去,小兽的体型也变大了不少,现在已经有他膝盖那么高了。 这么一只猛兽跟在他身后,即便是幼崽,也让他心里别扭得慌,何况…… 窦松见荆白几人站在一起,压低了声音问张闵:“你的鸟听话吗?” 张闵怔了怔,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慢吞吞踱着步的大鸟:“还、还行?” 虽然说不上听话,至少相安无事。 窦松露出忌惮的表情,对张闵道:“我房间里的那个畜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叼走了我的旧工装……”‘ 他昨晚把工装脱在地上,是光着身子睡的,谁知一觉起来,昨天穿的工装消失得无影无踪,今天的新工装也找不着了! 总不能裸奔去上工吧? 窦松急了,他在房间里翻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工装,小兽更是不知道去了哪,他把木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最后他担心错过集合时间,心一横要裹着被单出门,就听见小兽慢条斯理进门的声音。 “这畜牲果然恨我!它趁我不备,悄悄把我的旧工装叼走了,还把新送来的衣服咬烂了!” 窦松咬着牙,把自己特地卷起来的袖口翻给张闵看。 张闵一瞧,果然袖口处都是野兽的齿痕,已经咬得烂糟糟的了。如果窦松不卷起袖子,确实一眼就能看出来工装不对,说不定还会被中间人训斥。 张闵想起窦松昨天和小兽的冲突,迟疑地道:“它是不是对你有点意见?起码我的鸟确实不这样。” 他这么一说,窦松脸都青了,咬牙切齿地道:“昨天?昨天也是它先咬的我!我又没什么对不起它的!” 张闵看他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也不劝他和房主搞好关系了,按窦松这脾气,说了也没用,搞不好还要引火上身,只好摇头道:“那我不劝你了,我也搞不懂。” 他见窦松还是气哼哼的,想了想,又宽慰道:“你把活儿干完了就行,它饭总不能给你少送吧?” 窦松闻言,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小兽的态度不怎么样,送的伙食确实是让他满意的,尤其是对比前面那几个人…… 他看着荆白几人,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认真地拍了拍张闵的肩:“你说得对,添点儿堵而已,我早点把房子盖好出去就完了。” 张闵附和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迟疑,他虽然也觉得多劳多得,但是这个副本要真是这样,又未免太简单了点。 他们已经算到得晚的,没过多久,中间人就来了。 中间人从在场的人脸上一一看过去,对当前的人数没有发表意见,清了清嗓子,满面笑容地说:“我看人都来齐了,很好,至少你们都很守时,也很积极! “昨天房主对你们的工作是否满意,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只是个中间人,就不多作评价了。大家准备一下,我们五分钟后出发,今天也要准时开工!” 有心的人早就在清点人数,等中间人亲口说人到齐了,顿时一片哗然。 剩下的五分钟时间,不必多说,山顶和山下的两组人迅速地汇合到了一起,山下的人显然是以方兰为主,把她推了出来当发言人。 荆白注意到凤琴还在,她看上去和塔里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按理,她应该和方兰等人是一边的,她却只是独自站在一边,也不作声。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方兰虽然神色疲倦,眼睛却是亮的,迅速地道:“我们这边,只有小华昨天工作没完成,没有下山。” 她说着,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凤琴:“她没和我们一起,但现在也在这儿。你们什么情况?” 山上原本是九个人,九个位置,现在站在一起的,却只有七个人。 除了原本没下山的罗小兵,还少了一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才意识到少了的那个人是—— “丁武!” 是进副本之前就和凤琴挽在一起的那个大汉丁武,他的房主是一只小兽。 他在山上的时候是9号位,这个9号位,也是抢的先到一步的方兰的位置。他进副本之后除了凤琴,几乎不和其他人打交道;为了位置,又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凤琴,因此连失踪了,也是最后一个被众人发现的。 第243章 宋不屈就在他旁边的8号位,他左右看了看,震惊地道:“可是,我们……我们昨晚都看见他下山了啊!” 他和崔风、小诗三个人一起走的,因为知道追不上前面的人,他们走路的速度不快。 丁武独来独往,很快就超过了他们,应该是比他们还要先到的木屋才对。 宋不屈脸色煞白,他像是被吓着了,语声有些颤抖:“他什么时候死的?我们下山那会,数了木屋的灯,只有十一盏!” 现在只少了三个人,说明丁武早在下山之前就已经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再给出有效的消息,赵龙咳嗽了一声,平静地道:“我应该算走在前面的,我下山那会,就已经只有十一盏灯了。” 崔风松了口气,道:“这么说,下山时能看见的木屋亮着的数量,确实等于活人的数量?”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相反,不少人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其实大家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目前为止,死了的三个人,疑似都没有下过山,那么,亮着灯的木屋,是不是就等于安全区? 第133章 建筑队 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荆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众人的表情,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副本的运行方式和中间人的手段确实起到了很大作用,目前为止,众人几乎没有形成什么有力的同盟。 自从崔风险些当众窒息死亡以后,他们这群人之间连交换信息都变得极为谨慎。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的凤琴忽然走上前来,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聚集到她身上,她却视若无睹,垂着头,径直走向了更前方站着的中间人。 她腿上的伤势还是没有好转,走路一瘸一拐的,身后的大鸟迈着缓慢的步伐,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看起来几乎有些滑稽。 荆白看着女人孤零零的背影,问方兰:“她昨天没和你们一起?” 方兰摇了摇头,她都没看凤琴一眼,显然对她不感兴趣。 方兰身后的卷发女孩小婉却似乎对凤琴颇有微词,嘴一撇,忿忿地道:“谁稀罕和她一起!昨天的时候,她抢了10号,我们都没和她计较,找地方建房子的时候,看她坐在地上休息,还问了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她、小华、小辉就是昨天没穿工装的三个人,他们上山也是最晚的,当时一致同意由方兰打头选位置。 方兰见山顶已经没了地方,就建议尽量把地方选在位置稍高的空地再划地盘。 小华当时还问:“我们不能去低点的地方吗?” 说话的卷发女生小婉也道:“是啊,矮点的地方,我们每天爬山也没那么辛苦。” 方兰摇头道:“中间人虽然没明说哪里的地好,但是却说了,山顶那九块地才是最好的地段。” “既然山顶的地被占满了,我就觉得越接近山顶的高处越好。” 她看着三个人道:“这是我个人的观点,如果你们想的话,也可以到山脚去建房子,定下房号,我们就可以分头行动了。” 小婉听完方兰的话,深觉有理,率先举手表态:“我跟兰姐走!” 其他两人本来也没有主意,见方兰和小婉都有了决定,自然也听从,三人就此分了11-14号的地。 方兰无所谓号码,便拿了14号,小婉想和方兰挨着,就领了13号,剩下的两个男人小华和小辉,就是11和12号。 听到死了的小华是11号,宋不屈率先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原来他是11号……还好还好。” 和小华挨着的小辉脸色不太好看:“人都死了,好什么好,你会说话吗?!” 宋不屈脸色一僵,本来想发火,被崔风在背后拍了一巴掌,也意识到是自己不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不是我们昨天9块地,死的正好是1号和9号,一头一尾的,我以为边缘的数字会更容易出事……” 他正好是8号,今天见丁武没来,心里还真是有些发虚。 小辉听他说完也明白了,只是想起小华的死,心里终究有些难受。 他看了一眼宋不屈,见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便哼了一声,也没再同他计较。 小婉被他俩打断,也有些不高兴:“你们吵完了吗?我还没说完呢!”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凤琴已经抓住了中间人的胳膊,急切地同他说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听不清内容,她也就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他们四个人想找地方划地盘,小辉说:“上山的时候,就在快接近山顶的地方,我好像看到过一片空地,现在可以过去找找。” 见小婉和小华都点头,方兰有些不解地问:“上山不是只有一条路吗?我都没见过空地,你们上哪看到的?” 三人对视一眼,小辉脸色难看地道:“是啊,我们都看见只有一条路。可是我们上山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迷路了,不知道怎么的,走着走着,眼前那条路——它突然就不往上了!” 他们三个人来的时候没穿工装,被中间人训斥了一顿,其他人都不和他们结伴,他们三个人也就走到了一起。 本来他们三个人的脚程都不算慢,但是走着走着,就发现开始还能看见的前头和后头的人都不见了。 第244章 别说什么第一梯队,第二梯队了,正走着的这条路上,他们是唯一的梯队! 这座山看着不高,但是三人怎么爬都爬不到头,而且既然是山路,就应该是上坡多、平地少,可他们走的时候,却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见到一截上坡路。 他们走到后面,都感觉自己应该是绕了路,方兰当时便问:“你们不会是遇见鬼打墙了吧?” 如果是鬼打墙,那他们说的那块空地就去不得了。 三个人齐齐否认:“肯定不是!” 因为他们当时就怀疑过! 鬼打墙是一直在同一片地方打转,可他们确实走出来了,身边的景色也随着走过的路不断发生变化,虽然看路程,他们明显是绕了路,却也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海拔是变高了的。 旁边的树林子,树长得一棵比一棵高,白天就幽绿幽绿的,他们就算拿不准脚下的路对不对,也不敢随便钻进树林 ,只好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那片空地,也是他们快累得走不动的时候才发现的。 结果等他们爬到山顶,果然,消失不见的其他人早都上来了! 正好就是他们三个没穿工装的人被绕了路,小婉等人只好自认倒霉,见九个位置早早被人占好,方兰又正好要走,他们就急忙追了上去。 结果和方兰一起下山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路和他们上来时不一样了。 方兰确认这条路就是她走过的这条,小婉等三个人又只好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根据之前看见过的景色,互相拼凑着回忆空地所在的位置。 结果没走多远,就遇见了凤琴,小华看她一瘸一拐的,走路十分艰难,就好心问她要不要一起。 结果凤琴一听他们要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建房子,断然拒绝:“我才不去那么高的地方!” 她的目光在四个人脸上打量了一圈,嗤道:“中间人不是说了,整座吴山里,在哪建房子都可以吗?我腿不方便,就在山脚下建,建完直接下山。”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她想好了,方兰等人也没什么说的,几人同行了一小段路,小辉他们三个终于认出了一片树林,和来时看到的有些相似。 仗着人多,又是白天,四人商量了片刻,就决定过去看看。说话间,他们同凤琴礼貌地道了别,钻进了林子。 树林里光线不好,他们进去不久,就看不到人影了。 凤琴脚受伤了,走得又慢,过了一会儿,她或许以为几人已经走远了,不屑地哼了一声:“真够不消停的,一群傻子,自讨苦吃……” 然而方兰等四个人进了树林根本就没走,还在努力地辨别方向,这下正好把她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小婉当即眼睛瞪起来了,捋起袖子就要去找她评理,被方兰拽住,平静地道:“找路要紧。” 小婉一想也是,当然他们后来也确定了,他们走的那段路还真不是鬼打墙,接近山顶的位置的确还有一块空地。 既然前头耽误了水煎,他们就迅速地捡了树枝,人工划分了房号和地盘。 确如中间人所说,划了地盘,房主就能自己找过来。 没多久,房主就来送了砖块,他们四个人的房子也是在那里建的。 按方兰的说法,他们那里也出现了第二堆砖块,小华和罗小兵一样,也是没有堆第二堆砖块,到了收工时间,就发现自己离开不了工地了。 荆白隐约捕捉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中间人还在笑眯眯地同凤琴说话,就低声问方兰:“难不成你们没有沟通过房屋的修建进度?” 按方兰的说法,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很紧密的,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会违规的前提下,眼前还出现了第二堆砖块,他们互相之间,竟然没有询问过对方的房子修建进度吗? 方兰的目光骤然变得警惕起来,崔风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苦笑道:“主动问和主动说自己的房屋修建进度都是违规的。我就违规了,差点死了。” 方兰认真看了一眼荆白的脸,才道:“确实违规了。是小华先问的,他问的我,但他刚把话说完,就忽然哑了,说不出话来。 然后,我们四个人同时听到中间人说‘违规警告!’,那声音一出现,我们才知道,原来是有规定的……” 他们的工地虽然不和荆白等人一起,却都受到中间人的管控,连收工时间都是中间人远程通知的,按方兰的描述,和荆白等人的收工时间也一样。 也不知这中间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崔风插了一句:“他违规只是哑了吗?没有跟我一样上不来气?” 方兰和小婉都表示没有。 崔风显得有些郁闷,荆白却意识到,这意味着在这个副本里,至少还是存在着相对的公平。 就算中间人不在场,违规的情况都是被禁止的,而且第一次违规都不会死人。 而没有完成第二次堆砖任务的小华,也和山顶1号位的罗小兵一样,都死了。 两个地方的人信息都交流得差不多了,凤琴还在和中间人说话,荆白见中间人的脸色变得阴沉,他不耐烦地抖开凤琴抓着自己的手:“我都说了,你们的待遇都是看房主的安排! "房主不给你送饭,说明你活儿干得不够好,你怎么还找上我了呢!” 凤琴被他这么一抖,直接跌在地上,蓬乱的黑发散开,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第245章 她的房主没给她送饭?那算上进来的那天,她岂不是快两天都没吃上饭了? 众人都向凤琴看去,她回头看着自己的房主,那只冷漠的大鸟连翅膀都没动一下。 幼年猛禽的眼珠是圆的,眼神却很冰冷,静静地看着她。 她倒在地上,看着众人,想要开口求助,也不知道求谁,两边阵营的人她都得罪过了…… 小诗见她一个女人柔弱地倒在地上,竟然无人动作,面露不忍之色,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凤琴站都站不稳,冰凉的手抓着小诗的胳膊,连声道:“妹妹,妹妹,你有吃的吗?我好饿啊,你给我口吃的行吗?” 小诗被她抓着,脸都青了,摇头道:“没有,姐,真没有……再说,就算有,你也未必能吃啊!” “你能吃的,我也能吃!”凤琴饿得眼睛都红了 ,她指着小诗的房主:“我们的鸟都是一样的!” 小诗看了一眼,果然凤琴的那只大鸟连大小都和自己的差不多,长相上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但这也不能代表她搬砖换的食物凤琴就能吃吧,这明摆着是强盗逻辑啊! 小诗见她这样,无语地道:“姐姐,我这真没吃的,你别找我了!” 中间人根本不理会众人这丁点纠纷,目光一扫,直接道:“五分钟的时间到了,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他说着也不等,就用昨天的速度,飞快地往山上步行。’ 众人纷纷跟上,小诗见状,连忙挣脱了凤琴抓住她的手:“对不起,我真要走了!” 她带着自己的房主急匆匆地往山上走了,凤琴落在后面,怔怔地看着众人的身影远去,又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大鸟。 她把房子建在了山脚,昨天她的房主提供了两堆砖块,她都堆了,可是一口吃的也没有。 她还听见了这些人讲话,她现在知道,出现的砖块不堆完,就没法下山;可是她就算堆完了,这只愚蠢的鸟也不会给她任何吃的! 她昨天累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得到! 可这只鸟,不知道为什么,还长大了…… 就算死,也不能在这么个鬼地方白白地饿死。 凤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挺直腰背,前方的众人已经走得几乎不见了,她再次回过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衬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看着身后的这只鸟,她摸着自己的肚皮,吃吃地笑了笑:“好吧,我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 第134章 建筑队 原本走在一起的一行人,一踏上上坡的山路,又很快各自拉开了距离。 荆白和赵龙依然在第一梯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荆白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不如昨天登山时轻松了,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背后不停地出汗…… 说不上舒服,但这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体验。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赵龙,还未过半,中年人已经开始喘粗气了,和他昨天登到快山顶,还有心情和荆白搭话闲聊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大不一样。 荆白原本没察觉到问题,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纳闷地问:“你的症状不是五感衰退吗?怎么爬山也……” 赵龙喘了口气,用力咽了口唾沫,才摆摆手道:“我——也是动起来——之后才——感觉到的。” 荆白见他脸色发白,额头上满是汗珠,一句话都恨不得分成几句说,忍不住道:“你可以不用跟,位置都定好了,赶在房主之前来,应该就不算误工。” 赵龙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中间人,身材矮瘦的中间人依然像只猴子一般灵活,在曲折狭窄的山路间辗转腾挪。他此时已经觉得体力不支,接下来的路途还要跟着中间人,恐怕更为艰难,只好点了点头,道:“也是,你说得对。” 他见荆白脚下丝毫没放慢速度,便道:“你还是要跟上去吗?” 荆白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体力的消耗变得很明显,但正因为如此,他才需要紧跟着中间人上去。 和昨天相同的情况下,他才能大概知道自己的体力到底衰退了多少。 这个副本目前连截止时间都不知道,这说不定会是之后用得上的关键数据。 赵龙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倒也想继续往上走,勉力跟着荆白走了一段之后,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觉一颗老心在胸腔砰砰跳个不停,像要蹦出来似的。 他看着前面青年的身影,他的脸色也发红,呼吸也很急促,黑发微微汗湿,但脚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慢,一步一步坚定地踏上陡峭的山路。 他吁了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还是停了下来:“你先走吧,我在这等等后面的崔风他们。” 荆白点了点头,他没有说别的,将赵龙留在身后,继续独自向上走。 赵龙目送他渐渐走远,笑着摇了摇头:“唉,还是得服老……以前追犯人,一跑就是几条街,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追犯人? 荆白微微一怔之间,发现前面的中间人又把他甩开了一些,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赵龙留在了原地等待崔风等人,他都是知天命之年的人了,眼见着没几年就能退休,谁成想一个意外让他进了“塔”,一把年纪了,又过上了上刀山下火海的生活。 第246章 好在这些年来他一直出外勤,身体素质维持得不错,平时在塔里的表现,比大多数缺乏锻炼的年轻人还强点,他也一直引以为豪。 谁料到了这个副本里,先是遇到了一个比他强的路玄,这也不奇怪,毕竟路玄年轻,看着就是个厉害的练家子…… 结果过了一晚,他发现自己的体力不仅没有恢复,还下降了! 这个副本的机制就让他有些想不明白了。 他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再往上看,路玄和中间人都已经走得没影儿了,却不知崔风等人怎么还没来。 又过了一阵子,才听到呼呼的喘气声,先出现的人,竟然是宋不屈! 他拉着呼呼喘气的崔风,崔风连声道:“歇、歇一会儿,我真爬不动了……” 赵龙一看,经常跟着他俩的小诗已经不见了,还没开口问,就听见宋不屈道:“不行,小诗姐已经落后了,我非把你拉上去不可!” 崔风疯狂摆手,示意自己真的不行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一个拉不动的风箱,无论宋不屈怎么拉他,他也不走了,直接找了棵树半靠着歇脚。 宋不屈站在他旁边,气结道:“你们今天怎么回事?窦松和张闵也是,恨不得直接爬着上来……” 他一抬头,正好就看见赵龙站在上方不远处,还笑眯眯地冲他俩打了个招呼,顿时鼓励崔风道:“你看看人家赵大叔——啊呸,大哥!老当益壮!人家都在前头等你呢,你好歹上去打个招呼吧!” 赵龙被宋不屈逗笑了,他笑了起来:“我也是爬不动了在这歇脚的。一起走吧?” 崔风抬起头,见宋不屈没骗他,也挣扎起来,跟着宋不屈往赵龙的方向走,一边还问:“路玄呢,他今天还能跟上中间人?” 赵龙点了点头,赞赏地道:“他也说感觉不如昨天,但还是追着中间人上去了。” 宋不屈顿时面露敬佩之色,又看了一眼还在喘气的崔风,忍不住道:“崔哥,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怎么都是退化,就你退化最明显呢?” 崔风又没好气地敲了他一个爆栗,见宋不屈嗷了一声,他才翻了个白眼道:“谁告诉你我退化最明显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无语道:“窦松和张闵昨天比我们三个人都快,我们刚才不是超过他们了吗?你看,停了这么久,他们都没追上来!” 宋不屈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对、对哈?” 他们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超过了张闵和窦松,那两个人气喘得比崔风都厉害,脸都累白了,看上去是真的走不动,而不是故意划水拖时间。 “也是,说不定,现在连方兰姐都超过他们了。”宋不屈又精神满满地道:“我们走吧,一会儿该被他们追上了!” 赵龙眯起了眼睛,从两人的话中,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共同点。 他对宋不屈说:“慢慢走吧,越往上会走得越累。” 刚缓过气来的崔风连声附和,赵龙便随口问他:“你们这一路看到了不少人?” 崔风还没说话,活力满满的宋不屈就大声抢答了:“可不是不少人!我们全看见了!” 在赵龙这样的中年人眼里,挺起胸脯的骄傲少年像只神气活现的小公鸡,他女儿都比宋不屈大了,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笑,用和缓的语气道:“反正没事,说说呗?” 崔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却没阻止宋不屈,只是神色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宋不屈丝毫没注意到赵龙的打探之意,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关键信息,大大咧咧地把众人距离逐渐拉开之后自己的见闻说了出来。 他们三个人从昨天上山到下山,一直都是一路的,今天自然也在一起。 小诗虽然早上那会说自己没什么事,只是犯困,真开始爬山之后,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不屈就不说了,他一直没有感觉;崔风虽然也觉得腰酸背痛,颈椎也有些刺痛,但也不至于上山就走不动路。 起初他们也觉得,既然不赶时间,就停下来等一等小诗,但是这个昨天还能跟着他们爬到山顶的年轻姑娘,今天和他们同路登山,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进程就显得十分吃力。 这还是崔风和宋不屈特地放慢了速度在等她,小诗累得浑身大汗,再三对两人道:“你们走得动就不要等我了,让我自己慢慢上来吧……” 她扶着膝盖喘了口气,难受地道:“我实在跟不上你们,再走下去我就要吐了。” 崔风和宋不屈也不能一直这么等她,三人正要告别,昨天一直落在后面,似乎体力不是很好的方兰已经追上来了。 见小诗正在原地休息,崔风两人正要启程,方兰温和地对小诗道:“那我们俩一起走吧,我走得慢。虽然位置不一样,但我们可以走到快山顶的时候再分道。” 小诗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崔风和宋不屈见两人可以结伴,也就放心地走了。 路上,他们还轻松地超过了一直走在他们前面,已经明显走不动路了的窦松和张闵。 谁料多走了一阵,崔风也开始扛不住了。 宋不屈抱怨道:“我都不明白你们到底怎么了,有这么夸张吗?” 他今天催完小诗催崔风,要不是两人那副体力不支的样子也不像作假,还有一路上遇到的张闵和窦松为证,他都要觉得是他们俩联合起来在玩儿他了! 第247章 他虽然一路抱怨不停,但也不是真心埋怨崔风,更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跑在前面。 有赵龙在中间调节,他年纪又大了,宋不屈后来都不好意思催促了,三个人选了个适中的速度登到了山顶,中间偶尔走得慢时,竟然也没被别人追上来过。 他们到山顶时,中间人已经回到了他的老位置上。 比起昨天上午一直站在远处,无声盯着众人的模样,他今天显得十分散漫,已经坐了下来,见到三人上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算是瞥了他们一眼。 崔风一眼看到路玄,个头高挑的青年两手插在裤兜里,正站在自己的那块工地中,见到他们三个结伴上来,微微挑了下两道锋利的眉毛,算是打招呼。 崔风紧急擦了一下头上的汗,刚爬到山顶,三个人都累得够呛,宋不屈都开始嘟囔着喊累:“自从进了这个副本,天天爬山……” 不远处的青年却神情闲适,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到了很久了,总之中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疲惫之色。 赵龙和崔风对视了一眼,有几个问题,他们爬山的时候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正好现在可以和路玄沟通一下。 自从发现,除了宋不屈,所有人的体力都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之后,路玄就是唯一一个扛住了体力的消耗,和昨天同速爬上来的人。 亲身体会到这种力不从心的痛苦的赵龙和崔风,对此是非常佩服的。 毕竟,赵龙和路玄分别的时候,对方虽然没有一声叫苦,却也能看出来并不轻松。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爬上来,除了过硬的体力之外,他一定也具备非常坚定的意志。 如果真的做到了紧跟中间人不掉队,和昨天一模一样,那他一定也知道自己的体力到底下降了多少。 抱着这样的想法,赵龙和崔风也很快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人没急着立即走进自己的那块工地,而是站到了荆白的那块地的界限外面,冲他招了招手。 荆白从看到是他们三个人同时出现在山顶时,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他走到赵龙和崔风面前,赵龙还没说话,崔风已经难掩兴奋:“我们已经发现体力下降和什么有关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荆白,想等对方着急地问出来,再不慌不忙地告诉他。 其实他本来想直接说的,但看到青年那张俊美的脸上,漫不经心到近乎淡漠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卖个关子,让那不动如山的神色出现一秒的崩裂,他好像就获得了某种胜利。 赵龙挂着憨厚的微笑站在一边,他不说话,显然是不想参与年轻人之间无伤大雅的小小交锋。 荆白看着他略带得意的神色,偏了偏头,唇角勾出淡薄的笑容:“和房主有关,是吗?” 崔风万万没想到表情先崩裂的是他自己,他目瞪口呆地道:“你怎么知道?” 眼前这个人不是一早就跟着中间人上来,把所有人都远远抛在身后了吗? 荆白耸了耸肩,无谓地道:“昨天窦松和张闵是在你和宋不屈之前上来的。 “如果所有人体力下降的程度都一样,他们不应该比你们慢。” 而且昨天,他们五个人之间前后差得并不远。 今天,崔风他们原本的三人组合,小诗已经掉队了,赵龙补位。 他们已经上来这么久了,窦松和张闵还不见人影…… 现在站在坡上的人,他和宋不屈带的是羊;赵龙和崔风的房主都是小鸟。 可想而知,还没能走上来的,窦松、张闵、小诗这几个由大鸟和小兽做房主的人,体力下降的幅度一定比他们剧烈得多。 他略带深意的眼光扫过站在一旁的赵龙。 对于这个副本,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抓住了真相的一角。 第135章 建筑队 赵龙敏锐地捕捉到了荆白看着他的目光,却看不懂那双漆黑的、深潭般的眼睛里的深意。 他自认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路玄是个让人非常难看透的、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他看人的目光几乎没有温度,气质更是冷淡锋利,像一把利剑。但是,忽略那张出色得过分的脸,仅看对方在副本中的表现和为人处世的手段,也能感觉到绝不简单。 不得不说,因为对方的高污染值,还有那股独来独往,不与他人接近的冷酷作风,赵龙一开始对他是怀有警惕心理的。 他曾经在副本中见过污染值特别高、同时心性恶毒的人,甚至会故意伪造虚假的死亡条件,坑害一同进副本的人,让他们白白送命…… 如果不是赵龙凭着多年的经验,嗅到了一丝不对的苗头,他也会成为这些人中的一个。 后来他才知道,在副本中,会选择这么做的不止一个两个。 他们管这种行为叫“献祭”,因为很多副本要进行下去是需要人数条件的。 如果有人死在前头,后面的人活着出去的机会就会更大。 赵龙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之所以在塔里,是因为强烈的遗憾,想要再度重回人间,在过完几个副本以后,他也知道这里一切都和塔外再不相干,他也不再具备惩奸除恶的责任。 但他总是忍不住,总是想要揭穿包藏祸心的人的真面目,遇到陷入困境的人,也总是竭尽所能地想要帮把手。 第248章 在最开始,他以为路玄也是那种会用别人的生命去“献祭”的人,因此进行了试探。 当然,他的试探失败了,被对方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感觉到,路玄身上的那种冷淡,更像是一种不欲与人接近的一层隔膜,而不是某种带有攻击性的犯罪人格。 这让他心里放松了许多,没有这种人在,副本中的气氛都会好上许多。 后来爬上山顶开始建房子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这个副本的运作方式非常孤立,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未必会影响到什么,也让他不禁松了口气。 但是紧接着,崔风同路玄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整个人忽然就跪了下来,表情痛苦。 当时不止是赵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路玄身上——崔风倒得太突然了,大家都怀疑是他做了什么。 而且就看崔风当时痛苦至极的模样,也不像能活下来的。 结果路玄当机立断地替崔风呼叫了中间人,还借此让中间人主动申明了规定。 如果路玄是故意的,他大可以直接放任崔风死去。这样的话,虽然到了一定的时间,中间人也会宣布规矩的存在,但在那之前,就只有路玄知道崔风触犯的死亡条件,也算是成功抢占了。 但他没有这么做。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赵龙才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对这个冷漠的年轻人产生了误会。 也正是因为如此,晚上下山,看到青年跟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走入森林时,他才会冒险喊了一嗓子他的名字。 可惜,当时路玄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他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苍苍密林的阴影中。 赵龙一度以为路玄死定了,直到他下山之后,无意中发现某个方向的木屋的灯竟然亮着! 他的记性虽然没有好到记住谁住哪间木屋,但路玄过河那天,是第一个到分房的地方的人。他离开的方向,只有一间木屋亮着灯,这一切都让赵龙印象深刻。 出于担忧,也出于对木屋亮灯是否能够作为存活象征的好奇,他忍不住前去敲门试探。 幸亏他去了,并且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如实相告,获取了对方的信任,这才得到了山魈能够模仿人,甚至模仿的人就是他自己的信息! 至于能达成简易的同盟,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荆白一眼。 光听他方才和崔风的讨论,就知道眼前这个眉目冷冽,神情淡然的青年,无论从头脑还是能力,都在崔风,甚至在他本人之上。 哪怕他们知道更多的信息,路玄能想到他们前面,他也并不像崔风那样意外。 崔风张开的嘴眼看着已经闭不上了,看他那副还不习惯被人智商碾压的样子,赵龙忍不住笑了笑。 他冲荆白点了点头,正要走进自己那块工地,却忽然被叫住了。 “赵龙。”他听见青年用他非常特别的,清澈冰冷的声线叫了自己的名字,惊讶地回过头。 连崔风都回过了神,双目炯炯地盯着两人。 荆白的眼神直视着赵龙,虽然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温度,但历经世事的中年人也没有从中看出任何算计之意。 荆白平淡地问:“介意我问一个涉及隐私的问题吗?” 赵龙显得有些惊讶,但他觉得眼前这个惜字如金的青年不会无的放矢,于是爽快地点头:“你说。” 荆白却没有立刻问话,目光瞥向一边站着的崔风。 崔风反应不过来地挠了挠头:“啊?是我在这不方便吗?那我走?” 赵龙被他逗笑了,他见荆白神色显出几分无语,帮忙解释道:“我想路玄的意思是,这个问题也需要你回答。” 荆白点了点头,他也不耽搁了,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认真地问:“我需要知道你们的真实年龄。” 见他神情郑重,崔风以为他要问什么攸关生死的问题,一听问年龄,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立刻道:“刚二十三,已经工作了。怎么啦?” 赵龙微微一惊,他一直以为崔风二十八九了,没想到这么年轻,闻言笑了笑:“那我比你大一倍还多。我五十二了。”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崔风难掩好奇,追着问:“你问我们年龄做什么,和这个副本有关系吗?” 荆白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猜测。” 崔风看了一眼远处8号位上,已经无所事事地坐着玩的宋不屈,荆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想起宋不屈的特别之处,立刻问:“他多少岁?” 他终于问了! 崔风得意地抱起双臂:“你都知道我们的了,你先说你的,我再把不屈的年纪也告诉你。” 荆白竟然语塞了一下。 他连记忆都没有,身高都是自己估计着来的,何况年纪,他只能根据镜子里的模样,判断自己大概是二十出头。 其实光看脸,他的脸更像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但他的体型已经很明显是青年人的身形,但是具体的年龄,通过镜子真的很难分辨。 但这时不说话显得太假了,荆白顿了一下,道:“二十一。” 崔风也没在意他这一瞬间的停顿,毕竟在塔里,年龄又不算什么私密信息,荆白一说,他眼神就转向了宋不屈,有些感慨地道:“不屈可小了,你别看他个子高,其实刚16岁,还没成年呢。” 第249章 荆白也有些意外,他知道宋不屈年纪小,但没想到那么小。 崔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尴尬了一瞬,紧接着道:“不屈他年纪小,有时候口无遮拦的,没点分寸。我代他道个歉,你别跟他计较。” 他虽然没直说,荆白却已经知道他说的是他刚进入副本时来得太晚,宋不屈出言抱怨的事情。 荆白本来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知道宋不屈只有16岁,更不会同他计较。 崔风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对方锐利清明的目光从宋不屈身上淡淡一扫,浓密纤长的眼睫垂下,看不出多少情绪,却也并非生气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会和宋不屈计较,忍不住松了口气。 两人说话间,赵龙回头看了一眼中间人。 他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坐在地上,看着远处明净得像块蓝宝石一般的天空。 太阳早就已经完全升上了天空,笼罩在远处山头上的缥缈云雾尽数散去,灿烂的金光照耀在苍翠的山林上,反射出生机勃勃的光彩,是常年阴风冷雨的副本中难得一见的美景。 就算是赵龙,也忍不住凝望了一会儿,才回头对荆白道:“今天有没有什么是需要我们配合的?” 崔风忍不住用奇异的眼神看了赵龙一眼。他们是一起上山的,一路没少闲聊。 还有一段距离到山顶时,他又感觉喉管里直冒血腥味,捂着胸口一顿喘,他看前面年纪比他大的赵龙步伐都尚算稳健,就不好意思提。 走到一块空地后,赵龙见他脸色不好,主动提出来休息。 三个人找了块树荫,休息时闲聊了一会儿,宋不屈满脸钦佩地说:“啊,崔哥,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程序员!以前都没听你说过啊!” 崔风顺口道:“说了有什么用,塔里又用不上……” 话到这里,他心中才猛然发现,他之前还说宋不屈的嘴跟个漏勺似的,总是藏不住话,可是在赵龙面前,连他也不小心泄露了不少现实中的真实信息! 可是他和宋不屈,都却对眼前这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一无所知,赵龙可真说得上是深藏不露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瞬间牢牢闭上嘴,什么也不肯说了,警惕地看着赵龙。 赵龙像什么都没发觉似的,冲崔风笑了笑,宋不屈却是个没心眼的,直头愣脑地问:“啊,那赵大哥,你进副本之前是做什么的?” 赵龙面带深意地看向崔风,见对方眼中满是防备,和气地道:“我有点职业病,你崔大哥可能看出来了。” 崔风一愣,脱口道:“你——你是警察?” 赵龙又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崔风这时看他那张朴实的脸,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种信任感。 他忽然想起昨天罗小兵没完成建房子的工作,跪在地上痛哭求助,赵龙也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试图帮助他的人,忽然又觉得不那么奇怪了。 就算进了塔就不提职业,但赵龙这个人阅历深,见多识广,又肯帮助人,崔风在心里默默决定,这个副本就跟着赵龙混,没想到赵龙竟然主动在路玄这个看上去比他还小的年轻人面前,就这样退居二线了?! 他瞪着眼睛,看看赵龙,又看看荆白,荆白却没注意到丝毫异常,他早已经习惯了占据决策地位,这时看了一眼前方的中间人,很自然地道:“房子不能不建,否则下不了山。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验证我的推测,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们。” 第136章 建筑队 崔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赵龙却已经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 他拍了拍崔风的肩膀,和蔼地道:“就按路玄说的来,千万别违规!” 他说完,就进了自己的6号地,崔风虽然不知道赵龙对路玄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但毕竟昨天路玄救了他一命。 这两人都比他强,能达成合作,对他和宋不屈不是坏事。 窦松和张闵直到崔风都进入了4号地,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山路的尽头。 山顶活着的人还有7个,在他们前面的已经有了4个,发现这个事实时,张闵和窦松的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早上起来的时候,的确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早上起床时,总觉得特别累,好像没睡醒。 张闵和窦松之间,本来就因为窦松昨天率先抢了位置,气氛变得很尴尬。结果因为两人身体都不太舒服,窦松为了求证,主动找张闵搭了话,算是破冰。 他们俩见对方也有不适的症状,就以为是昨天进行了重体力劳动,身体不习惯的缘故。 谁知到了爬坡的时候,他们才真正觉出了问题。 太累了,累得不对劲! 张闵发现窦松和自己一样,爬了几步路就开始气喘如牛,心脏里像是有人敲着急促的鼓点一般砰砰狂跳。 如果不赶紧停下休息,就会浑身乏力,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 他们昨天爬山时虽然也累,但那也还在正常的范围内,和今天的感觉可不一样! 张闵看着还没走到1/3,就瘫在树荫底下休息的窦松,和已经累得走不动的自己,感觉他们俩简直像一夜之间,从能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变成了风吹就倒的林黛玉。 一个人的体力可能随状态起伏,但是体质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张闵意识到,他们可能中招了。 第250章 可是这个副本的进程十分单纯,所有人的行动轨迹都大差不差。 关于房屋的建造进度,说了又会违规,他们也不敢相互交流,两人谨慎地聊了一会儿,谁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中招的。 他们本来走在前面,后来因为体力实在跟不上,不得不眼看着崔风和宋不屈超过了他们。 几人见面时打了个招呼,崔风他们就继续往上走了,张闵留意了一下,发现崔风脸色发白,看着多少有些吃力,但宋不屈这个少年看上去却是生龙活虎的,张闵怀疑他丝毫没受到影响。 说起没受到影响的…… 张闵想起像昨天一样,一路直追着中间人上去的路玄和赵龙。 他们为什么又不受影响呢? 是因为他们的房主不一样,吃进去的东西也不一样吗? 张闵一面和窦松一起缓慢地往上爬,听着他骂骂咧咧地抱怨,嘴上偶尔附和几句,心中却不断地思考着。 他其实有好几个怀疑,但是等爬到山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现在陷入了困局。 窦松倒没像他似的想这么多,掉了个头,就要走去自己的三号位:“唉,等到了山上,赶紧建房子吧!” 张闵连忙拽住他:“你怎么想的?” 窦松不疑有他,反而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这有啥好想的?房子还能不建吗?” 张闵被他直线的思维怼得哑口无言,转念一想,他说得确实也没错,房子能不建吗? 窦松的眼睛只看着空荡荡的1号位。他和罗小兵只隔了一个2号位的小诗,对这个人是有印象的。 罗小兵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堆第二堆砖,结果呢? 他连工地都出不去,窝囊地死在了这里。 窦松也不是真的那么傻,他也知道,中间人说建好了房子就能出去的话未必可信。 但是至少在建房子的时候,中间人没有伤害过他们,在下山的时候,也没有故意引导他们走错路。 之前的副本里,也不是没有这种完全中立,只希望他们完成任务的npc。 对于窦松来说,这个逻辑很简单,他不关心张闵在想什么,因为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无用的思考。 如果修房子,他们只是可能会死;但是如果不修房子,他们连山都下不去,甚至连口吃的东西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已经日上三竿,赶紧甩开了张闵拽着他的手,道:“我走了,你有话等完工了再说。” 张闵心里暗骂他是个蠢货,一点谋略都没有,谁知窦松刚走进他自己的3号位,张闵就听到了山路上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窦松的那只小兽房主……竟然这就来了! 别说张闵了,就连荆白都注意到了这一幕。 原来房主送砖,并不管施工的其他人有没有到齐,只要到了时间,它就会把砖送过来? 昨天送砖的时候,就是窦松的小兽跑得最快,因为窦松没有及时开工,小兽还差点攻击了他。 窦松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他及时赶到了自己的工地。否则,如果房主的砖已经送到了,房客还没到的话…… 张闵见状,也顾不上嫌弃窦松,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自己的7号位上。 他身边坐的就是8号位的宋不屈,少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聊得左脚换右脚,张闵见无人注意,悄悄地往那边挪了挪。 崔风看见窦松的小兽来了,脸色微变,看向2号属于小诗的那个空位。 现在,山顶上活着的七个人里已经到了六个,只有小诗至今没有上来。 但是按照昨天送砖的顺序,小兽做房主的是最先来的,接下来的就是大鸟做房主的。 但是现在,小兽做房主的罗小兵和丁武都死了,他们的房主不用再送砖来。 接下来再来的,就该是张闵和小诗的大鸟了。 但小诗现在都没来,要是她的房主来了,她还没到,会不会也成为违规的一员? 崔风心焦地看着山路的入口。 不出所料,丁武和罗小兵的房主都没再出现过,而没过多久,一只明显长大了不少的鸟已经扇动着翅膀,嘴里叼着一只大篮子,在入口处冒出了头。 但凡房主是同类动物的,其实长得都差不多。甚至过了一夜之后,他们长大的程度都是大差不差的,所以当那只大鸟出现的时候,别说崔风了,连张闵都分不出这到底是他的鸟,还是小诗的鸟。 一直闲适地瘫坐在地的中间人,忽而回过头看了一眼小诗的空位。 空气一瞬间凝滞下来,偌大的空地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聚集到了那只大鸟身上,它正艰难地扇动着翅膀,奋力往他们的方向飞。 2号位在左,7号位在右。 那只大鸟不断地靠近、再靠近,最后方向一转,向右边的张闵飞去了! 除了张闵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松开口气气氛也变得松缓了一些。 只有张闵本人,见自己的房主送来了砖块,丝毫不敢轻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鸟的体型变大了,他感觉今天大鸟叼来的篮子似乎比昨天的大,也就是说,篮子里的红砖变得更多了。 恐怕今天搭房子的时间会变得更紧,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看小诗那头的热闹了,快手快脚地搭了起来。 第251章 张闵的大鸟见他准时开工,在原地踱了一会儿,放下篮子就飞走了。 它刚刚振翅飞起来,另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同样叼着一只大篮子的大鸟,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出现了! 比起它承载的重量,它的两只翅膀显然还不够有力,虽然不断地扑扇着,飞的速度也是有限。 但是,众人是眼看着张闵的鸟过来的,这时明显能感觉到,这只鸟飞得比张闵的鸟要快! 大篮子对它来说有些太过沉重了,它的翅膀不断颤抖着,可它还是竭尽全力地往前飞。 它看上去太努力了,努力到众人都觉得十分诡异的程度。 既然小诗都还没来,这个房主为什么要急着将砖块送过来? 荆白看了中间人一眼,发现一直面朝着远处连绵群山,似乎对他们的建筑进度不感兴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了过来。 他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只大鸟扑腾着,艰难地往前飞。 他在等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这只鸟才来得及飞到半路,气喘吁吁的小诗终于出现在了山路的入口处!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第一眼便看到自己的房主已经飞到了她前头。 小诗:? 她还很迷惑,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房主要抢在自己前面,崔风等人已经拼命冲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赵龙直接扬声道:“跑!” 赵龙不知道提醒小诗算不算违规,但他钻了个空子,只是面朝着她的方向叫了声“跑”,没有明确的指向性,果然,中间人也没拿他怎么样。 小诗面露迷惑,似懂非懂,但她相信崔风不会害她。 再转眼一看,中间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空荡荡的2号位! 小诗心脏狂跳起来,脑后升起一股凉意——她终于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在众人的视线中,她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随后,她用现在能跑出来的最快速度冲向自己的位置! 那只鸟比她来得早一些,却因为负担沉重,飞得不快,眼看着小诗来了,它翅膀挥动的频率变得更高,似乎极力地想再飞快一些,小诗却已经奋起直追,眼看着就要赶上它! 一人一鸟,人隔得远,速度却快;鸟隔得近,速度却慢。 众人看得近乎不敢眨眼,个个屏息凝神,整片空地中,只能听到鸟扑棱翅膀的拍打声,和小诗急促的脚步声! 荆白看了一眼中间人,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好像眼前在上演着什么好戏似的。 光从他的表情上,荆白看不出他的立场,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小诗和鸟,到底谁会先到达那片地方。 可他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进展,某种程度上,也说明这件事并不是这么无关紧要。 荆白选择把疑问默默吞进肚子里,而就在此刻,小诗抢先一步,险之又险地扑进了自己的2号位! 她一扑进来,只觉得两腿发软,已经站不住了,竟是直接扑倒在地。 冲刺这一段路让她所剩无几的体力到达了极限,她挣扎着往里爬了几步,好让自己全身都进入到工地里。 大鸟将将落后一步,它似乎很不高兴,在放下篮子之后,它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有力地扇动了几下翅膀,飞到了小诗的头顶! 小诗惊恐地看着它,她以前喜欢看动物世界,知道这种鸟应该是某种猛禽的幼鸟。 而绝大多数猛禽的攻击方式,就是飞到猎物的上空,观察着,盘旋着,而后毫不犹豫地俯冲攻击! 她看着那双无机质的、牢牢锁定着她的眼睛,这一瞬间,小诗反应前所未有地快! 她挣扎着,抓起一块篮子里的砖块,任由自己四周变成一片空白—— 立刻开工!这样它就不能攻击了! 小诗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显然,她吸取了窦松昨天的教训,没有给房主攻击的机会。 大鸟像是也看明白了,它很快收起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侧转头颅,用那弯弯的长喙,优雅地梳理起自己的毛发。 那慢条斯理的样子,却是看不出丝毫的攻击性了。 荆白看着那只似乎对他人丝毫不感兴趣的鸟,心中却感到一股久违的寒意。 它太聪明了。 最开始,这位“房主”的表现,显然是想抢在小诗前面。 即使不看中间人的反应,光从常理来推断,他们作为给房主打工的“工人”,比送砖块来的房主还要晚到,显然是工作态度不积极的表现。 要么就是违规,立即死去;要么,也会像昨天的三个没穿工装的人一样受惩罚。 无论哪一样,它的行为对小诗都是不利的。 这让荆白心中警铃大作,因为这是看上去没有任何伤害性、只是为他们提供食宿的“房主”第一次暴露出真面目! 它们希望房客违规! 在发现自己落后一步之后,这只猛禽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像是通过这种方式催促着小诗,让她尽快进入搭房子的状态。 瞧它现在沐浴在晨光里,慢悠悠打理自己羽毛的神态,简直像是个舒舒服服享受自己闲暇时间的人,哪有方才半分凶神恶煞的模样? 荆白的目光不自觉地又看向了中间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了回去,依然只看着远处。 第252章 那里有澄净碧蓝的天空,苍翠连绵起伏的群山,偶有洁白的云朵飘过,成为这片美景中的一二点缀。 又是这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荆白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不自觉地凝望着那个方向。 如果说“房主”才是真正想对他们不利的那一方,修建房子,就是一条毋庸置疑的死路。 那么问题就来了。 “中间人”,如他自称,他在最开始说,他会负责他们这些房客和房主之间的沟通,同时,也是他们这个吴山建筑一期工程的工头。 如果他的说法是真的,那么他的立场就是相对中立的。 可到目前为止,他一直用工头的身份在替这些不能说话的房主发言,并利用工地的规矩约束进入副本的房客。 如果说房主希望房客“违规”,那他就是对违规行为进行处理的执行人;他进行的沟通,也是房主对房客的单方面要求,而不是双向的。 荆白悠远的目光,又不禁回到了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背影上。 一个副本不可能是完全的死局。 他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只用了“中间人”这个代号。 这个代号是他再三强调的身份,说是他存在的价值也不为过。 荆白叹了口气,眼前一片扑朔迷离,像是满地凌乱的线团,而他只抓住了其中的一头。 第137章 建筑队 “哎哟哎哟!” 荆白仍在思考之际,身边忽然传来赵龙的痛呼,原来是刚才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看小诗和大鸟的对峙,赵龙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小鸟已经把砖块送过来了。 小鸟带着篮子过来,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赵龙一直盯着小诗的方向不搭理它,就飞起来用自己毛茸茸的翅翼拍打赵龙的脑袋,时不时还用自己短喙啄他几下。 赵龙连忙用双手护住脑袋,抱头鼠窜,小鸟扑腾得满天绒毛乱飘,方才沉重的气氛不翼而飞,场面变得十分滑稽。 宋不屈和崔风都看笑了,崔风看见赵龙这个前车之鉴,连忙对着自己晚来一步的小鸟好生安抚。小鸟似乎也很吃这一套,照例欢快地围着他飞了一圈。 荆白冷眼看着这两人和小鸟的互动,他发现小鸟和小羊这两种相对弱小的动物,和大鸟和小兽这两种猛禽猛兽比起来…… 它们对待房客的态度,似乎的确有所不同。 是因为它们更弱小?还是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 比起“惩罚”,赵龙的这只小鸟更像是和他在闹着玩儿,消停下来时,赵龙只在脸颊一侧多了几个红点,都没给他叨出血。 见它似乎不生气了,赵龙眼神复杂地摸了摸眼前小鸟的头。 小鸟歪着头,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抚摸,态度十分亲昵。赵龙却没在它身上耽搁时间,很快从篮子中捡起一块红砖,开始今天的工作。 小鸟见他开工了,没空再搭理自己,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绕着这块地默默地飞了几圈,啾啾叫了几声,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崔风这里便更不用说了,他和小鸟相处得和乐融融,小鸟一点也没有催促他开工的意思,两人玩了好一会儿,崔风送别了它,才不慌不忙地开始搭房子。 荆白的小羊来得比小鸟更晚一些,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很确定了,四种动物的送砖时间都是严格按照昨天的顺序来的,小兽、大鸟、小鸟、小羊。 与此同时,它们送的砖块数量也依次递减。 荆白看了一眼小羊送来的砖,虽然比昨天多了,但依然是四种动物里最少的。 小羊叼着篮子,欢快地向着荆白跑了过来,四蹄在平整的空地上迈得飞快,踏出哒哒的声音。等篮子一放下,它就一头扎进荆白怀里,小脑袋拱来拱去地撒娇。 荆白揉着它软乎乎的毛,听着它小声“咩咩”叫,心里却想着,这两种不催促房主开工,也不提供好的餐食的动物……它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会和另外两种动物不同吗? 荆白将篮子拿过来看了看,否决了自己的推断。 和昨天比起来,篮子里的砖也变多了,说明即使是小羊,也在不断地加快他们的副本进程。 荆白没有很惊讶,毕竟它们都是“房主”,和他们站在对立面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的态度和另外两种动物截然不同。 荆白直觉这一定隐藏着什么信息,可是他实在没有头绪。 搭房子对他来说并不难,无非是一块块地拼凑积木。等手里的积木搭得差不多,荆白没有立刻将它放到地上,而是站在已经搭好的建筑前面,仔细地对照着观察。 之前修好的是两边的墙面,这批砖块修的,就是中间的房体。 整体看不出什么异常,就像一间普通的砖瓦房。只是之前搭的都是外围的结构,现在就在填充中间的部分。 按照昨天的搭建进度,荆白原本估计需要五到七天才能完成这栋房子。 但是今天,小羊送来的砖块变多了,相应的,建筑进度也会变快。 考虑到它明天、后天都会继续长大,拉来更多的砖,荆白估计,这个副本给他们的剩余时间,顶多两到三天。 这还是他和宋不屈这种小羊做房主的人的进度,荆白估计小兽和大鸟 做房主的人,例如张闵和窦松、小诗,他们的房子或许明天就会建成。 第253章 可是,正式完工、房子落成,究竟是死亡条件,还是出副本的条件? 荆白原本就更倾向它是死亡条件,小诗的大鸟的行为,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举目看着眼前这座整齐庄严的建筑,将手中搭好的砖块放下,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站在边缘的位置。 就算知道建好房子就是死亡条件,也必须每天按时完成任务。 否则,如果晚上被困在山里,只会死得更快。 被他放下的积木迅速变大,在荆白的注视中,和之前的两堵墙壁连成一体,占据了整块地的1/3。 荆白大致估量了一下,发现如果他猜得不错,这栋规格齐整的砖房最后不会浪费他所占的5号位的任何一寸土地。 现在搭建好的部分,无一不是比着五号地的那条划分线来的,一分空余都没留下。 这当然不是个好兆头。 房屋最后落成的那一刻,他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如果到时候他站在5号地,会算作违规吗? 他左右看了看,他砖块少,搭得又快,他已经完工了,其他人还没出来。 荆白深深地看了一眼赵龙所在的位置。 其实目前为止,荆白抓到的最关键线索,正是来自今天登山。 他和赵龙分头时,无意中听到赵龙在他背后感叹了一句话。 他当时隐约感觉抓住了什么,虽然没有回应赵龙,可是接下来的攀登中,赵龙说的那句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反复的思考中,他跟着中间人爬上了山顶,在那一瞬间,荆白脑中忽然划过一线灵光,浮现出赵龙那张布满风霜的脸! 他说,“他老了”! 是年龄……或者说,是时间! 赵龙是所有登塔人中唯一的一个中年人,他至少已经四十岁了! 对于随着年龄上升,身体逐渐衰老带来的体能下降,赵龙应该体会最明显。 荆白之前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因为人会被外表欺骗,也会被自己的认知蒙蔽。 今天起来之后,他虽然意识到自己身体出现了轻微的不适症状,却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直到早上集合,听众人的交谈,他发现除了宋不屈,所有人的身体状况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恶化。 荆白和崔风年龄相近,感觉到的也差不多,具体的表现是肌肉酸痛和体力下降。 至于小诗,她没有说出具体的症状,只说“累”,其实应该也是体能和身体素质下降的一种表现。 赵龙和众人的感觉不同,他发现自己的五感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登山时才发现体力同样变差,是因为他和众人都不处于同一个年龄段! 经历过中年阶段,他已经习惯了体能下降,反而对自己五感的衰退更加敏感。 声称自己没有感觉的宋不屈也一样,只是他和赵龙的情况正好相反。 宋不屈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就算年龄增长了一部分,他也处于人生中的巅峰阶段,所以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体能的下降。 但是,这种被加快了的时间流逝是悄无声息的,所有人的外表都没有变化! 如果不是赵龙无意中说出这句话,就连荆白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就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变老了。 在这一夜过去之前,荆白一直不明白这个副本究竟想要他们做什么。 除了修房子,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的选项:房子在哪里修,每天修多少,都是规定好了的。除了修房子,他们做不了任何其他的事。 而到了晚上,房主会拉着他们回房间是睡觉,窗外万籁俱寂,在这里住了两个晚上,荆白没发现过任何异状。 昨天晚上,赵龙甚至还来拜访了荆白。 虽然他是带着房主出来,最后又被房主催着回去,但也侧面说明,这里的夜晚并不危险。 比起其他副本中夜不能寐,危机四伏的日子,这里简直安全得奇怪,哪怕是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山魈,荆白也觉得这个副本似乎简单得过了头。 没想到,在这山清水秀的景色中,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掩盖着再狰狞不过的真相。 这个副本偷走的,是他们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爬到山顶之后,荆白估算了自己剩余的体力,他只能体感,做不到很精确。但感觉上,他爬上这座山以后,和昨天相比,流失的体力至少多了1/3。 这样想来,赵龙体力的降幅是和他差不多的,只是两人身体年龄有差距,赵龙今天就完全跟不上他了 可惜他估算不出自己现在身体的真实年龄,心中有了这个猜测以后,他就专注地等着,只等下一批人出现在山顶。 如果是他猜测的那几个人,就证明他的思路是正确的。 果然,在工地中等了一阵,他看到宋不屈、崔风和赵龙一起出现在了山路的尽头,而昨天领先的张闵和窦松,今天却不见人影。 张闵和窦松两个人的年纪比崔风大,但也大不了多少,今天却被崔风甩在后面,这说明他们失去的时间更多。 小兽和大鸟做房主的人,会比羊羔和小鸟做房主的人失去更多的时间! 从那时候起,荆白就开始在脑中默默列举四类动物房主之间的差别。 小兽和大鸟给出的砖块多,房子建得也快;与此同时,他们给出的饮食也非常丰盛。 第254章 想起昨天的窦松和今天的小诗,荆白默默加了一条:他们普遍和房客并不亲近,甚至怀有敌意。 小羊和小鸟这两类动物房主,就和它们几乎是反着来的。 荆白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方,此时已经接近正午了,阳光明亮刺眼,但仍能看出头顶的天空蓝汪汪的。 闭上眼睛感受时,连拂面而来的清风,都是温度正好的。 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之下,清新的山风吹过面颊,荆白做了个深呼吸,试图疏散胸腔中那股憋闷的郁气。 他并非有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是每次想到这里,就会发现思路断裂,睁开眼睛,又是眼前排列整齐的半成品瓦房,让他感到格外的不舒服。 意识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却找不到困境的解法,就像一个渔夫航行在海上,突然发现自己的船被凿了一个洞。 能把船补上,或者说,不修房子吗? 不能。 那么,就这样无计可施,两手空空,眼看着自己不断下沉,在无穷无尽的海水中被淹没吗? 荆白再次做了一个深呼吸。 在没有白玉的帮助下,这是头一次,他感觉自己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还有时间,他一定能找出这个副本的破局点! 第138章 建筑队 荆白忍不住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白玉,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个副本,白玉没再有过动静;即便他刚才心情那么糟糕,它也静静地躺在心口处,没有任何反应。 要不是现在还在公共场合,荆白真想把它拿出来看看。 他目光看向一边的中间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破局点和中间人有关,但是又抓不着头绪。 这时,他听到旁边稳重的男声道:“怎么,他身上哪里不对吗?” 荆白转头一看,不是赵龙,还能是谁? 长相平凡的中年人已经搭好自己的砖块,从那个空间中出来了。 荆白摇了摇头,没说自己对中间人的疑虑,反而问他:“你说你五感衰退,有具体的表现吗?” 赵龙的脸色变得沉重:“不仅有表现,还很明显。”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几下,发现眼前的世界没有变得更清晰,忍不住叹了口气:“最明显的,就是我的视力下降了,眼前总觉得不如以前清楚。” 早上起来那会儿,他以为是自己睡姿不对,压倒了眼睛,才导致了短暂的眼花。 可是出门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快走到集合的地方,才发现之前一直隐隐约约能闻到的花香,他也闻不到了。 他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当时他离集合的地方已经很近,像宋不屈和崔风这种来得早的,都已经到了一阵了。 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下,赵龙蹲下来,摘了一朵路边的小花,送到鼻子旁边仔细嗅闻。 这种白色的小花他有印象,有种非常清香的味道。 赵龙的妻子很喜欢买花,所以他对花香的味道也很敏感,从他来到塔里开始,他一直能闻到这种香气,但今天起来之后,这种味道好像消失了。 他要凑得非常近,才能闻到一丝熟悉的花香。 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左右看了一眼,见荆白没来,便走向一直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他的宋不屈。 宋不屈看赵龙拿着一朵花走过来,似乎还想递给他,脸色大变,还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大叔,你做什么?” 赵龙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招人误会,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们今天闻到花香味了吗?” 进了副本以来,自从越过那条河,这里都是碧草青青,鸟语花香的。 宋不屈虽然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还是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一直能闻到啊,这不是很明显吗?” 和宋不屈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赵龙发现,似乎连对方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 不对,不是他们的问题! 不是环境或者身边的人有变化,而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他没有隐瞒,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荆白。 他自己还没明白症状的由来,荆白已经露出明悟之色,冲他点了点头,像是什么想法终于得到了佐证一般。 荆白见他眉头紧锁,像是扔不理解,便盯着他道:“你所说的眼花,是不是更像老眼昏花的那种眼花?” 赵龙下意识地否定道:“没有吧,我才刚五十……”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擦了擦眼睛,望向远处。 远处连绵起伏的苍翠的群山;澄净得近乎透亮,犹如一大块蓝水晶的天空;还有天际洁白蓬松、像棉花一样的白云,它们都像记忆中一样清晰。 而近在眼前的草叶上的露珠,反而有些模糊。 赵龙之前在塔外一直身体健康,不少和他同年的同事早就说看不清档案上和电脑上的小字,早早戴了老花镜,他却因为锻炼得当,向来耳聪目明,为此还十分自豪。 进塔之前,他一直维持着中年人的身体素质,衰老的迹象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进塔之后,每个人的年龄都是停滞的,在这个环境中,所有人都很少讨论到年龄。 在路玄问到他年龄之前,赵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自己已经是个五十二岁的中年人了。 第255章 但被路玄这么一说,他忽然意识到,他眼睛出现的症状,确实和以前的老哥们非常相似! 包括听力下降、嗅觉衰退,这不都是老人身上才会出现的症状吗? 塔里的时间是停滞的,他不可能突然出现这些症状,那么身体的衰老,显然是来自副本的催化! 赵龙反应很快,当意识到自己因为副本开始衰老之后,他也很快联想到了宋不屈和崔风、路玄等人和他身上和他不同。 因为每个人的起点不一样! 如果荆白等人的身体素质是从青年蜕变到中年,他就是从中年到老年,始终领先他们一个阶段! 按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他就会是最先死的人。 荆白见他神色严峻,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便补充道:“……也不完全如此。” 看张闵、窦松等人的表现,他们身体素质的下降更为明显,再过一天,他们说不定会死在赵龙前面。 当然,这个早晚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先不提他们房子的进度,仅凭荆白的体感 ,在这里过一夜,身体恐怕就会老上至少十岁。 最多一周……不,最多三天,如果还找不到破局的办法,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赵龙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竟然是这样!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变老了,没想到还有机会体验一下。” 作为副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人,他不仅没有失去理智,还能这么平静地开玩笑,心态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连荆白都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个神色沉稳的中年人——他好像明白为什么赵龙的污染值那么低了。 在副本中,心态确实很重要。 看着眼前神色惊慌的青年,荆白又默默在心里重申了一遍。 “我的天!!!”崔风迅速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触感还算光滑,随后,在荆白不明所以的视线中,他两手在自己头顶上摸来摸去,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还好还好,没秃没秃。”他满脸庆幸,见荆白显得有些不解,他解释道:“我是程序员……”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崔风看着那头乌黑顺滑的头发,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扎心:“呜呜呜,我们这个行业本来就很早衰,头发对我来说很重要的!” 他语气很委屈,心里更多的却是恐慌。 如果荆白的推断是真的,那他的身体现在的实际年龄,恐怕就是三十多岁。 他之前觉得,这个副本里最坏的可能性,是房子建好那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但俗话说得好,当你以为一件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时,他往往还能烂得更加震撼人心。 这说的不就是现在的他吗! 别说建好房子会死了,就他这被大厂摧残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比下也没多少余的身体素质,他可能都活不到后天上山! 崔风现在可太焦虑了,他忍不住又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在他旁边的窦松和小诗都已经出来了,他们似乎都很累,见到荆白和崔风隔着分界线在说话,也没有丝毫好奇的意思,不约而同地躺下来休息。 荆白又瞥了一眼7号位的张闵,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正热情地同宋不屈搭话。 张闵态度转变得太快,就连宋不屈这样的粗神经也感觉到他恐怕居心不良,不管他怎么问,都是耷拉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答话。 但无论他怎么敷衍,张闵一点都不生气,一直笑眯眯的。 宋不屈敷衍了半天,终于不好意思了,而且张闵其实问的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无非是身体有没有哪里头疼脑热的,和自己的房主相处得怎么样…… 他随口答了几句,张闵忽然道:“不屈,你看着好小啊,今年多少岁?” 年龄在塔里不是什么敏感话题,宋不屈顺口道:“刚十六……” 说到这个问题他就生气,恨恨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你敢信,我在塔外面都能喝过啤酒了,在塔里居然不能喝酒!这消费次数,小爷拿它有何用!” 张闵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这事,随后才发现被宋不屈扯开了话题,他也不着急转回话题,反而顺着宋不屈温声说道:“哦,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宋不屈一听有人附和,立马滔滔不绝起来:“是吧!我真不觉得这玩意儿有多好喝,但是不让喝了吧,反而老惦记着。有时候觉得在塔里真像苦行僧,虽然也没学校管得严吧,但是……” 他说着说着,脸都皱起来了,像是十分遗憾的样子。张闵心中微微一动,笑着道:“塔里不行,说不定在副本里可以?你要是真想喝,我的餐食里如果有酒,可以送给你喝。” 宋不屈睁大眼睛:“真的?!” 张闵笑了起来:“一壶酒而已,我不至于拿这个骗人。就像你说的,这玩意没多好喝,我也不贪这一口。” 宋不屈还真有些意动。他念封闭制的寄宿学校,管束严格,副本外能喝上酒的机会也不多。虽然崔风说,副本里和房子有关的东西都要慎之又慎,但是这又和房子砖块之类的没关系,就是一口喝的而已。 张闵这么大方,他又不贪心,浅浅地尝那么一小杯,也不会怎么样吧…… 见他迟迟没说话,张闵也不劝。他回到自己的工地里,舒舒服服地往地上一躺,等着自己的大鸟来送饭。 第256章 但先来的不是他的鸟。 四种房主前来送砖的顺序和昨天一模一样,送饭的顺序,当然也没有改变。 第一个来送饭的,还是宋不屈的小羊。 宋不屈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见小羊衔着他的食物来了,连忙抱起来叭叭亲了两口:“真争气,宝贝儿,跑得真快!” 他对小羊向来亲昵,小羊显然也很喜欢他,用热乎乎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作为回敬。 宋不屈亲完了羊,掀开黑布篮子一看,吃的还是很简单,只是今天看着比昨天丰盛了一些。 馒头是热腾腾的,蔬菜汤不仅能见到菜叶子,还冒着热气儿。宋不屈满脸喜色地把馒头掰开一看——竟然还是豆沙馅的! 宋不屈顿时口水长流,他张开嘴,正要啊呜一口咬下去,忽然注意到旁边张闵的注视。 他顿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把送到嘴边的馒头递了过去:“呃……我还没咬,你要吃吗?” 张闵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事,一会儿我的鸟也来了,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却不凑巧,饿得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他神色僵硬,宋不屈大手一挥,豪爽地道:“你这不是挺饿的吗?不用客气,吃吧!大不了等你的菜到了,我也吃两口!” 第139章 建筑队 张闵脸上热情的笑容像是被糊了层糨糊一般僵硬,他饥肠辘辘的胃袋还在极力蠕动着,别说宋不屈递过来的馒头,张闵怀疑就算他现在抓起一块石头塞进胃里,也会被它全力消化掉。 棕红的豆沙,雪白的馒头,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就算张闵移开目光,那香甜温软的气味也像钩子一般牢牢抓着他的注意力。 但他哪里敢吃? 他们的食物都是劳动换的,房子建得越多,给的食物越多。如果副本里房子的建设进度都不能给其他人知晓,那么,房主提供给自家房客的食物,别的房客能吃吗? 虽然他邀请了宋不屈吃他的东西,他自己可不敢吃宋不屈的。 宋不屈手都举酸了,见他像是真心推拒,神经再粗也开始意识到不对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张闵的脸,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宋不屈!你干什么呢!” 这不是他崔哥的声音吗! 宋不屈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去,馒头还紧紧抓在手里。 崔风这动静够大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和宋不屈身上,宋不屈被崔风一顿眼神威慑,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现在很老实! 张闵也感觉到了几道犀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尤其是中间的那几个人,仿佛看穿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一般。 张闵脸上装得若无其事,背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宋不屈看着张闵侧对着他的脸,默默地站起来走到了最边沿,靠着丁武的9号位的那条分界线。 崔风再三叮嘱过他,在这个副本里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尤其是和房子相关的,结果他还是因为嘴馋心痒,差点上了张闵的当。 一直默默卧在他脚边的小羊见他起身,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宋不屈嘴里嚼着甜香的馒头,一边又把小羊抱起来亲了两口:“还是你好,乖宝贝,爸爸爱你!” 张闵见宋不屈坐得离他远远的,也只是叹了口气。 也没关系,想问的他都问到了。 这个副本的机制他已经懂了,破局的办法却看不出来,接下来他要做,和能做的,就是试。 总能试出来的。 送餐的顺序和昨天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不像送砖一般,严格地按照各种动物的顺序。 第一个来的是宋不屈的羊,然后是崔风的小鸟;随后是荆白的羊,再接下来的,是赵龙的小鸟。 这两种动物送来的餐食,无一例外,都用黑布篮子盖着。 当然,也都没什么好东西。 宋不屈毕竟坐得远些,崔风的小鸟衔来的篮子时,赵龙和荆白都往他的方向看。 崔风看着那个放下来的黑布篮子,对两人道:“我估计和昨天的也差不太多。” 但毕竟是饿了这么久,他嘴上虽然不大期待,掀开黑布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等打开一看,他不禁眼前一亮。 昨天的是一看就颜色糟糕的粗面饼,今天的却是一张大馅饼! 馅饼颜色金灿灿的,黑布一掀开,连隔得更远的赵龙都闻到了香气,崔风开始大快朵颐,赵龙转头对荆白道:“本来没多饿,看人家吃饭,我就真觉得饿了。” 荆白向来不贪口腹之欲,但不贪吃不代表享受饥饿,何况每天又是爬山又是盖房,吃得东西却只够充饥,没人会在这种状态下觉得舒服。 前方,他们的房主都还没来,另一边的宋不屈都吃完了,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像是准备来个美美的午休。 他的羊竟然也没有离开,踢踢踏踏地绕着宋不屈走了一圈,软绵绵地“咩”了一声,卧在了他的胸口上。 真是一幅十足相亲相爱的画面。 荆白看得眉毛高高挑了起来。 场上只有他和崔风的房主来得最早,自然十分招眼,赵龙也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摇头道:“真是个心大的孩子。” 荆白没应声,一看宋不屈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就知道哪怕在塔里也没吃过什么苦头,才会这么容易就亲近别人。 第257章 他们虽然没听见张闵和宋不屈说的话,但只看两人先聊得热络,后来宋不屈又默默走到了一边,也知道张闵恐怕居心不正。 这时,赵龙的鸟已经衔着黑布篮子来了,荆白的羊比他晚一步,两人前后脚掀开黑布,果然也比昨天的餐食好些。 荆白看着篮子里装的窝头,昨天是粗面做的,今天也变成了精面,旁边还有五颜六色的各类菜丁来配,再加一碗蔬菜汤,荆白尝了尝,确实说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赵龙打开篮子,果然也比昨天的好,他原本就不挑剔,现在吃饭更完全是维生所需。 荆白吃得很慢,他一边吃,一边默默观察眼前的小羊,小羊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天真地跪趴在他的膝头,小脑袋枕在他的膝弯,看上去非常依恋他。 荆白将食物送入口中的手忽然一顿。 他想了想,将篮子里剩的窝头拿出来给小羊,在它湿乎乎的鼻头前面晃了晃。 小羊嗅了嗅,乌黑的大眼睛看着荆白,软软地“咩”了一声,又把头别了过去,拒绝了他手中的食物。 它送来的食物,它自己却不吃? 如果不需要食物,那它究竟是以什么为生的? 荆白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烦躁——还是有哪个地方的线没有连上,导致他虽然发现了小羊和中间人身上的古怪,却找不到突破口。 荆白想了想,吃掉了其他的,把这个被小羊拒绝的窝头留了下来,揣在口袋中。 小羊是看着他将窝头揣进口袋的,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在他怀里滚来滚去地撒了几次娇。直到荆白把它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它才心满意足地带着黑布篮子走了。 小诗和张闵的大鸟来得稍晚,但和昨天一样,也是红布的篮子包着。 张闵拿着那块红布时,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宋不屈的方向。 宋不屈的那只羊,直到刚刚才恋恋不舍地衔着黑布篮子离开。 那些小鸟小羊做房主的人,都是吃的黑布篮子里的食物,可他的,还有远处的小诗、昨天的丁武,他们吃的都是红布篮子的东西。 红布和黑布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昨天一直觉得只是餐食丰盛与否的差异,直到现在才隐约觉得,红布不一定象征着喜事,吃得好……也未必就是好。 他看着自己篮子里那些精心制作的菜肴。 肘子、蒸鸡、烧肉、汤羹……一样不缺,而且每道菜都香气四溢,在饥饿已久的他眼前,几乎要让他馋涎欲滴。 张闵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拿起筷子,他决定只吃够足以维生的分量。 他怀疑身体上的这些症状,都是吃东西吃出来的。要试出来,只能今天少吃,明天说不定会好些。 赵龙看见荆白把窝头揣进兜里,他吃东西很快,这时已经只剩半个饼了,见状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食物有问题?” 荆白道:“不一定,线索太少了,我只是想试着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虽然留下了这个窝头,但荆白并不认为是食物造成了他们的衰老。 别的不说,昨天的凤琴可是什么都没吃,但是她今天状态依然很差。虽然没有问过她,但荆白不认为这仅仅是一天没吃饭的缘故。 他之所以扣下这个窝头不吃,是总觉得房主、房客、食物、砖,这之间一定有什么他还没搞明白的联系。 无论是房主的行动,还是房主送来的砖块的数量,都是他无法控制的,他唯一能控制的变量,只有食物。 无论如何,试试再说。 赵龙也看懂了他的意思,他看荆白的眼神变得很复杂,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出来。 荆白被赵龙那深刻又忧愁的眼神看很是不解,不过他向来不喜欢解释,赵龙想什么,他也懒得管。 赵龙也没再说话,荆白听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心情很沉重似的,沉默地吃完了自己剩下那半张饼。 他一下午都没有再说话了,直到晚上,所有人都记住了罗小兵的前车之鉴,第一时间内堆完了也是突然出现的第二堆砖块。 荆白自己的砖块少,他这次耐心地等到了所有人都开始了建房子的工作,自己才进去。 就他在外面冷眼观察着众人进入异空间的时间,就发现所有人的第二堆砖块都是差不多的时间出现的,并不像早上房主来送砖时,有明显的先后之分。 等所有人都进去,他也捡起来地上那堆忽然出现的砖块,一砖一瓦地拼凑着,修自己的房子。 他的砖块少,动作又快,等他堆完了出来,对照着眼前的建筑一看,就知道这栋房子至少已经完成了一小半。 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紧。 如果明天之内还没找到破局的办法,后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其他人的方向。 如果说他还有明天一天的缓冲时间,小诗和张闵他们…… 恐怕明天就是他们最后的时限。 不过这时候想这些事情也是无用,荆白放下手中的积木,眼见着它和之前修好的部分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变成一个完整的房间。 客厅部分的材料还没送来,是卧室先装好了。 荆白盯着眼前的建筑看了一阵,走进了那个修好的卧室。 第258章 之前一直站在房子外面,他想试试这房子能不能自由出入。 房子只有一块地的大小,卧室自然也很狭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砖块,没有家具的原因,堆出来竟然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说是卧室,只是因为它有里面有块地比地面略高一些,方方正正的,看着像个土炕。 这张炕已经占据了这个小房间的绝大部分空间,荆白在里面连走动都觉得转不开身。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他本来已经准备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再次转过身,目测了一下背后那张土炕的长短,眼神微变,下一刻,他走了两步,竟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一躺上去,青年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就出现一个近乎讽刺的笑容。 原来这张土炕,正好同他的身高极其适配。 他身体完全放平时,头正好顶着背后的墙,脚正好碰到土炕的最后一寸。 既没有让他双脚悬空,也没有一丁点浪费材料,可以说一厘米都不多,完美适配他这个人的身高的长短。 荆白也没急着下来,他抱着双臂,施施然地躺在床上,盯着那土黄色的房顶,冷冰冰地笑了笑。 “不错啊,竟然还是量身打造。” 不过,就这么个地方,也配成为他的埋骨之地么? 青年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轻蔑,他撑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头也不回地从房子里走了出去。 第140章 建筑队 崔风也很快堆好了自己的砖块,他比荆白晚出来,是眼看着荆白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见荆白身影突然不见了,差点吓得叫出声,好容易才忍住了,没发出多余的响动。 荆白再出现时,他就忍不住凑了过去:“诶,路玄,你刚才去哪儿了?” 他本来怀疑荆白是留了一些砖块没堆完,但想想没有必要,毕竟“工作”没完成可是会死的! 关于房子的事情他也敢乱问? 荆白怀疑这人昨天还没吃够教训,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进自己的房子,看里面的装修有没有问题。” 他话说得很慢,也很小心,说完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就知道这种程度的信息不算是违规泄露。 如果荆白刚才说的是“卧室”,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判定违规。 因为不一定每个人都修好了“卧室”,中间人严防死守的信息是房子修筑的进度,某种程度上,这关乎他们每个人副本的进度。 但如果只是提到进房子,就不会有问题,因为这是面向所有人的信息。 在这句话里,荆白其实已经告诉了他,房子是能够自由出入的。 见崔风只是一味点头,似懂非懂的模样,根本没意识自己的话问得有问题,也没意识到他说出的信息,荆白忍不住冷冷横了他一眼:“这种关于房子的问题很敏感,以后不要问了。” 如果崔风因为管不住嘴这种无稽的原因害死了自己,那未免太可笑了。他还指望多几个人过副本,好修复他的白玉。 崔风眼睛猛然瞪大了,他意识到自己问的话不对,惊恐地道:“我c……不是,我真没那个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昨天都能因为不小心暴露自己房子的信息违规,对信息的确不敏感,荆白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不长记性,凉凉的目光从头到尾将语不达意的崔风看了一遍,看得崔风脸涨得通红,才无谓地转开了。 这次没有人耽误时间,荆白没等多久,就看到所有人都已经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位置上,说明他们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荆白看了眼远处,天色都还亮着,太阳一时半会还没有落山的意思。 他的目光不禁转移到了中间人身上。 身材矮小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笑容满面地对道:“大家今天的工作态度很积极,我已经感觉到了,我想房主对你们的工作效率也一定会很满意的!” 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像是在检视着什么,随后点了点头宣布:“既然都提前完成了工作,那就可以下班了!” 他说完就立刻转身,毫不留恋地从唯一的路口走了下去。 有罗小兵的前车之鉴,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刻先踏出自己那块地和外面的分界线,张闵是跑得最快的,几乎是中间人一说,他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仿佛落到最后的人会被淘汰一般。 荆白没有争抢,他知道淘汰的标准不可能这么轻率,就算落在后面,也是慢悠悠的,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 他落到了最后,宋不屈、赵龙、崔风和小诗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等着他。 小诗其实是想等崔风一起下山,但是崔风一直看着荆白,她也只好等着,好奇的眼神却一直在荆白脸上扫来扫去。 荆白被几个人的目光看烦了,冷冰冰地瞥了一直看个没完的小诗一眼。 那个眼神叫小诗觉得如坠冰窟,她再也不敢盯着荆白看了,小声地问崔风:“崔哥,为什么要等他啊?” 这人除了爬山快,也没见得有多厉害啊…… 崔风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道:“大佬的世界你不懂。” 小诗满脸敬服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意识到身边这个人也是在不懂装懂。 荆白没有立即下山,反而抬头看了看天色,下午的阳光洒在人脸上,并不刺眼,反而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第259章 沉默良久的赵龙终于开口道:“你不急着下山?” 荆白见他眼带深意,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赵龙指了指他口袋里的窝头,小诗才想起来早上凤琴找她要过吃的,脸上一红,羞愧地道:“啊!完了,我忘了给那个凤琴姐留点了……” 那会只顾着吃饭了,完全忘记了她的事。 她感动地看着荆白:“你这是留给她的吗?” 莫名其妙变成了众人视线焦点的荆白:“?” 他根本没打算给任何人!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走到了最前面。 赵龙等人连忙跟在他身后下山。 说实话,看太阳,这时候大概也就下午四点左右,日光明亮得不行,在这样的光线下走在山路上,几乎没有任何魑魅魍魉的存在的余地。 唯一不那么亮的,也就是两边的山林,但也和昨天晚上下山时的阴暗幽深形成鲜明的对比。 荆白和赵龙走在前面,崔风三个人走在后面,崔风一边走,一边教训宋不屈:“我看你胆子是肥了不少……你怎么敢和别人换东西吃的?” 荆白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却想着中间人这么早把他们放下来的用意。 要这么说,这个副本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修房子。 只要用完了房主提供的砖块,修好了房子,他们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中间人甚至不需要将他们留到晚上再下山。 砖块必须用完,可是用砖块换来的食物,却不是必须吃完的。 荆白有个想法。 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东西——虽然这个可能性非常离奇,但等到入夜之后,应该就能确定了。 一行人虽不少,在路上却没有什么人说话,连崔风和宋不屈的话语声都渐渐消失了。 宋不屈有些敬畏地看着前面那个高挑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越到副本后面,他越感觉这个人的气场很强——进副本的时候他是瞎了吗!怎么敢在这个人面前嘴贱的! 崔风见他盯着荆白看,小声道:“我早上那回头替你道过歉了,你以后自己说话做事长点心。” 他说完宋不屈,又感觉自己的嘴也是够欠的,忍不住自己在心里把话又复述了一遍。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在路玄身上。 青年虽然走在最前面,却看不出丝毫忐忑惊慌,仿佛前面不是曲折狭窄、隐含危险的山路,而是一条无边的坦途。 崔风内心禁不住升起一阵羡慕。 他也想变成这样的人,坦荡、坚定,无论在怎样的困境中,都能凛然不惧,但他知道,这是强大的实力支撑起来的自信。 这是他进入第三层以来的第一个副本。他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一天呢? 张闵第一时间跑下山去,不是为了追上中间人——他昨天都追不上,今天体能下降,更不可能追上了。 他是为了去找一个人。 今天早上小婉说的话,他是都听见了的,也知道凤琴的房子就选在山脚处。 今天凤琴和小诗闹了这一场,他才知道对方一天都没吃东西,其他人肯定也听见了! 他怕别人反应过来占了先,这才火急火燎地冲在第一个。 窦松先前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还一路跟着他,但看他一路不停脚地跑,自己体力先跟不上了,也就放弃了跟着他,自己慢悠悠往下走。 张闵其实也接近极限了,只是终于甩脱窦松,让他心里轻松不少,其他人也没追上来,看来都没想到这一茬,他应该就是第一个能找到凤琴的人! 他咽了咽口水,在大鸟的目光下,他这次只吃了一半的分量,又装了两个包子进口袋。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非常小心,尤其是拿油纸包起两个包子的时候,全程都盯着大鸟的眼睛。 但是大鸟对他藏食物的行为视若无睹,似乎并不关心他会把这些食物带到哪里去,或者给谁吃,张闵也是借此判定,他的食物给别人吃了,至少是不会算他违规。 至于吃的人违规与否…… 张闵的嘴角勾了起来,无谓地笑了笑。 至少由他来给凤琴食物,比别人给好些,起码他和凤琴的房主都是同一种动物——大鸟。 凤琴早上还抓着小诗要吃的,显然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张闵摸着口袋里已经凉透了的两个大肉包子,一边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走,一边想——反正也是她想要吃的。 就算凤琴吃死了,也是他的善心,至少不叫她做个饿死鬼。 作为报偿,凤琴不管死没死,起码都能帮助他知道一个规则。 这交易他稳赚不亏。 张闵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他一路都走得很快,到了快山脚处时,就开始不断张望,看凤琴到底在哪。 他光想着跑下来占个先,却忘了这两边都是林子,这女人到底跑到哪里修的房子? 张闵东张西望着,想着大不了就钻进林子看一看。反正她脚力不好,房子都特地修在山脚下,肯定是走不远的。 孰料他连林子也不用钻,顺着山路一直走下去,拐了一道弯,忽然就瞧见一个女人的背影,俏生生地坐在石头上。 虽然只有个背影,也看得出十分窈窕,乌黑顺直的长发披落在背,洁白如玉的手还拿了一绺头发在把玩。 第260章 乌发一直垂到她纤细的腰肢,张闵不自觉地看下来,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穿的不是工装,而是一条非常修饰身材的红裙子。 他对这条红裙子印象极深。 这不是凤琴进副本时穿的吗?她早上还穿着工装,怎么这会儿又换回了刚进副本时的衣服?! 她的头发也变得很整齐,明明早上起来的时候还乱蓬蓬的,看着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他早上觉得凤琴只是个没什么头脑的疯女人,但现在看她独自坐在这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心里竟然怪害怕的。 而且这会儿也就刚到下班时间吧? 她为什么不穿工装? 张闵一直想快点找到她,现在看见女人的背影,竟然不敢上去打招呼。 但是凤琴就坐在这儿,这可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就算他走得稍微快点,其他人也很快会追上来。 他难道要在这等着别人先来找她吗? 退一万步说,现在是大白天,她一个身材纤弱的女人,也作不了什么妖。 想到这里,张闵暗笑自己有点谨慎过头,定定神,故意用力清了清嗓子,想借此试探一番:“咳咳!” 女人把玩自己长发的动作停下了,张闵紧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时忽然很紧张,比吃饭时和自己的大鸟在一起还要紧张。 很快,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穿着红裙子的女人面容干净秀美,一双秋水般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闵:“早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怎么还傻站着?”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冲他嫣然一笑:“来呀——有什么话,咱们坐着,慢慢说。” 第141章 建筑队 这本来是张闵想要的效果,见凤琴这么主动,他反而浑身不自在,连早早挂在嘴角的笑容都僵了。 凤琴也不催,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他。 张闵愣了愣,才往前走了几步,他到底没敢坐到她身边去,谨慎地离了至少一人远,才像是很惊讶似的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不着急回去吗?” 凤琴轻轻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当真说得上媚眼如丝,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撩拨着张闵的心,她随即微笑道:“回去也是呆坐着,不如在这儿看看风景。你说呢?” 张闵能说什么? 凤琴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反而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噎了一下,理了理自己脑中的思路,才重新打起笑脸,道:“你早上那会儿不是跟小诗要吃的吗?我的房主也是大鸟,今天特地给你留了点。”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包好的油纸打开,两个雪白的肉包子展露在两人面前。 虽然已经冷了,但还是散发出一股食物特有的香味。 凤琴看着也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她把长发别到耳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张闵一眼:“多谢你还想着我。” 她要伸手去接,张闵却摆了摆手,将油纸包着的包子放到了地上。 凤琴也不在意,就从地上将包子拿了起来,一口一口啃着。 张闵却觉得她的表现很奇怪,方才便罢了,她早上饿成那样,抓着小诗都不肯放手,现在食物摆在面前,她看起来却不慌不忙的? 他心中有些生疑,眼睛便不自觉地盯着凤琴不放。 凤琴这条裙子很紧身,修饰出她身体玲珑的曲线,张闵坐到她身边之后也不敢怎么仔细看,这时见她低头吃东西,时不时地还抬头冲他笑笑,才有意地仔细打量。 不看不知道,一细看,他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条纯色的、剪裁很漂亮的红裙子,可是她胸前……怎么有一片红色,比其他区域的好像深了许多? 看凤琴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嘴里的肉,张闵手心开始发凉了。 不对……不止是那一片…… 从上到下,星星点点的。 只是她上身的那部分最为集中,像是…… 像是猛然溅上去的! 张闵想起早上秀琴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背后猛然窜上一股凉气。 她干了什么? 凤琴又抬起了头,朝着他笑了笑,依旧是笑靥如花,配着她如火的红裙,说不出的风情妩媚,但这时张闵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见了鬼。 凤琴笑道:“怎么这副模样?” 张闵道:“你、你——你不是凤琴!你是什么人?!” 凤琴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当时自我介绍的时候还说了呢,我叫凤琴——有凤来仪的凤,古琴的琴。你不记得了?” 张闵对那个“有凤来仪”深有印象,但他本能地觉得凤琴现在不正常! 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想跑,却被凤琴一把抓住,硬拉了回来。这女人力气大得惊人,他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挣开。 凤琴从容地微笑起来:“你不是来给我送吃的吗?我都没吃完,你跑什么呀?” 张闵神经质般抖了一下,他胳膊被凤琴攥得生疼,冷冰冰的手掌像一块冰贴在他肉上,他心里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迭,这时却也不敢刺激她了。 他强打出一个笑容,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在发颤:“是啊,真的我是好意。大家都是那只大鸟当房主的,你被它亏待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凤琴深深地盯着他,忽然,她的嘴角咧开了,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那笑容越来越大,大到几乎夸张的程度。 第261章 她慢慢地道:“是啊,那只鸟确实对我不好。我怎么努力,怎么盖房子,它都不给我吃的……” 说到食物时,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她却一直在靠近张闵。 张闵盯着女人那张越靠越近的、精致秀美的脸,腿却一直发抖——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会变得那么恐怖!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白得像刚上了漆的墙面,凤琴凑到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他一时间竟然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所以呀…… “我把它吃了。” 张闵一瞬间呼吸几乎停滞!他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都瞪出来了! 凤琴对他惊悚的表情视若无睹,语声甜蜜地道:“瞧你这样儿……有什么好怕的?那鸟挺好杀的,揪住脖子一拧,喀——就断啦!” “它也就是嘴壳子硬,叨了我几道伤口。” “我吃了它,感觉好多了呢,现在浑身有劲儿,也没听见它说我违规啊。” 张闵听她说出这句话,惊讶得都顾不上害怕了,他震惊道:“你——你杀了房主,竟然不违规?” 凤琴任由他看着,直到最后一口包子也咽下去了,才笑道:“别说杀了,都吃完了,我这不也好好的?” 她说着,主动放开了抓着张闵的手,站起身来,自然地捋了捋自己的长发,转头道:“谢谢你的包子,我要走了。” 张闵这才注意到她脸侧的头发都是微湿着的,显然是不知道在哪里洗过脸,估计身上的工装也是那时被她扔掉了。 张闵心里总觉得她不对劲,他有意追上去想多套一些信息,终究也没敢跟上去,见凤琴走在前面,就只好不远不近地在她背后缀着。 张闵这时才恢复了些许理智,想起凤琴方才说的话,她能说出门口自我介绍时的词儿,说明她确实是真的凤琴。 毕竟副本外面说过的话,鬼怪也无法知道。 至于她是不是真的吃了大鸟? 其实存疑,但鉴于她身上的那喷射状的血,张闵觉得是真的。毕竟其他人和他们的房主都在山顶或者接近山顶的位置,也没有别的动物和人给她杀。 但当他真的觉得凤琴吃了大鸟,他就更不敢接近这个女人了…… 她一定会死的! 崔风说错一句话就差点原地死亡,张闵不信她能跑得掉! 他跟在凤琴后面,其实是更想知道,她到底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下山的路上,荆白照例走在最前面,没和任何人并行。 他身形挺拔纤细,脊背笔直,行动时风仪落落,凛然有如高山冰雪,只是在背后的人看来,终究是踽踽独行的一个背影,难免显出几分孤单。 赵龙落在他身后几步,却也没和一直在说话的崔风等人并行,时不时就看前面那个高挑的背影一眼,像是有什么心事。 这奇怪的阵型保持了好一阵,最后,赵龙露出一个破釜沉舟的表情,往前紧赶了几步,强行和他并排。 荆白径直走自己的路,也没多看他一眼,赵龙问:“路玄,不好意思,我刚才对你有误会,现在向你道歉。 “但是、你——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荆白向来只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赵龙所谓的误会,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倒是赵龙突然上前道歉,又打探他的行动,让他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他们虽然有个心照不宣的结盟,却也没近到这份上,赵龙此举堪称唐突,荆白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毫不客气地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龙沉声道:“只要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我愿意配合你。”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路玄的眼睛,眼前这个俊秀的年轻人用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 赵龙知道他可能不相信自己,耐心地道:“我刚才考虑过了,我年纪大了,体力不好,明天未必能再爬上山。” 他说完这段话的神情很沉重,也很轻松,承认这件事,对他来说像是咽下了一个噎在喉咙已久的苦果。 赵龙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冷静地说:“如果今天晚上,你想试探规则,有什么需要冒险的事情,我愿意替你打这个头阵。” “只要你答应我,尽你最大的力量,把能带出去的人带出去。” 他以为路玄到这里总应该明白他的意图,谁知道路玄很茫然似的眨了眨眼,表情显出一种在他脸上极为少见的空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以路玄的智商,赵龙觉得对方不可能没听懂,或许是在试探他? 他做了个深呼吸,主动迎上对方探究的眼神:“明天我反正也不一定能活。如果今晚死了,能为大家发挥更大的作用,就算是我完成了我当初入职时的誓言。” 他坚定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荆白的手不禁摸向了自己装着馒头的口袋,他看着赵龙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真心话。 他的眼神很平和,不锐利,也不虚假。 但是荆白不明白。 除了没有记忆、没有来历,像个幽魂一样飘荡在塔里的他,凡是进入塔的人,不都应该有一个强烈的执念,想要通过所有的副本,复活出塔吗? 第262章 为什么会有赵龙这种人? 为了别人能出副本,就甘愿牺牲自己? 荆白一瞬间几乎是茫然的,不过再问下去就太可疑了,他及时打断了自己纷乱的思绪,既然赵龙自告奋勇,以他的情况,确实帮得上忙。 荆白很快做了决定,对赵龙道:“这件事有风险,可能会死。你确定你准备好了?” 赵龙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道:“你说吧,我一定照办。” 荆白回头看了崔风等人一眼,道:“如果你没改变主意,今晚天黑之后,再到我这里来一次。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具体的办法。” 听了他这话,赵龙看向荆白的脸,神色反而犹豫起来:“你这是……你也要一起干?” 他特地向路玄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想燃烧自己这副身躯的余烬,保留住路玄这个聪明强大的有生力量,让他尽可能地把剩下的人带出去。 他冷眼观察了这两天,要是路玄也死在这,就没人再有站出来带领全部人的能力了。 方兰虽然聪明,可是方兰和他们这群人建房子的位置都不在一起…… 见他眉头深锁着,像是在纠结什么,荆白平淡地道:“不用想了,你现在的身体年龄具有参考的价值,所以才找你的。” 赵龙这回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赵龙主动要求,他今晚就会自己上。 赵龙有没有“替”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路玄没有让他“替”的打算。 对荆白来说,这都不是需要思考的事情。 这种验证机制的关键举动虽然冒险,但如果成功了,最后是一定计入到副本进度的判定中的,他不可能因为赵龙的主动加入就自己退出。 赵龙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虽然和他计划的不一样,但是能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就是好事。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意按荆白的计划来办:“好,等下了山,天一黑我就来找你。” 荆白“嗯”了一声,他似乎并不在乎赵龙到底来不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再次独自向前走去。 荆白不想与人同路,赵龙也不勉强。 五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在白天的关系,下山的路上无比顺利,直到他们一行人转过弯道,在吴山的出口处,看见一个瘫坐在地上的人。 荆白是最先看见他的,认出他是张闵,却不理解他为什么没头没尾地瘫在这里。 他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张闵听见脚步声,吓得浑身一哆嗦,像惊弓之鸟般瞪着眼睛回头看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荆白没有表情的脸吓住了,他又连滚带爬地退了几步,把路给荆白让了出来。 赵龙眼看不对,立即追了上来。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荆白后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脸上已经挂起了那副让人很熟悉的,朴实的笑容。 中年男人用非常和缓的声音,一边慢慢靠近他,一边像日常打招呼似的问:“张闵,你这是怎么啦?” 他的举动让张闵稍微放松了一些,当然,荆白没有再靠近,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赵龙接近张闵时,已经注意到他满头是汗,脸色惨白,眼镜松松地挂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来极其凌乱,和他平时表现出的那副眼镜精英的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赵龙还闻到一股不太好的气味,目光下意识地往张闵下半身转去,果然那一块的工装已经打湿了。 赵龙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看多了这样的人,典型的吓破了胆。 但是这不是外面,是塔里。能过到第三层的人,多少受过些历练,胆子不该这么小。 张闵到底看见了什么,竟然吓成这样? 他再次抬手,转过脸去给后面的几个人打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再走近,免得给张闵造成更大的刺激。 他做手势时,张闵就一直在旁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像是忽然回过神了,在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 赵龙尽量平和地问:“张闵,你看见什么了?” 张闵瞪得圆圆的眼睛里,两个白多黑少的眼珠呆滞地移到赵龙脚踩着的地方。 即便赵龙双手全力架着他,他还是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 赵龙看见他嘴一张一合的,像是想说什么,又憋在胸腔里,挤不出声,就凑过去细听。 他听见张闵用恍惚的,破碎的嗓音喃喃地说:“她、她她她、她化了——” 化了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一说出来,像是激活了什么恐怖的记忆一般,张闵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她——她化了!!!!!!” 第142章 建筑队 下山再轻松,看见张闵这样也顾不上轻松了。 赵龙毕竟年纪大了,他温和地安慰了张闵一阵,等他的情绪平复一些,就让崔风和宋不屈把张闵搀了起来,一道往回走。 宋不屈今天刚被张闵骗了,现在还得架着他走路,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不情愿。 但是看见他这样,又难免觉得可怜,一面扶着踉踉跄跄的张闵走着,一面小声问旁边的崔风:“他到底什么意思啊,谁化了?怎么化的?” 崔风从他说话气就直冲他吹胡子瞪眼,生怕他又刺激着了张闵,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张闵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濒临崩溃的神智恢复了一些,想起了当时看见的那个场景。 第263章 凤琴穿的还是那身红裙子,红得刺眼,她太不稳定了,张闵不想走到她前面去。 在知道凤琴吃了房主之后,他心里其实非常后悔,早知道那两个包子他就留着自己吃了,凭空和她扯上关系干什么! 他想用凤琴试探房客之间是否能吃对方的食物,以及身体素质的下降和吃进去的食物到底有没有关系…… 但前提都是凤琴是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触发了必死条件的疯子! 如果她横竖都要死,那就连做试验品的价值都没有了! 张闵心里恨得直咬牙,但凤琴这女人疯得厉害,连房主都敢吃,张闵其实很怵她。 他当然只能走在凤琴身后,除了要看她的结局以外,当然还因为他不敢把自己的背后留给这么一个不稳定的人。 他只好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缀在凤琴后边,还得分心看脚下,以免冷不丁地摔一跤。 要是从山上滚下去,这伤可不是轻的,明天登山,恐怕就真得“爬”着上来了。 他跟在那个红影背后,走一阵,就抬起头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凤琴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走在前面,时不时还风情万千地转过来冲张闵笑一笑。 张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不敢得罪她,每到这时候,就勉强笑着挥挥手以示友好。 凤琴建房子的地方原本就在山脚,他们碰见的地方,离山下已经不远了,就这么走了几分钟,张闵就看到了吴山的出口。 说实话,他当时松了口气,因为跟在凤琴后面走的感觉实在是太特么诡异了。再多走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晚上都要做噩梦。 这时,张闵发现自己的鞋带开了,就蹲下来系了一下。 系个鞋带需要多久,也就三十秒吧? 但当他站起来时,他发现前面那个穿着红裙子的,窈窕的女人背影忽然……变远了许多。 他意识到这不正常。 因为凤琴腿是瘸的,她根本走不快! 如果不是张闵为了跟在她后面观察,一直刻意保持着很慢的步速,他早就该追上她了。 张闵发现了不对,就往前追了几步——但是,他走得更近时,他的腿就开始发软了。 因为往前多走几步之后,他忽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改变。 他之所以觉得凤琴走远了,是因为她的身形变小了一圈! 因为整个人体都变小了,所以给他的视觉造成了误差,就以为她走得更远了。 张闵反应过来之后,就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眼看出口近在眼前,他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但是凤琴都这样了,竟然还没有停下! 她还在往前走! 那原本纤细窈窕的红衣女子的背影,就这样在张闵惊恐万分的注视中,一点点地塌陷下去…… 张闵颤抖地说:“你见过那种烛台上的,很粗一根的红烛吗?她就像那样的。 “一个人,就像一根被烧干了的蜡烛,点点滴滴地往下漏。漏下来的东西化进地里,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人呢,就塌得像烧熔了的蜡,越来越小……” “你们刚才踩过的地方,都有她的痕迹。” 人都开始化了,自然不会是活着的了。 那还在一瘸一瘸走路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闵站在原地不敢动,他不想看,但连眼睛都不敢闭,唯恐下一秒出现什么事波及到他自己,到时候他又反应不及。 走到出口位置的时候,已经化得不成人形,大约只有半人高的“凤琴”忽然停下了脚步。 张闵整个人的表情都凝固了,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像人了,但是这个动作和之前一模一样,这意味着她要回头了! 张闵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他忍不住地想往地上瘫,现在只维持着自己站好不倒下,他就已经尽全力了。 别回头别回头别回头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如果脑内的念头可以变成文字,张闵的祈求大概已经可以堆到整座吴山那么高。 但是他祈求再多遍也没有用。 他不敢闭上眼睛,而那半截“凤琴”已经缓慢地、缓慢地回过身。 宋不屈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张闵两眼发直,神色恍惚,他嘴里还在说:“红的、白的、黄的,几个色块溶在一起了……” 背影还能看出来那条红裙子,可转过来时,正面都化得不成样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闵就是能感觉到,那东西还在看着它。 张闵已经站不住了,他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那东西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融,像一大团烧化了的蜡,可是光看那几大团的色块,就知道它还维持着那个回头的姿势,还在注视着自己。 张闵抖若筛糠,□□都湿了,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电光石火地捕捉住了一线思绪。 他脸上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起哆哆嗦嗦的右手,对着那东西晃了晃。 “嘻嘻嘻嘻——” 他耳边似乎掠过一串女人的轻笑声,随后,那团“蜡”宛如烈日下的雪,顷刻间消融在地上。 张闵呆呆地看着那里的土壤、生长着的青草碧树。 没有女人,没有红裙子,没有滴漏下来的血肉的痕迹…… 这座山、这里的一草一木,将她吸收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264章 “我的妈呀……” 宋不屈扶着张闵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他之前还嫌弃张闵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还弄脏了工装,但想想自己要是遇到这么恐怖的场景,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闵现在全靠宋不屈和崔风扶着才能直立行走,说话也是颠三倒四,好在他的听众都很认真,也都听明白了。 荆白认真整理了一下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张闵的描述,他有种感觉…… 凤琴的重点,似乎不在“化”上。 张闵遇见的凤琴虽然吃了房主,还保留着正常的人类形态,当然,她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但她显然想从吴山出去——或者说,从副本出去。 但最后,她融化在了吴山的出口处。 从吃掉了房主开始,她就再也走不出吴山了。 这是荆白第一次注意到吴山这座山本身的问题。 房主、房客,还有吴山…… 荆白有种预感,只要破解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就能从这个副本出去了。 “我说,我的房子都到了,你到底住在哪啊?”宋不屈眼巴巴地路过了自己的木屋,他忍不住用肩膀抖了抖还在喃喃自语的张闵。 这也是他们头一次在天还没黑的时候下山。木屋还没点灯,没有灯光的指引,几十间同样的木屋就很难分辨了,宋不屈和崔风还扛着张闵这么个大男人,难免有些不耐烦。 但是看张闵这样,显然也已经失去了自己找回木屋的能力。 赵龙叹了口气,看他这样的精神装态,也不知他能不能撑过今晚。 宋不屈的房主小羊正等在门口,看到他来,高兴地“咩”了一声,直扑到他脚下,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也打开了。 “哎,小心我踩着你!”宋不屈惊呼一声,神色却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 赵龙走在他们三个人前面,也不知是否出于职业习惯,他是唯一一个记得张闵房间方向的人,但具体是哪间,天亮的时候,他也认不出来。 “反正门口都有房主等着,还是把他送过去吧。”赵龙用商量的口吻对崔风和宋不屈道:“如果把他放在这,还不知道晚上会怎么样。” 宋不屈和崔风都点头同意了,都把他搀下来了,现在这样,也算是送佛送到西。 张闵住得也够偏的,送他回去的路上,他们又先后路过了小诗和崔风的门口,小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张闵说的东西给吓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她表示想回去休息,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龙是因为要给宋不屈和崔风指路,至于荆白,他住的木屋的方向和张闵原本就不是一道的,他跟在三人后面,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直到听见“嘎吱”一声,宋不屈和崔风同时吁了口气,在张闵那只大鸟冷厉的目光的注视下,将他送到了自己的木屋。 等大鸟进了屋,木屋的大门就毫不客气地关上了。 荆白抬头看去,现在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暮色西沉,唯有天际的层云还留恋着太阳的余晖,在洁白的身体上泛出一层红晕。 吴山,还有远处连绵的众山,都笼罩在这层瑰丽的光晕下,青碧的山色同薄暮的浅金色交相辉映,勾勒出一幅色调温暖,美不胜收的画卷。 崔风情不自禁地道:“这还是我头一次站在山脚下看夕阳呢,真美。” 宋不屈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是啊,要是不要命就更美了。” 崔风那点观赏风景的雅兴被他兜头一盆冷水浇没了,忍不住斜了他一眼,伸出手臂,让小鸟停到胳膊上,哼了一声让那个:“小屁孩,就会破坏人兴致。” 他注意到赵龙正把自己的鸟捧在手心里,像是在观察什么,便好奇地问:“赵哥,你看什么呢?” 赵龙道:“哦,这会儿没事,正好今天它长大了一点儿,我想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鸟。” 崔风“哦”了声,宋不屈却插了一嘴,他语气很诧异:“你们都没认出来?这不就是最普通的乌鸦吗,我们学校植被好,可多了!” 他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小羊,爱不释手地揉着它的毛,忽然觉得周边有些安静,才发现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崔风道:“你知道是乌鸦,怎么不早说?” 宋不屈莫名其妙地道:“你也没问啊……我昨天没认出来,今天长大了点,就认出来了。” 荆白道:“你确定吗?” 作为房主的动物总共有四种,那似虎似豹的小兽,并不像是荆白认知中存在的动物,大鸟的品种,也只能看出是某种猛禽,认不出是哪种具体的鸟。 荆白和赵龙都感觉小鸟和小羊应该有某种含义,但是幼鸟呈浑身灰黑色的鸟类实在是太多了。 荆白就不说了,赵龙不是林业方面的警察,看了半天也认不出来,谁知宋不屈竟然一语道破。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宋不屈挠了挠脸,嘟嘟囔囔地道:“我们学校乌鸦特多,人家都说看见喜鹊不挂科,我们学校都见不着喜鹊,只有乌鸦,就这样大小的,我们学校春天遍地都是…… 他越说越肯定,手中摸着自己的小羊,眼睛却盯着赵龙递到他面前的小鸟,斩钉截铁地道:“绝对是乌鸦!” 荆白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小鸟真是乌鸦,乌鸦和羊,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第265章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且然,况于人乎?”1 一个女人的声音叹息似的从背后传来:“原来如此……” 第143章 建筑队 荆白转过头去,他早就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只是本来说的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对方要听,那就听吧。 来人正是方兰,她迎着四个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是这条路是我回我屋子的必经之路。” 比起她的道歉,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才是举足轻重。 宋不屈不解地挠着脸,他没听懂这话的含义,只是嘴硬不肯说出来,显得好像自己很文盲的样子,但是赵龙和崔风已经迅速明白了方兰的语意。 两人异口同声道:“孩子?!”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非常惊讶,宋不屈疑惑地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孩子?” 方兰耐心地解释道:“羊羔跪乳,是指小羊会跪下喝奶;乌鸦反哺,是指当乌鸦年老,不能再去寻觅食物的时候,年纪小的乌鸦会反哺食物给它。 “在古代,这两种动物都是孝顺父母的典范。” 她理了理鬓边凌乱的头发,冲众人歉然微笑:“当然,我不能保证这一定是对的。但这两种动物之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联系。” 宋不屈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羊羔颠了颠,他显然并不相信:“……你是说它是我的孩子?拜托,我虽然很喜欢它,但是我和它有物种隔离ok?” 小羊羔被他抱着,一点也不挣扎,反而亲近地“咩”了一声。 崔风和赵龙的房主都是乌鸦,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绕着自己飞的毛茸茸的小乌鸦,神色都变得很复杂。 方兰将宋不屈的满脸不服气看在眼里,她平和地道:“人当然生不出动物。我指的是,我们在这个副本中扮演的角色。” 荆白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从方兰揭晓谜底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副本中方方面面的暗示,都告诉他们,羊羔和乌鸦是一个阵营,小兽和大鸟是一个阵营。 如果羊羔和乌鸦代表的是孝顺的孩子,那么小兽和大鸟,显然就是不孝顺的。 他们的共同点是都要求房客,也就是“父母”修房子。 “不孝子”送的砖更多,相比之下,张闵、窦松、小诗这几个人的衰老速度也更快。 “孝子”送的砖更少,但荆白、赵龙他们几个人在自己本身年龄的基础上,也出现了衰老的表现。 但是送的砖多的,吃得也好,用红布篮子装着;送砖少的,吃得也差,用黑布篮子装着。 除了填饱肚子,食物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寓意? 在两个阵营分明之后,荆白反而更想不通了。 如果食物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那“孝子”阵营的就该送得多;“不孝子”阵营的就该送得少,这样才符合他们各自的立场。 但现在实际情况是反过来的。 那么,食物的作用也是反过来的吗?这些房主送来的食物除了让他们维生,也会同样使他们变老? 这就是荆白现在最想知道的答案。 他特地留下了中午的一半食物,也是为了这个。 不过有了方兰提供的信息,至少眼前的线索变得更加明晰。 几人梳理了一阵,能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只好各怀心事地离开。 赵龙走之前给荆白递了个眼色,荆白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晚上的计划不变。 天黑之前,荆白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羊应该是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了他很久,隔着老远,荆白就听见了它急切的“咩咩咩——”的声音,还有哒哒的脚步声。 它竟然还会跑出来迎接? 知道它在副本中扮演自己“孩子”的角色,荆白多少觉得有些微妙。 他弯下腰摸了摸小羊的头,得到一连串亲热的舔舔,手都抖了一下,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僵硬地悬在空中。 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食物,是两个黄澄澄的粘豆包,配了一碗很稀的米粥。 豆包的味道很香,荆白中午吃的那一个窝头早就已经消化了,此时腹中的空虚感让他觉得很不习惯。 没有见到食物之前还好,看到食物却吃不到,感觉就更难受了。 荆白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食物,他最后只把那碗清水一样的粥几口喝了下去,粘豆包则原样包了起来。 他打包时,小羊就在一边不作声地瞧着,像白天一样,它很安静,也没有强迫荆白必须吃完。 荆白瞥了它一眼,也像白天一样,将粘豆包拿到它鼻子前面晃了晃。 小羊那湿漉漉的鼻尖凑到近前嗅了嗅,仿佛能闻见食物的香味。 荆白双目灼灼地盯着它,小羊乌黑的眼珠也静静地看着荆白。 它始终没有张口去触碰食物。 荆白在那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动物除了本能以外,还有可以表达感情的“眼神”,但这只羊的确让他感觉到了那种温顺到近乎可怜的情绪。 它就这样凝视了荆白一会儿,最后默默将头别到一边,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 荆白没有勉强它,将粘豆包收了起来,和之前的窝头放在一起。 小羊却没有离开,荆白坐在餐桌旁,它就蹲在荆白脚边,好像格外舍不得荆白似的。 第266章 荆白也发现它今天格外粘人,见它不走,就变心不在焉地揉了几把羊羔背上柔软的白毛,心中却觉得自己好像始终想漏了什么关节。 如果说他们和动物们表面上“房主”和“房客”的关系,还有必要存在一个“中间人”,那么对于他们真正的角色,“父母”和“孩子”之间,中间人存在的必要是什么? 眼前的一切仿佛清楚了一些,却又好像还是隔着一层雾,荆白想不明白, 他自顾自想着事情,小羊就安静地依偎在他脚边,也不知过了多久,木屋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 荆白抬头看向窗外,果然,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 自从进了副本,这里的天气一直是晴朗的,夜里也不例外。 天已经黑透了,夜空像一层深蓝色的幕布,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几颗星星,一轮明月朗照在上空,洒下如梦似幻的清辉,让这夜晚也不显得很昏暗。 荆白看向门口,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不多时,门口笃笃笃地响了三声,荆白拍了拍小羊,让它从自己脚边走开,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隔着门板低声问:“谁?” 外面稳重的男声道:“是我。” 这声音一听就是赵龙,他如约前来,看来是真的主意已定。 他甚至还不知道荆白今晚的计划,竟然也就这样来了。 对言出必行的人,荆白向来是尊重的。他打开门,赵龙站在门外,除了他寸步不离的小乌鸦,他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人。 荆白皱起眉:“方兰?” 赵龙尴尬地道:“路上遇见的……” 事实上方兰更像是知道他们有计划,故意站在集合的地方等的,那里是差不多就是各个木屋之间的路□□汇处,去哪儿都很难不路过。 赵龙被方兰遇到之后,不知道她的用意,便只说自己是出来散步消食,还故意在外面绕了几圈,但是方兰始终不走。 赵龙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着急起来,他担心耽误荆白的时间。 方兰跟着他转了几圈,便说走够了。 赵龙原本松了口气,以为她要回去,方兰却压根没往自己木屋的方向走,径直朝着荆白木屋的方向去了。 赵龙:“……” 赵龙没奈何,只好跟在她身后,方兰在他前面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微笑着道:“下午那会就感觉你们晚上有计划,我能一起去吗?” 她都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能拒绝她不成? 赵龙见瞒不住,只好叹了口气:“等到了看路玄怎么说吧。” 因此荆白打开门,就同时看到了两个人。 方兰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虽然还是那身工装,头发却已经梳得一丝不苟,看着不像下午那样憔悴疲惫。 面对荆白审视的目光,她大大方方地道:“我是来征求合作的,不是来耍无赖和结仇的。如果你们的计划真不方便带上第三人,我也可以现在回去。” 赵龙和她在木屋周边散了半小时的步,现在已经没脾气了,只摇头表示自己不发表意见,等荆白的决断。 方兰话虽说得客气,神态却十分从容,似乎并不担心荆白拒绝她。 眼前的青年站在木屋中,抱着双臂,神色如往常一般冷淡。 木屋暖黄的光线从背后照到他脸上,也未能让他的神色显出丝毫缓和,反而多出一种金属般沉静冷硬的质感。 方兰强作镇定,任由那锐利的目光沉默地打量着自己,直到他缓缓开口,提出自己的条件:“可以,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年龄。” 饶是方兰这样的聪明人,清秀的面容上,表情也禁不住空白了一瞬:“……啊?”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目光从赵龙脸上一扫而过,控诉地看向荆白:“你有年龄歧视?可是——” 赵龙看上去可比她年纪大多了! 莫名中枪的赵龙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意思,你就直说你真实的年龄吧,有用。” 方兰疑惑地看向荆白,荆白确认道:“嗯,和今晚计划有关。” 方兰也不啰嗦,痛快地道:“36。” 这下不止赵龙,连荆白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刚进副本时,他看方兰的脸,判断她不超过三十岁! 方兰似乎习惯了这种目光,微笑道:“没错,这是我的真实年龄。好了,现在能告诉我,我们今晚要做什么了吗?” 荆白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道:“跟我来。” 第144章 建筑队 他说完,一马当先走了出去。小羊迈着蹄子紧随在后,方兰一脸的不可思议,意思是“连你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赵龙没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跟上吧。” 两人跟在荆白身后一起向外走,清淡的月光下,前方青年那个纤细的影子被拉成一个长条,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隔着几步远,方兰低声问赵龙:“他一直都这样吗?” 赵龙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方兰的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孤独的影子:“就……一个人。” 赵龙愣了一瞬,道:“好像是吧。” 这几天,对路玄的短暂印象里,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 如果昨晚不是他主动找上来和对方结盟,他和路玄估计连这点关联都不会有,更别提像今晚一样加入他的行动了。 第267章 路玄显然不是什么心术不正的人,却似乎也不打算和别人有任何瓜葛。 就好像……从不知道孤独为何物。 在身后两人复杂的目光中,荆白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方兰站在这片空地里左右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她刚才就是站在这儿守株待赵龙来着。 赵龙观察了着四周:“就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荆白向他确认:“食物带了吗?” 赵龙摸了摸口袋:“带了。” 荆白点了点头,他没再卖关子,对两人道:“不需要做别的,在这里过一夜就行。但是不能回房间,也不能休息。” 方兰奇怪地问:“为什么?” 荆白想起她正好是36岁,相对16岁的宋不屈、20出头的崔风、50多岁的赵龙,是相对中间的年龄段,便问:“昨天到今天,你的身体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方兰道想了想:“你是说早上起来身体不舒服?我确实感觉到体力下降了,特别容易累,爬的时候气上不来……” 但她早上就问过一起的小婉和小辉,发现都差不多,加上其他人也时有抱怨,她就觉得是因为副本吃的东西太少,精神压力大,又有爬山这样的体力劳动等多重原因导致的。 到这个阶段,荆白无意隐瞒,把体力下降的程度可能和身体衰老有联系告诉了她,见方兰眉头深锁,神色惊疑,便道:“这只是我的推断,你也可以选择不信。” 方兰道:“等等,我缓缓……” 她也不说话了,用力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这似乎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看上去正在消化荆白的结论。 赵龙明白了荆白的意思,问:“你是不是怀疑木屋有问题?” 其实恰恰相反。 这个副本露出马脚的地方实在太少了,表面上,他们每天的生活无比规律,上山之后,只要搭完了房主送来的砖块,不违反中间人的规定,就能活着下山。 虽然必须和房主共同居住在木屋里,但房主都是动物幼崽,每天还定时定点给他们准备食物。 这个副本甚至连天气都很好! 他们上山盖房子时,除了自己的体力,几乎不存在任何阻力,在副本中的每一天,都天气晴好,风和日丽。 一切都正常而平静地进行着,直到现在都有人觉得,只要修好房子,就能从副本中出去了。 但一旦意识到了危险,就会发现这个副本中看似时间充裕,其实留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并不多。 以荆白这么敏锐的观察能力,在副本的规则中也很难得到更多线索,只能想方设法排除可能的因素。 好在,这个副本难就难在很规律,容易,也容易在它很规律。 这里的生活很简单,只要能及时意识到问题所在,就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排除可疑因素,木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荆白向两人列举了一下:“我想过了,和变老相关的,可能的因素有食物、木屋、砖块、工装和睡眠。” 除了砖块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其他的因素都是可控的。 之所以将木屋也列入怀疑范围,是因为荆白总觉得自己进入副本之后的两个晚上都睡得很沉——过于太平的晚上,总让他怀疑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发生。 而且在入睡之前,身体并没有出现衰老的症状,说明一切都是在睡着之后发生的。 如果不睡觉,甚至不在木屋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吗? 他一说完,方兰也明白路玄为什么迅速地同意了她的加入。 她今天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好,她不喜欢自己这种疲惫凌乱的样子,下班以后特地洗了个澡。 因此和赵龙一起来找荆白时,她没有穿工装,等于自带了一个可以控制的变量。 赵龙和荆白则和商量的一样,两个人今天都特地留出了食物。 三个人围坐在晴朗的夜空下,月明星稀,清风朗朗,在无垠的深空下,一切都变得渺小而宁静。 方兰笑道:“真有意思,除了没有帐篷,倒有点野营的感觉。” 事实上,这里比野营还要舒服,因为除了房主之外,这个副本没有动物,地上连昆虫都少见,也不用担心喂蚊子。 小羊已经在荆白脚边睡下了,它没有返回木屋,也并不嫌弃这里没有它的大篮子床,直接睡在地上。 方兰的小羊也一样,依恋地卧在她身边,方兰偶尔看过去时,目光都十分复杂。 赵龙的鸟则直接站在他肩膀上,头埋在翅膀下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香。 或许是出于某种默契,谁也没有提起在外面过一整夜可能会遭遇的危险,好像现在就是童话中美妙静谧的仲夏夜。 三人都不是多话的人,静了好一会儿,谁也不出声。 再次打了个哈欠之后,方兰忍不住道:“能不能说说话?我觉得我快睡着了……” 赵龙以前办案子那会熬惯了夜,这时也是双目炯炯,顺口道:“说什么?” 方兰说话间又打了个哈欠,含着困出来的眼泪道:“说什么都行,我真的快睡着了。实在没有熬夜的习惯……” 赵龙乐了:“你什么职业啊,现在的年轻人不都爱熬夜吗?” 方兰自嘲道:“我是语文老师,也不算多年轻了。每天都得很早起来盯学生早读,所以晚上都睡得也早。” 第268章 赵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教师的话,一般生活习惯确实很规律。 聊天让方兰困顿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诧异地道:“你呢?你们这个年纪的,不应该比我睡得还早吗?” 赵龙笑道:“我这也是职业习惯。我是警察,经常值夜班。” 方兰于是也恍然大悟。 两人说着说着,眼神不自觉地都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荆白。 荆白耳朵虽然在听他们说话,脑子里却还想着副本的事情,忽然感觉到两道目光注视着他,不由得抬起头来,方兰小心翼翼地问:“路玄,你是什么职业的?” 荆白沉默了片刻,看着两人求知的眼神,最后道:“……不能说。”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 方兰:“!!!” 赵龙:“!!!”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和自己想得差不多,赵龙飞快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问的。” 方兰也神色凝重地道:“我也是,我一定会保密的。” 荆白:“?” 这两个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荆白心中有些疑惑,但看他们表情十分严肃,又再三表示信息不会外漏,便维持着漠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赵龙说话时声音大了些,睡在他肩膀上的小乌鸦不耐烦地扇了扇翅膀,绒毛掠过赵龙的脸,他忍不住斜着眼睛看了它一眼。 “我有个问题,”他忽然对荆白道:“刚才列举的几个因素里面都没有提到房主,但是,万一就是它让我们变老的呢?” 荆白低头看着睡在膝头的小羊羔,它看上去睡得很熟,姿态天真而酣甜。 他脸上露出不明显的讽刺之色,形状美好的嘴唇微微一勾:“不是万一。” 从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衰老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问题肯定出在房主身上。 他对两人解释道:“早上起来的时候,你们应该也发现,所有的房主都比之前长大了。”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副本的时间流速比正常更快,直到他发现自己也在一夜之间经历了身体的急速衰老,并且迅速将两件事情联系了起来。 赵龙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同样的一夜时间过去,对“房主”来说,他们只是缓慢地成长;而对他们这些“房客”来说,却是飞速地衰老! 但正常情况下,动物的寿命是远逊于人类的。如果只是副本的时间流速有问题,先死的也不应该是他们。 方兰的一只手还放在自己的小羊身上,她那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面露惊骇:“所以你认为,在这个副本中,我们通过某种方式,被迫将原本属于我们的寿命转移到了‘房主’身上?” 荆白点了点头,都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沟通起来并不困难。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有可能的转移方式就是建房子。 荆白是为了彻底排除其他的可能性,才列举了几种可疑的因素,并选择在今晚一一排除。 但如果其他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只剩食物和砖块,荆白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困局。 如果真的将建房子这件事作为转移寿命的媒介,在中间人寸步不离的监督下,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种转移呢? 荆白没有丝毫头绪,复杂难言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睡梦中的羊羔。 这件事情的转机到底在哪里,难道他要指望和一只羊之间的、虚无缥缈的“亲子关系”吗? 第145章 建筑队 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当然,主要还是赵龙和方兰聊得多,说着话时,仿佛夜晚就不那么孤独漫长。 从过了河之后,这个副本的自然环境是不差的,只看吴山,也知道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这样的天气,夜里自然也不会冷,只是赵龙坐着实在无聊,见方兰坐着又直犯困,便主动提议去找几根树枝来生火。 主意是好的,而且活动起来好歹有事儿干,但没有打火机和火把的情况下,想生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钻木取火虽然是个人人都知道的成语,但现代生活娇生惯养出来的现代人可没几个会干这活儿的。 方兰狐疑道:“能行吗?火可不是谁都能升起来的……” 赵龙冲她笑了笑,信心满满地道:“放心吧,我是农村长大的,小时候常在山里到处跑,早就会了。” 荆白只提醒了一句,叫他不要走远,赵龙点点头,他拒绝了方兰的帮助,自己起身去挑树枝。 赵龙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在月光能照见的地方,他只在方兰和荆白的视线范围内打转——赵龙还记得昨晚荆白告诉他的山魈的事情。 一把年纪了,他倒不怕死。 但要是为了生个火,就莫名其妙被山魈给迷走了,那他可就太不划算了。 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 方兰和荆白就见他在地上挑挑拣拣,一时拿起一时放下的,没一会儿就捡了几根树枝回来开始钻。 他拿着两根木头钻的时候,荆白难得地表现出了感兴趣的意思,探过头来看着,被他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倒让本来只想打发时间的赵龙难得感受到了几分压力。 荆白只是觉得有些新奇,他总觉得赵龙的手法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何况在副本里,这也说得上是一门实用技能。 第269章 赵龙说的不是假话,他手法非常熟练,当然,也可能是本来树枝就很干燥。没过多久,竟然就钻出来火星子,方兰咳嗽了两声,笑着说:“你可真有一手,我都闻到烟味了。” 没过多久,赵龙竟然真的生起了一团小小的火! 或许人的本性都是趋光的,荆白没觉得怎么样,但是他发现,被火光一照,赵龙和方兰都明显地精神一振。 方兰起身去捡了些草叶枯枝,给这小火堆添柴,这一来,火也燃得更旺了。 赵龙还伸手感受了一下火焰的温度,虽然之前也没觉得冷,但是火一燃起来,真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这一番动作下,他们的房主都醒了过来。 不过毕竟它们不是普通的动物,两只羊,一只乌鸦,见着这火堆竟然也不害怕,动了几下,见自己的“房客”还在跟前,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一小堆火焰像是新生的希望一般,连它燃烧时那毕毕剥剥的声音,好像都透出一股生命的力量,照着众人的脸庞神色都显得柔和起来。 方兰和赵龙又有了闲聊的兴致,方兰问赵龙生火的技巧,觉得以后的副本里也用得上,荆白对这个有兴趣,也耐心地听起来。 赵龙讲了一下什么样的树枝容易燃,还笑着自嘲:“白天的时候感觉还不那么明显,到晚上这会儿,才发现眼睛是真花。刚才捡树枝的时候,差点连树枝的样子都看不清了,好险没摔一跤!” 荆白怔了片刻,脸色忽然变了:“你的视力和白天的时候差距明显吗?” 赵龙只是随口一说,被荆白一追问,他愣了一下,神色也变得震惊起来。 他手里还握着树枝,喃喃道:“……确实是不如白天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 方兰失声道:“所以,和咱们睡不睡也没有关系?只要到了晚上,就会变吗?!” 想来竟然很有道理。 身上穿的工装,睡觉的时候多半会直接脱掉,觉可以不睡,东西也可以不吃,甚至不能保证人一直待在木屋里。 但他们总不能不在副本中过夜。 荆白轻轻摇了摇头:“不对。” 赵龙紧接着也反应过来了,也是,如果真的是晚上副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就算变化的幅度不大,以他身体的实际年龄,一定在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 早在满五十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大一岁都不一样。 可第一夜过去,他没有丝毫感觉,说明不是每个夜晚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而是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而他们昨天白天做了什么? 只有两件事,盖房子,吃东西。 荆白还是觉得不是因为食物。 因为早上的时候凤琴说过,她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可她当时的样子,比小诗等吃了很多东西的人还要差得多。 如果食物真的有问题,那她应该不至于那样。 方兰对凤琴早上的模样印象深刻,不为别的,她早上来时和凤琴打过招呼,凤琴草草应了一句,就急切地问她有没有多余的食物,哪怕给她一口也行。 “她当时都快哭了,说饿得难受,浑身都是酸疼的。”方兰五味杂陈地道:“我当时多少觉得她在装可怜,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而且我也实在没有吃的……” 等荆白说了衰老的事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误会了凤琴。 她越说神色越是复杂,叹了口气道:“今晚出来的时候,我看了她的房间,灯都灭了。今天就没了她一个,也不知道是怎么没的。” 她语带叹惋,荆白没说话,连赵龙也沉默了。 按张闵看到的,凤琴死得着实惨烈,赵龙见方兰颇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意思,更将嘴闭紧了,免得给她更大的精神压力。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方兰低着头,忽然嗅了嗅:“什么东西那么香?” 她惊讶地抬头看,竟然是赵龙和路玄两个人挑了根干净的树枝,把食物串宴山亭在火上烤,阵阵香味简直要把人馋虫都勾出来了。 她盯着火堆发呆时,荆白和赵龙没有闲着。 确认衰老和食物无关,荆白便低声对赵龙道:“你记住你此刻的身体的感觉,尤其是比较明显的感官,再把你攒的食物都吃了,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赵龙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对着火堆看起了自己的掌纹。 这是早上的时候崔风告诉他的,抱怨说这个副本连消磨时间的地方都没有,他等下班的时候无聊得把自己手指上有几个簸箕几个斗都数出来了。 下午闲的时候,赵龙也看了一下,结果老花眼让他十分尴尬:指纹这个东西吧,近了看不清,远了看不见…… 他对着光看时,手上只有掌心里纵横交错的掌纹能看清晰。 这里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能考他的视力,赵龙索性就用掌纹来检验。确定了自己现在大概在什么距离能看清之后,他对荆白点了点头,就开始进食了。 赵龙晚上的食物是两张油炸过的馅饼,对此他早有准备,取了一根干净点的细树枝,在火上过了一下,没一会儿就将饼烤热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荆白看了看自己的食物,他暂时没急着在火上加热。 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以他的年龄,就算今晚的时间流逝加快,他恐怕也难有赵龙这么清晰的体感。 第270章 只是他也不知道赵龙能不能吃他的食物,索性暂时将这些东西搁置到了一边。 赵龙吃饭本来就很快,再加上他饿了,几乎是瞬间就将食物消灭干净了,将一边的方兰看得目瞪口呆。 荆白也紧紧地注视着他,见他吃完了,立刻道:“试试。” 赵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这个年轻人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好像自己吃下去的不是两张大饼,而是什么不能被辜负的重任似的。 他闭目片刻,才郑重地睁开双眼,用刚才同样的角度观察自己的掌纹。 荆白专注地看着赵龙的脸,方兰显然不太明白两人之间的官司,只是看荆白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赵龙,便也不自觉地看向了中年男人那张五官平凡得几乎叫人记不住的脸。 在两人的注视中,赵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方兰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掌凑得离脸近了一些。 不是错觉! 赵龙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惊疑地抬头对荆白道:“变了,真的变了!我觉得我的视力比刚才恢复了一些!” 两张饼下肚之后,再从同样的角度看同样的东西,赵龙明显感觉到视线中自己的掌纹变得更清晰了! 他连呼吸都忍不住粗重了许多,因为他感觉自己甚至比白天时都要好一些!只是差距不是太大,他也不敢确信,但是比刚才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荆白点了点头,他看上去非常平静,但如果在场有熟悉他的人,就能从那俊秀的眉目中观察出来,他其实放松了很多。 方兰还有些迷惑,赵龙已经双目灼灼地盯住了荆白,果然,把注押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是没错的! 在所有人都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显然已经领先众人一步,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有了赵龙的佐证,荆白已经可以确认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 他淡漠的目光扫过劈啪作响的火堆,扫过两只熟睡的羊羔,还有被赵龙捧在手心里的,毛绒绒的小乌鸦。 眼前的两个人都在等着他揭晓答案,荆白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这个副本的核心机制,不是时间的转移。” 赵龙和方兰紧张期待的目光中,青年用他一贯冷静镇定,如同清泉一般的嗓音,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是交换。” “这些动物通过副本,把我们的寿命,和它们进行了交换。” 第146章 建筑队 他说完之后,全场的气氛就像凝固了一般,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赵龙捧着小鸟的手抖了一下,方兰也不禁低下头去看卧在她膝头的小羊羔。 茫茫的旷野中,只有这一小堆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给无穷无尽的黑暗带来一丁点微光。 最后,还是赵龙整理了一下思绪,咳嗽了一声,率先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之所以会变老,是因为寿命被它们拿走了?” 赵龙眼神微妙地转向手心中还在熟睡的小乌鸦,荆白点了点头。和这两人比起来,他看着羊羔的表情就很冷漠了。 其实从早上看到羊崽长大了开始,他就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不对,直到通过赵龙确认身上出现的症状不是普通身体不适,而是衰老的征兆,他就觉得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但当时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衰老的原因未必是因为盖房子,所以他选择了把食物攒下来,再单独抽出一晚上的时间,用来确定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房客的衰老。 现在等食物的作用发挥出来,他就很确定这个副本的运作机制了。 动物有四种,两个阵营,都在幼崽阶段。 羊和乌鸦是孝子阵营,小兽和大鸟是不孝子阵营。 如同“中间人”所说,每天运来的砖的多少,是由这些动物房主决定的。 如果砖等于一定量的寿命,也就是说,要换他们多少寿命,是房主说了算。 而他们这些房客兼工人,将送来的砖块搭建成房子,就等于亲手完成了这个交换寿命的仪式。 在这个寿命交换的过程中,交易规则是,无论房主送来了多少砖块,在日落之前他们都必须搭完,由“中间人”进行监督。 像罗小兵这种在入夜前没有完成砖块搭建的人,就等同于违背了规则,所以他死了。 赵龙忽然道:“把日落作为分界线,是不是因为天一黑,我们的衰老也就开始了?” “对。”荆白不禁看了他一眼,这一点也是他发现赵龙夜晚开始衰老之后才想明白的。 方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么看来,白天时是交易时间,到晚上就进入了结算时间。 “从他们送来砖块的那一刻起,我们付出的寿命就确定好了。等太阳落山,进入结算时间,那时候还没完成搭建的,是不是就算做交易失败?” 荆白点了点头,太阳落山之后,他们通过建房子交易出去的寿命就会开始逐渐流逝。 赵龙疑惑地道:“不对吧,如果晚上是结算时间,那为什么我吃完东西还会觉得身体有好转呢?” 荆白道:“按这个规则,食物就是我们用自己的寿命换回来的,当然可以自由决定支配时间……” 砖搭好之后,他们支付出了自己的寿命,房主们才会提供食物给他们,这些食物就是动物交换出的寿命。 他们拿到这些食物时,已经提前支付过代价了,自然可以随便支配。 第271章 方兰眉头紧锁,她想了一阵,还是提出了质疑:“有个地方说不通。既然我们的动物是孝子,为什么提供的食物也这么少呢?” 她的手还放在小羊软绵绵的身体上,不自觉地抚摩着,荆白瞥了一眼,道:“因为它们能给出的寿命只有这么多。”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眼前熟睡的动物,同时露出明悟的神色。 的确,从动物的种类也能看出来,孝子阵营的羊和乌鸦寿命都是偏短的;而不孝子阵营的小兽和大鸟现在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动物,但显然都是猛兽和猛禽,寿命也更长,甚至可能达到羊和乌鸦的两倍以上。 房主们给出的砖块更多,换取到的寿命就更多,那么,需要付出的自己的寿命自然也更多些。 但看小诗和窦松这几个不孝子阵营的房客的情况 ,显然,房主给出的寿命必然也少于他们付出的寿命。 甚至,他们的亏空还要大于荆白这几个孝子阵营的房客。 这也是荆白唯一没想明白的一点,这样一来,副本岂不是显得太不公平了? 房主是他们这些登塔的人作为建筑工人进副本时随机分配到的,但现在看来,被分配到不孝子房主的房客,在一开始就失去了先机——副本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太少了! 荆白按自己的房屋进度草草估算了一下,就算小兽和大鸟做房主的人要建的房子更高大,恐怕也在明天就能完工。 而不出意外,荆白等人至少还能再坚持一天。 这一天对于副本来说可不是小事…… 荆白还记得在刚进入丰收祭副本的时候,他试探柏易携带的道具和他是否一样,就曾经被柏易一针见血地戳穿他副本新人的身份。 当时柏易曾经强调过,副本在一开始给人的先决条件通常都是非常公平的。 如果能带道具进去,那么所有人的道具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任何区别。 这个副本中,他们虽然没有道具,但是房主并非由他们选择,而是副本直接分配的,也算是副本直接给出的条件。 既然如此,就不应该存在如此明显的优势和劣势。 除非劣势阵营的人,出副本也比他们容易。 荆白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转向自己的晚餐,那两个他没有吃下去的粘豆包上。 方兰和赵龙见他目光变得悠远,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忍不住道:“你说,路玄说的这个‘寿命交换’的理论是对的吗?” 她总觉得这个分析有些太离奇了,这可是人的时间和寿命,竟然能通过这么简单的方式交换么?! 还是换到眼前这些柔软可爱的小动物身上! 赵龙苦笑道:“如果不是他告诉我们,我们连这个思路都没有。” 人都会不自觉地被自己的外表欺骗,也会被常规的思路所局限,如果不是荆白从他的症状上率先反应发现关键问题,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五感衰退的原因竟然是衰老! 作为衰老反应最明显的一个人,赵龙选择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判断。 他见方兰眼神中隐隐带着担忧之色,便道:“你放心吧,我这几天算看出来了。路玄这样的人,真有什么决定,他自己肯定是头一个去做的。” 方兰变得更迟疑了:“可是……” 可她明明看见两个人都留出了食物,路玄却没有吃,只看着赵龙吃下去了! 赵龙反应过来了,见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笑道:“你别多想,这机会是我找他要来的!”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方兰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看着赵龙,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荆白站起身来,对两人道:“可以回去休息了。” 赵龙和方兰都是一脸问号:“???” 荆白见两人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解释道:“既然已经发现了衰老的机制,在哪都是一样的,没必要在这耗着。” 赵龙和方兰对视一眼:“可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出去……” 就算知道了副本的来龙去脉,不能出去也是白搭。这换了谁也不能安枕啊! 方兰看了一眼仍在安睡的羊羔,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不会是要杀了它,我们的寿命才能拿回来吧……” 赵龙想起凤琴的下场,脸色一变:“你别冲动,这是违规的!” 荆白道:“我有头绪,但不确定。” 他平淡的目光也看向方兰怀中的羊羔,在他脚下,他的小羊也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醒了过来,在他腿上蹭了几下。 荆白注意到,这只羊又长高了一些。 他眼中显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冰冷的讽意,专心致志看着他的方兰和赵龙都不由觉得背后一寒。 这时,俊秀冷漠的青年忽然蹲下身来,压低声音对他们说了几句话。 两人听完,方兰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反倒是赵龙显得有些犹疑,看着他道:“要不,还是我……” 荆白没等他说完,直接摇头,果断地道:“不需要。” 话毕,他毫无留恋地站了起来,对火堆边的两人道:“这里不好睡觉,我先回去了。” 他说话间就要走人,赵龙忙道:“别急,你带上这个!” 已经带着羊走出去几步的荆白回头看了一眼,猝不及防被赵龙塞了根点燃的树枝在手里:“这也没有火把,你凑合用吧,回去的路上好歹有个照的。” 第272章 荆白满脸莫名地拿着树枝,他甚至还没走出去一步,那树枝上的一星火焰就熄灭了,冒出一股袅袅的青烟。 荆白:“……” 赵龙:“……” 方兰:“……噗。” 荆白眨了眨眼,弯腰将树枝塞回了那小小的火堆里,多看了脸色尴尬的赵龙一眼,冲他点了点头:“心领了。” 方兰和赵龙眼见着那个挺秀潇洒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直到身影没入黑暗里。 女人看着那个背影的目光非常复杂,在火焰燃烧的细碎声响里,她柔和的五官被跳动的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在不断变幻一般。 在这样的气氛里,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还真跟你说的一样啊。” 赵龙也叹了口气,无论是职业和性格的原因,遇到什么事情,他向来都是冲在前面的那个人,现在反而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火光中,男人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加深刻,到最后,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他比我女儿还小几岁呢。” 方兰用力捋了一把鬓边的头发,她咬牙道:“我先不回去睡了。剩下的两种动物是什么,我就快想起来了!” 第147章 建筑队 荆白带着小羊,默默走向房间的方向。 他虽然不喜欢黑暗,但是这里的夜晚从来不是纯黑的。 只要入了夜,里面又住着活人的,就算人不在房间里,木屋也会一直亮着灯。 何况这个副本里,每天晚上,夜空里都是明月高悬,在那轮月亮清亮的光辉下,就算不明亮,也说不上多昏暗。 荆白远远就看见了自己的木屋方向的那点亮光,小羊跟在他脚边,见他们终于要回家了,蹄子踩得哒哒响,像是十分高兴。 一路都是熄了灯的房间,荆白倒不担心它扰民,他平淡无波的眼神追随着小羊,任由它踢踢踏踏地跑到前面,又回到自己脚边打转。 确定了交换机制之后,他就更不担心晚上出事了。既然要保证他们和房主的寿命进行交换,那么有房主在的地方,应该就都是安全的。 果然,他们一路无事,荆白独自一人带着一只羊,踏着满地如水的月光,安静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转过方向,一路向前,就能清楚地看到木屋的暖黄色的灯光,在深夜里显得明亮又温馨。 荆白双手插在裤兜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这个方向,只有在道路尽头的他的木屋是亮的,沿途都是没亮灯的木屋。 说来也奇怪,明明木屋的外观都差不多,亮着灯的和没亮灯的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荆白下午路过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没亮灯的房间,就算是大白天,房间里也透着一股阴森的感觉,虽然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也算干净,但总觉得里面有种奇怪的、暗沉的氛围。 下午搀着张闵回来时,赵龙领着崔风和宋不屈三个人走在前头,他就和小诗并排了一段路。 当时没什么头绪,他不确定这些没住人的木屋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横竖无事,就边走边透过玻璃往里看。 小诗见他一直盯着沿途的木屋,忍不住道:“你、你不觉得这些房间里面很恐怖吗?” 荆白头也不回,顺口问:“哪里恐怖?” 小诗磕巴了一下,荆白听见她吸了口气,语无伦次地说:“就是、就是感觉,给人很不舒服的那种,看久了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荆白还真没觉得,但里面这些东西,确实给他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等路过几个木屋,发现里面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他也就不看了。 但就在路过一间没亮灯的木屋时,荆白忽然发现胸前的白玉热了一下。 很轻微,但是夜风吹在脸上和身上都是清凉的,倒让那微微发热的一下变得很明显。 在这个副本中,白玉毫无动静已经很久了,因此荆白立刻停下了脚步。 原本蹦蹦跶跶地走在前面的小羊见他不动了,还回过头,疑惑地“咩?”了一声。 荆白没搭理它,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无人,只有左手边有一间没亮灯的木屋。 荆白没急着走过去,而是谨慎地往那儿看了一眼。 里面黑漆漆的,也很安静,清淡的月光下,他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映照在窗户的玻璃上。 不对…… 那个身影似乎和他自己不太一样。 荆白不顾小羊在前面“咩咩”地叫唤,情不自禁地往一片漆黑的木屋玻璃走去。 玻璃并不是落地式的,荆白只能看到自己的上半身,但他本人和玻璃里映照出来的,不难看出差别。 他向来站得很直,从脖子到肩背都是笔挺的,但玻璃里的那个影子,肩背处却是微弓的,显得有些佝偻。 难道这玻璃映照出来的,是真实的他么?! 荆白心里咯噔一下,这让他忍不住走得更近,脸隔玻璃只有一寸之远。 但他这样让他发现,凑得太近了会挡住月光这个唯一的光源,他微微一顿,立刻转了个方向,这样可以侧过脸斜着看。 果然,这样就清楚了许多! 还好今晚的月光够清亮,玻璃中的人影还是显得有些模糊,但荆白做了几个表情,就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同。 第273章 这块玻璃里的他……显示的应该是副本中的他的真实年龄。 荆白尚在思索,小羊已经回到他脚边着急地打转,荆白感觉到一股拉力,是小羊咬住了他的裤脚,拼命地把他往亮灯的木屋的方向拽。 荆白低头看了它一眼,就在这时,身边的玻璃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荆白心中一震,迅速抬眼看去。 他没动这个玻璃,现在周围也没有风,这声闷响会从哪里传来? “砰!” 好像是是什么在撞击这块玻璃,只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荆白只能看到玻璃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他这两天早晚都路过这座木屋,虽不曾驻足观察,也知道里面从来没有任何响动,这时传来动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荆白往后退了几步,回到路上,那撞击仍未停止,声音还越来越大了! “砰!!!!!!” 荆白发现小羊竟然没跟过来,它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窗花下方趴下了,似乎四蹄发软,竟是一副起不来的样子。 荆白没有犹豫,立刻跑回去将它抱了起来,小羊这点重量对他的气力来讲还不算什么,但是一抱到手里,他就感觉到小羊整个毛绒绒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似乎对里面的东西十分害怕。 更不妙的是,他蹲下身抱住羊的时候,似乎听到了玻璃遭受重击后的的那种声音。 卡拉卡拉的……是那种硬物缓慢龟裂的声音。 最多再撞一次,里面的东西就会出来了。 荆白脑中一瞬间变过无数念头,身体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像块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小羊整个甚至都趴伏在地上,他也是俯下身去抱羊的,而那撞击声,从他弯下腰之后,似乎也消失了。 方才,好像也是因为他停下来,往玻璃里面看,才引出了这个东西的动静。 所以,隔着一层玻璃,是不是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外面? 荆白走得太近了,所以它看见了他。 哪怕后来荆白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路上,但它已经看到荆白了,退后是无法离开它的视线范围的。 而当荆白弯腰去抱羊,整个身体都在窗台下面,虽然距离很近,却不在它的视线范围之内,它也就不能再撞了。 看小羊这哆哆嗦嗦的样子,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一旦跑出来,肯定也指望不上它。 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姿势很辛苦,但荆白保持着身体的绝对稳定,直到小羊身体渐渐不再发抖,甚至还有闲心伸出热热的舌头,舔了荆白一下。 小羊是不是能感觉到什么? 那东西……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年龄的上涨,荆白觉得腰疼得厉害。他冷静地判断自己再这样下去,关节恐怕会受到损伤,不利于明天爬山。 他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将小羊放到地上,自己却没有站直,而是倚着木屋的外墙,背靠着它,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坐了下来。 小羊也不动弹,就卧在他身边,也不像方才那样着急忙慌地催他回去了。 玻璃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连龟裂声也消失了。 荆白紧紧贴在墙上,确保自己不会被玻璃里的东西看见——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的呼吸声。 像那种濒临死亡的动物才会发出的、非常沉重而破碎的呼吸声。 同他仅仅只隔着一层已经龟裂了的玻璃。 反正已经不能动了,反而留出了余裕来给荆白思考。 所以在晚上,木屋的玻璃里能看到自己身体的真实年龄! 荆白一直觉得奇怪,因为在这个副本里,如果不是赵龙正好年纪比较大,想要及时发现自己在衰老实在是太难了,因为一般的年轻人在衰老的初期感受会很不明显,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 哪怕是荆白这样敏锐的人,一开始也没发现这个问题。 如果晚上还有玻璃这个途径的话,就显得合理许多。 但是,如果看久了,就会将里面的东西引出来…… 荆白闭着眼睛,他还在听那东西的呼吸声,是很不甘心么?它一直没有离开…… 无所谓了,大不了就这样僵持一晚上。 荆白无所谓地抬起眼睛,他的手还放在小羊身上,便于随时观察它的状态,眼睛却已经遥遥看向了高挂在夜空上的月亮。 在不同的副本里,他们所有的人,看着的都是同一轮月亮吗?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上个副本里和自己一起看过月亮的那个人。两人当时都十分狼狈,现在想想,竟然还有些好笑。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丰收祭这个副本当时都一片漆黑了,柏易当时在执意要走在他后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体一动不动时,思绪就漫天乱飞了,指尖的微微疼痛才唤回了荆白的神智,他转头一看,小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还冲他“咩”了一声。 荆白微微扬起眉,他难得地有些惊讶。 一夜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蒙蒙的灰蓝色,月亮虽还没落下,在熹微的晨光中却已经几乎要看不见了。 天一亮,危险也就过去了。 荆白松了口气,他正要站起来,忽然听见远处有人惊慌失措地叫着他的名字:“路玄!你没事吧,怎么坐在那儿?” 第274章 荆白转头一看,是方兰和赵龙这两个人,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 隔着这么远,荆白也看见了两人脸上的黑眼圈——他们似乎没有回去休息? 他们各自的木屋都不在这个方向,现在站在这里,肯定就是来找他的。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年纪最大的,尤其是赵龙,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年人,竟然还熬了个通宵不眠? 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他贴着外墙坐了一晚上,现在腰背处僵硬得厉害,只能慢慢起身,赵龙和方兰出于担心,已经急匆匆地跑到了他面前——也没跑两步,两个人已经都喘起气来,显然天亮了之后,两个人的体力都倒退不少。 赵龙注意力主要放在荆白身上,不住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他伸手要扶荆白,荆白摇了摇头——赵龙这身体年龄恐怕已经七十了,未必经得起他拽。 他小心地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方兰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她捂着嘴,满面惊骇地尖叫道:“你背后!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方兰的性格在众人中已经说得上淡定了,荆白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随着她的动作,赵龙的目光也从荆白身上移到了窗户上,原本焦急的表情,慢慢地变成了一片空白。 窗户上到底是什么? 荆白终于转过身,向后看去。 玻璃已经龟裂成了一片一片,只是暂时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而在这些碎裂的斑纹后面,紧紧贴着一幅黑白的遗照。 那幅遗照就这样贴在玻璃背后,看起来显然是反重力的,但和照片里老人的表情比起来,这都远远算不上奇怪。 这张遗照是张证件照,照片里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 黑白的照片里,白发稀疏的老人正面对镜头,端端正正地微笑着。 这是张大头照,他脸上的整体表情都是上扬的,也就是说,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慈祥和蔼的表情。 但是,这个老人的眼珠子,却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向下看的! 他直面镜头的脸,还有仍在微笑着的嘴角,配上一双极力向下看的眼睛……这张遗照就显得极其怪异了。 方兰捂着心口,她看见时荆白在正好就坐在这张照片底下,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跳。 这东西果然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天亮…… 荆白若无其事地看了它一眼,见两人还不自觉地盯着它看,索性打岔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方兰这才回过神来,恍然道:“哦,是我要过来找你的……我想起来另外两种动物是什么了!” 赵龙也点了点头,严肃地道:“不能等到它们长大,我们最好尽快出去。” 第148章 建筑队 荆白见两人如临大敌,疑惑地道:“那两种动物有问题?” 方兰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昨晚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两种动物是什么……” 她语声微微颤抖着,用力抹了一下脸:“它们都是现实里不存在的生物。那只野兽,又像老虎,又像豹子的,应该是獍。” 她不知为什么,说起这个,脸色又变得苍白,两只手不断地绞动着,好像有些说不下去了。 赵龙见她这样,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道:“她已经告诉我了,我来说吧。张闵和小诗的那只大鸟,应该是枭。” 荆白还是不明白这两种动物到底意味着什么,方兰平复了一下情绪,道:“这都是我以前看志怪书的时候知道的动物,只是之前我也没见过活物,所以一直没有联系起来。” 与羊和乌鸦相反,“獍”和“枭”这两种动物,在古代都是著名的不孝子。 “獍”会生食其父,“枭”则会啄食其母。 无论动物实际的行为是什么,在典故的形象里,它们都有吞食父母的传闻。 方兰焦虑地道:“我担心等他们长得更大了之后,会……”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羊,这只羊的体型已经比昨天又大了一些。 方兰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这只羊已经长到她大腿处,角也长了一小半,不能算是一只小羊羔了。 只是它好像还是很粘人,亲近地绕着方兰不停打转。 方兰看着这只羊,它的头还依恋地靠着方兰的腿,可这时方兰再看它,就已经不像昨夜一般充满怜爱之情。 女人略显疲惫的面容上,两道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最后逃避似的将头转到一边,不再看它。 赵龙的鸟还站在他肩膀上,看见方兰这副模样,他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肩上的小乌鸦,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 方兰对两人道:“我要走了,我得先把这件事告诉小婉和小辉!她的房主是大鸟,但她现在还什么也不知道呢!” 她匆匆忙忙地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头看着荆白,迟疑地道:“你说的那个方法……我能告诉她吗?” 荆白无谓地道:“随便你。”这本来只是他的推测,即便是荆白自己,也不确定这办法到底能不能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面前的吴山。 他想的方向对不对,一会儿上了山就能见分晓了。 赵龙看了一眼荆白,为难地道:“我也得去和小宋他们说一声,他们俩现在也懵着呢。” 第275章 荆白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玻璃后面的遗像,见它已经一动不动了,索性带着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天已经亮了,赶在众人集合之前,他还来得及冲个凉,让头脑变得更清醒。 他带着羊回到了木屋,没过多久,太阳就慢悠悠地爬了上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公平地在每一座木屋跟前洒落。 在明亮的光线将要触碰到这张黑白遗像时,它毫无预兆地从龟裂的玻璃上坠落下去,“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阳光毫无知觉地照在满布裂纹的玻璃上,把碎裂的纹路都照得亮晶晶的,房屋里的陈设依旧整齐漂亮—— 又是新的一天了。 荆白回房间的时候天刚亮,他见时间充裕,就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水只是微温,但流过身体的时候,他难免感受到一阵舒适的清凉,即使一夜没睡,也有种浑身都被放松了的感觉。 等他裹着浴巾打开浴室的房门,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脱在凳子上的衣服已经不见踪影,荆白低头一看,小羊已经用一个篮子将新的工装给他叼到了面前,还邀功似的“咩”了一声。 荆白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修长的指尖掠过小羊长了一半的角,是冰凉坚硬的,但在今天还不算锋利。 等到明天呢? 小羊还不肯放开荆白,亲昵地蹭着他的手,但那触感已经有些咯人了,荆白拍了拍它的脸颊,它才恋恋不舍地走到一边。 荆白换好衣服,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才带着羊走向了集合的地方。 路过那间木屋的时候,他发现那张遗像已经不见了,但那扇玻璃却没有被修复,裂纹遍布,看上去一触即碎。 小羊不安地拿头拱荆白,想把他推到前面去,荆白也没多停留,看了那扇玻璃几眼,见里面的人影和自己现在一般无二,就继续往前走了。 他到集合的地点时已经算到得晚的,其他人都已经来了,荆白见所有人都在站在一起,齐刷刷地朝自己行注目礼,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却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显眼。 宋不屈老远就看到荆白过来了,还凑过去对崔风道:“我知道他很厉害,是个少见的大佬,但长得太好看了真就……” 在众人眼中,一个人走过来的荆白显得格外扎眼,他的头发没擦得很干,乌黑的头发还带着些许水气,要遮住眼睛时,被他不耐烦地拂了一把,也让那张年轻的脸显得更小了。 清晨的浅浅阳光落在他的侧脸,那俊秀的眉目和高挺的鼻梁一半如太阳一样耀眼,另一半则落入阴影,显出更深刻的轮廓和一种冷淡的,亦正亦邪的气质。 这是一张见过就绝对无法忘记的脸,却也自带着一种难以亲近的气质。 这群原本还在各自说话的人不知不觉地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宋不屈喃喃地说完了自己的下半句:“真就……不太可信啊……” 直到青年的眉毛皱起来,他走近了几步,站到众人面前问:“什么事?” 窦松就站在赵龙身边,见荆白走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看他,竟隐隐有种众人俯首的感觉,脸色就变得阵红阵白的。 他喘了口粗气,在用力拍了拍自己强健的胸膛,大声道:“去你们的,我才不信,我身体好着呢!等房子建好,我就能第……我就能出去了!” 他一边走,还一边拉着张闵,张闵经过昨天凤琴的事情,此时显得状态极差,脸色惨白,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眼镜虽然还架在鼻梁上,却掩饰不了他状态的憔悴。 他这时神色也是恍惚的,虽然被窦松拉着走到了角落里,却不住地回头往荆白等人的方向看,窦松恨铁不成钢道:“你老盯着他们干嘛?” 赵龙看着荆白,无奈地摇了摇头。 荆白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赵龙和方兰早上分头行动,他找了崔风和宋不屈,把能说的都说了,崔风从荆白救了他的命开始就决定跟着荆白的步调来,赵龙解说时,他听得连连点头。 三人出来集合时,路上遇到了窦松和张闵,张闵一路都恍恍惚惚的,也不说话,窦松更是死咬着中间人的交代,根本不肯相信他的分析。 等赵龙说这些分析都来自荆白之后,窦松更是嗤之以鼻,冲他翻了好几个白眼。 赵龙早知道副本里什么人都有,见他这样,也没有再劝,荆白过来时两人正好谈崩,崔风还低声劝赵龙:“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龙沉稳地笑了笑:“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和他一般见识的?” 见荆白过来了,其他人都纷纷围了上来,就连方兰带着的小辉和小婉,也面带迟疑地站在了他身边。 荆白从来没被这么多人近距离地包围过,不自觉地将双手插入了裤袋,脸色也变冷了,方兰意识到他的抗拒,拽了拽她身边的两人,率先往后退了一步。 荆白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他不习惯被人靠得太近,绷得紧紧的肩背也放松了许多。 心大又嘴快的宋不屈根本没意识到刚才微不可见的波澜,急切地问:“大佬,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荆白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风一把把少年薅到了背后,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笑道:“别搭理他!今天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事吗?” 第276章 荆白摇了摇头:“不需要。” 他昨天省下的口粮还装在工装宽大的衣袋里,沉甸甸地坠着。 顺利的话,就是今天,稍有波折,明天也能出去了。 不过身边的这些人,就不一定了。 他们旁边站着的,脸色最差的就是小诗和小婉,她们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一起,脸色俱是惨白如纸。 方兰已经告诉了他们关于“枭”生食其母的传说,两人现在看着房主的眼神又是忌惮,又是恐惧。 她们的房主都是“枭”,今天,这只鸟的体型又变大了许多,荆白注意到它的已经长出了一些属于成鸟的翅羽。 它快要成年了。 小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它、它看我的表情,越来越冷了……” 小婉比她镇定,但背在背后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荆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上一双属于野兽的,冰冷的眼睛。 小诗的感觉没有错,它的眼神确实变了。 这是凶兽看着猎物的眼神。 没过多久,中间人又从远处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荆白看了一眼他的来路,那个方向本来并没有人。 不过他不是人这点倒也不奇怪,中间人这次却没急着出发,而是站在原地,将所有人仔细打量了一遍。 哪怕他肤色偏黄,也能看出来脸色不佳,看着众人的目光更是阴沉,除了荆白和赵龙,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中间人见众人神畏缩,不满地哼了一声。 他语气十分不善:“昨天,有人坏了规矩,竟然做出了杀害房主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希望你们这些人引以为戒,否则……”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下去,余音却是寒气森森,见众人噤若寒蝉,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这次,他甚至没有发布集合的命令,也不再等待其他人,自顾自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 这次,他没给任何人跟上他的机会,荆白追到山脚下,就看见中间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吴山中。 荆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像一阵风一般,竟然就这么消散了。 崔风和宋不屈带着赵龙也赶了上来,赵龙已经开始喘气了,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锻炼得还算不错,至少今天还不至于爬不动山。 但等到了明天,他只怕就情况不妙了。 不过他脸上倒是一点没露出来,见荆白站在山脚,诧异地道:“你怎么没追着上去?” 荆白摇头道:“他今天不让人跟,消失了。” 宋不屈“啊”了一声,他纳闷地小声道:“凤琴不是都死了吗,他怎么还是这么生气?” 荆白不明白的也是这点,人都死了,他在计较什么? 难道是没建成的房子么? 第149章 建筑队 中间人的心思他们无法揣摩,但是上山却是势在必行的。 崔风今天越发觉得体力不济,他现在抬头看吴山,已经不觉得它是一座风景平平的小山了。 他前天怎么会觉得这山矮呢? 现在光抬起头看山顶,想到自己要爬上去,他都觉得自己要捯气儿! 宋不屈昨天是最有优势的,今天早上起来,也感觉到了昨天崔风说的一些关节隐隐作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乏力感,但相比崔风和赵龙,他依然是情况最好的。 甚至他们三个竟然在今天也算快的,方兰和窦松他们还在更后面!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他想起今天看见的,比昨天又大了一圈的各个房主,总觉得事态有些不妙。 体型变得更大了,他们上山的速度,就只会变得更快。 崔风见青年没不说话,看着山顶的脸上却是满面冰霜,他生怕自己漏了什么细节,忙问:“怎么了?” 荆白直视着他的眼睛,简短地道:“尽快上山。” 他对几人说完就自己先走了,宋不屈眼见着那个翠竹一般挺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忍不住道:“这大佬真是独行侠啊,看谁都不带多看一眼的……”多说几个字难道舌头会打结吗! 他话音未落就被崔风怼了一肘子:“都让你快上山了,赶紧的!” 赵龙也点了点头,他想得更远一点,见宋不屈还在撇嘴,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小孩样,语重心长地道:“一会儿我要是走不动了,你们就先上去,千万别耽误。” 几人说话间已经在往山上走了,崔风满脸苦色,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赵龙依然步伐稳健,不禁心有戚戚焉:“哥,我真未必比你强……” 他还转头叮嘱宋不屈:“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保证自己准时上去,不要在我们身上浪费力气。” 宋不屈的脸色很难看,,他根本不肯走到前面去,反而落在崔风后面一步,不耐烦地道:“别说了,都要变老头子了,省点力气吧!” 崔风:“……” 荆白一路往上攀登,不知道是不是饥饿、劳累和睡眠不足几种因素同时作用,他这次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下降也非常明显,和正常情况下至少有一半左右的流失。 昨天时虽然艰难,但他登山时还能保持和前天一样的原速,今天却…… 即使放慢了速度,攀登也变得非常艰难。 呼吸越来越急促,连心脏也开始出现抽痛感,荆白不得不停下喘了口气。 第277章 眼前的小路曲折蜿蜒,他离山顶其实已经不远了。 这是荆白第一次意识到,想要快速地爬到山顶上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之前从没觉得困难,是因为还年轻的缘故吗? 荆白把手放到胸口前,隔着皮肉,底下跳动的心脏与其说是在搏动,不如说是在喘息。 他默默地等待着,直到那不堪重负的器官的激烈跳动逐渐平缓,才继续走向山顶。 清凉的山风吹在他身上,带走一丝燥热的同时,也让荆白意识到,衰老是一种无法避免,不得不直面的缓慢的死亡。 只是在这个副本里,它的进程被加快了。 保持着相对稳定的速度,荆白很快到了山顶。 中间人还是和之前一样,懒洋洋地坐在地上,看着远方金色的晨曦,轻薄的雾霭像面纱一样笼罩在远处的青山上,在阳光中,山色若隐若现,是一种在副本中很难见到的,朦胧的美丽。 荆白也不禁驻足看了一会儿,中间人见他停了下来,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从荆白放着食物的口袋一扫而过,阴云满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模样:“好看吗?” 荆白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和自己搭话,心中升起几分警惕,谨慎地点了点头。 中间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向往之意,流连在荆白身上的目光又缥缈地看向了远方,荆白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我也觉得,真好看啊……” 他不再搭理荆白,又回到了那种独自眺望远方的孤独的状态。 跟随着他的目光,荆白再看向远方那些水墨般的层峦叠嶂的群山时,就很难再提起观景的兴致了。 他意兴阑珊走到自己的5号位,将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放到一边。 之前包起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隔了一夜,再拿出来看,就会发现这里的食物并不普通。 无论是之前被荆白省下的那个精面窝头,还是昨晚的晚饭粘豆包,通常这种面食在一夜过去之后都会不可避免地流失水分。 但在早晨的阳光下,荆白把这些食物摊开一看,就发现卖相和昨天是一模一样的。 别说腐坏了,除了温度变冷了,这些东西没有产生任何变化,连变硬都没有,看上去依旧松软可口。 这算是佐证了荆白的理论,不过实际的效果,还要等羊来了再说。 荆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了一会儿,就见到宋不屈独自出现在了山路的尽头。 少年看上去失魂落魄的,中间人没像和荆白搭话一样和他说话,倒是宋不屈看到荆白,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过来:“大佬,怎么办啊,赵叔和崔哥都说跟不上我,他们硬把我赶上来了……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这倒不奇怪,看昨天众人爬山的速度,今天说不定真有几个不能及时到的。 何况动物的体型都变大了,如果因此他们送砖块上山的速度也变快的话…… 有人赶不上,就太正常了。 但崔风和赵龙应该都不属于需要被担心的范畴,羊和乌鸦这两种房主送砖都是来得更晚的,今天的到达时间就算提前,也一定会在獍和枭之后。 这两个人应该是出于对宋不屈的担心,才有意让他先上来的。 宋不屈显然很担心他们,站在荆白的5号地前面不愿意挪步子,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荆白,似乎在等他的回复。 荆白却不可能给他一个准话,他没有义务向宋不屈担保谁能活下来。 因此对着男孩希冀的眼神,他平淡地道:“他们不一定有事,但你再站在这里,说不定……” 他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十分平静,但是宋不屈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脚底抹油溜去了自己的位置上。 荆白虽没想看他,但无奈整块场地只到了他和宋不屈,他只用余光,也能感觉到宋不屈的坐立不安—— 他一直在来回走动,焦急地左右张望,甚至踮起脚看,直到好一会儿之后,崔风和赵龙两个人你搀我扶地出现在空地上。 两个人看上去都是精疲力竭的样子,但好歹是爬上来了,宋不屈欢喜得一跃而起,高兴地冲他们挥手。 赵龙头也不抬,只有崔风朝宋不屈的方向点了点头。两个人都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出,只是第一时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们中途实在不愿意让宋不屈冒着生命危险等他们,就让他先走了,两人维持着体力,互相帮扶着慢慢爬上来,方兰和小辉中途还反超了他们。 但即便如此,后面的张闵小诗等人都没有追上来过。 他们至今都不见踪影,崔风缓过劲来之后就开始一脸忧心地看着平台的入口处了——小诗从知道大鸟是枭之后就非常焦虑,她找上了方兰那边同是“枭”的房客的小婉,也不和他们同路了。 崔风脸上表情很复杂。 这样看来,他们这些人都算是幸运儿,相反,小诗和张闵他们这些摊上“不孝子”的,面临的挑战大得多。 说实话,他自己也多少觉得不公平,但是这话要说出来,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崔风只好在自己心里默默唏嘘。 人没到齐,砖也还没送来,无聊的崔风只好左顾右盼——他也不敢盯着路玄一直看,早上那会儿,路玄已经告诉过他破解的方法了。 第278章 当时青年用那双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着他,说:“我会率先尝试这个办法,至于你们要怎么解决,那是你们的事。” 但是看路玄的意思,在这个副本里,就算他本人成功地出去了,按他们现在修房子的这副互相孤立的样子,其他人也不会知道他究竟是成功出去了,还是失败死了。 崔风用余光悄悄地瞟着左边的青年。 面对一个完全无法确认的可能性,还关联着活命的唯一希望,他怎么就能做到脸上波澜不惊,甚至还在看着远方的景色呢? 在这种七上八下的煎熬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崔风心中一跳——边缘处出现了一只手! 苍白的五指不断地颤抖着,似乎在抓挠什么,最终努力往前伸了伸,露出一条胳膊。 是工装。 崔风松了口气,再仔细看,原来是张闵和窦松两个人连滚打爬地爬了上来。 他们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脸色白得像纸,喘气的声音大得崔风都担心他们一口气抽过去就再也上不来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在竭尽全力、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哪怕在一般人看起来,他们的动作慢得可笑。 他们的动作原本有些滑稽,可看见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东西,在场的众人谁都笑不出来了。 窦松的小兽,就跟在他身后。 那已经不能算是一只小兽了,看上去已经有一头小牛犊那么大,它嘴里衔着一个砖块的篮子,慢悠悠地走着,崔风发誓在它眼中看到了狡诈的光芒! 荆白也看着窦松背后的“獍”。 这东西在算计着窦松。 它只要跑起来,明明能够很轻易地超越窦松。 看昨天小诗和她的鸟争分夺秒的劲头,说明它在平台上是可以尽全力奔跑起来的。 它为什么不跑? 因为它还在觊觎窦松的寿命。 它要看看窦松还有多少潜力,值不值得它继续交换。 即便窦松已经老得连山都快爬不动了,它仍然在权衡着,如何能够最大限度地榨取窦松最后的生命。 荆白眉头微微一松。 其实窦松根本不用跑了。“獍”没有超越他的打算,说明它认可窦松的潜力,值得它继续今天的交易。 但这同样意味着……窦松应该不会再有下一次登山的机会了。 不过他或许也不打算再登一次,毕竟他坚信着,只要盖好了房子,自己就能出去了。 獍是给砖块给得最多的房主,不出意料,窦松的房子在今天就会落成。 它跟在窦松的身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它身上,可它的步伐从容不迫,甚至透出一股冷静的味道。 连最没心没肺的宋不屈心里都忍不住揪了一把。 他从未如此明确地感受到,所谓的“房主”和“房客”的关系。 靠吞食原本属于窦松的生命,它长大了。它现在是一个尾随其后的、虎视眈眈的捕食者。 宋不屈的眼神不自然地转向了自己面前的小羊。 虽然看起来很暴躁,但他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人,所以一来看见小羊,知道它是“无害的”房主,他就忍不住一直在羊崽身上摸摸捏捏,和它亲热地互动。 副本中的口粮这么珍贵,他都不吝于和羊崽共享,只是羊崽不太感冒,咬了一口就呸掉了。 宋不屈心疼口粮,还洗了洗捡起来自己吃了,他在塔外家境优渥,就算进了塔,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饿肚皮的滋味—— 谁能想到他这辈子还会捡羊都不吃的剩饭呢! 而现在,宋不屈看着眼前已经长得比他膝盖好高的半大小羊,只感到嘴里发苦。 他的背上一阵阵地冒着寒气。 所谓的“孝子”和“不孝子”,从这盖房子的角度来看,其实都是送他们去死。所谓的“房主”和“房客”,也只是对这种“亲子关系”的掩饰。 哪怕它们不是人,也没有亲情…… 这种无形的、对正常关系的扭曲,也比他以前见过的鬼怪要恐怖得多了。 第150章 建筑队 窦松踉踉跄跄地冲进了自己的3号地,獍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将自己嘴里叼着的篮子放了下来。 窦松看见砖块的数目,有些疑惑地自语道:“怎么回事,这砖怎么比之前少了?” 崔风的地盘就在他旁边,闻言脸色骤变,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情急之下忍不住站了起来。 窦松顿时捂住了自己的篮子,喘着粗气道:“干什么,你想抢我的砖?” 他话音未落,崔风就看见前面的中间人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崔风心里咯噔一声,顿时不敢说话了。 窦松瞟了一眼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脸色缓和了几分,他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提高声音道:“你们都信那个小白脸的,我可不信!” 他嗓门不小,崔风看见连6号位的赵龙都忍不住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距离更近的5号位的路玄肯定也听见了。 他忍不住看了路玄一眼,青年那张无可挑剔的侧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神色的波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崔风知道,他肯定听到了。 他看向荆白的动作也被窦松发现了,大汉抱起膀子,觉得这年轻人真是无药可救了,面带不屑地哼了一声。 第279章 他的目光忍不住转向了自己的房子,它四四方方的,白砖黑瓦,看上去就是栋整齐漂亮的砖瓦房,就算在副本外面的农村里,也算得上是座不错的新房。 它的整体结构早已成型,现在只缺房顶的部分。 窦松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脚下的篮子,确实没几块砖,但房子原本就建得差不多了,或许是因为这样,砖块才变少了? 就像拼图一样,总共就那么几百块,前面拼得多,剩下的部分自然就少了。 这么一想,窦松的心就宽了,他活动了一下全身——爬上来的时候太艰难了,累得浑身不舒坦,这几天他天天起床都觉得身体特别沉重,没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爬山给累的…… 一天还只有两顿饭! 窦松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信心满满地对不远处的崔风道:“你等着,我给你打个样儿!” 不需要等到晚上,他一会儿就能出副本了! 窦松不再理会崔风,拿起篮子里的砖块。 那红砖一到他手中,就变成了屋檐状的小方块,其他人的身影从他眼前一一消失,他认认真真地拼凑起来。 崔风见窦松拿起砖块,只好又回到原地坐下。 远处很快又飞来了一只鸟,这几天送砖的顺序都没有改变,众人眼看着那只已经换好了大半绒毛的枭衔着篮子,拍拍翅膀落到了张闵跟前。 张闵从昨天目睹了凤琴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萎靡不振,这时候见枭来了,一句话都没有,拿起砖块就消失了。 这次又是小诗落在最后一个。 想到她昨天来的时候就是险之又险,差点被她的枭抢在了前头,崔风不禁忧虑:她今天能赶得及吗? 远在8号位的宋不屈也在担心她,虽然进来之前都是陌生人,但是两天下来,小诗也算是他的同伴了。 她的房主是大鸟,原本就更吃亏些…… 宋不屈现在的心情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轻松了。 他左右都空荡荡的,一边是张闵,另一边则是原本属于丁武的9号地,心里再没底,也找不到人说话,只好将十根手指扭来绞去,缓解自己的焦虑情绪。 但他们望着山路,望了许久,小诗始终没来,最后竟然是赵龙的乌鸦先出现了! 乌鸦来的时间其实和昨天差不多,它一进入赵龙的视线范围,赵龙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小诗本人和她的枭都没有出现过,好像被凭空跳过了。 无端端地少了一个人,乌鸦还没飞到他们面前,空气里的气氛就已经近乎凝滞。 谁也没有说话,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赵龙皱着眉,他的眉心有一道印痕,皱眉时看上去格外严肃,乌鸦却并不畏惧,放下衔着的篮子,凑过去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脸。 荆白瞥了一眼赵龙篮子里的砖块,发现里面的砖块数量也比他昨天见到的少。 赵龙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赵龙也看见了自己篮子里的砖块数量,他神情却很淡定,还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这座砖房只建好了一大半,还有一整个房间没搭呢。 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就算乌鸦送来同等数量的砖块,这栋房子也搭不完,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荆白却仍然盯着入口处,他还是觉得不对。 小诗到早上爬山时都还活着,如果她真的被那只鸟超越了,那么枭也必须带着砖块到了率先进入小诗的工地以后,才能确认小诗的确是“迟到”了。 所以哪怕小诗落在了枭后面,那么带着砖块的“枭”至少应该出现一次。 但现在是小诗的人没见着,枭也不见踪影。 如果说小诗是走不快耽搁了,那她的枭又是为什么错过了原本的送砖时间? 赵龙似乎也在等待着小诗的到来,他甚至没有拿起地上的砖块,任由小乌鸦绕着他亲密地飞来飞去。 没过一会儿——是真的没过一会儿,连崔风的小乌鸦都还没来,山路的尽头处就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娉娉婷婷地走了上来。 这个女人自然是小诗,她竟然就这么从容地来了! 比起之前爬上来就累得跟死狗一般的张闵和窦松,女孩看上去显得十分自如,不仅不见怎么喘气,脚步甚至显得很悠闲。 宋不屈看在眼中,就未免觉得奇怪。 她的枭不是应该跑在她前面么,怎么她走得这么悠然自得? 等她稍微走近一点,荆白就看清了她身上的不同。 小诗只有一只脚穿着鞋! 另一只没穿鞋的脚上,袜子上沾满泥土,但她神色轻松,脚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这样看,她的鞋应该没有脱掉太久。 荆白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了然的神色。 众目睽睽之中个,小诗忍不住加快脚步,匆匆走到了自己的2号位上。 崔风见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窦松不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到自己工位的边缘处,小声问:“小诗,你的房主呢?怎么还没来?” 小诗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她抬了抬腿,给崔风展示自己沾满泥土的袜子。 她兴奋地凑近了些,对崔风道:“我和小婉今天商量出来的。今天路玄大佬不是说了,房主表面上是房主,其实它就是我们的孩子吗?我和小婉商量了一下,我们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吩咐它!” 第280章 两人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就被崔风转达了关于动物的信息,她们还都是“枭”的房客,听说“生食其母”的传闻之后,两人都吓得魂飞天外、 好在上山时两人一路走一路商量,最后她率先想出了这个“歪主意”,小婉也觉得有道理。 不到最后的地步,她们当然不想铤而走险,但是小诗今天早上起来,就感觉到了明显的体力不支,浑身酸痛,她知道自己今天爬山的速度肯定还不如昨天。 小婉的情形倒比小诗好些,但听她一说,心中也升起危机感,两人便商量着一起上山,最后小诗想出了办法,就是只要看见头顶有大鸟要超过她们,就用“母亲”的名义,找个借口拖延它的时间。 她耸了耸肩:“我们俩就轮流把鞋扔出去,让它替我们找回来。” 崔风神色变得十分震惊,一是没想到这种利用房主的行为竟然不违规,二是没想到“枭”看上去那么凶恶,竟然会听从两人的吩咐。 他惊奇地道:“你们怎么敢的?” 小诗苦笑起来:“没办法啊,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们前半程的速度还勉勉强强,后半程就走得实在艰难了,两人只好一边放慢速度走,轮流眼睛不错地盯着天上。 小诗纠结道:“我没给它起名字呀,你说我该喊什么,它才会停下来?” 小婉翻了个白眼:“乖孩子,乖女儿,乖儿子,随便叫啥,总之强调你的身份,你是它妈妈!让它把鞋子给你捡回来!” 之所以用鞋子,也是两人是商量好的。一来工装的鞋子重,可以扔得比较远;二来鞋子有两只,她们可以一直轮流扔,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个计策是成功的,虽然“枭”看她们的眼神极其不善,但两个人的“枭”都照做了。 小诗看了一眼荆白的位置,对崔风使了个眼色:“你把这件事告诉路玄大佬和龙哥吧,这真是个办法。要不是路玄和兰姐猜出来了我们和动物之间的真正关系,我们俩今天肯定凉了。” 崔风连连点头,他不敢轻忽,立即走到了自己4号地的边缘,焦急地冲荆白招手。 他自己的小乌鸦也已经飞来了,他只瞟了一眼里面的砖块,大致估算了一下能用到明天,就不再理会它,见荆白已经走了过来,就急着把小诗跟他透露的信息复述了一遍。 荆白看见小诗只穿了一只鞋就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只没想到小诗前面表现普普通通,最后竟然能急中生智想通副本的关窍,倒是十分难得。 荆白已经看明白了,只要在吴山上,在中间人的监督下,他们所有人、所有动物,都必须遵从无形的规定。 如果违规,违规的人活不了,违规的动物们必然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只是这件事上,动物们显然占了先机。他们必定都知道规矩是什么,又应该如何利用规则,人类却只能依靠不断地试探和猜测。 甚至副本从一开始,透露的信息就是偏向这些动物的。 如果看不透房主和房客之间的真实关联,全按照中间人交代的来办事的话,只会在不知不觉中交换出自己所有的寿命。 而现在,有了小诗成功的尝试,荆白心中的把握又增添了几分。 远处,他的半大小羊已经衔着篮子,“哒哒哒”地向他跑过来了。 荆白却连篮子里的砖块都没关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中间人那个瘦巴巴的背影上。 他一开始想的没有错。 这个副本的最终破局,还是要落在中间人身上。 窦松手里的砖块原本就不多,他现在浑身不舒服,索性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小方块上。 赶快拼完…… 拼完就能出去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从小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学渣,脾气急躁又没耐心,一上课就坐不住,专心看黑板对他来说简直是最艰难的事情。 没想到现在被迫拼积木,倒是前所未有地专注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篮子。 好,没有了!果然,根本不需要等到晚上,这次送来的砖块就够用的了! 窦松眼睛一亮,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跳,郑重地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块积木拼了上去。 成了! 窦松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积木放到地上。这次甚至没有什么震动,他只觉眼前微微一晃,这座瓦房就完全建成了! 这座瓦房由黑白二色构成,每一处看上去都异常的整齐漂亮,仿佛是经过人的精心设计,虽然一看就是新房,却丝毫不显得浮夸,还透出一股底蕴厚重的凛然之气。 窦松情不自禁地走近去看,手在砖缝上摸了一下,只觉严丝合缝,显然是丝毫不含水分的优秀工程作品。 好歹也算他的作品,窦松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得之意,只觉得这栋房子看上去无比顺眼。 他志得意满地转过头去,准备呼叫中间人来检阅他的作品。 他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毛发稀疏的头顶,吓得浑身一激灵,险些大叫出声! 他往后连退了三步,才看清楚这是个矮小的男人站在他背后,他个子高,那人又凑得近,一转头正好看见对方的脑袋,吓得他魂飞魄散。 这个头发稀疏的矮小男人正是中间人,他正背着手站在窦松身后,仰着头,面带笑容地打量着这间瓦房。 第281章 窦松捂着胸口,他今天原本就感觉心脏有些超负荷,刚才更是差点跳出嗓子眼儿,要是其他人,他此时已经指着鼻子骂遍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只是他虽然气愤,好歹还记得中间人是吴山建筑工程队的“工头”,多半要由他来进行房子的最终审核,只好敢怒不敢言地用力瞪了中间人一眼。 中间人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多看了房子几眼,他甚至都没像窦松一样上手去摸,就转过来对窦松道:“我看着不错,你自己呢?满意吗?” 别说窦松本来就很满意,就算不满意,他难道还能拆自己的台不成? 窦松愣了一瞬,连忙道:“满意啊,我当然满意了!” 中间人爽快地道:“你满意就行。” 他在怀里掏了掏,竟然从胸前掏出了一个32开大小的笔记本,上面还别了一支笔,递给窦松道:“既然满意,那就签字吧。” 他态度太好,倒让此前一直坚信不疑的窦松心里有些犯嘀咕了。 他看着那个绿色封皮,还有些皱巴巴的的笔记本,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狐疑地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签字?” 中间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负责的工程,现在完工了,当然要你本人签字落款,不然谁对工程负责?你不签也行,那就当你没完工。” 他说着也不耽误,立刻将小笔记本收回来,作势要重新揣回怀里。 窦松一见不好,连忙高呼道:“不不不!我已经完工了,我签,我签!” 第151章 建筑队 他握着笔,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 按平常的样子,房子搭好了,他就应该脱离那个只能看到房子和中间人的地方,回到正常的空间里。 可窦松到现在才发现,这里就像他还在建房子时一样,他举目四望,根本看不到左右的其他人,好像…… 好像他被什么力量割裂出了原本的空间似的。 他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就是支普普通通的钢笔,被他这么一抖,一滴墨水就落到纸面上,迅速晕染开来。 中间人脸色变得不耐烦起来:“你到底签不签?不签我收了。” 他伸手又要夺窦松的笔,窦松手又哆嗦了一下,忙道:“别,别!我签!” 中间人就盯着他,窦松了想,决定还是豁出去。已经到了这一步,房子都建成了,也没有后悔的余地,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眉目粗犷的大汉咬了咬牙,在纸上落了笔。 就落副本里的名字,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他在纸上缓缓写了起来。 窦…… 松…… 不对,怎么写了窦字以后,这支笔不听使唤了?! 他惊疑地抬起头看着中间人,却看见那张焦黄的面孔上,原本不耐烦的神色已经换了一副模样,现在是满面笑容。 他眼睛都没看着纸,可是笔却不听使唤了,它还在动! 窦松也顾不上中间人了,他拼命抖动着双手,想将纸和笔都扔出去,可现在他的两条胳膊根本就不听使唤了,那支钢笔还握在他手里,甚至还在写字! 窦松毫无办法,他躺倒在地上,两脚乱蹬,手足并用,想将那该死的纸笔从他的手中蹬掉,但是这些挣扎没有任何用处! 他眼看着自己右手的钢笔,在那张纸上缓缓写下了三个大字。 那个名字,他没在这个副本中告诉过任何人! 经过这三天的消耗,窦松原本强健的身体早就到达了极限,在这样的奋力挣扎下,他的体力很快耗尽了,一边呼哧呼哧直喘气,一边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左手的本子上写着的三个大字。 ——后面的两个字甚至根本不是他的笔迹,墨迹淋漓,苍劲有力,和前面他本人歪歪扭扭的字体对比起来,显出几分滑稽。 但窦松此时完全笑不出来了。 窦、成、春。 这是他的真名。 名字写完,窦成春的手骤然松开,之前无论怎么挣扎都牢牢贴在他手心的纸笔同时坠落下来。 之前在一边看猴戏似的看着他的中间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将纸笔捡了起来,还满意地欣赏了一下那三个大字。 窦成春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房子建好了,我也落款了,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中间人“刷”地一声,利索地将那张写了窦成春名字的纸页撕了下来,一面不紧不慢地道:“之前特地问过你,你不是说很满意这房子吗?现在房子都落了你的名字,你怎么能不住呢?” 窦成春僵住了,他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中间人,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你之前不是那么说的!” 中间人“刷拉”一声,将和气地笑道:“房子盖出来,就是给人住的。你盖好了房子落好了款,这房子就是你的了,谁也夺不走。” 他一低头,见窦成春还抱着他的腿,便踢了他一脚:“去吧。” 他话音一落,窦成春便感到身下的平地竟急速往后退了起来! 窦成春起身想跑,但他现在就等于在一架快速运行中的电梯上逆向跑步,哪里跑得过? 何况他早就精疲力竭,没跑两步就跌倒在地,而他脚下的土地就像一条自动运行的履带一般,不断将他往后拉去。 第282章 “放开我——放开我!” 窦成春怎肯束手就死,他划动着自己的四肢,拼命向前爬,但这点微小的力量,如何对抗得过整片土地波动的伟力! 他爬了几步,就发现自己仍然在不停地后退,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在做无用功,只好绝望地躺倒在地嘶嚎起来。 余光中,他看到在土地剧烈的运动中,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却像脚下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凭什么——我明明盖好了房子!凭什……” 被拖进房子之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一般,窦成春的声音戛然而止。 中间人却不慌不忙,手一扬,那张写着窦成春真名的纸页便轻飘飘地向上飞去。 中间人的目光追随着它,只见它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一路向窦成春所在的那栋砖房飘了过去。 不仅如此,它还越变越大了,飘在半空中的样子,像是凭空升起的一团乌云。 中间人看着这团“乌云”,再次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比起之前对着窦成春的,显得真诚许多。 他轻轻跺了跺脚,脚下土地的波动便停止了,变得风平浪静。 而那张纸页,等它飘荡到窦成春的砖房前面时,已经变得足有一扇房门大小。 在中间人热切的目光中,这张纸像有自己的思想一样,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面,随后缓缓落下…… 砖房原本是没有门的,所以方才窦成春被土地“运”进去时,一路畅通无阻。 但它现在有了,因为这张纸已经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了砖房的大门位置! 它翻面,是为了将写着窦成春名字的那一面朝外。 中间人看上去非常满意,他走近欣赏了一下这座已经彻底完工的、高大气派的砖房。 纸门上还不时传来拍动的声音,甚至还时不时地凸出来一部分,好像被什么力量冲击着一般。 比如刚才凸起的一块,就很像人的手掌。 然而,纸门的质量比它看上去的坚固得多,无论怎么冲击,这扇纸门也没有破损分毫。 中间人的态度却很悠然自得,抱着手臂,不慌不忙地赏玩了一阵,直到他发现纸门的右侧已经有一块隐隐透出红色,看上去和其他地方的颜色不大一样了。 个头矮小的男子叹了口气:“扫兴。” 他拍了拍手,眼前这栋高大砖瓦房便猛然震动起来,然后,只听得耳边忽然传来响彻云霄的“轰隆”一声! 黑砖白瓦的漂亮瓦房,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黄土做的坟包。 坟包低矮,前面拿白色的泥浆筑成了一个半圆的形状,这个半圆形只有半人高,二尺宽,其中的空间,大约只能容一人在里面坐着。 当然,所谓的空间只是猜测,这个半圆形空间的出口处已经被黑色的砖块填满了,封闭得死死的,中间一丝空隙也没有留下。 这座黄色的坟包无比安静,连一丝声响都不再有了。 中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坟包前停了停,啧了一声道:“难看。” 像是多看一眼都嫌伤眼,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回了自己原来看风景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在他背后,那个低矮的坟头前面,是一块简朴的墓碑,上面写了三个大字“窦成春”。 只是第一个字歪歪扭扭的,和后面两个字的厚重健实的风格看上去极为不搭,让这个墓碑也显得可笑起来。 墓碑右侧还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像是血,又像是不小心沾上的红墨水…… 总之,这的确是块潦草至极的墓碑了。 荆白照例从小羊那里拿到了今天的砖块,接过篮子时他特地数了数,并没有感觉到砖块有明显的减少。 他有些疑惑,不过照目前的状况看,这点砖块的数量还不至于影响到他的计划。 他也不管小羊,自顾自地坐下来开始搭房子。 反正只要登上了吴山,拿到了砖块,就必须把手里的砖块搭完,而且必须要在送饭时间前搭完,才能拿到午餐。 荆白搭积木的动作很快,迅速将篮子里的砖块拼凑起了大半,他将拼好的部分拿在手里看了看,发现现在搭的是客厅和后院的隔断,房顶的部分还是空的。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栋修建了大半的砖瓦房。 看来……封顶就是最后的步骤。 他正要开始接下来的拼凑,忽然觉得脚下一阵震动,幅度不大,但总有种隐隐约约的晃动感。 拿着积木时,能看见的就只有空荡荡的周围,荆白看不出什么异常,索性把手里拼好的部分放到地上,弯下腰时,另一只手也贴着地面感受。 不是错觉。 确实有隐约的晃动,只是好像不是在他脚下发生的,传过来的感觉也并不明显。 积木甫一落地,很快就变成了正常大小的砖块,堆叠到砖瓦房上,荆白却没顾得上看成品。 他顾盼左右,发现在自己左边的崔风也出来了,正满脸狐疑地左看右看,再往右的赵龙等人却都在空间里没有出来。 崔风见荆白也出来了,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连忙对他道:“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他说得很含糊,显然是担心再次违规。 荆白点了点头,他还注意到了一件事——原本一直在不远处坐着看风景的中间人不见了。 第283章 崔风指了指窦松的那块地:“要是只有我们俩感觉到了,那不是他,就是小诗。我觉得是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荆白其实也这么认为,按窦松今天早上的反应,他建房子的进度应该比小诗快得多。 他没有继续跟着崔风猜想下去,反而冷静地道:“先把房子搭了再说。” 如果他们听到的真的是窦松被中间人杀死的动静,那么中间人一会儿肯定还会再出现的,没有必要触一个刚杀完人的非人生物的霉头,何况他还是“工头”。 荆白自己也没有多停留,径直回去继续搭剩下的砖块。 果然,等他把剩下的砖块搭完再出来,中间人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悠悠闲闲地翘着二郎腿,惬意地眺望着远处的山色。 像往常一样,荆白这次又是第一个搭完的。 周遭的其他人都还没出来,荆白一眼就看到中间人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神色毫无波动,平淡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那人瘦小的背影上扫过。 偏偏这一次,中间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地转过头来! 荆白心中一凛,中间人却只是盯着他,什么话都没说,片刻后,咧开嘴,冲他笑了笑。 这算是什么,所谓的精神威慑吗? 荆白从来不怕这种虚无缥缈的威胁,他歪着头,也冲中间人灿烂地笑了一下。 比起中间人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荆白脸上的笑容,更像是猛兽露出獠牙的示威。 锋利、尖锐、咄咄逼人,整个人的气质,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荆白心里却没想那么多,那一刻,他只是觉得对方那副隐含威胁的姿态让他不舒服——不就笑吗,难不成他不会? 第152章 建筑队 中间人神色有些错愕,他多看了荆白几眼,缓缓收回目光,将头转了回去。 荆白冷笑一声,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坐下,等待着他的房主前来送饭。 很快,崔风和赵龙也从空间里出来了,赵龙见崔风老是有意无意地往他旁边看,纳闷道:“你看啥呢?” 崔风一激灵:“没、没看啥!” 他赶紧把头转过来,不敢再盯着中间人和窦松那个位置了。 赵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近了几步,低声问荆白:“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荆白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道:“到中午就知道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小诗也出来了,崔风和她之间的那个空位就显得格外突兀。 赵龙顿时明白了。 如果到了中午,3号位的窦松还没出来……那就说明他死了。 荆白就见他低下头,连被都不自觉地弯了一些,又深又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 荆白没说话,片刻后,赵龙才抬起头来,神色显得有些疲倦。他看着荆白道:“中午……要不还是我来吧?” 荆白果断拒绝:“你的食物不够。” 在这个副本中,他原本就没吃饱过,为了省下食物又饿了十几个小时,现在胃里空荡荡地翻搅着,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他脸上却是一片风平浪静,赵龙看了半天,也没从那张平静的面孔上看出些许异样,只好道:“好吧,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荆白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赵龙又往自己的左侧看了一眼,发现宋不屈也出来了,只有张闵还在空间里。 从昨天看到凤琴死亡之后,他的精神就处在崩溃的边缘,整个人看上去都怔怔的,拼积木的速度变慢也很正常。 但他应该还活着,这让赵龙稍感平静。 不说在塔外见过的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就是进了塔,也有段时间了,但是每当面临一条鲜活的生命的流逝…… 赵龙都会发觉,自己还是无法避免地为他们感到惋惜。 赵龙对自己的职业能力相当有信心,他很擅于捕捉细节,一个眼神、动作,他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微妙变化,可是在面对眼前这个眉目冷淡的青年,三天过去了,赵龙还是看不透。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愿意分享自己的推断,他绝非恶人。 可是有时候,赵龙又觉得他漠然得可怕,对于窦松、凤琴这些人的死,赵龙能感觉到,路玄对此没有任何的情绪反馈。 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没有。 就好像一个人的死去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把这个消息作为信息接收了,仅此而已。 因为工作需要,赵龙对心理学有粗浅的了解,他知道这其实很不正常。 在一般情况下,如果听说了认识的人的死讯,对死去的人有好感的人会感到悲伤难过;有恶感的会感到快意;大部分人至少都会有些唏嘘或者遗憾、惊讶之类的情绪。 如果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反馈的,冷静得异常的,通常就会是怀疑对象之一。 塔里虽然人情淡薄,进副本后除非必要,更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但面对同伴的惨死,大部分人也会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都在同一个副本里,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又是什么死法? 但路玄不一样。 不说第一天死去的丁武等人,他们刚进副本时,赵龙下意识地观察了众人,当时就注意到凤琴针对路玄,对他恶意十分强烈。 第284章 他们俩显然在副本外面就认识。 只是凤琴的恶意,像是多种情绪的糅合,厌恶的同时,她又表现得十分忌惮路玄,连带着她依附着的丁武看青年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路玄本人却极为坦然——他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地无视。即便凤琴等人如此作态,他也没多看他们一眼。 但昨天,张闵亲眼目睹了凤琴的死亡,赵龙本能地观察了路玄的状态,发现青年听到这个消息时,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连任何正向的情绪反馈都没有。 赵龙用自己二十多年的经验发誓,如果现在是没有任何怪力乱神因素的塔外,路玄这样的一定在第一时间就会被列入重点怀疑对象的名单。 他的心理状态过于稳定,也过于强大……和冷漠。 赵龙甚至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让一个人成长成他现在的样子? 荆白注意到了赵龙的目光,他没当回事,远远地眺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动物的身影。 是宋不屈的羊来了,照惯例,它嘴里叼着一个盖了黑布的篮子。 他的羊送饭向来是最快的,等进了宋不屈的地盘,还欢快地摇头摆尾,绕着宋不屈一直走。 宋不屈其实很纠结,他一直很疼爱这只小羊,但是现在看着羊,想起这小东西偷走了他的寿命,简直无法直视;但看还像前几天一样屁颠屁颠地围着他转,心里又有一丝不忍。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轻轻摸了摸羊头。 装食物的小篮子上照例盖着黑布,宋不屈把东西都端了出来,顿时香气四溢。 里面装得也很简单,一碗粥,几张热乎乎的炸馅饼,宋不屈看得口水滴答,往远处的赵龙两人处看了一眼,到底不敢动,只好用力咽了口唾沫。 赵龙和荆白的确在看这个地方,但两人关心的却不是他吃的什么。而且盯着被他丢到一边的黑布。 赵龙若有所思地问:“这个红布和黑布,其实就是用来区分孝子和不孝子的吧?” 这个副本说难不难,但坏就坏在给他们的所有线索都是暗线,如果没有一个路玄这样的人无将线索全都串起来,他们能做的,估计也就是一步步地入彀。 等现在回过头看,原来阵营的问题早就暗示了。 荆白潦草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红布代表喜事,黑布代表丧事。 早上他们领了砖块,中午房主送餐来,等于完成了这一次的交换,等到晚上统一结算。 送来的东西表面上看是“房主”给他们结算的报酬,实际上他们忙了半天,是将自己作为人类的寿数换了出去,得到的却是动物的短寿。 这是一笔亏得不能再亏的亏本生意,却每天都在按时进行。 对于不孝子来说,作为父母的“房客”被换寿是“喜事”,所以餐篮盖红布;反过来,对“孝子”来说,这就是“丧事”,所以要盖黑布。 这点在方兰昨天提到动物的典故时他就已经想到了,不仅如此…… 远处,另一个“房主”也来了,正扇着翅膀往崔风的方向飞,到了之后,还快乐地在他的头顶打转。 荆白嘴角勾起一个冰凉的微笑。 盖不盖黑布,只是个形式。 事实的真相就是,顶着“孝子”之名的,无论是乌鸦还是羊羔,表现得再亲密粘人,都没有一天停止过换寿。 只是副本给他们安排的角色不同而已…… 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荆白自己的羊也来了,见荆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它用自己半长成的角拱了拱荆白。 荆白像是刚注意到它来了似的,索性席地而坐,将盖着红布的篮子放到了自己面前。 篮子里的食物不断散发出香味,荆白顺手掀开黑布,看见里面有三个雪白的大馒头。 小羊半跪在地上,乌黑的眼睛温顺地看着他。 在羊羔的注视中,荆白不仅没伸手拿馒头,反而将拿油纸包着、揣在工装里的窝头和粘豆包拿了出来。 荆白注意到,从他拿出昨天的食物开始,小羊的目光就不在他身上了。 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篮子中的一堆食物。 荆白将篮子往前推了推。 已经长到半大的小羊一瞬间站了起来!它改变了自己的姿势,往后连着退了几步。 荆白提起篮子向它走过去,从容地笑道:“这都是特地给你省下的,怎么不吃?” 小羊低声“咩——”了一声,它的声音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娇嫩了,但听上去还是软软的,是在向他撒娇。 荆白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从篮子里拣出一个粘豆包,失笑道:“怎么,还要人喂?” 小羊浑身颤抖了一下,它猛地把头别了过去,嘴巴也闭得紧紧的,似乎不准备吃他手中的东西。 和昨天一样。 不过荆白却不是昨天的荆白了,他看着转到一边的羊头,站起身来,对于远处躺着晒太阳的中间人高声道:“中间人,我有个问题!” 第153章 建筑队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荆白身上。 担忧的、怀疑的、期盼的…… 破局的办法是荆白想的,他也没有藏私,但是他提出的思路完全超乎了众人平时过副本的经验。 赵龙目光复杂地看着“中间人”,身材矮小的男人脸上挂着笑,慢条斯理地走到了荆白的5号地。 第285章 他看上去兴致盎然,像是要围观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但下一刻,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那里动向的众人同时睁大了眼睛——沉不住气如宋不屈,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自从中间人走进了荆白的地,那里连人带羊——甚至包括刚走进去的中间人,都消失了! 赵龙和崔风面面相觑,两个人的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荆白当时提出的破局的办法,是给“房主”喂食。 早上集合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决定采用的方法告诉了赵龙等人,当时宋不屈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说法也算有理有据:“不对吧?就算你前面的分析都有道理,但是我也喂过我的羊……它根本不吃东西!” 这一点荆白当然是知道的,他昨天就在怀疑食物的问题,还特地拿食物试探了它两次。 它每次都坚定地拒绝了喂食。 荆白一度以为是自己找错了方向,但是他想了考虑,他又觉得这应该是唯一的解法。 如果不能实现,不一定是方向错了,也有可能是欠缺必要条件。 直到想到“中间人”的身份,荆白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 他把“中间人”这个条件考虑掉了! “中间人”甚至没有给自己起名字,他给自己的代称就是他的身份。 而他的存在,起到的作用其实也很简单,他对告诉众人的是,他的任务就是加强房主和房客之间的沟通。 但是几天下来,荆白等人只见到他站在房主的立场上办事,包括监督他们修房子、不让他们泄露各自房子的进度。 这些条件都是对房主有利的,荆白着意观察了几天,通过凤琴杀了房主、小诗昨天和大鸟竞速的事情,他才终于确信,其实这些动物和他们这些房客一样,都受着“中间人”规矩的约束。 他们同样不能违规,否则也会受到惩罚。 只是房主的优势在于,他们都知道副本中的规则究竟是什么,而刚进入副本的房客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也就是这样,才导致进入副本以后,他们都被这些“孝子”成功地换寿了。 荆白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自己的思路没有错,唯一欠缺的东西,就是中间人对“房主”的约束! 昨天两次让小羊吃东西,白天时它送午餐来的时候,当时荆白只是递出了食物,并没有开口要求它;而晚餐时,他们已经下了山,中间人不在。 因此,荆白认为,解法应该还是要让房主吃掉它送来的东西,但前提是,必须在中间人的监督下。 如果中间人不主动过来,那就邀请他! 他最开始告诉赵龙和方兰时,两个人都很反对这个计划。因为对他们来说,或者说,对于一般过副本的人来说,让这种不是人的东西主动参与副本中的破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们很难想象,荆白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赵龙只当他年轻气盛,还语重心长地劝他:“我们都很信任你的实力,但是副本中的这些不是人的东西,不是随便能利用的……” 他也是过了好几个副本的人,见过不少人和鬼怪谈条件,最后却枉送性命。 荆白道:“如果此路不通,说明这个副本是个死局。” 但是真正的死局,应该是像他上个副本,昌西村的丰收祭那样的。 有了污染的概念之后,荆白才意识到丰收祭这个副本,村外的环境和村内天差地别,根本就是两条线。当时身在局中,竟没有感觉出来,回头去看,才感觉到实在诡异。 如果不是他和柏易合作还算默契,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各自发现了副本的关键点,等关键道具匕首彻底变成鼓槌,丰收祭这个副本就是个彻底的死局。 在那之后,对于副本的运作,荆白隐约摸到了点苗头,至少目前,在这个副本里,从中间人对规则的执行,到人与动物换寿,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心要将“中间人”利用起来。 赵龙和方兰虽然反对,却不能左右他的决定;崔风和宋不屈更是觉得他异想天开,只是对着荆白平静冷漠的目光,又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只好任他作为。 荆白叫来中间人时,当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在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前,他绝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畏惧放弃尝试。 他这次特地没有叫工头,而是直呼了“中间人”这个名字。 因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监督他们盖房子的工头,而是可以约束“孩子”的中间人。 小诗早上的经历也验证了他的猜想,如果想要破局,首要的是抓住自己真正的身份。 在“房客”和“工人”的身份下,他们这群人是没有主动权的。 只有作为这些动物的“父母”,才能反客为主。 而且这层关系,恐怕也脱离不了中间人的监督 。 否则,在他要求小羊吃东西的时候,这只羊就应该已经开始吃了。 中间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当他站在荆白和羊之间时,荆白敏锐地发现,周遭的人忽然都消失了。 早上的砖块早就已经搭完了,手上没拿着砖的荆白,显然是被中间人拉进了这个空间。 这应该就是最后阶段了。 荆白定了定神,他发现身边的羊也很紧张,正在用蹄子不住刨地,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第286章 荆白谨慎地看着中间人,中间人却浑不在意,见荆白盯着他,黄皮寡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堆满褶子的笑容:“叫我来有什么事?”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是不怀好意的,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顶着他挑猪肉似的眼神,荆白镇定自若,指了指脚下的篮子和羊:“打扰您了,但是家里的崽子挑食,好好的东西竟然不肯吃。” 他说着还笑了笑:“这都是省下来的口粮 ,我特地让您来教育教育他,您别见怪,我是当爸爸的人,多少有点操心。” 中间人对荆白点了点头,他满脸感慨,接着荆白的话道:“爱子之心,我能理解。” 但等目光转向一旁的小羊,他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他看着篮子里的各色食物,嘴角下撇,神色变得阴沉,一瞬间的情绪转变堪称翻脸无情。 双目盯着小羊,中间人一字一句地道:“任何条件下,都不能、糟蹋、粮食!” 小羊毛茸茸的身体颤抖起来,对于中间人的怒火,它似乎没有任何还击之力,像只普通的羊羔一般,哆哆嗦嗦地“咩”了一声。 它抬头看着荆白,乌黑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充满了泪水,似在哀求。 荆白神色不动,只冲它点了点头,权当作别。 中间人见它挪不动步子,铁面无私地道:“快些,吃饭拖拖拉拉的可不是好习惯!” 随着他这句话,小羊哀鸣一声,笃笃走到放食物的篮子面前,低头吃了起来。 荆白看着它在粘豆包上咬了两口,眼前这座已经盖好了大半的房子砖瓦房,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摧毁,竟然剧烈地震荡起来! 原本看上去坚固无比的围墙,转眼就出现了几条又宽又黑的裂纹,顶部的砖块也开始往下掉落,最后成片成片地垮塌。 那些砖块根本没落地,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荆白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松,他握了握拳头,感觉消失已久的力量,再度回到了身体里。 而羊从开始吃东西,就再也没抬过头。 在中间人的目光下,它不停歇地吃着,体型也在飞速变化,先是变成了一只几乎到他腰那么高的、高大健硕的公羊。 但是很快,它的皮毛逐渐就从鲜亮变得暗淡,健硕的肌肉开始松垮,眼睛也从清澈变得浑浊。 它老了。 这一幕的变化实在神奇,荆白几乎移不开眼睛,等篮子变得空荡荡,年老的山羊再次抬起眼睛,那眼睛还是像刚才一样黑,眼神却变得疲倦昏沉。 荆白移开目光,看向之前房子所在的位置。 那里已经没有房子了,甚至连废墟也说不上。 原本建好房子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坑,呈椭圆形,看那开口,像个又大又深的瓦罐,又像一只张开的大嘴。 年老的山羊似乎并不关心两人,它转过身,慢腾腾地朝着那黑洞般的深坑走去。 荆白看着羊,中间人却转过来看着荆白,他的眼神有如实质,荆白终于也不能无视了,转头敷衍地冲他假笑了一下:“您看我做什么?” 中间人瞥了一眼将要走到深坑边缘的羊,笑了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好奇。” 荆白目送着那只羊在漆黑的深坑边停了片刻,随后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 也不知道那深坑究竟有多深,荆白这个距离,竟没听见一丝它落地的声响。 而山羊跳进去之后,荆白眼看着那深坑飞速收拢,变窄,最后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地面上又变回了盖房子之前的一片平整,仿佛那个大嘴似的深坑没有出现过一般。 直到深坑消失,荆白才接了中间人的话:“我怎么了?” 中间人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俊秀侧脸,正如他所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一直以来,羊都是最受欢迎的房主! 哪怕知道了真相,不少人也是舍不得它的,当着他的面和羊痛哭流涕深情告别的更是多如牛毛。 像荆白这么冷酷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他好奇地问:“你不喜欢羊吗?” 荆白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没有一丝波动:“它和我只能活一个。” 而且,这只羊,作为所谓的“孝子”,它换寿的时候可丝毫没有手软过。 养了乌鸦和羊的人因为他们更乖巧,和人的联系更亲密,多少会失去警惕心,但是“孝子”和“不孝子”,其实都是会换寿的。 这个副本的设定其实就是很公平的,孝子换的寿少,给出的餐食也少,荆白要攒三顿饭的量,这才将将换光这只羊的寿命。 也就是说,他这种“孝子”阵营的人,在自己的寿被换光之前,必须提前一天知道真相,否则即使知道了该怎么做,用来喂“孝子”的餐食也是不够的。 但是如果他猜得不错,像小诗这种“不孝子”阵营的人,只要攒一顿饭,就能出去了。 虽然小诗等人的寿会比她们提前一天换光,但他们的反应时间原本也要多出一天,两个阵营综合来看,其实是公平的。 所谓的“孝子”和“不孝子”,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他们都是来换寿的,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荆白昨夜就看明白了这一点,自然没有什么伤感之情。 中间人这下倒真饶有兴趣起来,他盯着荆白看,荆白心里却只想着怎么能出塔,见他盯了半天,还没有给出出口的意思,便问:“出口呢?” 第287章 房主死了,房子塌了,建筑工程自然不复存在。 这副本到这就应该结束了,但荆白还被留在中间人的这个空间里,举目四望,只有周围的一片平地,看不出任何像是出口的地方,也只能问身边这个喜怒无常的中间人了。 中间人却不慌不忙地道:“别急着走啊,来玩个游戏吧?” 荆白心中冷笑,他已经完成了副本的所有条件,难不成中间人还能不放他走? 他很确定副本里肯定有关于鬼怪的制约机制,不然在试炼副本里,洋娃娃恨毒了他,如果有办法把他扣留下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 “塔”也说过,只要完成了副本,就能出去。 见荆白神色冰冷,中间人笑道:“你不会吃亏的。要是你赢了,我送你件礼物;要是你输了,无非两手空空地走,和现在一样。” 话到这份上,荆白也不再假笑和他装客气了。 他抱起双臂,冷冷地问:“玩什么?” 第154章 建筑队 中间人道:“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不吃亏,我的题就要出难一点。” 荆白反应很快,没有立刻答应,却反问道:“难道你问我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我也要回答?” 他看的态度看似挑衅,实则是有意试探中间人的出题范围。 中间人也没有上当,态度和蔼地笑道:“对你来说,这是有赚无赔的生意。我出什么题,玩什么游戏,对你都没有影响,你也不用试探了。” 荆白见他不接招,遗憾地挑了挑眉,爽快地道:“那你出题吧。” 中间人静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荆白莫名其妙地道:“你不就是我们的‘中间人’吗?” 中间人点了点头,却说:“这是正确答案,但是我自己公布的,不算你答对。” 他意味深长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能说出来吗?” 荆白将脑中的线索飞速过了一遍,心里的答案便十分明确。他看着中间人兴味十足的眼神,也不再装了,径直回答:“吴山。你是吴山。” 在他面前,身材矮小的男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荆白竟然真的猜出来了! 荆白之前只是隐隐觉得中间人的态度略显古怪,但等羊最后跳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那像一张大嘴似的黑洞才消失了,他就有了八成把握。 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他身上的那些古怪。 中间人之所以能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也是因为他在这个交易里,是稳赚不赔的一方。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最终失败的一方,都会埋骨在吴山的土地里。 荆白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方兰等人明明没在山顶建房子,不在中间人的眼皮底下,违规的人却依然能听见中间人的声音,并且会在第一时间受到处罚。 当时凤琴吃了房主,现在想来,她能成功实施这件事,应该不是在吴山上做的,因此中间人没能及时制止她。 但最后,带着这么强的执念,她还是没能走出吴山,融化在了吴山的出口处。 那就是吴山对她的报复。 他虽然有所猜测,但吴山既然以实际行动表明了中立的态度,和荆白想出副本的目的也不冲突,连荆白都没想到他竟然真会引导人来猜他的真实身份。 正如吴山所说,荆白肯和他玩,自然是因为对他来说,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交易,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引导荆白来猜测他的身份? ——吴山虽然没给出任何暗示,但对聪明人来说,他的提问本身就是一种确切无疑的引导。 即使荆白事前没有猜到他的身份,也会因为这游戏顺理成章地展开联想,最后破解谜题。 但这有什么必要? 荆白之前从没觉得“中间人”有什么表现欲,在副本中,除了第一天惩罚了违规的崔风,后面两天他甚至都不盯着众人干活。 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空地前面,静静看着远方的风景。 除了众人对他十分忌惮,他的存在感并不是很高。 寂静无声的空地里,忽然响起“啪啪”两声,荆白看了一眼,是中间人在鼓掌。 见荆白终于抬起眼睛看他,中间人赞许地道:“你眼光的确不错。” 荆白不理会他的夸奖,反而伸出一只手,平淡地道:“既然答对了,我的礼物呢?” 中间人再次笑了起来:“别着急嘛。” 他用食指对准自己的脸,问荆白:“在你看来,我长得怎么样?” 荆白:“……” 这怎么说?那是非常不怎么样。 从荆白等人进来的第一天起,中间人就是这副模样。 荆白第一次见他时,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别说好看了,连精神都说不上。 鼻子、眼睛、五官都是小小的,皮肤发黄,头发干枯,身材更是矮小,浑身的打扮灰扑扑的,浑似一个没洗干净的土豆。 荆白还听见宋不屈当时低声对崔风吐槽,说这个引导人怎么看上去跟个难民似的,这次副本不会又条件很差吧? 但硬要说起来,除了吃不上饭,这个副本的生活条件不算差。 过了开头那段风沙漫天的路,木屋住宿条件比在昌西村时还要好。 第288章 有单独的房屋居住,床铺也很柔软,比在昌西村睡得还舒服。 除了因为换寿的事情吃不上饭,其他的条件倒真是不错。 等等…… 因为这几天从未出去过,荆白发现自己已经几乎遗忘了刚进副本时看见的,副本入口的模样。 半埋在沙土中,几乎看不见字的“吴山建筑一期工程队”的招牌。 被漫天风沙遮挡的灰蒙蒙的天色,一米之外就看不清人影。 空气中呛人的尘土气味。 因为干燥和灰尘,而变得格外艰涩的呼吸…… 比起吴山,那里就是一片荒原。 荆白还记得,他们当时被中间人带领着去了吴山,在漫天黄沙中毫无头绪地走了许久,直到前面传来惊呼声,他往前迈了一步,就来到了山清水秀的吴山地域。 这里和那边,就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结界。 退后一步,是炼狱般的场景,但向前一步,就是画卷一般的流水青山。 不对…… 如果吴山的真面目真的同他看上去的一样,为什么他的人类形态会如此丑陋? 矮小的个头,或许还能解释为吴山不高的山体,但他的人形皮肤焦黄,头发蓬乱枯干,和吴山苍翠欲滴的植被就对应不上了。 一会儿还要他来打开副本的出口,因此,即便是向来直白的荆白,也不可能对他直说“你长得像个土豆”,沉默片刻后,他道:“……平平。” 中间人听完他这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荆白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哪里惹他发笑,只见他笑得弯下腰去,好一阵才站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脸上却已经换了副表情了。 准确地说,是没有表情。 “我知道,我这副模样不算好看,但是从前的我,比现在还要丑陋得多。” “我多想像他们一样好看啊……” 荆白敏感地捕捉到那两个字:“他们?” 中间人道:“是啊,你不是见过他们吗?” 见过吗? 荆白被他说得着实迷惑起来,他知道中间人口中的“他们”不可能是赵龙方兰等人,但是这个副本里,什么时候还出现过其他人吗? 他脑子里飞快地翻阅着曾经的记忆,一缕清风温柔地拂过他的面颊,荆白不自觉向远处看了一眼,忽然福至心灵。 他想起早上自己第一个登上山顶时,中间人已经坐在他的老位置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远方。 荆白走过他身旁时,因为远处的风景实在美丽,青碧山色,朦胧雾霭,还有灿金色的阳光点缀,他也禁不住驻足观赏了一会儿。 中间人当时还问他:“好看吗?”‘ 难不成,他说的“他们”,是远处的那些连绵起伏的青山? “从我有记忆开始,这里就是一片死地。”中间人看着远处的山景,目光放空,缓缓地说:“可是我不服,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都有那么漂亮的花和树,我却什么都没有?” 他抚摸着自己稀疏的头发,那表情很难形容,像是混合了嫉妒和羡慕的某种狂热,又似乎有些迷茫:“我总是很饿,又很羡慕别人,羡慕着,羡慕着,我就醒了…… “我记得我以前好像不在这里。但是这里很好,有了你们和它们以后,我越来越好了!”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荆白,深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了你们以后,我再也不用挨饿了。” 荆白被他垂涎欲滴的目光看得心中警铃大作,他没有表现出任何退缩,只是镇定地提醒中间人:“兑现你的承诺,然后送我出去。” 矮小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笑:“放心,即使我很喜欢你,也不会为了你违规的……” 他的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荆白,抬起手向荆白招了招:“过来吧,我把礼物给你。” 荆白被他粘腻的目光看得极其不适,他很少后悔,现在心中却难得升起几分悔意。 他刚才应该直接要求吴山送他离开,而不是铤而走险地同他打赌。 这个人……不,这座山比他想象中的要危险。 荆白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事情刺激了他,但看得出来,吴山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比起完成副本之前,他整个人看上去完全不同了,荆白现在能感觉到……他非常危险。 吴山还在冲他招手,荆白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警惕的目光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语气却很平静:“礼物我不要了,你送我出去就行。” 吴山见他不动,招收的动作变成轻轻一握拳,荆白就发现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那黄土仿佛有了生命,在他的脚下蠕动着,不断将荆白往矮个男人的方向推,荆白看到“吴山”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喃喃道:“我本来不想冒这个险的,但你看上去,实在是太好吃了……” 第155章 建筑队 荆白只觉得自己脚下仿佛生了根,他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却只感觉到双腿像被什么紧紧捆绑住了一般,似乎连血液都不再流动,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仿佛膝盖以下是两块木头。 情势却还在变得越来越不妙,脚下的黄土向前不断蠕动,眼见着荆白同他越来越近,男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 穿着两只破破烂烂的鞋的双脚下,倏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狭长的黑眼睛。 第289章 他的双手已经激动得颤抖起来,神经质般地叨念着:“就一次,我保证就犯规这一次……让我吃吧!” 荆白知道情况不妙,心念电转,将右手按在左手的手背上,试着和“塔”恢复沟通。 正常情况下,副本里是联系不到“塔”的。 他之前试过,在已经进入副本,但副本还没正式开启时,还能和塔能够保持沟通,例如在昌西村的村口,他们在村口闲聊了一阵,一直没有进入副本,塔的印记还发热提醒他们。 但等到副本正式开启,所有人都会和塔失去联系。 到那时候,左手背上的印记就像一小幅普通的简笔画,和皮肤接触时,不会有在塔内时那种微微发热的感应。 但是现在荆白已经完成了副本,而这个空间又是被中间人人为地隔离开的…… 掌握着出口的鬼怪如果不愿意放人出去,“塔”不可能没有惩罚机制吧? 中间人激动得双眼通红,一副口水都要滴下来的模样,原本就平凡的面容更添上了几分贪婪和猥琐。 荆白看了那张脸一眼,强忍着胸中翻腾的厌恶感,试探道:“我已经完成了副本,你吞噬我很难不被‘塔’发现,岂不是得不偿失?” 中间人慢悠悠地道:“没关系,为了你冒这点风险,倒是不算什么……” 若是从前,他或许还有几分忌惮,但是最近几次,他苏醒过来时,已经明显地感觉到,那股无形中束缚着他的力量,似乎已经在不断减弱了…… 而眼前的这个青年,或许蕴含的能量,也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看荆白的眼神中,那种食欲已经根本无法掩饰,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舌头,沿着嘴唇慢慢舔了一圈。 荆白因为同他说话,不得不看着那张脸,见到他的动作,俊美的脸上神情维持住了一贯的淡定,只是嘴唇微微抿了一下。 他的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胸腔中升起一股熟悉的烦躁和怒意,连胸口的白玉那点微弱的清凉之感,也很难再压制住他汹涌的情绪。 青年虽然依然被牢牢束缚着,目光却像困在笼中的猛兽一般阴冷,盯着不远处那个矮小的男人。 ……真想把那条恶心的舌头从他的喉咙里拔出来。 荆白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拳头已经不知不觉握了起来。 中间人脸上,原本得意的表情已经僵了。 他把荆白越拉越近,骨髓最深处却不自觉地感觉到某种寒意,仿佛是远古的直觉在叫嚣着,告诉他对面这个青年极度危险! 怎么会呢? 明明只是个有几分聪明的普通人罢了…… 中间人眼神渐渐露出几分忌惮,身材颀长挺秀的青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却能察觉那其中冷冽得近乎锋利的戾气。 那张脸上的神情……比下雪时的阴天还要冰冷。 中间人的动作不易察觉地凝滞了一下。 他单独把荆白拉入这个空间时,本意是很少见到这么聪明的登塔人,意图试探几分,但等荆白真的站到他面前,作为一座几乎时时都在忍饥挨饿的山,他就再也忍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了。 如果将副本中所有的人和牲畜拉到一起比,同样都是那种鲜活的活物气息,唯独荆白身上那种让人垂涎的味道和其他人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按说,荆白在这群人里面,就应该像白纸上的墨迹一样显眼,但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吴山并没有感觉到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他用什么办法掩盖了那种极度鲜明的气息? 吴山虽然饥饿,却也不是昏了头,心中开始惊疑不定。 但很快,随着荆白离他脚下的裂隙只有几步之遥,中间人的双手不住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条条崩绽——他发现自己想要控制住荆白,远比其他人要难得多。 既然已经消耗了这么多力量 ,他更要将这人吞了,作为一顿大补。 皮肤焦黄的男人暗中咬了咬牙,用力闭上眼睛,调动起自己所有能动用的能量。 整座吴山都因为这股力量震动了一下!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吴山能感觉到,自己离成功已经很近了。 被他用泥土包裹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双目紧闭,他不动了,就连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直在对抗他的能量,仿佛也开始慢慢消退。 吴山咬着牙,伴随着剧烈的摇晃,他脚下的地面响起隆隆的撕裂声。 很快,他脚下的裂缝又往前裂开了几尺,堪堪够到青年的脚尖。 终于——终于到了最后一下! 只要再拉近一点点……就能够吃掉他了! 吴山浑浊的眼珠中流露出几分贪婪,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正要将荆白拉入地下这张巨口,忽然,他感觉自己被攫住了。 对一座山来说在,这种感觉很难表述,那种恐怖的威压,就像是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巨手,只要一抬手就能将它拔地而起,毁灭在旦夕之间! 吴山黄皮寡瘦的脸上出现了恐慌的神情。 他喃喃地道:“不……不会的……” 他知道“塔”的确会清理所有不正常运行的副本,作为鬼怪,他们也承受着塔的束缚,必须按照规则来运作。 “塔”的意志是不容违背的。 他们这些鬼怪也不知道多少年才有机会相互碰面,吴山已经忘记自己是在哪里听说这件事,但是他隐约有个印象,那就是越古老、越强大的鬼怪,反而越是畏惧‘塔’。 第290章 据说在很久以前,那些运行副本的鬼怪,甚至不等到他们真的违反规则…… 只要心念有异,就会被“塔”即刻绞杀! 那时候,所有的鬼怪都对“塔”的存在噤若寒蝉。 其实他们和这些登塔的人一样,没有一个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塔的,也不知道塔的真面目, 吴山算是年纪小的,对塔的畏惧没有那么根深蒂固,何况近些年来,从一些道听途说的风闻中,他知道“塔”的束缚力的确是在不断减弱,并不像以前说的那么可怕。 不断吞噬和壮大自身,是他这种鬼怪的天性…… 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人,它是一座山! 是一座从有意识开始,就只有一片荒芜,永远活在空虚和饥饿里的山! 抱着这种又畏惧,又渴望着侥幸的心理,他这一次终于没有抵挡住食物的诱惑。 这个人身上一定有秘密! 吃了他,只要没有立即被“塔”发现,也不知道能变得强大多少……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塔”的反应竟然这么快!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着,让他无所遁形,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消解和融化! 现在,动弹不得的轮到他了。 荆白听见了吴山的惨叫,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奇妙。 刚才荆白被吴山束缚得寸步难移,起初,他只是觉得情况不妙,心情十分紧张;等发现吴山想吃了他之后,荆白就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心浮气躁—— 胸臆间蔓延着滔天的怒意,还有一种洋溢在四肢百骸的破坏欲,在他的身体中蠢蠢欲动。 好像有种压抑已久的东西,在血液中叫嚣。 冲破它…… 如果冲破它,别说是身上的束缚,就连这座山,他也—— 胸前的白玉猛然涌出一股清凉的能量,唤醒了荆白仅剩的理智,他意识到事态不对,但被人禁锢的愤怒像熊熊燃烧的烈焰,即便理性回归,也无法让它就此消失。 荆白感到自己状况不对,但他当时已经别无选择,只好积蓄着体内那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戾气,紧闭双目,在心中默默倒数,三、二、一。 如果在他被吴山拉进去之前,“塔”依然没有应急措施,荆白也顾不了这么多,只能放手一搏了。 荆白将左手按到白玉上,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将那股力量宣泄出来,这块白玉会怎么样。 它带来的那丝清凉牢牢守住荆白脑中的一点清明,但这点涓涓细流不足以对抗荆白身体里的那股戾气。 如果爆发出来,白玉会碎裂吗? 荆白感到心脏猛地一痛,像是被人划出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这是他醒来以后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让它受到任何伤害。 在他的身体里藏着一头猛兽,白玉似乎在克制它,但这两件东西,他都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为了白玉,荆白忍到了最后,在数到一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按在胸前的左手手背开始猛然发烫! 一股力量,像拂过树梢的春风一般,温柔地将他身上的束缚一一解开。 荆白感到浑身一松,他的手背还在发烫,白玉似乎也受到鼓舞,猛然涌入全身的清凉的能量像兜头浇下来的一大捧冰雪,带走了胸中燃烧的所有烦躁和厌倦。 那只猛兽再度陷入了沉睡。 荆白心神微微一松,这才睁开了双眼,看向前方。 那力道在他身上,只让荆白感到柔和舒服,但看吴山的动静,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荆白眼看着地面起伏的泥土被那只无形的手按得平整如初,那翻山倒海的伟力,就这样在无形之中,被它无声地消弭。 但看吴山脸上已经满面涨红,不出片刻,已是青筋迸裂、眼球凸出,面目狰狞,估计他所感受到的震动绝非之前荆白所感受到的能相比。 男人哆哆嗦嗦地,使出最后的力气,对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放过我,这个副本还没有完成,还有人类需要我监督,我保证不再犯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荆白发现他的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竟然开始大片大片地脱落,男人见自己的头发如雪花般落下,顿时绝望地哀嚎起来:“不,不要——不!我还没来得及违规,我以前都没有……” 他的嘶嚎过于惨烈,吵得荆白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他摸了一下胸前的白玉,比起吴山将要受到的制裁,他现在更关心白玉的状况。 原本就已经满布裂纹,不知道今天这样输出以后,它现在的情况如何? 矮小的、现在已经只剩下半人高的男人瘫倒在地上,荆白视若无睹,面对着眼前这片虚空道:“‘塔’?我已经完成了副本,现在能出去了吗?” 虚无中只有一片寂静,没有人给他回应,但是片刻后,荆白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闪着白光的洞口。 荆白没有继续停留的打算,径直向着洞口走去。 “塔”显然没有和他沟通的意思,他也没有必要久留。 这是它和吴山的较量——不对,不能说是较量,应该是“塔”对吴山单方面的惩罚。 “塔”没有现身,荆白就知道这不是他应该参与的事件,看“塔”当下的态度,显然也没有纵容吴山的意思,荆白看明白了,就打算直接走人。 第291章 谁料还没走进去,就听见吴山在他背后有气无力地道:“等、等一等……” 第156章 建筑队 “塔”的忽然降临让吴山毫无准备,不过,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还活着的老怪物都这么害怕他了。 没有见过的人无法想象。 在场的人里面,并不是只有荆白看不到他,吴山同样看不到。 他没有任何眼睛能看见的形态,但是吴山整座山体,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即便他是一座山,此时此刻,他只能感到自己是一只蝼蚁,正被人捏在掌中,对方一个动念,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他瑟瑟发抖,从感受到对方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升不起任何反抗它的念头。 那不是他能对抗的力量。 或者说,他很难想象,有什么人能对抗这力量…… 吴山奄奄一息地闭着眼睛,悄悄查看自己的山体,山风吹过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头上凉飕飕的,一时更是心痛如绞。 吴山是一座山的化形,他的身体发肤,都和这座山的真实面貌直接相关。 他的皮肤焦黄,是因为吴山的土地并不肥沃;身材矮小,也是因为吴山本身就是一座矮山;至于头发…… 稀疏的头发,其实是他这座山上生活着的所有的活物的表征。 对于人类来说,头发或许并不珍贵,但是对曾经是一片荒芜的吴山来说,这是他活在塔里唯一的追求! 他用了这么多人畜做养料,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东西…… 吴山的心在滴血,因为他检查的时候,发现山前的草叶、松柏、甚至藤蔓都没有什么大的损伤,那些掉落的头发,都是他利用山背后的坟山,悄悄培育的生物。 这算是他钻的空子,但因为他自身的特殊性,其实不算违规。 在副本中,一般的鬼怪都只能按照副本的规则来杀人,这能使他们不断地变强。 但是吴山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不仅是一个精怪,还有一座山作为本体。 更妙的是,山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山泉。 有山有水,自然就有了风水。 在漫长的岁月中,吴山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而山泉所在的后山,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他的试验场。 在那里,利用聚集的阴气和山上的阴魂,他在自己身上培育出了一些弱小的鬼物。 它们互相吞噬,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除了这些阴物,竟然还养出了几只山魈! 整座山都是他所化,山魈自然也是吴山身上的一部分,这让吴山的实力提升了一截。 在这之后,他感到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没过多久,他就惊喜地发现,进来的这些人,竟然比以前更香了! 同时,“塔”给他的束缚也变得更复杂。 但吴山当时以为这不重要,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冒着违规的风险,只要继续经营后山的风水就够了…… 谁能料到,一朝贪心,竟然就这样马前失蹄,连“塔”曾经默认的潜规则也给他收回了! 吴山蜷缩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发欲哭无泪。 塔举重若轻地一抬手,他后山的土地从头到尾被翻了一遍,山魈、阴宅、鬼物,他为之得意的所有作品,都在眨眼中灰飞烟灭。 后山,再也不可能有任何鬼物了…… 但是前山的植物,却几乎没有做到任何损伤。 吴山现在的实力下跌了一半不止,已是元气大伤,但面对着“塔”的绝对碾压,他除了惨叫,不敢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怨恨。 后山几乎覆灭,前山却纹丝不动。这么精准的控制,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这必定是“塔”对他的警告,吴山这次被抓了个正着,这般威慑之下,他哪里敢多喊一个字的冤枉? 他原本要目送着眼中的那块香肉离开自己的副本,心下难□□露出几分遗憾,却忽然感觉到被什么无形的存在注视上了。 他想仰头去看,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压力又变大了,他整个人像一只翻不过身的乌龟,被死死地压在地面上,连头都很难挪动半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青年离去的背影。 这个人不是马上要被放走了吗? 为什么他感觉到的能量……忽然又变重了?! 电光石火间,吴山忽然想起了已经被他抛到脑后的那件事。 他曾经承诺过的礼物,还没有给出去。 吴山心里后悔不已,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吃了荆白,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就放他走,如果不动坏心思,起码还能保住他的后山…… 想到这里,吴山简直肠子都要悔断了,眼看荆白就要离开副本,吴山连忙叫道:“等、等一等……” 这话一出,他顿时感觉身上一轻,“塔”显然还在监视着他,吴山也不傻,知道这是挣表现的时候,立刻坐了起来。 荆白神色带着些许疑问,在他的眼中,吴山现在的脸色非常神奇。 原本焦黄的面色泛着白,神色中还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找不出什么优点的平淡五官上,挂着一个生硬的强笑,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古怪。 荆白看得眉头直皱,不远处的吴山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低头赔笑道:“刚才我和你玩的那个游戏,你猜对了,说好要给奖励的……” 第292章 荆白眉头高高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只是见“塔”介入了吴山的违规行为,他不知道自己和“吴山”打赌这件事算不算违规,因此特意略去了打赌的事,只跟“塔”要求了要出去。 没想到吴山竟然主动提了,难不成是想在“塔”面前挣个表现,假装自己是个诚信人? 吴山对“塔”的恐惧,荆白已经从他刚才的表现一览无余,他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至少说明赌约不算违规。 这样一来,荆白刚才答对了他的问题,拿自己的赌注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拿白不拿,当着“塔”的面,荆白知道他必然不敢再作妖,当下脚步一转,几步就走到了吴山面前。 荆白习惯性打量了吴山一眼,他现在看上去状态极差,原本就不高的身高,现在看着竟然又缩水了一圈。 荆白刚才在出口处一直以为他弓着背,走近了才发现他原来是又矮了一截,如果站着和他说话未免有些费劲,于是单膝蹲下,问:“礼物是什么?” 吴山又羡又妒地看了一眼荆白的头顶,也不知道是在羡慕他的身高还是头发,噎了一下,才道:“你把手伸出来。” 不久以前,这东西还想吃了他,现在要发生肢体接触,荆白心中难免有些怀疑。 但正在此时,他胸前的白玉微微热了一下。 荆白不再犹豫,干脆地捋起身上工装的袖子,将那只修长的手,连带着骨节分明的手腕都递了出去。 吴山看着荆白的手臂,干黄粗糙的手反而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他态度极好地问:“你想把印记落在哪儿?” 荆白在伸出手之前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在他提到“印记”之后,才回想起第一个副本中,帮助过秀凤母子,并且暂时成为鬼婴容器的小恒,曾被鬼婴在手腕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他当时不知道鬼婴的动机,险些出手阻拦,是秀凤阻止了他。 留下烙印时,小恒没醒,出副本时荆白也没问,结果迄今为止,他都不知道这个印记是做什么用的。 现在见吴山要给他印记,他才问了一句:“这个印上去之后不会消失?” 在“塔”无声的注视下,吴山现在是有问必答,见荆白不了解烙印的作用,他耐心地解答道:“对,这个印记会一直留在你的皮肤上,帮你度过一次必死的危险。等你用掉这个机会,它就会消失。” 即使是荆白这样冷静理智的人,闻言也不由心弦微微一松——这就等于是多出来了一条命! 难怪当时鬼婴给小恒留下了印记之后,看上去萎靡了许多,看来提供烙印对鬼物也是有损害的。 吴山又道:“印记留在哪里?” 荆白将袖子挽得更高,指了指自己的小臂处。 吴山也不耽搁,看着那截皮肤洁白细腻,肌肉线条有力的小臂,默默按下自己腹中饥肠辘辘的馋虫,将自己干枯的五指覆了上去。 吴山的体温和正常人差不多,只是皮肤触感十分粗糙,荆白的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冰冷。 小臂处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直至变成火辣辣的痛,仿佛盖上去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火红的烙铁。 不过荆白的神色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吴山的行为证明了一件事—— 在同打赌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要吞噬荆白的心思。 区区一个识别出吴山身份的游戏,对荆白来说,猜不出来,他也可以直接出去副本;猜出来了,就是稳赚不赔。 既然印记会衰弱鬼怪自身,吴山何必为此付出一个印记的代价? 除非……他一开始就打算赖账。 为了转移手臂的痛感,荆白开始在脑中回想当时的状况。 作为首先完成副本的人,荆白已经主动提出了要求,让吴山打开副本的出口。 针对这些鬼怪,“塔”一定也有相应的规定,在副本完成之后,一定时间内要负责打开出口。 吴山必定是为了拖延这段时间,欺瞒这个硬性的规定,才主动提出了打赌。 荆白原本只需要坚持出去,就能稳操胜券,却因为吴山在副本中那个“中间人”的身份,和看似中立的立场放松了警惕,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副本,吴山就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谁知,这个赌约不过是吴山拖延时间的借口。 如果不是“塔”及时发现了异状,对这个副本的异常及时进行了纠正,荆白也不知道后来,自己体内那只野兽爆发之后,到底会怎么样。 即使不会死,也可能会有比死更可怕的后果…… 吴山放开了他的手,荆白看着自己的小臂。 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小山形状的印记,线条寥寥数笔,是简约写意的风格,看上去倒是不十分违和。 不知为什么,从吴山的手臂落到他身上开始,他胸前的白玉就一直在微微发凉,清凉的能量犹如涓涓细流,流入荆白的四肢百骸。 直到吴山的手臂离开,白玉才停止了输入这股清凉的能量,但当荆白的手摸到小山印记上,它又开始了持续地输入。 说实话,这感觉非常舒服,荆白不介意一直享受,只是担心白玉能量不足,才将放在印记上的手放了下来。 吴山给他留下了这个印记之后就显得非常萎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瘫回了地上,有气无力地道:“好了……” 第293章 荆白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走进了闪着白光的出口。 若是没有之前吞噬的那一出,他也不介意对吴山道声谢,吴山沦落至此,也是他咎由自取,荆白也并不关心他的下场。 相反,一想到要回到他的“儿童房”,他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不知道“塔”是怎么从他的深层记忆中挖掘出了这个“儿童房”,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的确是荆白睁开眼睛看到,就会不由自主感到轻松的地方。 第157章 塔 “您好,荆白,恭喜您成功破解副本《建筑队》,您的登塔进度稍后可在图标上观看,您的污染值结算为1——” 悦耳的男声停顿了一下,随后恍若无事发生,继续播报道:“99!污染值接近临界线!” “由于您的污染值过高,现在为您自动播报‘塔’的友情提示,希望您继续保持平稳的心态和规律的生活方式,保持身心健康,有利于降低您的污染值……” 荆白对自己的污染值早就适应了,见依然维持在最高点,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已经猜到了。 之前无论是余悦还是孔见山,在调整好心态之后,污染值都出现了明显的下降。 而荆白自己,因为“塔”对他数据的监测被白玉强制修改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污染值。 但也正因为强行修改,他知道自己真实的的污染值数字是1开头。 只有一点荆白觉得奇怪:如果他能过副本的进度能被“塔”记录下来,那么污染值也应该随着副本的表现正常结算。 荆白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心态非常稳固,面对鬼怪时的表现更不必说。 按照他知道的这几个实例污染值的下降幅度,就算荆白的污染指数是三位数,也就是1开头的最大值199,过完这三个副本,他的污染值也应该降回到不需要白玉强制修改的真实数字。 然而直到过完《建筑队》这个副本,他听到的依旧不是自己的真实数值。 荆白轻轻吁了口气,他盯着手背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副本尚未结束的缘故,他连手背上的副本进度都还没结算成功。 荆白知道自己不该怀有侥幸心理,但他也不禁想,或许是因为副本没有结算完,所以就连污染值也没来得及更新? 他很少会有这种焦灼的感觉,自己都很不习惯,好在他现在已经不在副本里了。 他情不自禁地环顾着四周。 相比建筑队这个副本,他之前两次出副本的时候,身体状况都要好得多,副本中的鬼怪,更是几乎无法引起她心理上的波动。回到了房间时,他虽然也觉得心情舒畅,却也没觉得和平时有很大不同。 但不知道是不是建筑队在这个副本中遭遇了几天的换寿,最后还和吴山发生了正面冲突,险些被拖进地缝,荆白这次出来,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直到他的双眼触及到眼前这片清浅的绿意,双脚踩在凉凉的木地板上,目光一一转过墙壁上挂着的山水、不远处那个稚拙可爱的玩具架……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那是一种内而外的放松感。 他动了动脖子和胳膊,还有之前被吴山捆得几乎血液不通的双腿。 刚才忙着听播报,思考着副本的事情,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变得轻快许多。 原来,这才是正常情况下身体的状态。 这样动起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关节如此灵活,肌肉如此富有活力…… 出了副本以后,身上所有受过的伤都会消失,连被换寿导致的衰老这种负面状态也会消除,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荆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青年的目光转向前方的浴室。 他忽然很想洗个热水澡。 浴室的风格和外面一样天然古朴,却又透着一股典雅的意味,荆白其实很难说出这里的风格到底是怎样的,但他知道自己不想调整这里任何一件东西的位置。 在荆白眼中,这个房间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无比顺眼和舒服,哪怕是玩具架上看似随意的摆件也是。 好像所有的东西的存在都无比自然,都在它原本就该在的地方。 荆白向后靠在宽大的浴桶中。 这个浴桶在背靠的地方略微凸起一些,正好支撑住他的脖子,他的头向后,正好可以靠在浴桶的靠背上。 浴室顶上的灯光是并不耀眼的黄,即使直视着,也不会觉得刺眼,荆白这时正抬着左臂,在光线下端详吴山给他留下的印记。 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简笔画,可当伸手触摸的时候,就和副本中的感觉一样,即便泡在热水中,也能感觉到白玉中正向那处输出微弱的清凉能量。 荆白捧起仍旧挂在胸前的白玉,左手上能看见,刚过完的副本进度依然没有结算出来,而白玉上面的的裂纹…… 比起进副本之前,裂痕竟然更明显了! 荆白抿了抿唇,他指尖轻轻触摸过白玉的表面,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 他清晰地记得每一次看见白玉时的样子,而这次,它的裂纹已经到了用指尖仔细抚摸,会感到微微有些割手的程度。 再这样下去,很快它就会碎了…… 荆白只要一想到它彻底碎裂的样子,就感到胸中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心口处忽然被什么利器刺穿了。 第294章 他颤抖着抽了口气,右手纤细修长的五指下意识地牢牢包住白玉。 在这一瞬间,荆白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即便不是为了污染值,即便不是为了一片空白的记忆,即便它不是荆白失忆时身上的唯一线索…… 即便它什么都不是…… 荆白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它,让它恢复到原本完整无瑕的模样。 他平复了片刻心情,摊开白皙的手掌,观察白玉的状况。 它虽然不会说话,但荆白光从能量的流向上,也知道它现在的损耗多半都是因为他和吴山之前发生的对峙。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臂,到现在,他也不敢再触摸手臂上的印记了。 按荆白之前的想法,白玉在他身上起到的作用主要就是压制他过高的污染值。 那么,根据白玉的反应,荆白只能推测,吴山给他的这块印记……也会提升人的污染值。 他心中泛上深深的悔意,如果知道印记会给白玉带来进一步的压力,他是不会同意吴山将它印上去的! 但后悔毫无作用,荆白很快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触摸到了污染值这个数值的关键! 吴山和鬼婴在人身上落下印记之后,都出现了明显的虚弱,而体现在他们登塔人身上,则表现为污染值变高,同时可以抵抗一次鬼怪的致命攻击。 那么,抛去所谓的多种计算维度,每个人身上的污染值,是不是指他们在过副本的时候,被鬼怪污染的程度? 荆白又想起刚才出副本时,耳边响起的“友情提示”。 ‘塔’让每个人都尽可能地保持低污染值,难道是污染值超过100之后,人也会发生变化? 不对,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荆白闭上双眼,往后一靠,在他背后的浴桶壁上,他脖颈所在的地方有一块不明显的凸起,荆白下意识地将脖子放了上去,原本微微有些僵硬的肌肉在热水的浸泡和这块凸起的支撑下,顿时舒适许多。 现在不能下定论,因为要搞清楚这件事,首先要确认印记和污染值之间的关系。 如果能找到另一个拥有印记的人就好了……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男孩有一张稚嫩的面庞,但荆白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双瞳仁又大又黑的,深邃沉静的眼睛。 现在想来,那份冷静聪慧,确实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孩能拥有的。 小恒当时醒来之后,对手腕上出现的那个血色手印毫不惊讶,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荆白也没有追问。 可惜,他当时没有追问小恒的真名。 现在过了这么久,即使对方身为孩童,形貌特征明显,但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小恒现在到底在哪层。 各层之间相互无法联系,想找人也如大海捞针。 荆白轻轻舒了口气,暖洋洋的水浸得他浑身舒泰,有种难得一见的懒洋洋的感觉,几乎连手指都不想挪动。 脖子枕的那个地方也正好合适…… 等等。 荆白忽然想起什么,倏然坐直,伸手去摸浴桶上,之前自己脖子倚靠住的那一块凸起。 他神色肃穆中带着惊讶,那张俊秀至极的脸上湿漉漉的,白皙的皮肤,衬得他的黑发和漆黑的睫羽都如此分明,也让那睫毛的微微颤动无所遁形。 荆白不敢相信,之前他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这里! 它的存在太自然了! 直到刚才,无意中的一闪念,荆白才发现,他倚靠的姿势无比顺畅,甚至他每次都会从同一个位置进入浴桶,靠在同一个地方! 现在摸着那个地方,他才发现了这个房间的“异样”。 虽然整体的装饰风格都是简单天然的,部分用具,就像那个玩具架,还透出一股孩童的稚气,但这里所有的用具都是成年人适用的。 或者说,都和这个浴桶,和那张舒服的大床一样…… 它们都是为荆白本人量身定制的! 而且,他的身体对这里的东西无比熟悉,所以他使用时才能这么流畅自然,毫不犹豫。 之前看着房间的装潢,他总觉得这里是他幼时的住所,因为无论是玩具架上滚圆的木球,还是那只憨态可掬的小马,都是显而易见的儿童玩具。 荆白拿在手中端详时,也发现自己对它们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朴拙天然,又带着几分稚气的独特风格,配上成人的生活用品。 对于有孩子的人来说,这种混搭并不奇怪,荆白之前也一直以为这里是他孩童时期和父母——或者说,抚养他的人所居住的地方。 可现在看来,这些家具都是他自己使用的,也就是在他失忆前,这里就是他一直居住的地方。 这让荆白陷入了新的迷惑。 他盯着眼前的浴桶,想起的却是外面的玩具柜。 他虽然珍惜那些玩具,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倒也没有拿着它们把玩的爱好。 既然如此,“塔”在调取他记忆构建房间时,为什么会把这个玩具柜也一起构筑出来? 难道是失忆前的他和现在不同,有什么童心未泯的爱好吗? 第158章 塔 荆白怔怔地倚靠在浴桶上,罕见地变得迷惘起来。 扑朔迷离的房间,污染值,还有寻不到任何头绪,却显得古怪至极的,他的过去。 第295章 荆白早就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他固然想寻找自己的记忆,但这对他来说是件顺其自然的事情。 但从刚才开始,他忽然有种感觉…… 从前的他,和现在的他,身体是虽然是同一个人,性格上却不一样。 找回了记忆的他,会是什么模样? 在热水氤氲起的迷蒙的白雾中,他半是恍惚半是迷茫地想着,忽然间,浸在温水中的左手手背微微一热。 荆白意识到应该是《建筑队》这个副本终于结算完毕了,连忙抬起手查看。 果然,现在再看,他手背上,塔形印记的白色已经延伸到了第四层。 荆白眸光微讶,登塔的进度之快,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过想来也是,《建筑队》这个副本单看是有难度,但是比起上次过的《丰收祭》副本来说,却容易了许多。 如果说这次的副本是第三层副本的正常难度的话,那么《丰收祭》副本,显然远远超过了第二层副本的难度。 当然,收益也是很大的,荆白这次能靠《建筑队》这个副本直接突破第四层,也是因为从《丰收祭》副本出来时,第三层的进度条就已经冲破了大半。 他手背上第四层的进度条进展不大,白色的部分只占大约五分之一,但对荆白来说,顺利突破了第三层,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既然进度条结算完毕,污染值应该也重新计算了吧? 荆白没急着追问“塔”自己的污染值,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白玉捧了起来,仔细观察着裂痕遍布的玉身。 荆白眼睛亮了起来。他猜测这次的副本,活下来的人应该不少。 因为方才看起来马上就要破碎的白玉,现在修复了许多! 对着光细看,还是能看到玉心深处的细碎裂纹,但是粗略看去,只觉光泽莹润,触手微凉细腻,宛如羊脂。 之前摸上去都割手的触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荆白这才真的舒了口气。 对他来说,白玉的修复才是他过副本的最大价值,他虽然不知道白玉隐藏的秘密,但却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不能失去这块玉。 将它握在手中,荆白闭上眼睛,平静地问:“塔,我想知道我现在的污染值。” 温和的男声立刻答道:“您的污染值为1——99!污染值接近临界线……” 后面的友情提示似乎是跟着数值一起出现的,荆白也懒得听下去,反正最关键的信息已经得到了。 不过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加上试炼副本,他已经通过四个副本了,直到现在,每通过一个副本,他就能登上一层塔! 不需要求证别人,荆白也知道这是个亮眼的成绩。 可即便如此,他的污染值依旧没有降回到正常范围,荆白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己的污染值比他曾经以为的还要高得多。 他最开始以为那个1打头的数字代表的是他三位数的污染值,现在看来远远不止。 四位数?五位数?六位数? 荆白在心中冷静地列数着这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 不知道是不是债多了不愁,听到塔的播报以后,心中大石落定,他反而不像之前那般空落落的。 理论上,污染值超过100的人就会被“塔”清理掉,而荆白有交集的人,污染值一般都在30到60之间。 在“塔”的规则里,他的存在,原本就是“异常”。 在试炼副本苏醒时,荆白身无长物,犹如一张白纸,只有胸前挂着一块白玉。 名字中的“白”字,正是他随口自白玉中取来。 有了污染值这个概念以后,荆白才知道是白玉一直在抑制着他体内爆表的污染值。 这次尝试的唯一意义是让荆白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靠过副本将污染值降低到正常值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了,那么,如果荆白最后真的爬上了塔的第七层…… “塔”会将他放出去吗? 白玉修改污染值的作用,在出塔时又是否能生效? 说实话,荆白对出塔没有什么执念。 托失忆的福,他对塔外的世界没有记忆,也不存在执念,这点从他在第一层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过副本,无非是不甘心而已。 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就什么都不能留下了,他甚至不能知道自己是谁! 反倒是不能出塔这种足以让别人希望破灭的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荆白不怕死,也不怕危险。如果不停地登塔过副本能够修复白玉的话,他不介意一直这样下去。 或许等这块满布裂纹的白玉修复了,就会有什么新线索? 可惜白玉的修复机制,他也是不知道的。 荆白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想到这里,他嘴角一勾,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这个谜团重重的人若不是他自己,他一定觉得这是个可笑的人。 从《丰收祭》和《建筑队》这两个副本来看,至少可以确定副本进度和白玉的修复进度不挂钩,但似乎和活下来的人的多少也没有直接关系。 作为第一个活着走出《建筑队》这个副本的人,荆白不知道他们具体活下来了多少人,如果按他离开时还活着的人计算,方兰那边三个,山顶平台算上他五个,总共八个人幸存。 第296章 然而《丰收祭》那个副本,明明也有四个人活着出来,却没有贡献任何的修复进度。 唯一能解释的原因,就是如柏易所说,《丰收祭》这个副本被污染了,而这种被污染的副本,无法给白玉提供能量。 至于和人数是否挂钩,就只有找人得到确切的人数,才能和陈婆副本做对比。 想到这里,荆白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色忽然凝滞了一瞬。 吴山这个副本他是第一个出去的,而出去之前,他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交换真名! 这个副本因为机制的特殊性,无论是山下的住宿,还是在山上修房子的时候,他们这些登塔人都是被隔开的,只有登山时能勉强说上两句话。 除了原本就互相认识的,如崔风和宋不屈,他们原本就很难发生联系,何况荆白这般冷淡的人。 他在副本里最熟的人就是赵龙,但以赵龙老练的性格,这个名字肯定不是他的真名。 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办法,只好将知道姓名的人都试了一遍。 事实证明,能过到第三个副本的,还真没有傻得连化名都不知道起的。荆白一一试过,都没能联络上,只好就此作罢。 荆白也没着急,毕竟这次副本出来,足有二十一天的休息时间,他在第三层又还有几个认识的人。 理论上,赵龙是最好找的,五十岁以上的人在“塔”中都算是很少见的,但凡见过他的人,应该都会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前提是他能活下来。 毕竟赵龙和荆白一样,都属于孝子阵营,荆白攒了整整一天半的伙食,才送了他的羊归西,赵龙就算听了他的话,也必须再换一天的寿,再上一次山才行。 荆白倒不是质疑赵龙的心性,赵龙行事老练,遇事冷静,算是素质很高的登塔人,但他的年龄在换寿这个副本里就是天生的劣势。 如果赵龙最后没能活着出来,多半就是第二天没能赶在乌鸦之前上山。 这样想来,最有机会出来的应该是宋不屈和崔风。 但是宋不屈虽然只有十六岁,长相和身高却都偏成熟,看上去有十八九岁,崔风也是二十多岁,塔里这个年纪的人是最多的,相比赵龙,想找他们俩就难得多。 但无论如何,总得试试才行。 时间不等人,虽然概率很小,但万一这些人正好也打通了第四层,又决定要尽快登塔呢? 荆白决定找人之后,一刻也没多等,直接通过“塔”找了孔见山和柯思齐。 他最先联系的是卓柳,因为卓柳在第三层塔待的时间最长,是最有可能知道的,但是当他向“塔”提出拜访请求时,塔的回应是“对方当前暂时无法接受拜访”。 荆白之前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上次把拜访孔见山之前特地问过“塔”相关的拜访规则,得知在塔中,拜访是一种客随主便的联系方式。 即使知道真名,拜访的客方想要进门,也必须征得被拜访的主方同意。 如果主方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拜访,可以通过“塔”开启拒绝拜访模式,客房提出拜访请求时,听到的就会是“对方当前不接受任何拜访”。 而“暂时无法接受拜访”,这意味着对方并非拒绝客方来访,而是正在副本中。 而如果确信对方就在这一层,名字也是真的,拜访时“塔”却查无此人,就说明主方已经死了。 好在联系孔见山和柯思齐的时候没出现这样的状况,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响应了荆白,荆白不想把人带到他的房间,就传信两人,依然在柯思齐的大房子里见面。 柯思齐穿着一身舒服的睡衣,笑嘻嘻地给两人开了门。几天过去,她和孔见山似乎更熟了,领两个人进屋就座时,还得意地对孔见山道:“你看,还是有会客室的大房子方便吧?” 孔见山翻了个白眼,作为专业的室内设计师,他对柯思齐的房屋设计提过意见,试图帮她优化布局。但柯思齐从来不听,他后来也懒得再提,但柯思齐却没忘记这事,时不时就刺他两句。 孔见山举手投降:“不提这茬了ok?我不该用我的审美干涉你……” 主要是塔里的房子不比外面的一线城市寸土寸金,想设计多大就设计多大,自己觉得好看就行,柯思齐一说,他也觉得不无道理。 两人和荆白一起登的塔,出副本也是前后脚的事,习惯性地拌了几句嘴后,反倒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荆白找他们肯定有事,柯思齐递了个眼色,孔见山就率先问:“大佬,你找我们有事吗?如果要知道污染值,我可以告诉你。” 柯思齐道:“对,我也可以。” 两人都还记得上次荆白问他们污染值的事情。 倒是荆白有些诧异,毕竟已经又过了一个副本,他没想到对污染值这种关键数据,这两人还能做到毫不藏私。 但了解污染值变动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孔见山和柯思齐就见青年冲他俩点了点头,微微一顿,才道:“还有件事……我需要你们帮我找人。” 第159章 塔 每个副本的详细情况,除了过了同个副本的人,无法和他人转达,荆白简单地向柯思齐和孔见山描述了一下赵龙等人的形貌。 柯思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发愁道:“这——大佬,你说的除了这个中年人,另外两个的样子太常见了。塔里人多的地方,扔块砖下去都能砸中三个,恐怕不好找。” 第297章 荆白还没说话,孔见山就很有眼色地拍了她一下,找补道:“你先别急着说丧气话,说不定就找着了呢?” 他还转头对荆白道:“大佬,我们可以现在就出去找找看。如果他们活着出来了,说不定也在找你呢。” 他这话有点意味深长,柯思齐却一听就懂了。 是啊,这些人如果听了荆白的话成功出来了,肯定会想办法和他联系,就和丰收祭副本时的他们一样。 在“塔”里,有真本事的人本来就少见,有本事还不把一般人踢出去送死的,就说得上好人了。 像荆白那样,自己破解得了副本,还愿意拉别人一把的,孔见山从第一层爬上来,也只见过那么两个。 另一个就是柏易。 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活着出来,谁不想结个善缘?万一在塔里再相遇,至少不用担心被拉去顶雷。 所以孔见山一听荆白说要找人,反而不觉得是难事。因为那些人如果也想找荆白,一定不会只蹲在房间里。 一层塔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如果两边都想找人,多在人多的地方转转,肯定能碰面的。 柯思齐就没考虑到这方面——对方虽然不招眼,荆白本人却很显眼啊! 孔见山看着荆白的脸,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暗自赞叹了片刻,随后信心满满地道:“大佬,你要是不怕麻烦,我们现在就去公共区域转转。不出三天,肯定有消息!” 他两眼发亮,荆白却不解其意,问:“什么麻烦?”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麻烦? 孔见山比他更惊讶,比比划划地道:“就前几天的事儿啊,咱们刚上第三层,就过来挑衅我们那个女的,你不会就忘了吧?” 人多的地方,消息都是传得飞快的。 荆白刚上第三层,就因为那个女人在众人面前亮过相,这次再出现,肯定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而且那个女人看上去就手段老道,荆白再露面时,难免她会生事。荆白的性格一看就不会在意这些,他是好意想给荆白提个醒。 孔见山对这种地头蛇式的人物很熟悉,有竞争的地方难免出现拉帮结派的人,“塔”的机制虽然已经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但是老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 荆白恍然,原来孔见山说的麻烦是指凤琴,于是平淡地道:“不会有麻烦,她已经死了。” 孔见山料想荆白也不会放在心上,于是顺口道:“哦,死了啊,那没事了……等等,她死了?!?!” 在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柯思齐和孔见山面面相觑,两人同时瞪大眼睛,古怪地看着荆白。 柯思齐咽了口唾沫:“啊,这,大佬,你们是进了同一个副本吗?” 荆白点了点头,道:“她违规了。” 孔见山和柯思齐同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虽然他们都知道荆白不是这种人,但这事听起来也够吓人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孔见山见气氛有些尴尬,干巴巴地道:“那、那我们现在出发?” 柯思齐猛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等会,我要去换身衣服!” 她没想到两人说话间就要出门,身上穿的还是睡衣呢! 柯思齐冲进了衣帽间,孔见山独自坐在荆白身边就有点拘谨了。 他本来就胆小,刚才听了凤琴的事情之后,更有些坐立不安,屁股在沙发上挪来挪去。 荆白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想起小恒的事情,就问他:“你在过副本的时候,见过小孩吗?” 孔见山愣了一下:“小孩儿?”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神色震惊地道:“塔里还有孩子??” 荆白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不认识小恒,见他不敢置信的样子,点点头,肯定地道:“不止一个。” 孔见山试探着问:“您说说年纪大小和样貌,我回头帮您问问。” 荆白回忆着小恒的身形,思索着道:“眼睛很大,脸很圆,大概这么高……” 孔见山目瞪口呆地看着荆白比了个还不到他腰的身高,这孩子如果不是侏儒,应该都不到十岁吧?! 这么点大的孩子,和“塔”这种地方实在是太不适配,孔见山一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许多血腥无比的场面,再联想到小孩身上,脸上露出不适之色。 “塔”里他见过最小的,都是十四岁的少年,虽然也未成年,好歹也懂事了,但荆白比划的这个……就是个标准儿童啊! 如果和荆白大佬一个副本,他相信大佬会把他带出来。但是,也不是每个副本的人都有基本的道德观念,会对小孩儿发善心的…… 孔见山看着荆白的脸,青年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俊美的面容上平静无波,向来锋利的目光微垂着,虽然他没笑,也能看出情绪是柔和的,那个小孩和他应该有渊源。 “我会替您留意的。”孔见山先应了下来,随后迟疑地道:“不过,这样的孩子在副本里,恐怕……” 荆白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会的,他很强。” 小恒除了人小力弱,实力并不逊于他。陈婆副本出去后,还有鬼婴给的印记护身,轻易不会有事。 孔见山愣住了。 荆白这样的人,能得到荆白亲口盖章的“强”,那就是真的实力出众。 第298章 年龄还在十岁以下……这,神仙转世也难做到吧! 孔见山只感到三观被刷新,他倒吸了口凉气,恍惚地道:“这、真的是人吗……” 他这话没过脑子,纯粹是惊叹之言,荆白本来都懒得接话,但孔见山这句无心之言,却好像拨动了他脑海中的某根弦。 除了刚开始分房时强行抱着他的大腿,和他分到了同一间,其他时候,小恒的表现的确不像一个小孩。 荆白出来之后回忆,在这个副本中,有好几次,他甚至都是跟着小恒的节奏在走,冷静的性格,决断力,还有过人的胆量……这绝非一个幼童能表现来的心智。 如果他不是人,那会是什么? 他想起秀凤给小恒的特殊待遇,两道俊逸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难道……小恒不是人,而是某种为了秀凤特别定制的东西? 可在副本里,他受过伤,荆白不止一次触摸到他的皮肤,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普通的肉体凡胎。 还是说,副本里有什么可以让一个成年人伪装成小孩的东西? 但这两种猜测都显得有些离奇,柯思齐换好衣服出来,见两人神色各异,却都一样沉默着,只觉得氛围有些诡异。 柯思齐出来时,两人都没抬头,柯思齐只好清了清嗓子作为提醒:“咳,我好了!我们现在出去吗?” 荆白其实听到她来了,只是脑子里还在想小恒的事情,闻言径自起身,走到了前面。 孔见山还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柯思齐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拍了他一下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大佬都走了!” 她穿了一条清新的绿色裙子,衬得皮肤白皙,裙子的设计勾勒出她美好的身体线条,她注视着孔见山的脸,孔见山却丝毫没注意,拉着她问:“你在塔里见过小孩儿吗?” 柯思齐被他问得一愣:“多小算小?我见过十几岁的……” 两人跟在荆白身后出去,孔见山一边走,一边用一种骇人听闻的语气道:“大佬说他见过一个很强的,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柯思齐下意识地否决:“怎么可能!” 十岁以下的孩子,恐怕对生死都没有太深刻的概念,怎么会符合塔的筛选条件? 就算早熟,并且天赋异禀地进了塔,但那和被荆白称作“很强”,又是另一回事了。 柯思齐过了三层塔,见过最强的人,也只有柏易和荆白,这让她下意识地把那个几岁小孩的形象安上了属于柏易的脸…… 荆白说过柏易是女的。 “柏易”的头上冒出两条麻花辫。 不对不对,小孩是男的啊! 太可怕了,柯思齐用力拍了拍头,抹去脑海中出现的那个异形的形象,她难以置信地说:“这是真的?” 孔见山也是这么觉得,要不是这话是出自荆白口中,他觉得一定是有人随口胡编的,但荆白显然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 三人保持着这种一人在前,两人在后的固定队形一路走到了公共区域。 孔见山还记得要帮荆白找人,他也顾不上想那个超能儿童了,四处张望着,想看有没有符合荆白描述的人影。 他坚信自己的思路是对的,找人来这里准没错! 在第三层塔里,公共区域和外面热闹繁华的商业街没有任何区别。 理论上,塔的层数越高,总人数越少;但是从公共区域来看,层数越高的塔,公共区域才越热闹。 因为大家手里都有充足的消费次数! 何况在塔里,除了公共区域,他们也没什么其他可去的地方,孔见山以前认识的爱热闹的人,都是把次数积攒起来轮流请客玩的,而且每次出了副本,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会把次数全花掉。 原因也很简单,如果死在下一个副本里,剩下的次数不就浪费了? 大家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因此公共区域的气氛也是塔里公认最轻松的地方,孔见山以前过完副本,没次数也会在这里逛逛,看见人流如织,多少有点回到人间的感觉。 只是张望着,张望着,他忽然感觉有点诡异了。 为什么感觉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他顺着众人的视线往身后看去,果然,荆白就站在他身后,个头高挑的青年穿着一身白衣服,这衣服材质一看就很柔软,剪裁也很宽松,孔见山自己身上,估计只有潦倒落魄的效果。 但是配上荆白的脸,宽肩窄腰,比例完美的身材,和对方比他高出的十几公分,就只显得超逸脱俗,飘飘若仙。 “……” 孔见山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和大佬对比太明显。 他随便一看,就注意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都是一群眼前发亮的人,只是青年自身冷淡锋利的气质阻碍了他们过来搭讪,还有人在窃窃私语。 “前两天就听说来了个登塔区出来一个大帅哥,听说一出来就把人打了,你说有这个帅吗?” “都是帅哥,有什么好比较的,最好那个也出来,我想两个一起看~” “说起来,刚才有两个男人还在问呢,好像他们也在找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的。” “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怪怪的……不会是什么变态组织吧。” “是啊,我也觉得怪怪的,所以赶紧走开了。” 第299章 所有人都在看他,有人走近了几步,被青年冷淡的眸光一扫,就讪讪地退了回去。 孔见山眼看着荆白逛街逛出了摩西分海的效果,挠了挠头,心道,这也算是达成目标? 起码荆白现在绝对是无比显眼。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大声道:“天啊,路玄,你果然还活着!!” “我们找你好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语气里除了惊喜,好像还透露着一点儿……悲愤? 第160章 塔 孔见山定睛一看,来人看上去长得人高马大的,却一看就不是成人的脸,估计也就十七八岁。 荆白一眼就认出了他,道:“宋不屈?” “是我是我!”宋不屈连忙点头,指着某个方向道:“我和崔哥在这找你半天了,崔哥说一定要找到你道谢才行……” 荆白左右看了几眼:“赵龙呢?” 宋不屈恍然道:“我们轮班来着,赵龙哥说他最先轮,现在回去休息了。” 他说着说着一拍脑袋:“他还让我们找到你之后马上通知他来着,我去叫他!” 他说着把手按上手背,转眼人就消失不见了。 荆白:“……” 所以崔风在哪? 柯思齐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过来,又听见他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话,再回头人就不见了,诧异地道:“咦,人呢?怎么一晃眼就没了?” 孔见山忍着笑摇了摇头:“是个年轻人,好像是叫人去了……” 明明说是和同伴一起来的,却没把同伴引过来,自顾自地跑了,看着就是个一根筋的小朋友。 幸好刚才宋不屈嗓门够大,崔风不一会儿就顺着人群的异动追了过来,等看到荆白,眼睛也亮了,忙上前道:“路玄?!终于等到你了!” 他一走近,就发现有一男一女跟在荆白身后,崔风飞快地看了柯思齐和孔见山一眼,礼貌地问:“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荆白没有否认,崔风看了一眼神态各异的人群,当即道:“这里不方便说话,不如换个地方?” 几人都没有意见,崔风张望左右,迟疑了一下,问荆白:“……你看见不屈了吗?” 荆白点了点头,道:“他去找赵龙了。” 崔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咬牙道:“这孩子!” 好歹还有个靠谱的赵龙带着他,崔风也不等他了,热情地把众人带到了上次卓柳请他们吃饭的地方,那个古色古香的中式餐厅。 等进了门厅,才算有了说话的地方,崔风作为请客的人,率先和孔见山握了个手:“你好,我是宋靖嘉。” 他转向荆白,笑了笑:“路哥,这是我真名。” 荆白眉毛微微一挑。 如果崔风真名姓宋,那么宋不屈…… 崔风明白他眼神的含义,无奈地笑道:“不屈是我小堂弟,真名叫宋不折,他小名就叫不屈。” 当年起名字的时候,取的就是这个不折不屈的意思,想的是让他坚强勇敢,谁能想到这孩子脑子这么不转弯呢!? 宋靖嘉在副本里替宋不折道歉的时候,荆白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多半比看上去更紧密,见状并不惊讶,也报了自己的名字:“荆白。” 其他人都报了真名,这时候再不说话就不合适了。柯思齐和孔见山对视一眼,孔见山先打了招呼:“你好,孔见山。” 柯思齐也伸出手,客套地和崔风握了握:“柯思齐。” “我们说好了,如果能找到你,就来百味居碰头。”崔风冲荆白笑了笑:“多亏你告诉我们出来的办法,否则我们兄弟俩肯定都要凉在里面。” 他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状况,都觉得惊心动魄。 当时荆白让羊吃下他的食物,他们都紧张地在一边看着。羊却不肯听他的话,荆白就把中间人叫了过来,而自从中间人到了荆白那块地方之后,他们再也看不到任何动静了。 宋靖嘉心里很是忐忑,赵龙还镇定些,对他道:“别急,我们反正还有一天。” 宋靖嘉看着远处8号地里还在玩手指的傻弟弟,心情十分复杂。 两兄弟进了同一个副本,宋不折只知道高兴,宋靖嘉作为年纪大的那个,心里就是忧虑居多了。 他想保护还没成年的弟弟,偏偏进了这么个谁也帮不上谁的忙的副本。 进副本之前,宋靖嘉想的是两兄弟至少活一个。结果这个本,大家各修各的房子,路玄提供的出副本的方法,也是各自喂各自的动物,宋靖嘉就算有心替弟弟趟雷也不行。 结果没过多久,宋靖嘉和赵龙忽然觉得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动! 这摇晃的感觉不知道比窦松那一波明显多少,之前中间人进入窦松的地盘时,地面的波动都是隐隐约约的,只有隔得近的宋靖嘉和荆白有所感觉,相对较远的赵龙和宋不折根本没发现。 这次的动静却像地震一般,宋靖嘉直接被晃得跌倒在地,倒是赵龙反应快,宋靖嘉见他盯着房子看了一会儿,竟然就这样冲了进去。 宋靖嘉这才发现,脚下已经是五六级地震的震感,以他的经验,就算外面建的水泥房子,质量不好的这时也出现大裂缝了,他们眼前连砖都没搭完的半成品房子,竟然稳如泰山,没有丝毫摇晃! 第300章 他心中开始天人交战:要进去吗? 2号位的小诗和8号位的宋不折也感受到了地面的摇晃,这时晃动越来越剧烈,所有人都稳不住身体的重心,小诗体重轻,差点从自己的地里滑出去,吓得大声尖叫:“救命,救命!!!怎么办!我要滑出我的工地了!!!” 兵荒马乱中,宋靖嘉看到赵龙忽然又出来了,他当机立断地对众人道:“进房子!!!我刚试过了,进去以后还能出来!!快进房子!!!” 宋不折一脸菜色地看着房子:“哥,我能稳住,我能不能不进去啊——” 他年纪虽小,个子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的了,再加上隔震感最强烈的地方远,感觉自己能勉强稳住。 自从知道房子换的是他自己的寿,他多看这房子一眼都嫌晦气,更别提钻进去了。 宋靖嘉一来就被晃了个跟头,在这山崩地裂的动静里,他保持自己不被甩出工地就已经很难了,正在艰难地往房子里爬,听见弟弟的话,烦躁地吼叫道:“宋不屈!!!你给我——滚进去!!!” 宋不折向来听他的话,闻言不敢再作妖,趁自己还能站住,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房子里。 宋靖嘉和小诗经历了一番辛苦,也跌跌撞撞地爬进了房子。 宋靖嘉进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房子里也能感觉到晃动,只是已经搭好了基本的房屋结构,至少有个能藏身躲避的地方,不像外面一样,连个能借力的东西都没有。 中途震动放缓了一会儿,宋靖嘉等了等,准备等完全没动静之后,在心里默数三百下再出去。 他原本还担心宋不折溜出去,结果猛地感觉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人——不,整栋房子都被抛起来在空中转了三圈,最后又莫名地平稳着陆了!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飞机降落的感觉,连落地磕碰的那一下震动感都那么像!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下震动似乎标明了这突如其来的地震的结束,宋靖嘉在心里默数了三百下,见还是毫无动静,才从房子里钻了出去。 小诗还没出来,宋不折和赵龙已经站在了外面,看着某个方向,宋靖嘉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矮小瘦弱的背影。 ……那是他们的中间人吗? 说实话,宋靖嘉是凭那身灰突突的衣服认出来的,刚才那阵地震充其量也就过了大半个小时吧,怎么中间人转眼变了副模样? 原本就稀疏枯黄的头发少了一大半,尤其是后脑勺秃得反光,但头发这个,姑且还能说是他自己剪的,宋靖嘉最不能理解的是他的体型! 如果他的印象没错,中间人原本的身高不会高于一米七,在副本外也算是标准的三等残废,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怎么又矮了至少二十厘米? 这让他本不富裕的身高雪上加霜,从一个正常的矮子变成了……一个侏儒。 甚至身材也瘦了不少! 宋靖嘉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中间人也不搭理他们,只是背对着他们坐着,只看背影也看得出来他丝毫没有前几天那种悠然自得的样子了,反而显得垂头丧气的。 宋靖嘉和赵龙只隔着荆白的工位,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宋靖嘉纠结地道:“你说,路玄的法子,到底管用不管用?” 他看着这片空地,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空间里,这里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但经过刚才那一波动静,他很确信,无论结局如何,路玄肯定不会再从这里走出来了。 赵龙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平凡面容,此时显得十分平静:“还有一天。明天我要是还能爬上来,就由我按他说的先试。这样,你们还能再权衡一下。” 宋靖嘉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在副本中,尤其是和弟弟宋不折在一起的副本中,他向来都是那个去趟雷的角色。宋不折每次都激烈地反对,又不想让哥哥的努力白费,看上去就总是气急败坏的。 但是赵龙和他们素不相识…… 倒是赵龙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别这副样子,这是我的职责。” 可那都是塔外的事情,在塔里,赵龙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他年纪都那么大了。 赵龙见他神色怅然,洒然笑道:“我还没退休呢,说不定就这么出去了,不用那么惆怅。” 两人初步商定,赵龙看了看远处的小诗,迟疑地道:“路玄是不是说过,她这种凶兽做房主的,只要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出副本了?” “对。”宋靖嘉点了点头,也转头看向小诗,她已经把餐食推到了大鸟面前,但是大鸟显然不准备吃,它轻蔑地瞥了自己叼来的美食一眼,踱着高傲的步子走到了一边。 小诗就没有办法了,她看了一眼大鸟,“枭”正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迷茫地顾盼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过头,看崔风和赵龙的方向。 两个人都冲着中间人的方向打手势,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路玄的方法到底对不对,但是谁叫他们自己想不出破解的办法呢? 小诗又是活着的人里唯一房主是凶兽的,她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砖房。 最多明天上午,这座房子就会落成了…… 小诗咬了咬牙,她主要是实在不想再爬一次山,今天想了扔鞋子的办法,万一明天不管用了怎么办? 第301章 见大鸟拍了拍翅膀,竟然振翅欲飞,小诗急了,她不再纠结,破釜沉舟地对中间人喊道:“中间人,我有个问题!我家孩子不好好吃饭!” 她喊得及时,“枭”还没来得及飞走,中间人便走了过来,宋靖嘉注意到他的脸色也很苍白,配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看上去简直像一具尸体,小诗显然也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靖嘉等三人眼珠子都不转地盯着他的动向,直到中间人走进小诗的地盘,两人一鸟的身影都一起消失在原地。 这次地面会震吗? 宋靖嘉站到了自己四号地的最边缘,他这次直接趴在地上,耐心地等待着可能出现的震动。 但这次的震动短暂又快速,像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就结束了。 宋靖嘉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如果不是中间人很快又出现了,他会怀疑刚才那动静是他的错觉。 他回头看赵龙,赵龙的姿势和他一样,冲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因为距离更远,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中间人的脸色还是像石灰一样白,宋靖嘉总感觉他从路玄那个地方出来之后就显得很虚弱,只能狐疑地瞧着他慢腾腾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从中间人的脸上,是看不出来谁死谁活的。 从他进去以后,人和动物都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挨过下午,这次下山时,就只有三个人了。 他们这次下山倒是一路平安,赵龙腿脚已经不太好了,下山走得很慢,还差点摔了一跤,被眼疾手快的宋不折扶住。 等他们平安走下山,天都已经快黑了,等他们走出山路,回到木屋所在的区域,夕阳已经彻底落到地平线以下,只剩下天空上一点昏暗的残光照着。 走到平地上,三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快,赵龙看见木屋,才想起提醒两人,路过木屋的时候不要盯着里面看。 早上的碰面太匆忙,路玄没有告诉他们他昨晚遇到了什么,只提了一句不要随便往没亮灯的木屋里面看。 赵龙和方兰却是亲眼目睹了那张紧贴在布满裂纹的玻璃上,眼睛还在往下看的遗像。 他们心里很清楚,不管发生了什么,肯定是险象环生的境遇。 等他说完,宋靖嘉和宋不折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赵龙不喜欢这种丧气的氛围,便拿自己险些摔跤的事情打岔。 “以前年轻那会不相信,怎么会有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种说法,总觉得爬上坡多累,下山多轻松啊!现在年纪一把,终于有点体会……”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靖嘉已经被赵龙逗笑了,见他突然不说话,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宋不折站在赵龙的另一边,疑惑地问:“怎么了?” “不对。”中年男人看着远处错落有致的木屋,喃喃地道:“不对……” “什么不对,你别吓我!”宋不折立刻跳到堂哥身边,紧紧抓住宋靖嘉的衣服。 宋靖嘉也顾不上他,顺着赵龙的视线看去,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毛病,只好着急地问:“哪里不对?” “房子不对。” 赵龙转过头来,他的神色还算镇定,宋靖嘉却听出来他平静的嗓音下隐含的波涛汹涌。 他指着远处的木屋,轻声道:“那个方向……多了一间木屋。” 第161章 塔 赵龙对此非常确定,因为他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观察环境的习惯,在副本里更是如此。 他刚才放眼一望就觉得不对,之前道路两边的木屋,明明右边比左边多一间。现在一眼看到尽头,发现两边都对齐了,他这种细心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问题。 再数一下数目,就发现果然不对。 见两兄弟对此都有些无所适从,他冷静地道:“昨天我数过这条路的木屋,从我们脚下站的地方到尽头处,左边是十六间,右边是十七间。现在左边也变成十七间了。” 宋不折抖了抖。 他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 可是左边的最后一间木屋,原本是他的房间啊! 多的那间到底是多在了哪里,难道就在他隔壁? 宋靖嘉之前还真没注意过木屋的数目,但赵龙说的他有印象,之前右边的木屋队列好像的确比左边长一截,现在 真的是十七间! 宋不折手脚发凉,这间房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如果只是路过,会不会有危险? 他望向哥哥,宋靖嘉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我送你回去。” 他见弟弟神色还有些惊慌,安慰道:“你忘了?房主会在门口等你。不用担心认错房子,走路别乱看就行。” 宋不折点头如鸡啄米,赵龙也道:“我和你们一起。” 宋靖嘉犹豫了片刻,刚要开口说话,赵龙就道:“不妨事,我就是想过去看看,多出来那间屋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态度分明,宋靖嘉也不好推辞,只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让他站回到自己的位置。 说来好笑,16岁的宋不折,个子在三个人中却是最高的。宋靖嘉和赵龙让他走在中间,三个人走出了一个山字形。 他们走得十分谨慎,不知不觉地,连走路的频率都统一了。 木屋虽然构造都差不多,高矮却是不一的,宋靖嘉前几天都是送弟弟一起回来的,虽然没赵龙仔细,但对这条路他更熟悉,路过的房子也有印象。 第302章 几人走到一半,他就认出来了。 他脸色难看地对赵龙道:“我看出来了。前面的都没变,多出来的那间房在道路尽头,不屈的房子隔壁。” 也就是说,宋不折的房间原本是这条路左边的尽头房,但现在,多出来的那间屋子在道路的尽头,宋不折的木屋就变成了倒数第二间。 宋不折脸色苍白,他觉得背后一阵发冷,不舒服地动了动:“这么多房子,为什么正好在我隔壁?我今晚不会——嗷!” 宋靖嘉没等他说完就怼了他一肘子,宋不折看着哥哥严肃的脸,嚎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 赵龙看了一眼尽头的那间木屋,对两兄弟道:“趁现在天还没黑,最好过去看看。” 至少白天的时候在外面观察一下木屋不会有事,如果心里没数,到夜里真有什么不对,宋不屈怎么办? 宋靖嘉看了一眼天色。他原本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宅男,但多过了几次副本以后,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根据天色来分辨天黑的时间。 吴山脚下,现在的季节大约就是春夏之交,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只有天边还有些许余晖,这种情况下,再过20分钟就会彻底天黑了。 宋靖嘉知道时间紧迫,和赵龙一对眼神,点了点头。 在这个队伍中,宋不折根本没有发言权,只得加快脚步,朝道路的尽头走去。 等走到倒数第二间时,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奇异起来。 宋不折发现自己的羊,竟然卧在最后一间房的门口。 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什么情况啊?!” 不顾宋靖嘉阻拦,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倒数第二间房的窗前,从外往里看。 他确定这个房间里的陈设和他早上出门前一模一样! 昨天晚上下班时,他浑身都是灰土,进门换鞋时,地垫被他蹭脏了一块。 虽然现在光线不好,但是从窗户往里看,还能看见米色地垫上的那块脏污,无论从视觉上还是直觉上,宋不折都很确信这就是他的木屋。 “我昨晚住的绝对是这间。”宋不折回头对两人道:“我不可能连房间都认错!” “咩——” 等在最后一间房门口的小羊原本静静地卧在最后一间木屋的门口,听到宋不折说话的声音,它站了起来,哒哒地走到宋不折跟前,用不再柔软的嗓音长长地叫了一声。 宋不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已经长得很高了,但对宋不折还是十分依恋,只是头上的角已经变得十分坚硬,宋不折险些被他怼得一踉跄,迟疑地道:“你是什么意思?是告诉我要换房吗?” 羊和宋不折互动时,赵龙和宋靖嘉已经走到了最后一间木屋。 它看上去比宋不折的木屋更高大,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没有木屋遮挡,甚至连采光条件都更胜一筹。 宋靖嘉和赵龙透过窗户往里看,能看到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宋靖嘉道:“这间房确实不是不屈的房子。” 他看到过宋不屈房间里的陈设,和这里差远了! 宋不屈的木屋比这小,客厅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装修也很简单,只勉强说得上温馨可爱。 但这间房屋高大明亮,装潢精致,墙纸和地板的都是低调华丽的风格,宋靖嘉一眼就注意到里面那个看上去就很舒服的大沙发。 木质的餐桌旁边,甚至还有一个气质典雅的酒柜。 宋不折也被羊带了过来,他站在窗口,困惑地道:“怎么回事,怎么住着住着,房子都给我升级了?” 从窗户外面,看不出这间房有任何不对,和之前那些一看就气质阴森的房屋也不一样。 宋不折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应该住哪间。 宋靖嘉犹豫片刻:“……等天黑了亮灯吧,住亮灯那间。” 宋不折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天黑了,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那要是两间都亮灯呢?” 原来那间木屋,看着也没有任何问题啊! 万一只是这只作为房主的羊给自己搞了个产业升级呢? 宋靖嘉也卡壳了,他向来很不擅长这种二选一的选择,只有一直没说话的赵龙忽然开口道:“亮不亮灯,都应该住这间。” 他抬起手,指向倒数第二间,也就是宋不折原来的房间。 宋不折舔了舔嘴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羊,羊拽了拽他的裤子,又哒哒地走到了最后一间房的门口,四腿蜷曲,卧下不动了。 理论上,房主是木屋的主人,它认定了哪个屋子,自然就应该居住在那个屋子里 。 可是按荆白的推论,房主和他们只能活一个,房主和他们就是存在竞争关系的。 之前小诗的大鸟就曾经想方设法地比“房客”先到达目的地,让小诗险些“旷工”,借此淘汰她,宋不折的羊又为什么不能借房子来害他呢? 宋靖嘉没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 宋不折看了看门口的羊,它很安静,乌溜溜的眼珠温顺地凝视着他。 个头高大的少年挠了挠头,弱弱地道:“但是前几天的时候,它表现一直挺好的……” 就在这时,天彻底黑了,三个人面对着的那间木屋的灯光亮了起来。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里面,让这个空间看起来温馨无比,小羊站了起来,对着宋不折小声咩咩叫。 第303章 它的声音已经不软了,但腔调听上去仍然像是在撒娇。 赵龙已经发表过自己的意见,此时见两人还在犹豫,也不再干涉两人的决定。 他看了一眼窗明几净的木屋,不再在灯光前驻留,走到倒数第二间,背对着两人,默默看着地面。 宋家兄弟站在门口,宋不折愣愣地看着窗户,明亮的灯光将一切都照得温暖鲜亮,他有些没主意,低声问:“哥,我到底应该进哪间啊……” 如果不是灯亮着,羊也趴在门口,其实他并不是很想进这个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陌生的原因,就算里面的灯光煌煌耀目,宋不折也觉得那里看起来让他不舒服。 但是隔壁的房间是黑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黑暗在副本中永远意味着危险,而且在这个副本的前几天,黑着灯的房间都不能住人,这已经成了思维的定例。 晚上的风是凉的,宋靖嘉的额头却已经渗出了汗,他咬了咬牙,问弟弟:“你信不信我?” 宋不折看着哥哥的眼睛。 平心而论,他知道他哥哥只是个普通人,宋靖嘉作为一个程序员,体力很一般,胆子也没多大,带着他过副本时也是跌跌撞撞,并没有多么强大聪明。 宋不折却丝毫没有犹豫,毫不犹豫道:“哥,你说进哪间,我就进哪间。” 宋靖嘉做了个深呼吸,卯起力气,把比自己还高的弟弟拉到了倒数第二间木屋。 天已经彻底黑了,里面又没亮灯,从窗户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宋靖嘉站在弟弟身后,道:“开门试试。” “咩!”山羊大声叫了起来,嘶哑的嗓音回荡在空寂的夜里,竟然显出几分凄厉。 宋不折向来很听哥哥的话,不管山羊如何,他的动作丝毫没打折扣,大步走到门前,用力一推! 砰地一声,大门轰然洞开,房屋里的灯光也一瞬间亮起,宋不折还没来得及进门,就感到膝盖被重重地一撞,一个黑影飞快地窜了进去! 他险些从台阶上跌下来,还好宋靖嘉就在他身后,两人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宋不折瞪着眼睛:“刚才是什么窜进去了?!” 他完全没来得及反应! 赵龙站得稍远,目睹了一切,他重重地喘了口气,道:“羊。是那只羊……” 羊已经回了这边的木屋,可是旁边那间木屋的灯还是没有熄灭。 宋不折瞟了那边一眼,宋靖嘉面色一肃,严厉地道:“你到处乱看什么!给我回去,天亮之前不许出门!” 宋不折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心里怦怦直跳,一时想着那只羊竟然要害他,一时又忍不住地想,另一间木屋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听见宋靖嘉的声音,他“哦”了一声,呆呆地往前走了几步。 宋靖嘉却等不了了,直接把他往门里用力一推,低声道:“小心那只羊。今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不要出来!” 第162章 塔 宋不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兄长一把推进了木屋,重重合上了房门。 赵龙冲他点了点头:“快走!” 房间灯亮的那一刻,另一间木屋的灯闪了一下,从黄光变成了白光,宋不折看着大门没有注意,宋靖嘉和赵龙却都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难怪那只羊跑得那么快。 宋不折一进去,宋靖嘉和赵龙立刻离开了这片地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步子都迈得飞快。 他们俩的房子位置离得不远,两人走出去了一阵,宋靖嘉才道:“我送你回去。” 毕竟赵龙身体的年纪已经在这了,遇到什么事恐怕跑都跑不动。 赵龙说:“行。”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现在走远了,只能看见两处挨着的光源,一处是温馨的黄色,一处是耀眼的白色。 宋靖嘉浑身都绷紧了,看见赵龙回头,他心脏狂跳,急促地道:“你——你就别回头看了吧!” 赵龙从喉咙里闷闷地应了一声,道:“没事,背后什么也没有。” 黑暗中,宋靖嘉缓缓松了口气,两人不出声地继续往回走,周遭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源,荆白说过的话两人牢牢记在心里,路过的木屋,谁也不敢往左右看。 宋靖嘉的房子就在赵龙回去的路上不远处,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地走到了赵龙门口,透过玻璃窗,温暖黄色灯光照亮了两人的脸,一直等在门口的乌鸦啾啾喳喳地飞到赵龙肩膀上。 乌鸦的叫声嘶哑,其实并不怎么好听,但伴随着门口漏出的灯光,给这片冷寂的幽深小路也增添了一点活气儿,两人一路紧张低沉的氛围终于缓和了一些。 赵龙和宋靖嘉都忍不住透过窗户往里看,赵龙仔细确认再三,道:“没错,这是我的房间。” 宋靖嘉松了口气:“那就好……那我回去了?” 赵龙在他的目光下打开自己的房门,木屋的暖黄光线倾泻而出,把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也照亮了一小截。 赵龙站在门口,道:“你回吧,我把门开着,这样亮一点。” 宋靖嘉点了点头,他转身欲走,忽然犹豫道:“你是不是也……”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隐含的紧张和惊骇,宋靖嘉顿时闭上了嘴,道:“算了,明早再说。” 第304章 赵龙深以为然,他目送着宋靖嘉回到房间,等看到不远处门口也亮了起来,应该是宋靖嘉也进了房间,他才算放心,将门重新合上。 宋靖嘉说话间,赵龙和宋不折也已经到了,主要是由宋靖嘉在说,赵龙和宋不折偶尔补充。 宋不折这时便撑着下巴道:“哥,你还没说呢,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宋靖嘉停下来喝了口水,站起来拍了一下弟弟的头:“你以为听故事呢?我还没说你,冒冒失失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让你看到大佬就带过来跟我汇合,你上去打个招呼就跑了算怎么回事?万一我们俩没遇上呢?” 宋不折知道自己这事又莽撞了,低下头悻悻地不说话,一直在旁边默默喝茶的赵龙见状,出言打了个圆场:“不折毕竟还小,习惯这个事,得慢慢培养。” 宋靖嘉毕竟还给赵龙面子,两人那天晚上的确看到了东西,只是担心住在隔壁的宋不折害怕,所以还在副本里时,谁都没告诉他。 这时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宋靖嘉便道:“是灵堂。” 当时宋不折打开了房门,羊飞速从最后一间木屋门口窜了回去,宋靖嘉和赵龙都注意到了,就都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站的位置不同,赵龙感觉到灯光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看时,隔壁房间透过窗户,看到的就是白花花的一片。 惊鸿一瞥间,只看到好几个白色的花圈,还有飘飘洒洒的纸钱,赵龙对这布置很熟悉。 这是灵堂! 赵龙心中一突,他反应过来,立刻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 宋靖嘉看见的东西却和赵龙不一样。 他用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低沉地道:“我感觉窗户上有张脸。” 白胡子,白眉毛,稀疏的白头发,笑嘻嘻的,好像正扒着窗户往外看。 宋靖嘉瞟了一眼就遍体生寒,他立即收回视线,上前叮嘱弟弟今晚无论如何不许出门,就快步和赵龙一起离开了那间诡异的屋子。 走出去很远,他都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所以赵龙回头看时,他表现得非常紧张。 后来总算两人都平安回到了房间,他心里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弟弟的木屋旁边平白无故地多了一间? 而且……他总觉得那个老头的脸有些眼熟。 他脑海中一直想着窗户上的那张脸。 单眼皮,细长眼,偏大的鼻子…… 从进门,到洗漱,最后躺到床上关了灯,他脑子里还一直想着这件事。 月光洒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张脸! 宋靖嘉猛地坐了起来。 那是窦松! 那张脸——是年老的窦松的脸! 想通的那一瞬间,宋靖嘉觉得自己浑身发麻,像是有人把他从头到脚过了一遍电。 他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窦松的那张脸,辗转反侧到天亮。 他早早换好衣服,等晨曦的微光贯穿整个天空,就急急忙忙跑到宋不折房间去大力敲门。 等宋不折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来开了门,他才算松了口气,把宋不折打发去洗漱,自己走到最后一间木屋去。 白布、白幡、四周摆满的花圈,还有满地的纸钱。 中间摆了个两层的木架子,下面一层摆着窦松的灵位,插着香烛,却都没点燃。 上面那层则摆了一张大大的、鸡皮鹤发的老年窦松的照片,端正慈祥地微笑着。 宋靖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他感觉这个灵堂看上去挺违和的,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棺材,大堂看上去空荡荡的,还因为看这排场,这显然是个气派的灵堂。 但是给窦松的香烛却没点燃,也没有贡品,顶层的架子只有窦松那张大脸摆在上面,看上去怪寒酸的。 宋靖嘉看了两眼,正准备离开,不知为什么,忽然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终于注意到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窦松的照片,并不是正着放的。 窗户在左边,窦松的那张遗像也是斜着摆的,这个摆放,能让黑白照片里他的目光,正好对准木屋的窗户。 他会一直看着木屋外面的人…… 宋不折也是这时听哥哥说才知道真相,他哆嗦了一下:“难怪那天早上哥你一直催我快点……” 想到自己在灵堂旁边睡了一晚上,他忽然很庆幸宋靖嘉没在副本里告诉他那是什么。 不然他肯定也睡不着觉了,第二天哪来的体力再把赵龙背上去? 过了这一晚,赵龙已经完全爬不动山了,再坚强的意志力,也无法作用在这副年老体衰而又疲惫不堪的身躯上。 他走到半山腰上就感觉自己一个指头都动不了了,让宋靖嘉兄弟先走,宋靖嘉和宋不折咬了咬牙,两个人搀他一个人,最后一程是宋不折把赵龙背上去的。 荆白也若有所思地沉下了目光。 他现在知道那些没亮灯的木屋里到底是什么了。 之所以只有宋不折的木屋旁边多了一间,不是因为昨天只死了窦松一个人,而是因为只有窦松一个人是建好了房子死的。 宋靖嘉和赵龙看到的是灵堂,下一拨进去的人看到的,估计就是一间没亮灯的木屋。 第305章 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其他人呢?” 小诗算是出去了,张闵和方兰那边的三个人,却没听见宋靖嘉提起过。 宋靖嘉和赵龙对视了一眼,迟疑地道:“张闵……” 他们怀疑张闵没有下山。 张闵从目睹了凤琴的死之后,精神就不太正常。荆白出去那天,他上山就是被窦松带上来的。 当时赵龙告诉窦松出去的方法时,张闵应该也听见了,但不知道是出于不信任他们,还是精神太恍惚,他把食物全都吃下去了。 张闵的位置是7号,就在8号位的宋不折隔壁,宋不折中午看他吃饭时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有意想提醒他,又怕自己说话违规。 宋不折挠了挠头:“我没敢说别的,只能在他吃饭的时候打岔。但是我一跟他说话,他就木呆呆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我后来就不敢跟他说话了。” 等下午收工时,宋不折也招呼了他一声,他没注意张闵跟上没。 赵龙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注意到他了,他一开始是跟上了我们的……” 后来走到半路时,落在背后的赵龙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古怪的喉音,不是很响,听上去像是一声憋回嗓子里的尖叫。 赵龙回头去看,只见到满脸惊慌的张闵朝着山顶落荒而逃,因为体力限制,他跑得不快,但是比他年纪更长的赵龙更没有气力去追他。 赵龙当时看着前方,这只有一条下山的路,明明白白通往山下,他根本不知道张闵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众人的注视中,中年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多半是幻觉。” 看张闵最后的那个状态,赵龙甚至怀疑他的死因是污染值过高。但是当时天快黑了,连他也顾不上走回头路的张闵,最后自然是不得而知。 第二天和中间人再集合上山时,他们都没有见过张闵。 方兰等人在后山修的房子,当天赵龙等人下山时天色已晚,他们没有遇见,更没来得及交换信息,但是第二天早上再看到方兰时,后山的三个人已经只剩下她一个。 她脸色很疲惫,看到赵龙等人,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最奇怪的是,她甚至没问宋靖嘉等人荆白给的方法到底对不对,其他人是不是顺利出去了。 赵龙当天的身体年龄已是耄耋之年,但他只是身体衰弱,脑子反应虽然变慢了一些,但也没到转不动的程度,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不对。 小婉和小诗一样是“枭”做房主,当天出去了不奇怪,小辉呢? 小辉的房主也是乌鸦,除非他和荆白一样提前储存了粮食,不然就应该和他们一样,今天才能出去。 每天都要干活爬山,却只有两顿饭可以吃,众人都是堪堪填个半饱,除了提前猜出机制的荆白,其他人都没有存粮。 赵龙记得昨天早上众人互通消息时,小辉还抱怨了这一点,所以他不可能是出去了。 对此,方兰沉默不语,她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没有说,上山的时候,她也是独自一人走的。 赵龙神色忧虑,缓缓道:“不知道她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猜方兰应该是活着出去了,小婉和小辉到底怎么样,只有她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她的真名。” 方兰的态度骤变确实奇怪,她前面一直积极联络赵龙和荆白等人解决问题,到了最后一天,却忽然变得很消极,只是荆白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小婉等人的去向,恐怕也只会是一个谜团了。 赵龙唏嘘片刻,忽然回过神来,失笑道:“哦,对了,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 他向荆白伸出手,那只右手有不少伤口,看上去饱经风霜,伸在半空中时,却像他本人的声线一样沉着稳定,莫名让人生出一种信念感:“你好,我是赵文龙。真名。” 第163章 塔 荆白也伸手出去同他握了握,简短地道:“荆白。” 在场的人相互介绍过以后,略显低迷的席间氛围也好了起来。 几人一边吃饭,一边沟通了一下副本的进度,结果是除了赵龙和荆白,其他人都还停留在第三层。 对于荆白突破了第四层这件事,所有人都不觉得意外,大家在席间沟通了一下副本评价和进度条的关联,宋靖嘉苦笑了一下:“我的进度条本来还差不折一截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副本出来,他和我就差不多了。” 宋不折在第三层都过了两个副本了,进度条通了一大半,他本来以为宋不折这个副本过后就能突破第四层,结果并没有。 反倒是他自己的进度条都比宋不折增加得多。 宋不折还挺高兴的,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乐呵呵地说:“那有什么不好的,哥,我们一起上第四层!” 宋靖嘉看弟弟这副没心没肺地样子,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吃你的炸鸡去!” 赵文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手背的进度条,神情透出一丝明悟。 片刻后,他道:“是不是因为年龄?” 宋不折只有十六岁,在这个换寿的副本里,他是最占优势的人,因为他年龄最小,第一天被换寿的时候,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症状,他甚至没有感觉。 如果副本正常进行到最后,宋不屈无疑会是最后死的那个人。 第306章 赵文龙比宋不屈大了整整三十六岁,第一天被换寿的时候,他的反应是最明显,荆白正是从他身上发现了衰老症状。 和宋不折相反,赵文龙的劣势自然也是最大的。 “所以,最后结算的时候,不折就不占优势,而赵哥的收益是最大的。” 想来也是,宋靖嘉若有所悟地想道,毕竟对赵龙来说,过这个副本的难度要比宋不屈大得多,他获得的副本进度最大,也说得上公平。 话到这里,赵文龙也没有隐瞒,他道:“应该是,我进这个副本之间,第三层的进度条刚到一半。” 众人不自觉地看向荆白,荆白慢悠悠地咽下口中的食物,道:“我和他差不多。” 他目光看向的是赵文龙,众人也都不太惊讶,副本过到这里,大家都知道了。出副本的方法是荆白破解的,一般情况下,破解副本的人获得的进度也是最多,赵龙这种反而属于特殊情况。 因为一般情况下,大家进入副本的起始条件都是差不多的。 荆白没有忘记他今天找人的目的,对众人道出了小恒的事情,描述了一下大致的外貌特征:“……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男孩。” 宋靖嘉兄弟俩和赵文龙脸上都露出讶色,宋靖嘉摇头道:“我和不折都是从第二层开始登塔的,不折年纪就算小的了,比他还小的,我就见过一个。” 他说着,神色露出些许惋惜:“那孩子……没能通过那个副本。” 宋不折眼睛亮晶晶的:“我见过的都是比我年纪大的,原来还有这么小的!” 他说完就发现自己又没心没肺了,趁哥哥没看过来,连忙把嘴闭上。 赵文龙沉思片刻,道:“我也是第二层出来的,从没见过那么小的孩子。如果那孩子真有那么厉害,形貌特征这么明显的情况下,他在哪一层应该都很显眼。” 荆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向他们打听,但是在场的三个人都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小孩。 宋不折他很肯定地说:“起码我确定,第三层的公共区域肯定没见过这个小孩。我把这都玩得差不多了,见过最小的,起码也和我差不多大。” 在场的人都和荆白过过一个副本,如果不是荆白行事靠谱,换个人说这话,他们肯定觉得这人是在瞎编。 副本中厉害的人不少见,但像荆白这么厉害的,就算是极为罕见的。 现在他说有一个不逊色于他的八、九岁小孩?! 这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几人面面相觑,宋不折拨拉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暗搓搓地瞥了一眼宋靖嘉:“要不我去游戏厅找找吧,我见过小孩最多的地方,就是游戏厅。” 宋靖嘉嗤笑一声:“你不用拐弯抹角地找借口,自己挣的次数,想去就去吧。都到塔里了,我也不至于按着头让你补课!” 宋不折嘿嘿一笑,他当然知道进了塔不用学习,不过毕竟要用一次次数,他给他哥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而且就算他有私心,也是实话实说:“真的啊,我每次去游戏厅,确实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嘛。而且游戏厅有大厅,不像在这儿,都是私密模式,谁也看不见谁。” 孔见山来了精神:“这里还有游戏厅?!” 上次出了丰收祭,就只有十四天的假,还在第二层耽搁了几天,第三层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逛呢。 宋不折点头道:“有啊,不过不能打网游,街机什么的都有。” “我也去!”柯思齐闻言也来精神了:“这里的娃娃机总不能像外面一样抓一百次都不中吧!” “中奖率挺高的!我有一次抓了一车!” 赵龙看这群年轻人就跟看自己的小孩一样,他女儿和宋靖嘉差不多年纪,这时候就揣着手听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游戏厅的事情。 有个人似乎一直没说话。 赵文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面容俊美的青年将双手放在下巴上,默默听着他们说话,忽然道:“我也去。” 滔滔不绝的宋不折忽然卡了下壳,就连孔见山等人也不由得看了过来。 无他,荆白看上去就不像是会玩这种街头游戏的人啊!! 在这坐着的人其实几乎都不是什么外貌协会,更有赵文龙这种阅人无数的人,但荆白的气质着实很特别,见过他的人很难忘记。 好看只是其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项。 在宋不折眼中,荆白看上去像是那种食风饮露就能长大的人,身上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古典气质,哪怕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衣服,也比他见过的那些穿着古装,精心装扮的人更脱俗。 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无法想象荆白这样的人站在游戏厅里。 …… 宋不折看着周围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眼神。 果然吧! 不是他一个人觉得违和! 结果最后,在座的人除了赵文龙都来了。 赵文龙表示他对游戏不感兴趣,但是会帮荆白留意小恒,如果看到形貌相似,或者打听到有其他人见过,会及时联系荆白。 荆白谢过他,于是只有赵文龙回去休息了,其他人都来到了游戏厅。 于是现在,五个人都站在游戏厅里,看着眼前这片少说有上平方千米的广阔地域。 这里的空间很大,挑高也很高,上面的灯光五颜六色,衬着花花绿绿的仪器,更是光怪陆离,时不时还有各色游戏的音效和人的叫好声,比起塔内的其他地方,这里的确相当热闹。 第307章 缤纷到近乎凌乱的色感,还有人群的喧嚣,荆白一进来,脸色就不由自主地变冷了一些,他确实不太喜欢这里的氛围。 以他对小恒的了解,那种冷静沉默的小孩……恐怕也不会来到这种地方。 但打眼一看,视线范围内确实都是一些年轻人,荆白已经看见了好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来了好几次的宋不折看着眼前东张西望的众人,自动担任了解说员的角色:“呃,这里分了好几个片区,那个片区是抓娃娃的、这边是街机的、还有赛车的……哦,最里面有□□区。” 注意到哥哥凝视他的眼神,宋不折立刻补充道:“那里未成年人不能进去,我没去过!” 柯思齐边走边看:“哇,真够大的。比我之前去的游戏厅大多了!” 宋不折撇了撇嘴道:“这要开在外面,肯定要亏本!里面的游戏都是复古级别的,vr游戏、体感游戏之类的都没有,要不是没别的地方去,我都不玩儿。到了第四层,肯定还有更好玩的。” 他满眼希冀地道:“等下次副本过了,我要把次数留着,到第四层去玩儿!” 他用力扑到堂兄身上上,抓着宋靖嘉的肩膀道:“哥——过了下个副本,我们一起去吧!” 宋靖嘉被沉重的身躯一压,叫道:“你松开——行了行了,去去去,快松开!” 柯思齐迅速地道:“我去抓娃娃了!大佬,看到有类似的小孩我就过来找你——” 尾音飘荡在空中,她人已经飞快地跑开了。 宋靖嘉也被宋不屈给拖走了,孔见山看了看四周,道:“大佬,你想去玩吗?” 荆白道:“不了。” 红黄蓝绿,各类光闪得他眼睛不舒服,游戏的音效也够嘈杂的。荆白觉得小恒不会来这种地方,不过次数既然用掉了,也可以在里面转转。 孔见山见状便道:“那一起吧,我也没什么想玩的,多个人多双眼睛。” 荆白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路往大厅深处走去。 远处还能听到柯思齐大喊“yes!”的声音,孔见山往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乐得直蹦,估计收获颇丰。 他们现在在赛车区,荆白看一群人坐在机器上,握着圆盘,投入地跟着屏幕上的车左摇右晃,旁边还有人加油打气,神色露出些许不解。 孔见山看了一眼,笑道:“我以前也喜欢玩那个,有段时间天天去,后来游戏厅的纪录被我破了,又被我爸打了一顿,就不玩了。” 荆白道:“纪录?” 孔见山震惊地张开了嘴,他以为荆白只是对这种地方不熟悉,才主动带他逛,没想到他竟然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 他到底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孔见山磕巴了一下,道:“就是、就是游戏机上都会留下玩得最好的一次的纪录,有的记录前十,有的记录前三,如果超过了,就会排行榜上的,记录就会变成你的。” 荆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孔见山见前面有个空位,便道:“如果没玩过的话可以试试,挺有意思的。” 荆白看了一眼皮质座椅和屏幕上曲折蜿蜒的山路,摇了摇头。 这东西着实简陋,看上去就是个大型玩具,他没打算在这上面耽误时间。 孔见山遗憾地摊了摊手,离开这片区域时,荆白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 孔见山也听见了,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见荆白连头都懒得回,显然对此不感兴趣,便只加快脚步跟上。 再前面是街机,整齐排列的机器前面站满了人,还不断发出花里胡哨的技能声音,荆白被吵得眉头紧锁,他目光如电,扫过机器前面所有的人群,等确认没有他要找的人,就直接快步离开了。 孔见山发誓他只是停下多看了一眼春丽和坂崎由莉的对决,熟悉的“ko”声传来之后,他回过神来,再转眼,那个高挑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孔见山傻眼了。 第164章 塔 荆白当然注意到孔见山停了下来,但那排机器实在太聒噪,他无意在那里多停留,出来之后在周遭驻足看了周围片刻,见孔见山没有跟来,便独自走了。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逛到了一个新片区。不得不说,相比那边,这里的光线看起来友好许多。 似乎是个运动区? 荆白看到有人在几块毯子上蹦蹦跳跳,有人拿着篮球哐哐投篮,还有许多人围在几台机器前面大声喧哗,似乎在争论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就看明白了,那毯子标有上下左右的箭头,不停来回变换,而左蹦右跳的那个人,似乎必须踩在箭头发亮的地方。 投篮的更简单,被围起来的地方满地都是球,只要投进去就计分。 虽然还是有声音,但比那边安静得多,荆白小小松了口气,索性在这里转了转。 这片区域的年轻人挺多的,投球的是一群少年少女,看年纪都是十几岁,顶多二十出头。 跳舞毯上也是有男有女,荆白注意到有个胖子的舞步极为灵活,不禁多看了几眼。 那群围在一起喧闹不停的是一群年龄不一的男子,看上去倒是都成年了。 但是他们人太多,把中间那台机器都围了起来,中间具体是什么东西,又有些什么人,荆白完全看不见。 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跳舞毯那边换人很迅速,很快就换了一拨。 第308章 荆白的注意力不在那边,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走到他身边,热情地问:“帅哥,你一个人来的吗?这里双人舞很多的,要不要来一起跳?” 荆白转头一看,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了条浅绿色的长裙,中等个头,长相清秀,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见荆白看过来,她光洁的脸颊泛上一片粉红色,眼睫垂了下去,犹豫着道:“嗯,我们那边还有几个朋友……” 荆白对在五颜六色的图标上蹦跶不感兴趣,他本来也不是来玩的,闻言果断拒绝:“不用了。” 女孩急急地抬起头来:“不会跳也没关系的,这个很简单,我们可以教你!” 她一双大眼睛看着人时尤为明亮,配上希冀的眼神,看上去让人十分难以拒绝,相比之下,荆白的态度就显得尤为冷酷。 见女孩不肯离开,他就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喂喂喂,帅哥,美女,别走别走!”远处有人冲荆白和女孩打了个唿哨,招手道:“我们这还缺两个人,来跟我们玩吧!” 两边距离不近,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注意到荆白他们的,只见围着机器的人群逐渐散开,靠左边,有个穿蓝色t恤的年轻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长发女孩见势不好,不等荆白反应,转头就要回到自己同伴身边。 蓝t恤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两人跟前,脸上笑嘻嘻的,却不容拒绝地拦住了她的去路:“美女别走啊,我们这组队呢,正好差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就跟你男朋友一起来玩儿嘛!” 女孩呆住了,她脸上浮起一层绯红,迟疑地看向荆白,荆白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之前被那群男人挡住了的机器上。 那群围在一起的人,现在旗帜分明地站成了两个阵营,一左一右排开,他们中间是一台机器,上面挂着一个—— 球? 女孩面露退意,她见荆白盯着那台机器,低声道:“那是拳力测试机!这群人在这玩了大半天了,好像在比赛,最好不要参与……” 她心中生出悔意,早知道就不过来了,这群人之前一直围着一台拳力测试机,吵吵闹闹的,她们几个女孩看这些人纠集在一起,人多势众,就一直没靠近。 听小霜说,这些人可能是塔里某个组织的成员……他们喜欢招揽有潜力或者力量强悍的成员,有些人会以加入组织为荣。 她们都对加入组织没兴趣,但又不想白白浪费一次游戏厅的次数,才没有立即离开。 后来看这群人一直玩自己的,并不理会其他人,又见惹眼的荆白独自一人走到这里,才派了长发女孩小雨邀请他过来玩。 谁知道小雨刚一过来,就被这群人盯上了! 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群人高马大的青壮年男人向她走过来,她总不能把麻烦给同伴带回去。 蓝t恤偌大一个人杵在她的去路上,小雨心里暗暗叫苦,她掩饰性地捋了一把头发,推拒道:“抱歉,我、我不会玩那个。” 蓝t恤冲她笑了笑,他挡路的姿势没变,语气却缓和了一些,道:“没什么会不会的,往那个球上打一拳而已,就那么简单。你带你男朋友一起来,输了不亏,赢了奖品还有你一份,何乐而不为呢?” 蓝t恤对她低声说了什么,女孩往机器的方向看去,脸色缓和了一些,也不急着要走了。 她又对蓝t恤说了几句话,蓝t恤转过来看着荆白,神色有些意外,很快又无所谓似的笑了起来。 他走到荆白跟前,才发现荆白比他高了小半个头,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道:“来吧,帅哥,就一拳的事情。美女都同意参加了,你不至于连女孩子都不如吧!” 他这一掌原本要落到荆白肩膀上,结果眼前这个俊秀得过分的青年不知怎么侧了一下身,他的手臂就落了空。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掌看了看,眼神古怪地看了荆白一眼,没有试图再去碰他,态度也客气了许多:“走吧,哥们?” 这时,右边的队伍有人道:“他们同意了吗?” 荆白注意到说话的人是个身材结实的大汉,也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个子比他还高的,他身后似乎还有个人,被他挡得严严实实,也看不清身形。 大汉旁边的人立刻接道:“不行就去街机那边找吧,那边人多!” 左边立刻有人反驳道:“用不着,这正好一男一女,你没看刘三都快跟他们谈妥了?” 荆白收回目光,看着机器上那个球状的物体,道:“一拳就行?” 叫刘三的蓝t恤一看有戏,热切地道:“对,一拳就行!” 他给荆白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来这一行人并不是同一个组织里的,而是两个组织! 他们正好在这个拳力测试机处相遇,本来只是比着玩玩,忽然发现这台机器可以组队,一队上限六人,还能开启竞争闯关模式。 如果破了机器上的记录,获胜的队伍就能得到奖励。 不巧的是,他们两边正好一边五个人,想破纪录,肯定是队伍人数凑齐更具优势。 刘三他们的队伍是五个身强体健男青年,而另一个组织里,却有一个身材瘦弱的女生…… 这时,正好有人看到了跟前的一男一女,便提议让他们两个加入进来,凑齐人数的同时,也能公平竞争。 第309章 荆白顺着刘三指的方向看去,这时,站在那个比他还高的大汉身后的人站了出来,是一个荆白十分眼熟的、戴黑框眼镜的女孩。 她看到荆白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荆白:“……” 看到这张脸,他就全明白了。 竟然是他今天刚出副本时没找到的卓柳! 荆白还记得之前她说过已经拒绝过一个组织,没想到过完一个副本,她又出现在了一个组织的队伍中。 提议的“有人”恐怕就是她,难怪这群人忽然注意到了隔得老远的他和小雨。 卓柳神色很坦然,看向荆白的脸上一派坦荡镇定,仿佛第一次见到他,荆白的目光也从她身上一晃而过,自然地转向两边诸人。 刘三领着两人往测试机处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尤其是荆白身上。 刘三带着小雨站到左边,荆白就直接站在了右边队伍的末尾,左边有两三个人看见他高挑纤细的身形,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眼中都是轻视之色。 荆白还听见一个男声略带讥笑地跟旁边的人道:“我跟你们说,这人标准小白脸,我刚才在街机那儿还看见他了,跟个娘们似的,街机都不会玩——” “你看他的身材也知道,搞不好是哪个选秀出来的,特长就是唱歌跳舞。” “你们别笑,一会他听见了走了怎么办?就让他去对面多好,我看好我们队的这个美女,说不定比对面那戴黑框眼镜的还强点。” 他们的窃窃私语不算低调,说得右边队伍里的人脸色也不好看了。 荆白身边站的就是刚才提出去街机找人的青年,他穿了件白背心,露出来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勤于锻炼的体型。 荆白的肩膀比他高出一截,身形却比他薄得多,看上去就却不像手上有力气的人。 青年面带怀疑地打量了他许多次,最终走到他身边,压低嗓子道:“喂,那什么,你知道怎么打吗?” 荆白收回停留在屏幕上的目光,闻言转过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看过来时,白背心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当面吹了个透心凉,等回过神来,发现青年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用手打。还能怎么打?” 白背心语塞:“……” 打当然是用拳头打,但他这不是好心,怕这个比在场壮汉都薄一圈的青年不会正确发力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好看在这儿也没用啊,又不能当饭吃!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尴尬的氛围中,忽然听到“噗嗤”一声。 白背心的脸涨红了,忿忿地看过去,发现是站在角落的卓柳终于没忍住,捂着脸笑出了声。 第165章 塔 眼看着白背心的火气要发到卓柳身上,站在卓柳身边的大汉咳嗽了一声:“咳!小方,收敛点。” 白背心似乎很信服这个大汉,他立刻闭了嘴,眼睛也不往荆白脸上看了,只是脸色依然有点发青。 大汉剃了个寸头,长相忠厚,气质也很稳重,他对荆白道:“哥们,麻烦你了,我们今天只是过来玩,顺便做个测试,也没想到会和他们风暴会遇上。” 见荆白不应声,一张俊秀的脸上又看不出什么情绪,大汉也不能确定他是真的沉稳,还是突然被叫过来吓呆了,努力地温声宽慰道:“不用太有压力,这也不是什么争斗,你就当是团建做游戏,我们只是争取奖品。” 荆白:“……”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把自己当胆小鬼的人。 他担心自己不作出表示,担心还要继续啰嗦下去,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嘿,你还挺拽的,拽什么啊——” 或许是荆白的不耐烦表现得太过明显,有个穿绿色卫衣的年轻人面露愠色,不爽地上前一步,又被大汉拍了拍肩,拦了回去:“人家是来帮忙的,尊重点。” 卓柳在屏幕前面和另一队的人一起调机器的指数,等设定好了组队竞争模式,点击开始,听见机器倒数“3、2、1”,才转过头来对众人道:“刚才测试的时候我已经试过了,你们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球,并不是真实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着痕迹地掠过荆白,显然,她比这群人都知道真正的主力是谁,继续道:“不用担心把球打坏,尽全力就行了。” 绿卫衣苦笑道:“小林,你是不是太高看哥几个了?丁哥状态最好的时候也就700多,没到能把球打爆的地步……” 卓柳淡淡一笑:“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你就当我在鼓舞士气吧。” 有个体型偏胖的光头男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见状忙打圆场:“是啊,都别上火,小林也是为了让我们积极点。” 其实在场除了卓柳和荆白,几个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他们本来只是带新人卓柳来试试手,但是被风暴会叫住了之后,忍不住就想分个高低。 风暴会当然是故意找上他们的,因为他们就是在卓柳刚出第三层时找上她的组织。 他们正好这次带了新人过来,招揽卓柳的那个人也在,见到卓柳站在惊雷的队伍里,不忿之下,自然要找点存在感。 好巧不巧,两边来的都是五个人,风暴会于是提出了这次组队赛,惊雷稍占劣势,却因为人数相等不好拒绝。 第310章 卓柳一眼看见了荆白和一个女孩站在远处,立即提出不如凑齐六人达成组队上限,有机会破纪录拿奖品。 风暴见她指着远处的一男一女,男的那个从侧影也能看出来是高挑瘦长的身材,一看就不像有力气的人,当即就应了下来,并派出自己这边的蓝t恤刘三去说服两人参赛。 风暴满意了,惊雷这边自然就满意不了,但是和卓柳一个副本出来的老丁在整个三层都是说得上话的人,他一力支持卓柳,其他人有意见也只能憋在心里。 荆白则根本不关心这些背地里的暗流汹涌,他只是单纯地对这个拳力测试感兴趣。 也不知道他一拳能打出多少分数。 比赛开始,两边的人在机器旁依次排成纵列,小雨的同伴们见她迟迟不归,还站到了拳力测试机的队列里,忍不住找了过来。 人的天性就是爱凑热闹的,见一群人凑在一起,没多久,测试机外围就围了一堆人。 组队赛的机制很简单,两队都排好顺序1到6号,按号码的顺序一人一拳,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两边的成绩不断累积,最后总分高那一队的获胜。 风暴在商量排序,他们把小雨排在了1号,惊雷见状,就把卓柳排在了1号。 荆白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老丁盯着风暴那边看了几眼,沉思片刻,对他道:“小哥,把你排在6号,你没意见吧?” 荆白点头道:“无所谓。” 老丁立刻松了口气,道:“那就这样。” 他拍了拍手,把卓柳等人都叫到自己身边。 荆白缀在队末,没有参与他们的意思,就见老丁对众人说了几句话,就有几道目光意味不明地向他看了过来,只有卓柳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风暴那边很快排好了序,连荆白都能看出来,他们似乎是按力量来的,身材最健硕的、铁塔似的那一位是排在最末的6号。 风暴这边,刘三已经笑了起来。他是三号,这时便笑着对站在他身边的4号道:“我看他们心里已经泄气了,竟然把这个路人排在了最末。” 4号就是当时招揽卓柳的人,是个圆脸的年轻人,长相还算亲和,闻言还提醒刘三:“即便如此,也不要掉以轻心,一人只能打一次,万一失手,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旁边的5号嗤了一声:“小贝,你这婆婆妈妈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看不出来吗,那群人里只有姓丁的算个人物,剩下的都是来送菜的。就那个小白脸,瘦巴巴的,街霸都不玩儿……” 4号那张讨喜的圆脸上表情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5号一眼:“除了我,你们都玩街机。但我是4号。”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在这里测试了,这次的序号也是按拳力排的。4号说这话时,眼睛往2号和3号的方向一扫,意思很明显,玩街机的2号和3号还不如他呢。 平白无故中枪的2号和3号:“……” 5号被他一噎,一张脸涨得通红,气道:“你说他,又没说你,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会你看着吧,我非要打一个这小白脸打断胳膊都打不出的成绩不可!” 4号这次看都没看他,只哼了一声,5号被他气得还欲发作,一直没说话的6号见差不多了,叫停道:“行了,别吵了。比赛开始了,不管别人怎样,都给我尽全力打。只许赢,不许输!” 6号就是他们在第三层的领头人,他一发话,弥漫在队伍中的硝烟味顿时消失无踪,众人都不说话了,一片寂静中,机器喊了开始,小雨鼓起勇气走到了最前面。 她是所有人中第一个打的,之前也只玩过一两次,好在分序号时,2号把技巧都跟她说了一遍,后面的几人也都说她不用紧张,只要打出正常水平就行。 她把披散的长发都扎了起来,在心中默默回顾一下2号说过的话,握紧拳头,手臂发力,对准中间的球体,狠狠挥出一拳! 那球的触感很特别。 不像是普通的柔软,也不是坚硬的,但小雨竭尽全力的一拳只让它微微颤动了几下,大屏幕上很快跳出数字—— 304! 小雨高兴得原地跳了一下,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战绩了! 她之前来这里玩的时候试过两次,连300都没破过! 风暴的几人纷纷叫好,2号对小雨竖起大拇指:“真不错!” 惊雷这边静悄悄的,卓柳走上前去,也是干脆利落的一拳! ……280。 卓柳一脸淡定,她自己有多少力气,自己再清楚不过,武力值不是她强项,这个数字就是她的最高水平。 惊雷的队列里响起好几声失望的叹气,老丁严厉地扫视过去,直到发出声响的人纷纷安静得像鹌鹑,才拍了拍卓柳,道:“很不错。” 卓柳冲他笑了笑,她看上去倒没什么压力。 风暴会的2号是个体型中等的男人,用力挥出一拳,打了421。 他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屏幕的累计计分就走回来了,悻悻地对刘三道:“失误了,这不是我的最好成绩!” 刘三斜了他一眼,调笑道:“你最好不就444么,怪不吉利的,没打出来也好。” 5号顺嘴道:“对呀,也不差你这二三十。” 2号不说话了,这时,对面绿卫衣也打完了一拳,他打了450,堪堪追上了前面小雨和卓柳拉开的差距。 第311章 刘三见状笑了笑,应对这群人,风暴这边的氛围一直很轻松,见惊雷追了上来,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走到机器前,活动了一下筋骨,屏气凝神,干脆利落地挥出一拳! 572。 到刘三这里,出拳就已经十分有力,这也是迄今为止第一个破500的,还超出了这么多,围观的人群小小哗然了一下,不少人发出了惊叹声。 刘三一看破了550,自己也很满意,这是他的最好成绩! 在人群的喝彩声中,他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地回到了队伍里。 惊雷这边的3号是白背心,他打了531,但看他憋得发红的脸,这应该是他的极限了。 越往后,风暴的气氛就越轻松,惊雷的气氛也就越焦灼。 等惊雷这边的5号光头胖子打完回来,风暴这边已经开始谈笑纷纷了。 惊雷这边,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之前预料过,但实际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差。 比赛开始之前,看到了风暴的排序,老丁就给几人交代了战术。 当时小雨排在1号,他就猜到风暴会按实力排序,将最厉害的人排在后面。 整体实力上,他们惊雷肯定是不如风暴的。但是局外人的加入给他们提供了机会,老丁的计划是,惊雷的五个人只要做到和风暴的前五个人持平就行,最好的情况是略胜一点。 风暴把那个铁塔似的大汉当做底牌,肯定是为了出风头,起到惊艳全场的效果;他们偏偏就把这个路人放到最后。 “这样,即使输了,也不是我们惊雷输了,而是这个路人输了。即便风暴最后赢了比赛,也不会太压我们一头。”老丁当时鼓励众人:“我们在前面,只要比风暴多一点就行!哪怕就多一点点,也够了!” 反正风暴拉来的这个帅哥也只是个路人,不像他们的组织一样需要声誉。 原本有些沮丧的白背心听得两眼发亮,兴奋地道:“高啊,丁哥,这不就是田忌赛马?用下等马,对付对方的上等马……”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像田忌一样获胜了,但是这样至少不会太伤组织颜面…… 难怪当时老丁同意了小林的提议,把路边的两个路人拉了过来! 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荆白看去,只有卓柳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下等马…… 等荆白打完这一拳,这群人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下等马。 第166章 塔 他们一本正经地谋划了所谓的田忌赛马,卓柳现在却只想发笑。 老丁等人计划得是不错,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的实力本来就不及对面,再加上风暴这次普遍发挥不错,尤其是5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拳打出了748的高分! 围观群众早就看得燃起来了,纷纷叫好:“厉害啊!” “竟然能拿700多分!我的最高纪录才400多,不到500!” “400多可以了,我上次玩还不到400,唉,怪我进塔之前不锻炼……” 众人议论纷纷,老丁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拳打出了741的好成绩,有了风暴的5号珠玉在前,又有铁塔似的李逵在后,他的741也没能引起多大的波澜。 现在两边都只剩下6号了,屏幕够大,显示得也很清楚,左边风暴现在的总成绩是2696,而右边惊雷的总成绩是2632。 整整60多分的差距! 而屏幕顶端,则标注着目前机器记录的组队成绩最高分:3501。 这意味着,风暴的6号必须要打破800分才能破纪录,而如果惊雷也想破纪录的话,就要打出860多分! 后半句话,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想都没有想过,毕竟现在站在屏幕左右方的两个6号,对比是如此明显。 左边风暴的6号皮肤黧黑,近一米九的身高,满脸横肉,又高又壮,健硕的身材立在屏幕前,看上去宛然一座铁塔。 而站在他身边的荆白,身高虽然差不多,体型却比他薄了何止一圈,站在他旁边,像一根笔直修长的劲竹,固然是长身玉立,风仪落落…… 但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给人的期待值也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屏幕上的数字,和站在屏幕前的两人构成了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目击这个场景的后来形容两人,说:“这么说吧,左边是演《水浒传》的,右边——嗯,右边最适合演《冷酷王爷爱上我》。” 到这时,风暴的成员脸上的笑容是憋都憋不回去了,惊雷的成员们除了卓柳,个个都是愁云惨雾,毕竟眼看着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极端的反差引发了一旁激/情围观的群众的讨论欲,左边的6号走到球面前时,满场都是观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看那边有希望破纪录,你看到了吗,他们6号这个头!啧啧啧。” “这体型真的绝了,戴个假发可以cos李逵了吧,又高又壮,他的花名外号不叫黑旋风我不服。” \"破纪录就破纪录吧,能看看帅哥也不错,右边这小哥真帅,我眼睛都没法从他脸上移开。\" “帅是帅,比我女朋友爱豆都好看,但是帅也不顶事啊,他们怎么想的,把他留到最后,这不是给那个黑旋风送菜吗?” “你别看见帅哥就心疼好不好?黑旋风打的是球,又不是他,还能把帅哥给你打没咯?” “帅不帅的不重要,我就想看这老哥到底能打多少分,要是能亲眼目睹破纪录,那就太好了!” 第312章 说话的人话音刚落,眼睛就惊讶地瞪大了—— “黑旋风”一拳下去,就见那个球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屏幕上的数字飞速上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数字上! 839!!! 全场哗然,风暴的人也纷纷欢呼雀跃! 5号吹了个口哨,高声道:“天哥,你是这个!” 随后,震撼的音效响了起来,伴随着口哨声和喝彩声,风暴刷新了测试仪原本的记录,顶上的那个数字随后也变成了风暴的分数总和:3535。 惊雷的人看到这个数字,个个面容惨淡,连向来淡定的卓柳,眼神都变得深了一些。 风暴这个大汉的力气着实惊人,超出了她的预计,而她的队友,又比想象中的更拉垮…… 和如丧考妣的队友不同,卓柳从来没有将什么组织的荣誉这种虚无的东西看在眼中,她之所以将荆白拉过来,是因为他无巧不巧地正好出现在这里,而卓柳发现这台机器破纪录的奖品对他一定有用! 但如果荆白输了,最后得两手空空的回去,她心里会非常过意不去的。 6号回到了他的队伍里,一行六人个个眉飞色舞,连小雨都激动得满脸通红,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成为了破纪录的一员! 就算没有奖品,也足够与有荣焉。 在一片哗然中,只有少数人还注意到这场比赛并没有完全结束,还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站在机器前面。 只有他打完最后一拳,才能宣告这场比赛的终结。 “他真的还需要打吗?” “打呗,难不成还要逃跑?要我说,他起码见证了记录的诞生,输了也不算丢人。” “他能打多少?300、400?500顶天了吧,看在身高还算优越的情况下。” “拭目以待呗,你们不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吗?那就看看帅哥能打出几分吧,呵呵……” “别争,我告诉你们,我已经算出来了,他可是要打整整903分才能赢!” 有人惊呼道:“903分?!” 这一嗓子出来,全场的目光都变得莫测起来。 就连风暴队的庆祝都停下了,5号看了一眼4号,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放声对荆白道:“哥们,别墨迹了,你快打吧!不用打到903,只要超过900分,让我给你跳草裙舞都行!” 他这话很好地煽动了气氛,连4号都被他逗笑了,全场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 荆白连个眼神都没给。 在众目睽睽之中,周遭有喝彩声、欢呼声,甚至还有不远处从风暴那边传来的讥讽声,还有那些热切地注视着他的,期待的、或者是丑恶的妒恨的眼神,荆白都没给予一分的关注。 他凝视着眼前这台高大的机器,心中滚动的,只有被激活的、溢满胸腔的跃跃欲试。 所谓的输赢和荣誉、其他人的赞美或者贬低、又或者是所谓的奖品……荆白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 他喜欢挑战,因为它本身已经足够有趣了。 荆白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他握紧拳头,微微阖目,积蓄起全身力气,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闪电般地冲着那个球体击出一拳! 球体剧烈地晃动起来 ,而周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风暴和惊雷的人都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了,他们能感觉到,无论是出手的力度还是速度,荆白绝对是个他们没见过的高手! 远处的观众则更看得更清楚,荆白出手很专业,他们感觉到了,但是更明显的是那个球体的晃动幅度! 它晃得很厉害,比刚才铁塔般的大汉击打它的时候还要厉害!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数字。 300、400、500……它在跳动。 600、700……它还没有停下! 到了8开头的数字,增速才逐渐放缓,随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它突破了900,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定格在了927。 927!!! 比风暴的6号,那个铁塔般的大汉打出的839还多了将近一百的数值! 比起刚才那鲜花着锦,到处是欢呼和喝彩的庆祝场面,现在场内的动静非常统一,那就是寂静。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万籁俱寂…… 所有形容安静的词语都可以套用在这里,因为比起这里的人数,这里实在静得不像话,好像这里的空气在那个数字跳出来的一瞬间被抽空了,变成了不能传声的真空。 可是,还在运作的机器却力证这里仍然是有空气存在的,它像不久前一样,用震撼的音效迎接了新纪录的诞生。 3559!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极为响亮的“victory!”,宣告了惊雷这一队的胜利! 机器的声音惊醒了所有人,惊雷这边的欣喜若狂,他们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逆转! 风暴队的人则都在面面相觑,他们还沉浸在被翻盘的惊讶中,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空白。 别说他们了,连围观群众都在交头接耳,不少人都是惊疑和诧异交加: “卧槽,好强啊,900多!” “实不相瞒,他出拳的时候我都呆掉了……” “逗我呢,黑旋风都只能打800多,这小白脸打900?” “不是900,是927!” “我不信,这不可能,我和这人差不多的体型,我只能打400!” 第313章 “你身上的那是赘肉,人家身上的都是肌肉。” “这、该不会是机器有什么bug吧,真的叫我很难相信——” “那可是‘塔’的机器,‘塔’什么时候出过错?” 荆白站在屏幕前,看了一眼数字就走开了,对他来说,他感兴趣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卓柳见他要走开,忙道:“别走,有奖品!” “别走,我不信!” 她的声音和背后传来的声音重叠了,只是表达的含义截然不同。 荆白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到是风暴那边带着人过来了,开口说话的是5号。 其他人的模样都是半信半疑,只有5号因为提前放了话,一张脸阵红阵白的。 荆白唇角微微一勾,看似是个笑容,那张俊秀的脸上却如霜雪一般,没有任何温度,风暴的那几个人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连铁塔般的6号都站住了,只有5号,来势汹汹地走到了荆白跟前。 5号信自己是对的,几步走向荆白,欲要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结果走到荆白面前,才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还要高一些,因此还没开口,气就短了三分。 荆白虽未搭理,却听见过他说的话,看着那张无能狂怒的脸,眉毛微微一扬:“走这么近,怎么,现在就想跳草裙舞?” 5号险些气个倒仰,他高声道:“你作弊,你怎么可能打得出900多!这里面肯定有鬼!” 从荆白打出927这个成绩开始,周遭的议论就没停过,看风暴的人脸上的表情,还有旁边围观的人就知道,怀疑机器出问题、被他钻空子的人肯定不止5号一个。 不过他的反应确实是最激烈的。 对荆白来说,很多时候他只是嫌别人碍事,为了避免无关的人事瓜葛,大多数时候对他人的态度并不在乎,就像无视路面上的灰尘……但是这从来不意味着他是个怕事的人。 相反,荆白发现,他很习惯当那个被人害怕的人。 在众人各色复杂的目光中,青年那张出奇俊美,不似凡尘中人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个春风般的笑容,那向来如冰雪般的容色也难得地增添几许鲜丽。 这要是更熟悉荆白的人,现在就该头皮发麻了——在副本里,荆白这笑模样可不是给人看的! 可惜,这些人现在都不在,青年语气平和地对5号道:“所以说,你不是不相信机器,而是不相信我。”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5号因为震惊而短路的大脑一时没回过神来,便粗暴地道:“不信你又怎么了,你本来就不可能有……” 他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眼前的青年打断了。 “既然你只是不信我,这事就好办。” 荆白慢条斯理地举起右手给他看,那五指白皙修长,看不出任何异样。 5号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那笔直纤细的手指慢慢握了起来:“既然你觉得数字是假的,我就不打那个机器了。” 比起之前冷硬的甜度,青年此时的语气堪称轻声漫语,5号却感觉到那那冷淡的眸光像利刃一般,从他脸上一寸寸地刮过,最终停留在他的鼻尖上。 “我直接打你,你看怎么样?” 第167章 塔 5号直愣愣地看着那张脸。 无可挑剔的俊美,甚至微微带着笑容,语气也是格外温和的,但是他说话的内容,却让他背后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刚才荆白出拳时闪电一般的速度,还有那个球剧烈晃动的幅度。 如果那是他的脑袋…… 5号想象着那个场景,眼睛突兀地睁大了一些,他缩紧肩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荆白的眉毛挑了起来,似乎很诧异:“不是不信么,怎么,要走?” 5号张开嘴,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被那双眼睛盯着,他再也没有平时的威风了,反而感到强烈的恐惧。 这个男人给他的压迫感,比天哥还要强…… 如果不是顾忌到自己和组织的颜面,他简直想掉头就跑! 荆白看到他畏惧的眼神,只觉意兴阑珊,这人徒长了一副身强体健的体格,却不过是个懦夫。 这时,那个铁塔似的大汉6号走上前来,将5号粗暴地推到身后,对荆白伸出手,道:“你好,小帅刚才太没礼貌了,我替他道歉。幸会,我是蓝天。” 荆白没有伸手回握,而是看着大汉的脸。 这人和他差不多高,身形壮硕,犹如一座铁塔。看后面几个人敬畏的眼神,他应该是风暴这边领头的人。 无论风暴的人之前怎么挑衅荆白,这人都没站出来说过话,也不见他制止。现在出来调停,显然是怕5号吃亏。 荆白冷笑一声,到底没有伸出手去,冰冷的目光只看着大汉身后的5号,直看得他额头冒汗,脸色青白。 大汉将手收了回去,脸上毫无异色,荆白直接越过他,冲着5号往前走了一步。 别说5号了,连风暴的其他几个人也像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 这时,一只沉重的手按上荆白的肩膀,略带恼怒的男声道:“我已经替他道过歉了……” 那自然是蓝天的手,荆白转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凌厉如刀,蓝天一怔,手已经被荆白用不容置疑的力道扯了下来! 他到底也是练过的,反应过来荆白要发难,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想制住荆白。肌肉结实的大腿用力上顶,要将荆白踢出去。 第314章 荆白早有准备,这时根本不收势,腰背一弓,手肘前推,以全身之力将这铁塔似的大汉直接推飞出去!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围观的路人意犹未尽,还没往完全散去,这时纷纷发出夹杂着恐惧和兴奋的惊呼! “草,是真的有这么强!” “妈呀,直接推飞出去了!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绝对不敢相信!” “这跟演电影似的,他在塔外面是不是什么隐世世家的高人,就那种家学渊源不传外人的……” “肯定是吧,你看看这通身的气魄!” “哟,现在又夸上了,这不是你刚才说人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时候了?” “害,谁知道人家真人不露相啊……” “退点退点,一会打起来战火波及到我们怎么办!” “谁挤我,别挤了,一起退不行吗急什么急啊!” 他们一边睁大眼睛,兴奋地和同伴讨论,一边忙不迭地往后退去,生怕发生冲突时波及到自己。 之前还在风暴的队伍中站着等领奖的小雨,早已在刚才5号走向荆白时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同伴中,却也没舍得走,和几个姐妹在周围等这一出大戏的收场。 大汉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体重大,这一下摔得不轻,撑了一下,一时竟然起不来身。 风暴的众人愣了片刻,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扶。 一个人倒下,竟要两三个人来扶,他们看向荆白的眼神近乎是惊骇的。 荆白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舒展了着手指的筋骨。 连他身后惊雷的人都是一脸肃穆,绿卫衣白背心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之前险些和荆白起冲突的白背心,忍不住就想往后退。 老丁左右看了看,上前道:“这位小哥,算了吧,我们都赢了……” 荆白看了他一眼,眼神亦很冷淡,和看风暴的人没什么两样:“你们没赢,是我赢了。” 老丁愣了一下,连忙赔笑:“对对,您说得对!” 荆白说的是事实,只是没给他们留面子。虽然是以队伍名义获胜,但是他们前面几个人其实已经输了,是靠荆白一个人的分数追回来的。 不过这让他意识到,他们这些人在荆白面前也没有什么颜面可言,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还是卓柳上来解围:“现在可以领奖了。” 荆白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奖品是什么?” 卓柳笑了笑,她两眼发亮,胸有成竹地对荆白道:“你放心,肯定有用!” 荆白眉头一挑,卓柳信心满满地将他带到机器前,道:“点开试试。” 荆白依言点开上面的红色礼物图标,屏幕上包装好的礼物“轰”地炸开了! 荆白始料未及,小小退了一步,听见脑内那个熟悉的男声道:“恭喜您打破第三层拳力测试机的组队记录!根据贡献度排名,您可以获得八点污染值降低的奖励!” 静了片刻,“塔”继续道:“污染值已重算,您的污染值现在为1——” 荆白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等着。 果然,按照惯例,它停顿了一下,热情洋溢地道:“99!” 荆白表情变得空白:“……” 奖了个寂寞。 卓柳也收到了奖励,她还没注意到荆白的神色,见老丁等人没过来,还兴奋地道:“我看到这个奖励,就觉得这个奖励你肯定有用,结果没过多久竟然看到你了!正好两边都差一个人,我就跟他们提议让你们加入……” 她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荆白的脸色,顿了片刻,迟疑地道:“……你不想降低污染值?” 当然想,不过对普通人来说弥足珍贵的八点污染值,对他可能少说也有四位数的污染值来说就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根本的问题。 不过这关系到荆白最关键的秘密,他自然不会透露,只道:“没有,我在想其他的事情。” 他和卓柳站在机器前说话,其他人对他噤若寒蝉,根本不敢过来,因此荆白索性借机问了之前找她时想询问的事情。 “你在塔里,有没有见过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他比划了一下腰部的位置:“大概这么高。” 卓柳听到年龄就开始摇头,苦笑道:“我在塔里见过年纪最小的,就是我们在试炼副本遇到的小姑娘。” 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荆白话中的意思,惊讶地道:“你是说,你在正式副本中遇到了这么小的登塔人,而且他还通过了副本?!” 荆白点了点头:“他很厉害,肯定已经不在第一层了。” 卓柳的神色显得惊讶又困惑,她有个侄女就是这个年纪,她还给那孩子补过课,思维能力大概在什么程度她很清楚,即便是智力卓越的天才儿童,也不太可能达到荆白说的程度。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什么,道:“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对荆白说了几句,荆白登时皱起眉头,露出不太舒服的神色。 这时,有人激动地大声道:“天啊!原来你在这!” 在场的人刚才都见过了荆白打人,见竟然有人冲到他面前去,都露出惊骇之色,荆白本人是最淡定的,还冲对方点头当打招呼。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街机区域一时没忍住,停下来驻足观战,结果被荆白无情抛弃的孔见山。 第315章 孔见山看完那一局回过神来,见荆白不见了,就知道肯定是嫌太吵先走了,连忙冲去别的区域找人。 他找荆白的时候还路过了这片地方,但是看人太多,吵吵嚷嚷地围在外面,就问了一下外围的人,听说是两个组织的人在比赛,觉得肯定和荆白无关,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转了一圈,除了□□区没进去,别的地方都看过了,还是没找到人,只好又转回来。 这次路过时他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但是因为人群分散了一些,荆白又站在机器前面,他的身形极为显眼,孔见山一眼看见他,连忙冲了上去。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还道:“大佬,我刚找你找了半天,把除了□□区的地方都走遍了,没有你想要的人。” 荆白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闻言也并不失望,颔首道:“知道了。” 孔见山这才注意到荆白对面站的是卓柳,他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刚想说什么,卓柳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他顿时想起刚才经过的那些人,知道或许发生了什么,顿时闭上了嘴巴。 荆白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卓柳看了一眼远处惊雷的人紧张的眼神,若无其事地对荆白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有事七天之内找我就行。七天之后我会和老丁一起上第四层。” 荆白简短地道了声好,让卓柳松了口气的是,他并没有问任何组织的事情,带着孔见山直接离开了。 卓柳站在原地,看见青年径自离去,仅仅一个背影,也看得出高挑修长,挺拔出众,刻薄些说,他站在人群里,就像是一堆矮木桩里冒出的一根翠竹一样惹眼。 那身简单利索、没有任何修饰的白衣服,在他身上也和量身定做的一般飘逸出尘。只是他本人气质实在锋利冷冽,周遭的人刚才又都被他吓了一跳,他只是带着人走出去,竟然走出了摩西分海的效果。 他走到哪,人群就自动分开,众人都盯着那个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地转回视线。 老丁走过来,疑问地道:“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他倒是没有怀疑荆白和卓柳认识。 塔本来就很大,他们这次就是一时兴起来的,遇到风暴的人纯属巧合。荆白此人又实在惹眼,从他走过来到小雨过去,老丁都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卓柳真就是知道了规则以后随手一指,至于荆白能打出那个结果—— 谁能想到呢,别说风暴了,他们自己都想不到! 卓柳道:“没什么,就问了一下奖品的事情,我顺便跟他套了套近乎。” 老丁想起刚才那个青年带着另一个人扬长而去的样子,拍了拍卓柳的肩 ,道:“碰壁了吧?没事,塔里的强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怪脾气。” 卓柳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很受挫。 老丁笑容忽然一敛,卓柳回头一看,原来是蓝天带着自己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蓝天还算沉稳,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老丁,问:“那人你们认识?” 老丁无奈地一摊手,苦笑道:“真不认识。你看他给我面子吗?” 蓝天一想也是,他神色变得迷惘起来,对老丁道:“这样的人,之前在塔里竟从没人听说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丁缓慢地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这人一看就独,肯定没办法招揽到他们组织里,只得惋惜地道:“这或许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 另一边,荆白和孔见山走出人群,孔见山道:“大佬,还要再找一遍吗?” 荆白道:“不用了。” 孔见山见他若有所思,走路时目光都不聚焦,好像有什么心事,也不敢追着他问,便跟着默默往外走,走到近门口处,看见柯思齐提着一个大口袋,朝他们挥了挥手。 她还沉浸在满载而归的幸福感中,快乐地对两人道:“大佬,我完事了,可以过来帮你们找!你们有什么收获吗?” 两人都没回应她,孔见山还冲她杀鸡抹脖子地做手势。 柯思齐眨了眨眼,不明所以,走近了才看到荆白竟然在出神。 还是别打扰大佬想事情了。她脚下悄悄一转,正要走到孔见山身边去,却发现荆白目光已经转了过来,正认真看着她。 柯思齐溜号失败,提着手中的一大袋玩偶尴尬地笑了笑。 荆白根本没看她手中的东西,见周围空寂无人,对两人道:“正好,我有件事要问你们。” “大佬你问!” “知无不言!” 孔见山和柯思齐同时道。 荆白点了点头,看了柯思齐一眼,柯思齐会意,带着两人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几乎是他们商量事情的专用地点了。 等三个人都坐到了柯思齐的会客厅,荆白才沉声道:“我问了卓柳,她向我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病,叫侏儒症?” 孔见山和柯思齐同时瞪大了眼睛。 第168章 塔 孔见山一下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犹豫着道:“不可能吧?” 现实里他也见过罹患侏儒症的人,至少他见过的患者,成年后的面容都是成熟的,只是身高不变,和幼童一般。 柯思齐摸着下巴道:“也不一定,你看过那部恐怖片吗?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被收养,然后……” 第316章 她拿手比了个咔嚓的姿势,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那部电影挺有名的,孔见山也看过,但正因为看过,他很熟练地反驳:“那是影视片夸张的手法吧!我当时特地去查了,那个演员只是演了一个长不大的成年女性,其实本人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影片找真正的小女孩拍摄是出于剧情需要,如果从脸上就能看出来年纪,那部恐怖悬疑电影就失去最大的悬念了。 柯思齐顿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确实只想到电影,还真没想过演员的事,便道:“……也是。” 被孔见山这么一说,荆白才算是确信,小恒应该是真的小孩。 其实卓柳当时说的时候,他也是怀疑的,倒不是因为小恒的脸看着幼态,而是他觉得,就算眼睛能骗过人,也骗不过鬼。 秀凤最开始对小恒有一定程度的移情,就因为他是小孩子;而后来小恒被当作鬼婴附身的媒介,在那之前,第一个被鬼婴附身的人,是村里的孩子大胖。 鬼婴的附身应该是有年龄条件的。 但是荆白的确也觉得,小恒的举止言谈,不像是普通的小孩子。 回来的路上,他就是在反复思考着这件事。 或许就和他身上的白玉一样,小恒身上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可惜在副本中,他和小恒的接触不算很多。 副本外,小恒还知道他的真名,却从来没前来拜访过。 现在想来,这也是疑点之一。 以荆白在副本中的表现,在副本中同他合作的,出来之后几乎都交换了真名。 小恒却表现得十分神秘,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过任何信息。 当时要出陈婆副本时,荆白还询问了他的真名,小恒没有作答,独自离去。 他比荆白更像个独行侠,荆白因为没有记忆,又需要关于“塔”的信息,出了副本还和不少人联系过。 而小恒…… 这个人,无论同伴是否可靠,他显然不想和任何人发生联系。 从这个角度看,还有一个人和他很像。 丰收祭副本里的柏易。 同样是两人全程通力合作,在副本里是互相救过命的关系,但是到了出副本的时候,荆白还是对他一无所知,连性别都是他猜出来的。 因此,荆白没有告诉柏易自己的真名,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柏易也不会来拜访。 看出柏易没有透露真实信息的意思后,荆白就没再问过,因为没有必要用真名交换对方并不可靠的信任。 临别时柏易问起了他的真名,荆白却没有告诉他。 不仅是因为对方透露的信息太少,而是因为到《丰收祭》副本的末尾,荆白已经意识到了,柏易并不是普通的登塔人。 他知道副本被污染了,找到了出口之后,竟然还不急着出去,而是让荆白和其他人都先离开,好像他在这个已经漆黑一片的副本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一般。 他神秘莫测的身份,让荆白疑心他和“塔”有什么关联,而荆白无论是自身的存在还是随身带着的白玉,都和“塔”的规则相悖,即便柏易看上去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意思,荆白也不得不提起几分防备。 他不是没有给柏易机会,但凡柏易给出了真名,荆白出去以后不介意前去拜访。 但他不会将主动权交到柏易手中。 柏易最后没说,荆白当然也不会强求,只是在知道“塔”中有柏易这样的人之后,他更应该隐藏起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当天,告诉两人他要上第四层之后,他很快告别了柯思齐和孔见山。 两人依依不舍,提出要给荆白送别,荆白拒绝了,两人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强求,便约定有机会第四层再见。 卓柳加入了惊雷,两人那天在游乐场把该交换的信息都说得差不多了,荆白觉得没必要特地再联系。 临走前,荆白把第三层的公共区域都转了一遍。 他还有两次次数没有用,但是逛了一圈之后,荆白发现,他现在似乎不适合出现在第三层的公共区域。 他以前出门时虽然也被人盯着看,但也没有那么多! 之前无非是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他可以全部无视。 而现在么……有把他当怪物,呼朋唤友让人围观的;有避如水火,经过他身边都噤若寒蝉的;这些人虽然反应大了些,至少还能不予理会,最烦的还是主动上前挑衅的。 “你记住,老子的名字叫黄小亮,我以后会再——” 荆白盯着脚下还在叫嚣的男人,对他来说这件事简直莫名其妙,他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就有人来捉他的肩膀。 荆白没有留手,直接将来人掀翻了,见他扶着腰哎哟喂呀地起不来身,就要走开,谁知道这人竟然并不打算罢休,还说起了以后? 荆白眉头微敛,脚尖轻轻一挑,那人就骨碌碌滚出去好几圈。 虽然没受什么伤,但众目睽睽之下,必然是颜面尽失,周边的人虽不敢靠近,却围观得啧啧有声。 地上的男人气得怒目圆瞪,嘶声道:“我是来挑战你的,你、你怎么侮辱人!” 在塔里的时候不比在副本里,荆白觉得自己在塔里简直说得上温和了,但这不代表他能忍受一直被人骚扰,哪怕是打着所谓“挑战”的幌子。 第317章 青年那张俊秀至极的脸上满是厌烦,锐利如刀锋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不服的男人,扫过周围那些跃跃欲试的脸,直到那些人都悻悻地收回目光,才不耐烦地对所有人道:“滚,别来烦我!” 荆白回了房间,他决定除了登塔,先不出去了。 他和别人本来就不一样。 这次出去其实是为了试探他自己,因为从发现有消费次数的时候起,荆白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消费的欲望。 口腹之欲、玩乐消遣,对他来说,这些事情都没有吸引力。 在塔里,大部分时候,他的心情无波无澜,不好也不坏;少部分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空虚,好像胸口装着的不是一个血肉做的心脏,而是一个洞。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却能感觉到那种无由来的失落。 每到这个时候,白玉就会散发出一点点温度,好像它知道荆白在想着什么似的。 离下一次副本还有三天的时候,荆白没有联系任何人,一个人上了第四层。 再一次走在黑漆漆的楼梯上时,他已经很习惯了,一边走,一边将白玉拿了出来,看它在黑暗中闪着荧荧的微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慰藉。 玉身上还有不少裂纹,但也比之前好多了,荆白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舒缓了许多,又将它放回去,任那微凉的温度紧贴在自己的心口处。 走出第四层塔时,还没来得及注意新环境,荆白就注意到有不少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他心下只觉诧异,他向来行事低调,就算之前在第三层那件事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各层之间消息不互通,第三层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流传到第四层? 惊雷那边有卓柳在,应该不至于在这里等他。难道是风暴这边的人? 荆白脸上不动声色,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帅哥,留步。”见他没打算停留,有个男青年连忙走上前去,他脸上笑嘻嘻的,站的位置却正好挡住荆白的去路,而侧面……荆白看见一个长相亲和的圆脸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天拳力测试机旁边的,风暴的四号。 荆白没搭理那笑嘻嘻的平头男,冷冷地对四号道:“你们什么意思?” 平头男神色有些尴尬,四号却早习惯了荆白的态度,笑了起来,他长相不让人厌烦,说的话却很圆滑:“您别介意,上次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次就当是来赔礼的。” 他见荆白神色没有触动,又道:“我们不敢强求您加入组织,只是想和您这样厉害的人物认识一下。第四层的娱乐很丰富,我们在场的人的次数都可以贡献给您随意游览,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这个原因。 这算什么,热烈欢迎? 荆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眼前人热切期盼的眼神,他默默地在心里呼叫塔:“回房间。” 众人看着那个突兀消失的人影:“……” 平头男抹了把脸,愤怒地对圆脸青年道:“你看看你,自作聪明!要是按我的办法,好歹能把人留下来……” 圆脸青年脸上的笑容从荆白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了,他没好气地对平头道:“留下来?留下来打你吗?拳力测试机900是多大力量,你心里没数?” 平头男不说话了,他当然有数,只是不太敢相信有人能打出900,等看到荆白本人的身材,就更觉得离谱。 但是这件事并不是圆脸青年的一面之词,风暴还有两个和他一起上来的,也是这么说,他们虽然没去游乐场,但是见到了被几个人扶回去的蓝天。 平头男上第四层之前是见过蓝天的,知道他不是花架子,再听圆脸青年这话,脸上就有点不自然了,只是还撑着前辈架子,问:“我们说要赔礼,他直接就走了,是不是还对我们风暴有意见?” 圆脸青年也不了解荆白的作风,只是看他的样子,总觉得不像是那么计较的人,只好摇头道:“不知道。” 他犹豫了片刻,看周围的众人茫然的眼神,道:“最好在进副本之前把我画的那幅画像给大家传阅一下。进副本的时候如果遇到他,最好低调点,不要暴露组织的名号。” 平头男总算捡了个台阶,道:“艹,你说得对,这是正事!” 他们风暴虽然是副本里的大组织,但是在“塔”这种随机分配的副本环境,天知道谁会遇见谁,遇到这样的硬茬,可能还对他们风暴有意见,当然还是低调点好。 荆白直接回了房间,一来第四层就被人堵住,让他有一种全新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第四层的副本间隔有将近一个月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多,也更紧密。 过去在塔里那种低调的日子,或许就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对于三天就要进副本的荆白来说,这都不算大事,反倒是回到房间之后,塔提醒他:“欢迎您来到塔的第四层,全新功能已开启,是否进行身体修复?” 荆白有些意外,问:“身体修复是什么功能?” 塔就解释了一下,大意是在塔里的人,身体情况会自动维持在他们死亡前一天,但那个时候,很多人的身体并不是完全健康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可以付出污染值请求“塔”进行修复。 第318章 “塔”只会让他们恢复到这具身体,在当下的年龄时最健康的状态,比如本身身体虚弱、有暗伤、有隐藏疾病的,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恢复健康。 荆白一听要付出污染值,顿时兴趣缺缺,塔里需要付出污染值的东西,基本都有一个污染值上限,荆白作为超标大户,多半是什么都兑不了的。 他随口问:“要付出多少污染值?” 塔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认真:“每位登塔人身体状况不同,需要付出的污染值因人而异。我们可以根据您当前的身体状况估算需要付出的点数,您可以自行决定是否修复。” 修复是肯定做不了了,但是通过需要的污染值数额,应该能知道自己当下的身体状态吧? 荆白来了兴趣,他的房间里有一个铺着软垫的长榻,荆白在上面舒舒服服地卧下,道:“估算。” 塔道:“好的,正在检测,稍后为您播报。” 这估算好像过了很久,荆白几乎都要在长榻上睡过去了,才听见那个男声响起,平板地道:“根据您当前的身体状况,修复需要1——” 又是那个熟悉的卡顿! 荆白睁开眼,他反应极快,像一只大猫,倏地坐起身来。 “塔”在那次停顿之后,恍若无事地继续道:“修复需要0点。恭喜您,您的身体状态非常健康,不需要任何修复!” 荆白摸了一下胸前的白玉,脸上的表情难得地有些迷茫。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结论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和荆白的感觉也一致。 但是播报修复需要的点数时,为什么和播报污染值时一样出现了卡顿? 荆白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不久之前,他刚在第三层打出了一拳900多的测试成绩。 记录都被他打破了,难道他还不够健康么? 第169章 头啖汤 还是说,这是因为他失忆? 他不是单纯的失忆,而是因为脑部受伤才失忆的? 荆白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说实话,他没觉得自己的头哪里受伤过。 因为无论是第一次醒来,还是在丰收祭副本中摔伤,他的头部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如果头上真的有伤,醒来时不可能一点痛感都没有。 但就像他的污染值,如果不是非常严重、超乎常理的数值,白玉应该不至于强行替他修改。 荆白有些不明白了,他沉吟片刻,问“塔”:“能告诉我检测出的伤势具体在哪里吗?” 塔无情地回答:“抱歉,出具身体检测报告需要污染值,您的污染值过高,不具备查询资格。” 荆白:“……” 塔里什么东西都要污染值兑换,这也算是意料之内。 好在他本来对自己的身体也没什么意见,这件事无非给他扑朔迷离的过去又增加了一个谜团,荆白知道,自己别无他法,只能一步步地往前走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荆白没有再出房间,如果说整个塔里有什么地方最适合降低他的污染值,无疑就是他这个生机勃勃的“儿童房”。 哪怕这氛围和他的气质毫不相干,但荆白再没有找到另一个能令他全身心放松下来的地方。 唯独在这个房间里,白玉几乎会失去它的存在感,因为荆白不需要它来维持平静的心境。 只要留在这里,就好像被一股融融的暖意包裹着。 这种好心情通常能维持到进入“塔”中,但只要进入副本,无论多么安定快乐的心境都会荡然无存。 过了四个副本,荆白也已经很确定,这不是出于他主观的不安和畏怯。 那更像是一种,荆白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不舒服。 带着这种恶劣的心情,荆白独自走在荒僻的村道上。 从进入副本时,他身上的衣裳就变了,荆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极为厚实的棉衣。 天空是铅灰色的,明明不是夜晚,深色的云却遮蔽住了阳光,它们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那形状让荆白看得极不舒服。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像刀子一般刮过他的面颊和头发,哪怕穿着棉衣,也能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冰冷。 触目间看不到任何活物,地面上寸草不生,只有远处能看到几棵枯木,徒劳地伸展着光秃秃的枝丫。 树叶被北风刮得精光,能被烈风席卷起来的,只有地面上干裂的尘灰。 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好像所有的生灵都已经凋零殆尽。 荆白把手揣在棉衣的口袋里,他加快脚步走了好一阵,才看到了一群人三三两两地站在副本的入口处。 他们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在了荆白身上。 一个短发女孩拉了拉身边同伴的袖子:“过来的那个人好高啊,是npc吗?” 她的同伴轻笑道:“脸看不清,但是看上去太帅了,不像塔里的男人。” 短发女孩的目光向某个方向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四点钟方向那个男的不就很帅吗?” 她同伴道:“你就知道那个男人不是npc?你见过不主动结盟,甚至不和人说话的登塔人吗?” 和两个人站得不远不近的男子反驳道:“你们别争了,两个人都肯定是登塔的。就算污染值再高,也不可能人还没来齐,npc就先来了。” 第319章 短发女孩的同伴是个非常漂亮的长发女子,脸上看不出年龄,气质却很成熟。 她微微一笑,瞥了说话的男子一眼:“那是你过的副本太少了。” 她语气很平静,说出的话却丝毫没给男人留面子。 男子噎了一下,脸上涨得通红,心里暗暗生气,嘴上却不敢反驳她……他甚至都不敢离她太远了! 这个漂亮女人是他们组织的高层之一,据说马上就要上第五层了。他只要还想活,自然不敢得罪。 幸好没有旁人听见…… 他这样想着,左右看了看,希望没人注意到这里。 可是他一抬眼,就看到两个女人议论中四点钟方向的男人正好在看他,见他看过来,还眯起眼睛笑了笑。 诚然,这男人的长相非常出众,但这一笑无论多么英俊潇洒,在男子眼中,都是一副令人憎恶的讨打模样! 虽然拼命告诫自己不要生事,男人的拳头还是悄悄捏了起来,直到他发现身边的氛围忽然变了。 他看着的那个男人忽然收起了笑容,他不再笑了,但是在男子眼中,那张脸上的表情却一瞬间变得生动起来,让那英俊的眉目变得极为鲜活,哪怕 男子这样对他心存恶感的人,也无法不被吸引目光。 难怪连魏思宁都会注意到他…… 如果硬要形容,就像一座完美的雕像忽然变成了活人。 被他看着的男人,注意力却已经转移了。 他的视线看着一个方向,那神色很奇怪,好像在高兴,又好像有些生气。 这一刻,男子发现魏思宁和舒姝都不说话了,身边变得极为安静。 是远处的那个男人终于走过来了吗? 他面带诧异地转过头去,那一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脸。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可是哪怕他身上穿着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深蓝色棉服,也无法忽略那种超然的气质。 衣服很厚,男子觉得自己穿在身上就像头敦实的熊,但是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凸显出腰细腿长的绝佳比例。 再看他的脸,面容是极清隽的,过目难忘,可那俊秀的眉目间冷淡的神气,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他看向众人的目光十分平淡,不带任何神情,但在人群眼中,这个人和周边冰冷的北风如此和谐,像一柄用冰铸成的,锋利无匹的神剑,闪着烁烁的寒光。 男子本来很确定来人不可能是npc,可是等他真的走近时,他发现自己变得不确定了。 这样的压迫感……真的不是副本的npc吗? 荆白走到了,他发现这里的气氛有种难以言表的怪异。 因为污染值的缘故,每次进副本,他总是最后一个到。 因为人不到齐,所有人都进不了本,在他到来时,其他人的态度多少有些微妙,荆白并不在意,也习惯了。 但没有抱怨,没有指责……所有人都默默地盯着他,这还是第一次。 荆白顺着他感受最明显的目光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这个人比他还要略高一些,这让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棉服也遮不住他宽肩窄腰的好骨架,那五官极其俊朗深刻,像是谁鬼斧神工的杰作,可眉眼中的笑意,还有两只笑得弯弯的眼睛却如此真实鲜活,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存在。 在一群像是蒙了灰的人中,他在闪闪发亮。 饶是荆白,目光也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最重要的是,虽然五官是陌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荆白觉得那笑容有点熟悉。 这时,对方抬起手,随意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嗨~” 对面这些登塔的人虽不出声,却似乎都关注着他们的互动。 荆白拿不准他们的用意,见那个人没同和任何人站在一起,这才谨慎地冲他点了点头。 他的回应打破了人群中诡异的寂静,这时,有个矮胖的男子松了口气,大声道:“吓死我了,原来你不是引导我们进副本的npc……” 荆白神色变得有些诧异。 这些人的反应未免有些奇怪,难道是第四层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风俗? 还有一处的目光凝视着他,荆白回视过去,一个长卷发的女人匆匆转过脸去,好像生怕被荆白的目光沾到似的。 荆白默记下她的形貌,还没进副本,已经有好几个人的表现不对劲了,在这个副本中,他最好提高戒备。 不过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在知道荆白不是npc之后都放松了下来,就有人道:“大家都到齐了,不如来自我介绍?” 长卷发的女人已经镇定下来,她没有看着荆白的方向,打起笑脸,对众人道:“那我们就开始吧,老规矩?” 她征询地看着众人,大家都没有异议,荆白独自站在角落,安静地等着数次序。 人群中,最先和他打招呼的那个年轻男人站了出来,文质彬彬地道:“大家好,我姓郝,叫——”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名字之前,青年顿了一下,荆白感觉到这个人似乎特别看了他一眼,等他注意到时,青年的目光又直视着前方了,荆白听见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叫郝、阳、刚!大家叫我小郝、郝阳、郝刚都行,阳刚也可以。” 第320章 这名字假得太明显,以至于吹着冷风,都有人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兄弟,至于吗,好阳刚?!” 这青年虽然帅,五官却是非常清晰明朗的男性的英俊,不带一丝脂粉气,更别提那将近一米九的出众身高,怎么还需要用这么搞笑的假名来强调他是男的?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笑着说完,就看见青年明亮的双目直视着他,语气轻描淡写的,脸上也还笑着,可那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咬牙切齿的意味。 所有人都听见这个青年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我就喜欢这么直白的名字,特别有男、人、气、概。” 荆白:“?” 不靠实力和作风,只靠区区一个化名,来强调自己的男人气概? 青年俊秀的眉头微蹙,他只觉得眼前这人起化名的审美极差,白瞎了一张好脸。 第170章 头啖汤 在场总共十五个人,六女九男。 这已经是第四层塔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老手。荆白来的时候,看他们都三三两两地站着,显然是已经找好了副本的队友。 除了污染值最低的那个人,荆白还着重注意了方才看他眼神很奇怪的那个女人。 她自我介绍叫卫宁,挽着她胳膊的女孩叫小舒,身边还站了个男的,自我介绍说叫于东。 三个人的污染值从低到高,分别是第三,第六,第八。 轮到荆白时,他的自我介绍一如既往地简短:“路玄。道路的路,玄妙的玄。” 介绍完毕,就差不多该进本了。 众人身上除了穿好的如出一辙的厚棉衣,都没什么行装。 荆白走在路上时就把身上的衣服口袋都摸遍了,口袋空空,什么都没带进来。 身上的厚棉衣,估计也是考虑到副本天气需要御寒才替换的。 队伍前面有一男一女在小声交谈,荆白站在队伍的最末,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忽然间,其中的那个女孩就朝他走了过来。 她看上去二十出头,长相很可爱,到颊边的短头发很蓬松,大眼睛,鼻梁不高,但很秀气,荆白原本不打算理会她,但是她总是小心地看着荆白,最后还走了过来,荆白便不得不直视着她了。 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个女孩就排在他前面一个,说她叫小曼。 虽然早在她来的时候就惊讶过了,众人听她说话时,表情还是多少有些古怪。 因为在塔里,污染值高的人通常不是脾气不好,就是精神状态堪忧,还有一些传言说污染值高的人很可能心术不正,但是这姑娘看上去和哪方面都不沾边…… 这个短发女孩站在荆白面前,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得出来。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见她的脸慢慢地涨红了,说句话好像比登天还费力,最后眼看着眼眶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才开口道:“你——你要和我们一队吗?” 荆白微微抬了抬下巴,疑问道:“你们?” 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她看上去好多了,见荆白看着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道:“对、对对,我和郝哥一队的,就是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她说的郝哥,就是那个假名都起不好的郝阳刚? 荆白朝郝阳刚看过去,那人随意地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荆白扬了扬眉,诚然这人污染值最低,按前几次副本的经历,本事应该不差。 但荆白总觉得这人的表现十分古怪,是个叫人摸不清深浅的人。 小曼也看向郝阳刚的方向,不过她看着郝阳刚的目光说得上是闪闪发亮,似乎对他评价很高。 见荆白双手插在裤兜里,似乎对她的邀请毫不心动,还劝他:“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吧,一个人过副本真的很危险。” 以荆白的污染值,哪怕外表出众,愿意和他组队的人也不多,主动在副本一开始就上来和他组队的,他就见过柏易和小恒。 荆白反问比他矮了一个头,目光澄净的女孩:“我污染值最高,为什么来找我组队?” 小曼犹豫了片刻,垂下目光,轻声细语道:“因为你和我一样污染值很高,又落单了……” 荆白抱起双臂,无情地打断了她:“说实话。” 这女孩和他说句话都费劲,她不可能是主动提出过来的,难道是姓郝的盯上他了? 他的目光锐利而清明,像是能看穿一切伪装,在这一双眼睛面前,小曼意识到自己之前说的假话都能被他看穿,只好实话实说道:“郝哥让我来找你的,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 “我得罪了人,郝哥帮了我,但那两个人很强……”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鼻子发酸,意识到自己说话带上鼻音之后,她又深吸了口气。 见荆白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她才感觉好受了一些,等情绪平复了些许,她才道:“其他人都组好了队,你正好落单了,郝哥说,把你拉进来,你更安全,我们也更安全。这算双赢。” 得罪了人? 难怪和这个女孩说话时,荆白总觉得有恶意的视线在盯着他们,鉴于他拉仇恨的体质,他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想到竟然是冲着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姑娘。 荆白冷笑了一下,明明是姓郝的盯上了他,却让这姑娘主动过来找,现在他多半也已经被挂上号了。 第321章 如果加入他们,这两人又不拖后腿,才勉强算得上双赢;如果不加入,他和这两人有了交集,难免变成靶子,也会给他们减轻压力。 无论他答应还是拒绝,姓郝的怎么都不亏。 之前几次副本,荆白从没觉得最后一个到有什么不好,他本来也不是喜欢和人组队的人,但现在才发现,到得最晚到底还是影响了些事情的。 眼看就要进副本了,荆白当然不会白白吃亏。 他面无表情地对女孩道:“走吧。” 女孩见他答应了,高兴地道:“太好了!” 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带着他往郝阳刚的方向走去,荆白注意到她有意绕开了两个人,是站在左边的、一胖一瘦,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胖的那个比荆白还要高一点,非常壮硕,看着至少有200多斤;瘦的那个瘦得吓人,脸上都凹进去了,两个眼球鼓出来,有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荆白往那边看了一眼,胖的那个男人正死死地盯着他前面的短发女孩,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注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逐渐僵硬。 两人已经走出去了,但是荆白听到背后有个声音恨恨地啐了一口,那语气像是厌恶中又掺杂了几分嫉妒:“以为那小婊/子有多节烈呢,搞了半天和外面那些女人一样,看到帅男人,脚都迈不动……” 后面的话更是肮脏难听,荆白光听这两个人的污言秽语,也明白了这个女孩说的“得罪”和“帮助”分别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话,双手插兜,跟在女孩身后,看到她脊背绷得笔直,微微发抖,拳头也握了起来。 但她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姓郝的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深刻而英俊面孔上一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站的姿势很随意,看上去是个很懒散的人,实际表现也如此。 虽然是污染值最低的,他却没有充当这个团队中的领头人,站的位置也很边缘,上前去开副本的,是那个叫卫宁的卷发女人。 见荆白和小曼过来了,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身子也站直了,开口道:“欢迎啊,新同伴。” 荆白瞥了一眼那张轮廓完美的俊脸,没有理会他的招呼。 小曼到现在才放松下来,荆白看见女孩的下巴上满是泪水,她眼泪汪汪的,声音也带着哽咽,说出的话却带着分明的恨意:“我、我要让那两个人付出代价!” 郝阳刚虽然在先前帮助了她,这时却没有说话,似乎并没将她的决心放在心上。 荆白这时倒真心觉得有些奇怪起来,他看了一眼前方,卫宁和她的同伴好像在说些什么,小曼兀自啜泣,反倒是主动把他拉过来的姓郝的一副没事人样子,索性毫不客气地道:“你想做什么?” 郝阳刚被他一问,反而愣了一下,无辜地反问道:“你落单了,我想拉个人,这很奇怪吗?” 荆白道:“我是这里污染值最高的人,你不该来找我。” 郝阳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嘻嘻道:“巧了,我就喜欢污染值高的。” 他的眼睛是典型的笑眼,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配上俊朗的面容,有种孩子气的感觉,是非常讨喜的面相。 荆白却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这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实话的风格实在是很熟悉。 他勾起唇角,神色似带讽意,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这时,众人忽然心有所感,同时向副本入口处看去。 他们一路走过来时,触目中只有茫茫的白雪,数根枯死的树木,除了一路走过来的那条隐隐约约的小路,苍茫的天地中,触目所及,只有寒冷和荒凉。 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副本入口,也是因为这里就是小路的尽头,众人在这里等得直跺脚,在荆白来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猜测这个副本会不会没有鬼,而他们要做的,其实是在这个副本中生存下来。 但现在副本开启了,却能看出来,他们的猜测完全错了,事实绝非如此。 在这一刻,不管他们之前在想什么,所有人都震撼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豪阔气派的高门大院。 之前荆白见过的最大的房子,就是陈婆家的大宅,但比起这座宅邸,陈婆家的那个宅院就差得远了,在它面前,陈婆家那个略显陈旧的大宅,就像是普通的农家宅院。 而这里,毫无疑问地,它只会是富贵人家的府邸。 这座宅邸像是凭空拔地而起的一般,在他们开启副本之后,就这样在雪地里忽然出现了。 他们现在就站在阔朗的门庭前面,阶梯下,一左一右摆了两个高大的石狮子。 荆白走近了一些细看,发现这两座石狮子比他也矮不了多少,眼睛圆瞪着,嘴巴大张,呈端坐咆哮之势。 按理说,这该是威风凛凛的神态,但荆白从那雕刻得活灵活现的眼珠子里,看不出任何神态,只有呆滞和空茫,看久了不太舒服。 他移开目光,看着雪白的院墙。 墙壁足有两三米高,巍峨地屹立着,让人无法窥视里面的丝毫景色。 再往里,就是两扇漆成朱红色的大门。 大门顶上有个黑色匾额,一打眼就知道是极好的木质,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写了两个大字:范府。 字体苍劲有力,显是出自名家。 第322章 众人惊叹了了一阵,期间,门扇一直紧闭着,小舒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道:“是不是得上去敲敲门?” 人群中,有人疑惑道:“奇怪,这种等级的宅邸,不应该有个专门的人做门房,负责开门和关门吗?” 有人嗤笑道:“你是说前台?” 那人认真道:“是啊,就是这种工作!你别小看他们,迎来送往都是学问,古代的时候上门很多人上门拜访,还得给门房备礼呢。” “我倒是有个猜想。”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荆白循声望去,是那一胖一瘦中的瘦子,自我介绍时说叫罗山。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集中到了罗山身上。 被这么多人看着,他似乎有些自得,嘿嘿一笑,缓缓地道:“你也说了,有迎来送往,才有必要设个门房。” “要是这扇门只能进,不能出……” “门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171章 头啖汤 他这话一出,团队里的氛围就突兀地变得寂静下来。 于东似乎不太服他,便道:“这里除了雪什么都没有,说不定我们整个副本估计都在宅子里过。这有什么奇怪的?” 瘦子忽然桀桀发笑。 他的牙齿发黄,脸上瘦得没一点肉,笑起来脸上挤出无数条干瘪的皱纹,一边笑,一边道:“既然你觉得不奇怪吗,那你就去敲门。我们总不能都在这雪地里干冻成冰棍。” 于东张了张嘴,竟没说得出话。 他其实是对罗山印象恶劣,看见这人那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怼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了出头鸟,中了罗山的圈套。 罗山盯着他,眼神充满嘲弄的意味,于东一咬牙,正要上前去,却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往后一稍。 原本站在于东背后的卫宁走到了前面。 于东心里一热,瞬间感动得快哭出来,卫宁却看都没看他,细长的眼睛斜了罗山一眼,走上前去,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众人也跟着走到了门前,屏息静气地等着大门打开。 荆白等三人落在队伍最末,看完了两边的这场官司。小曼从罗山说话开始就两眼通红,一直没说过话,荆白看不见她的脸,但能听到她细微的抽气声。 她的反应激烈很正常,但郝阳刚隔岸观火的态度就不太对劲了。 这一群人中,只有他从罗山和金石手中救了小曼,按理说该是个热心人,但从荆白来了以后,无论对小曼还是对罗山两人,他都表现得很平淡。 “嘎吱——” 伴随着木制零件喑哑低沉的摩擦声,两扇朱漆大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地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个中年人,身上穿着簇新的绿绸子,身材又高又瘦,立在那里,像一条刷了绿漆的老黄瓜。 他的五官并不好看,两颊瘦长,颧骨极高,嘴上两撇八字胡,连嘴唇也极薄,那脸上几乎就写了薄情寡义四个字。 纵使荆白不懂面相,也能看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人。 卫宁离他是最近的,也看出这个中年人脸色阴沉,心中顿时升起几分紧张。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卫宁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刚想开口试探两句,忽然看到中年人抬起手—— “啊!” 惊叫的是在她身旁的小舒,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啪”地一声,是卫宁被这个男人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 她被扇得整张脸都侧了过去,只觉得脸上又痛又麻,火辣辣的,嘴角流下了什么,应该是被牙齿磕出来的血。 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打耳光,她又惊又怒地捧住了脸,听见这个中年男人厉声道:“你们这群人,竟个个都是吃白饭的!尤其是你,卫宁,我打量你能干,才叫你带着人出去买汤料,你竟空手回来!” 卫宁心中大感不妙,她知道这应该是副本设定,但是开局一耳光给她打懵了! 这男人力道极大,扇得她耳边嗡嗡响,只听清楚了后半句,一时竟不知道怎么作答。 其他人都不敢搭话,不是目光转向别处,就是低头装没听到,这一片死寂,使得中年男人那张刻薄的脸再次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场面看得荆白眉头直皱,虽然这开局莫名其妙,但是中年男人说的话显然是在等待一个回答。 他正要走到前面去,郝阳刚冲他使了个眼色,自己走到门口,冲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客气地道:“ 我们真不是有心偷懒,实在是外面大雪封了路,我们走了半天也出不去。” 中年男人左右瞧了瞧,见确实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脸色便缓和了一些。 他仔细地打量了郝阳刚几眼,见他脸上带着微笑,态度也十分谦恭,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郝阳刚,你很机灵。作为称职的管家,你们每天的表现,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老爷。” 老爷? 中年男人却像默认他们知道这一切,驱赶什么东西似的,随意抬了抬手,道:“既然都没买到汤料,所有人都降一等。郝阳刚回话及时,不升不降。好了,你们都进来吧。” 离门口最近的郝阳刚一马当先,跨过门槛,走进了范府。 到这份上了,纵使大家都觉得不妙,总不能不进去,遂纷纷向管家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越过那高高的门槛。 第323章 荆白只比郝阳刚慢了一步,一进门,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环境,他首先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食物香气。 说不出来具体的味道,很多种香料的气味,在众人之中弥漫着。 那香气虽然浓郁,却丝毫没有油腻感,远远地飘过来,熏人欲醉。哪怕是荆白这种不追求口腹之欲的人,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好香啊!” “这不会就是那个汤的香味儿吧?” “再闻下去我都要饿了。” 一阵寒风吹过,沉湎在香气中的众人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不对,怎么忽然这么冷?” “你衣服的颜色变了——天啊,我的也变了!” 有人指着郝阳刚道:“不对,为什么他没变?!” 荆白看着身上的紫色棉衣,颜色已经洗得发白了,他戳了一下衣袖,发现里面的棉质也洗得很硬,一点不挡风,比进府之前穿的蓝色棉衣差多了。 但郝阳刚身上还是刚才的蓝棉衣。 荆白想起管家方才说的“降一等”,没想到竟然降在衣服上了。 蓝衣服还能御寒,这紫衣服穿在身上,就让人切身感受到了雪天的威力。 郝阳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面带歉意地对荆白道:“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这样……” 刚才答话原本是荆白要去的,结果他拦下了荆白自己去了,现在倒变得好像是他有心想抢荆白的奖励似的。 荆白摇了摇头,虽然确实很冷,但他还不至于和郝阳刚计较一件衣服,何况他也不是故意的。 管家见众人都冷得发抖,脸色一沉,道:“站直了,排成一排!一个个拱肩缩背的,像什么样子!” 他指了指郝阳刚,道:“你去排头。” 郝阳刚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他的颐指气使,笑眯眯地答了声“是”,走到队伍的最前面站着。 荆白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边,众人很快站成了一个横排,队伍严整。 虽然脸色都不好看,却没人敢抱怨一句——卫宁脸上还有一个五指分明的巴掌印呢,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违逆管家的命令。 管家看众人站齐了 ,才点了点头,枯瘦的脸上显出几分满意之色。 他抬了抬下巴,对郝阳刚道:“赏也赏了,罚也罚了,咱们老爷是慈善人,我也不折腾你们。你们自去休息,明日鸡鸣前准时到前院应卯。”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既没说在哪休息,也没说前院在哪,留下众人在庭院里大眼瞪小眼。 “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管了,想找个地方取暖吧。实在是太冷了!” “去哪儿?” “左边吧。”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个大院子,左右都有一扇圆形的拱门,管家走的是右边那扇,众人不想和他遇上,就准备走左边那扇。 罗山和金石率先走向了左边,有几个人跟在他们后面。 荆白这边的三个人没走,卫宁那三个人也没动。 一对紧紧挽着手的情侣左右看了看,见郝阳刚和卫宁没走,也留了下来。 荆白不关心剩下多少人,不过他的确想去右边看看。 刚才管家走进右边那扇门之后,很快就消失在了荆白的视线中,荆白有些好奇那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他对郝阳刚道:“我要去右边,你随便。” 郝阳刚瞪大了眼睛,夸张地后退了一步,捧着胸口道:“我们可是同伴,怎么,你要抛弃我单飞吗?我跟你说,副本里可不兴单打独斗……” 剩下的五个人虽然没说话,眼睛却都朝着荆白看了过来,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内讧。 荆白被他吵烦了,不耐烦道:“没拦着你,你不怕死就跟来。” 有他这句话,郝阳刚的心情就好了,他又笑了起来,把一只手搭上荆白的肩膀:“走走走,一起!” 他转头对小曼挥了挥手,小曼点了点头,急忙跟上。 她已经看出来,郝阳刚更亲近后加入团队的荆白,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很快找好了自己的定位,只要相信郝阳刚的判断就是。 她现在也意识到郝阳刚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热心肠,但对方是首先站出来让她免于受辱的,仅仅靠这一点,她也愿意相信郝阳刚不会轻易害她。 小舒忧心忡忡地问卫宁:“卫姐,你没事吧?” 卫宁现在显然不太好,她脸上还有留着的管家留下的那个巴掌印,右半边脸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动一动都觉得脸麻。 她含糊地道:“没事,我们跟着他们就行。” 于东从进塔之前就发现卫宁在关注那个最后来的男人。如果只是关注郝阳刚,那不奇怪,毕竟对方是污染值最低的人,之前又拒绝了和他们组队 可在他眼里,最后来的那个年轻男人除了污染值最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何以卫宁自从看到他之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注意他的行动? 现在看她又要跟着对方去左边,便低声问:“卫姐,那个男的……是有什么特别吗?” 眼见着那两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了左边院门,应该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卫宁瞥了于东一眼,低声道:“你没认出来?” 认出来什么? 于东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小舒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小声惊叹道:“原来是他!我感觉画像画得不太像……” 第324章 也不是画像的人手艺不好,但是见到本人以后,发现素描画像确实很难画出这个人的气质。 要说好看的人到处都有,特别好看的,虽说少见,但也不是没见过,但比起那张过目难忘的脸,这个叫路玄的青年最出挑的其实是那种冷淡的、无谓的气质。 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但是你第一眼看到他时,哪怕是一个背影,也能轻易地将他和旁人区分开来。 何况那画像上的五官活动起来杀伤力完全不同,是以之前看到这个青年时,除了卫宁,没仔细看过画像的两人都没认出来。 这下没说的了,三人连忙跟着往左边门走,于东心中默默震撼,难怪其他人拿到画像时都满怀质疑—— 谁能相信这么一个高挑俊秀、身材连壮实都说不上的男人能打出900多的数字呢! 卫宁、小舒和于东,都是风暴在第四层的成员,卫宁还是高层之一。 当时第三层上来的人说有件事要告诉他们,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在听到他的成绩之前,于东之前还为自己打出过500多的成绩沾沾自喜,拿到画像时,还嘲笑对方是不是学漫画的学得都白日做梦了。 过了几天,才听说他们真的在第四层的入口见到了那个人,据说对方不仅没同意他们的招揽,甚至没接受他们的赔礼道歉。 最后没有办法,风暴的高层就在进塔之前,把这个人的画像给所有成员都分发了一张,让组织的成员这次进副本之后注意辨认,一旦发现和他同一个副本,就暂停吸纳新成员,不要暴露身份,也不要得罪此人。 当时于东还和同伴说笑,说:“以前都是咱们组织给别人下通缉令,这下倒好,把人家画在画像上,我们还得拿着画像做缩头乌龟!哈哈哈哈!” 他当时说这话时是嘲讽居多,毕竟虽然马上就要进副本了,但是他想着,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呢?他总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谁料,还真就有这么倒霉! 事不是他犯的,人不是他得罪的,乌龟却轮到他来当。 于东缀在队伍的最后,慢吞吞地走出了左边的门,嘴上喃喃道:“唉,找谁说理去……” 第172章 头啖汤 不管后面的人在想什么,荆白和郝阳刚已经小心地通过了那道门。 前方的庭院空无一人。 这里和陈婆那个庭院不大一样,陈宅虽大,到底看得出疏于打理,这里的房舍却都整洁干净,雪白墙漆,朱红门扇与廊下的葱绿草木相映成趣,若不考虑在副本里,倒不失为一处好风景。 房间里的门也是开着的,荆白站在远处往里看了看,并没有人。 郝阳刚跟着看了一眼,道:“我们是下人身份,这种庭院不是我们能住的吧。” 那对小情侣就跟在他们身后,其中的男孩苦笑道:“老话都说人往高处走,我们倒好,越混越差。当过游客,当过老师,好歹不用抬头看人。现在倒好,变成仆人了!” 女孩叹了口气:“唉,当都当了,别抱怨了。” 她说着打了个寒颤:“太冷了!我们赶快找个地方休息吧,我要冻僵了。” 这紫棉衣只有看着厚,里面的棉絮都是洗旧了的死棉花,一点不保暖,男孩的眼神从郝阳刚蓬松的蓝棉衣上溜了一眼,到底没好意思说,把女孩往怀里搂了搂:“来吧,我们凑近点,这样热量不容易流失。” 郝阳刚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在庭院转了转,见没什么发现,就往荆白身边一凑:“哎,你看他们这样多暖和,不如你也跟我靠近点?” 荆白递过去一个冷飕飕的眼刀:“走开点。” 紫棉衣不御寒,冷是真的冷,但是只要没到要冻死的程度,荆白也不愿意靠到别人身上取暖。 郝阳刚见他拒绝了,也不坚持。 这庭院空荡荡的,把草木都看遍了之后,郝阳刚便催:“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 小情侣对视一眼,女生已经冷得面青唇乌,男生也缩着肩膀,见状犹豫地道:“不进屋去看看吗?说不定有御寒的物资。” 女生拉了拉他:“别去了,这门好端端的,就这么敞着……搞不好里面有什么东西。” 男生一想也是,只好把女朋友往怀里搂了搂。 荆白已经走向了另一道门,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进入范宅之后,闻到的那股鲜浓的食物气味越发浓郁,他起初还觉得没什么,直到方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无论是香味还是臭味,人闻久了以后都会习以为常,最后慢慢就闻不出任何特别。 荆白现在不饿,对这种汤类的食物也没有特别的喜好,可他不但没有习惯这个气味,反而觉得越来越香了。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似乎没察觉到,荆白看了一眼悠闲地两手揣兜的郝阳刚,却没问他,转头问身后的女孩:“你现在还能闻到那股香味吗?” 小曼冷不丁被他一问,怔了一怔,摸了摸鼻子:“你说那股肉香味?能闻到啊。啊,我都饿了……”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异样,反而是被他赶到一边的郝阳刚笑嘻嘻地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都进来这么久了还一直能闻见这气味,确实挺奇怪的。” 荆白看了他一眼,郝阳刚歪着头朝他笑了笑。 他面部轮廓深,笑起来时,灿烂耀眼犹如阳光,他似乎毫无掩饰自己锋芒耳朵意思,好几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向他看过去。 第325章 小舒脸上露出犹疑之色:“这味道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危害吧?” 卫宁无奈道:“有又能怎么样,你能不呼吸吗?” 小舒一想也是,这让她原本冻得发青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的脚动了几下,往后退了两步,拽着卫宁道:“卫姐,要不我们还是换个方向吧?” 他们从刚才进门的院子走到这里之后,明显感觉到香味变得更浓郁了,鬼知道循着这个味道过去会看见什么东西! 院子里的气氛变了,郝阳刚不知不觉站到了人群的中央。 他个子比荆白还高,人又英俊得过分显眼,站在这群人中间,难免不给人鹤立鸡群之感,那种轻松写意的态度,更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笑眯眯地道:“你们要是不想去,找个地方避避风也行,我去探路。如果有什么发现,我回来告诉你们。” 小舒眼睛一亮,那对小情侣对视一眼,也露出惊喜之色,只有荆白毫不犹豫地道:“我也去。” 他直觉那股气味可能是关键线索,而且郝阳刚这人看不透,荆白不信任他,遑论他带回来的二手消息。 郝阳刚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他伸手捋了一把垂落的鬓发,懒洋洋地说:“好啊。” 小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荆白,她本来没多想去,但是一想到回去可能遇到那对胖瘦头陀,顿时下定决心:“我、我跟你们一起!” 卫宁见状,嘱咐了卫东几句,拍了拍一脸惶恐的小舒,对郝阳刚道:“算我一个。” 郝阳刚眨了眨眼,无辜地道:“……欢迎?” 他耸了耸肩,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变成了领头的,转头向院门走去。 他和荆白走的是并排,两人正要走出院门时,那对小情侣中的男生上前道:“等一下!” 荆白没回头,直接走了出去,相比之下,郝阳刚就显得十分好脾气,回头道:“你叫我?” 那男生道:“对,那什么,兄弟,你能不能和我女朋友换下外套……”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已经冻得面青唇白的女孩,道:“彤彤都冻成那样了,她身体那么弱的女孩子,到底不比我们大男人皮糙肉厚。如果再这么下去,我担心她坚持不住。” 郝阳刚脸上还是带着笑,像是听不懂他话中的暗示似的,满脸关切道:“是啊,你女朋友身体弱,不比我们。你赶紧把衣服脱给她,多裹一层到底暖和!” 那男生语塞了,他的脸色慢慢涨红,像是恼羞成怒似的,一边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边当真开始解自己的棉服扣子,道:“脱就脱,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男人……” 于东和小舒一点都没掺和,两人站在旁边看戏,最后还是那个叫彤彤的姑娘上前来抓住自己男友的手,连声道:“算了,不要,小奇……” 她看上去确实很冷,盯着郝阳刚的棉服时满眼都是艳羡之色,只是人家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到底还是要脸。 这蓝色棉服虽不暖和,到底起到了应有的保温作用,小奇要是脱给她,多半没几分钟就会冻死。 小奇衣服脱到一半就已经脸色发白了,彤彤连忙帮他一颗颗扣上,再看郝阳刚时,眼神难掩怨恨。 郝阳刚见女孩目光阴冷,也不生气,只冲她微微一笑:“这衣服不是我自己换的。我有心给,你也未必有命穿。” 他语气很柔和,话却直白尖锐,怼得彤彤脸色白得像纸一般,小奇气道:“不给就不给,你放什么屁呢!” 他一步直冲上去就要动手,郝阳刚连手都没抬,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非常挑衅,似乎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于东见情势紧张,走了过来,彤彤拼命按住莽撞的男友:“小奇!” 这时,有个年轻的男声隔着墙道:“你好了没?” 语气冷冰冰的,声音却很清冽,听上去宛如刀兵相碰,显得毫不客气,郝阳刚却像听不出那冰冷的意味,走过来的于东就看见他眉间的那点讽意迅速散去,脸上的笑也变得真切起来。 “来了!” 这可真是教科书般的翻脸如翻书! 于东看得两个眼睛瞪得溜圆,眼看着郝阳刚就这样丢下气得呼哧呼哧像头牛似的喘气的小奇,神色复杂的彤彤,还有他们这两个围观群众,毫无留恋地走了。 荆白瞥了郝阳刚一眼,那张俊脸上毫无阴霾,仿佛无事发生。 隔着一堵院墙,他们这头什么都听见了,荆白只是无意掺和他人的纠纷,要不是郝阳刚耽误了他的时间,荆白连话都懒得讲。 郝阳刚和气地道:“真抱歉,耽误你时间了,有什么发现吗?” 荆白摇了摇头:“没有,你要是不信我,就自己再搜一遍。” 但如果郝阳刚还要停留,他肯定是不会等的。毕竟他们已经进来好一阵了,在天黑之前必须找到落脚的地方。 郝阳刚无谓地一摊手:“大家都是同伴,我相信你们,你们找过了就行。” 他话虽如此,眼睛却只看着荆白,眉头微微一挑,似有心照不宣之意。 荆白被他瞧得莫名其妙,于是只点了点头,道:“行。” 他说着掉头就往远处的长廊走去,郝阳刚忙道:“这么急做什么,现在都没到黄昏呢!” 嘴上说着,他脚下却没停,立刻往前追去。 第326章 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卫宁和小曼不禁对了个眼神,从对方眼中,她们都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感觉到气氛微妙的人。 这两个男人,是不是有点…… 郝阳刚追着荆白,两人率先走进了长廊。 眼前出现的,是另一番景象,他们似乎步入了某个花园。 如果不是天气这么冷,地上盖着一层薄雪,这里简直像是藏住了一个春天。 姹紫嫣红的鲜花在严寒中盛开着,穿插在深深浅浅的碧色中,以极具美感的方式排布,既不过分艳俗,也不显得清淡,一看就被人精心打理着。 荆白四下看了几眼,并没发现花匠,或者其他的仆人。 这很怪异,范府占地面积如此广阔,可他们经过的每座院落都是无比整洁干净的,现在这座花园哪怕在冬日里也如此明媚鲜妍,这桩桩件件,都是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的——可是他们走了这么远,竟然没见到一个多余的人! 他们都去哪儿了? 第173章 头啖汤 这边,小情侣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试图共享所剩不多的热量。 小舒和于东毕竟不是他们这样的关系,两人对视了一眼,于东尴尬地搓了搓手,小舒虽然也冻得脸色发白,还是道:“我、我们还是多活动活动吧,动起来总暖和点。” 于东早就不想在这对连体婴情侣身边当电灯泡了,连忙附和道:“行,那我们去隔壁转转吧!” 他指的是他们进来时门厅的方向,那边宽敞,活动的范围也大,他们就不用在杵在这和隔壁的小情侣大眼瞪小眼了。 反正那边和这边也只隔了一堵墙,有什么动静都能听见。 两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和小情侣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进门时候的地方。 大门紧闭着,门厅倒是大气阔朗,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他们之所以没在这里久留,是因为这里没有什么房间可供探索。 空地后面有一座房舍,不知道通向哪里,上面没有挂锁,可门窗都是紧闭着的,透过雕花的窗棂,窗纸把一切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到了第四层,谁都不是傻子。副本里的房间,就算是大门敞开,他们进去时心里还要打个突,这种紧闭着的门,谁也不愿意上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众人十分默契,没有人提起这扇门,众人直接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去找落脚的地方。 小舒和于东绕回这里,也无事可干,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于东看着那几张封得严严实实的门扇,心里到底有些好奇。 他走上两级台阶,踮着脚往里看。 按说这窗户是用纸糊的,哪怕是油纸,大白天多少也能透些光。 但是这窗户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于东从外面看,硬是什么都瞧不见。 小舒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见于东在窗前探头探脑的,便道:“你能看见什么吗?” 于东回头道:“什么都没看见……” 话音未落,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嚓嚓”的声音。 那声音很长,很慢,维持了近乎一息的时间,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于东听得格外清楚。 他猛地转过头! 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紧闭的红木门扇,工整精美的云纹的窗棂…… 窗纸依然密密实实地封着,看不出任何变化。 那声音从何而来? 于东打了个寒噤,他用力裹了裹身上的棉衣,问站在不远处的小舒:“你——你刚刚听见什么响动没?” 小舒左右看了看,茫然地道:“你在说什么?刚才很安静啊!” 于东顿时觉得不妙,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站到小舒身边,如临大敌地道:“不好……不要接近那扇门!” 男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张皇的神情的让小舒意识到他刚才所说的响动恐怕并不寻常,脸色也变得惨白起来。 她有心想埋怨于东,但说到底,在副本中探索并不是错误,毕竟除了少数真正的大佬,大部分人都是凭着一腔勇气和些许推测努力试错,于东还算是反应快的了。 她忍了忍,问于东:“你听见什么了?” 于东缓缓吁了口气,他也说不上来,那个声音说大不大,但是很慢,很长,心里很不舒服。 他烦躁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反正肯定不是正常的声音!” 小舒见他脸色灰白,怕接着问下去刺激他,索性转移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分头啊,怎么去左边的和去右边的,两边的人都没信儿了呢?” 她匆忙间转移的也不是个好话题,现在两边探路的人都没回来,他们剩下的四个人也没在一起,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但她总算是好意,于东领了这个台阶,强笑道:“活动也活动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和小奇他们在一起吧,一会儿他们回来了也好碰头。” 小舒也不想再继续待在这儿,连忙道:“好,我们走吧,我现在一点都不冷了!” 她说着就又打了个哆嗦,刚才走动了半天的热气儿,背上冷汗一冒,又给冲没了。 这时也顾不上冷了,两个人都灰溜溜地准备回隔壁院,于东走在前面,怕这对小情侣还在亲密,还特地咳嗽了两声:“咳咳!我们回来……” 第327章 话没说完,他呆呆地站住了。 小舒被他挡在身后,纳闷地问:“怎么不走了?”她想到了什么,尴尬地道:“……难不成我们还要回避一会?” “不是。” 于东的声音很哑,好像喉咙被什么塞住了。小舒没反应过来,听见他停顿了一会儿,艰难地道:“这里没有人。” 怎么可能没人? 小舒怀疑于东刚才被怪声吓懵了,挤到男人身前去看,发现于东说的是真的—— 刚才还在这里的、紧紧搂在一起的小情侣,竟然两个人都不见了! 小舒张了张嘴,她想说,他们会不会是去了别的地方,但是这话不用说出口,她自己都不相信。 这个院子只有一左一右两个出口,左边通向他和小舒刚才在的地方,右边是卫宁他们去的方向。 这对情侣和郝阳刚发生过口角,不可能突然去找他们汇合。就算要走,也不至于不跟隔着一堵墙的小舒两人打招呼。 他们肯定出事了。 小舒仔细看了几眼周围,发现院落里的房舍之前是开着门的,现在却和隔壁一样关上了。 她顿了顿,迟疑地道:“他们会不会因为怕冷,所以进那个房间了?” 因为彤彤怕冷,小奇刚才在检查院落的时候就跃跃欲试的,以他莽撞的性格, 于东一看那里门窗紧闭的样子,立刻大摇其头,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别说去查看了,他根本都不想靠近带门的地方。 他往前走了两步,把嗓门提高了些,道:“我们在这说话,他们要是在里面,肯定能听见!” 这是个办法。 这种古代的门窗虽然看着华丽精致,里外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如果他们是自己进的房间,于东现在说话的音量足够让他们听到。 但是,除了两人的交谈声,院子里鸦雀无声。 房间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人回应。 小舒看着于东,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现在满头都是汗水,他不知道自己青白的脸色已经暴露出了内心的恐惧和惶惑,强作镇定地道:“我们还是别动了,就在这里等着卫姐回来吧……” 小舒点了点头,这话虽然残忍,但是副本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刚死过人的地方,通常不会马上再度出事。 这也是为什么塔里有些不择手段的人,甚至组织,明知道同伴死后鬼怪会变强,依然会想方设法地骗人送命。 小舒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些世面,可是这个副本,他们才进来第一天! 天都没黑,竟然就已经开始死人,这样的情形实在罕见。 而这边,荆白和郝阳刚也发现了异常。 “这棵树我刚才见过。” 郝阳刚指着一棵红梅树,用确信无疑的口吻道。 荆白向来不做无用的事情,但是听着旁边这人故作高深的语气,仍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曼心里已经很害怕了,听见他这么说,也禁不住愣了一下:“……我们不是路过这棵树好几次了吗?” 这棵红梅树的枝叶修剪得很漂亮,加上红得有如滴血的梅花和白雪互相映衬,傲雪寒梅,风骨凛凛,第一眼就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为了避免在这个巨大的花园中迷失方向,他们一直直线往前走,所以等第二次看见这棵树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在兜圈子。 或者按小曼的说法,“鬼打墙”。 因为无论怎样的精心修剪,都不可能让两棵树从树干的形状、甚至枝头的花朵变得一模一样。 郝阳刚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树下,看着不远处艳红的花朵,无谓地耸了耸肩:“逗个乐子嘛。都看见它四次了,你们不觉得无聊吗?” 小曼不可思议地瞪着年轻男人那张英俊的脸,什么无聊,她都要怂死了好吗! 围着这棵红梅树,前面硬是分了四条道,他们两人一组,已经把四个方向都试过了,无论走向哪条路,最后都会回到这棵红梅树前面,甚至连他们的来路都不见了! 他们在这里耽搁了好一阵,此时的天色已经不像刚来的时那么亮,灰蒙蒙的天空变得越来越暗沉,这预示着黄昏即将到来。 再美的景色,他们也没有时间欣赏了。如果天黑之前没找到落脚的地方,用脚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在他们这个小队里,她却好像是唯一一个在着急的人! 郝阳刚在开玩笑,路玄虽没附和,脸上却也没有一点急色。 卫宁也在思索,但看她的神色,似乎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小曼看着路玄,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已经走到梅树得另一面,与郝阳刚相向而立。 白雪红梅中,两个个高腿长、风仪俊秀的男人一左一右地站着,若不是小命危在旦夕,倒真是如画般的美景。 这两人都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让她的慌张显得格格不入。 一头雾水的小曼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选择了郝阳刚,自暴自弃地问:“两位,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看什么?” 郝阳刚没回她的话,先对荆白笑了笑:“你也看出来了?” 荆白点了点头,他抬起手,指向郝阳刚背后那条路:“那边。” 郝阳刚意外地挑起眉,他比划了一下荆白右边的那条路:“我看的是这边。” 第328章 第174章 头啖汤 小曼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 “什么这边那边的?”她走到郝阳刚身边,跟随他的视线看去,眼前只有纷繁绚丽的花瓣,和枯瘦虬节的枝条…… 等等,那是什么? 小曼忽然注意到,在这棵高大的红梅树顶端,有一根树枝的形状非常怪异。 它的树梢分了好几个杈,三长两短。 像一只竭力伸展着、指向某个方向的手…… 当小曼注意到它的形状之后,她就不自觉地一直凝视着它。 看着看着,她眼前忽地模糊了一下。 小曼感觉不对,用力摇了下头,再睁开眼睛时,发现那个造型奇诡的树杈,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截指着右边方向的手臂! 小曼忍不住惊叫一声:“啊!” 如果树杈是手臂,那这棵树是什么? 极度的震悚之下,她往后退了一步。 小曼用力抹了把脸,她再看时,眼前依旧是美景如画,白雪红梅的胜景中,空气中还弥漫着清冷的梅花香气,那树杈,也只是一根形似人手的普通树杈而已。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郝阳刚,男人指了指树的左边,沉声道:“站到那里去。” 荆白只看了卫宁一眼,卫宁二话没说,补上了梅树周围的最后一个位置。 荆白和郝阳刚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是不同的方向。 小曼和卫宁也是相对站着的,同样看到的是两个方向。 四个人站在四个路口,看到的那只“手臂”,分别指向了不同的四条路。 荆白和郝阳刚对视一眼,男人不笑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一点阳光的味道。 英挺的眉宇下,那双眼睛又黑又深,像看不见底的深潭。 荆白还没说话,他好像就明白了荆白的想法,轻声道:“就按指路的方向走吧。” 既然四个人走一条路行不通,索性就按“它”的意思来,各走各的路。 要说的话都被他说了,荆白索性沉默地点点头,在小曼还面带犹豫时,荆白已经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看见的那条路走去了。 走在石板路上,空气中还弥漫着那股肉汤的浓香,甚至遮住了花草的香气。 眼前的景色和之前差不多,一样的草木丰茂,花团锦簇,如果不是身上这件不保暖的棉衣,半点也看不出这是滴水成冰的天气。 荆白一面注意着路上的景物有没有细微变化,一面无法自制地想起刚才郝阳刚看他的那个眼神。 虽然长相毫不相同,但他还记得一个人,那个人也有一双同样的,又黑又深的眼睛。 在丰收祭副本的后期,他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对方也能明白他的心意,不需要商量,也能和他默契地配合。 荆白从刚进副本,郝阳刚来和他说话起,就意识到他很像柏易。 但两个人的长相毫无相似之处,只是笑起来的模样让荆白略感熟悉,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即便对他来说,柏易也是个特别的人。 在他过的所有副本中,柏易是他合作得最舒服的同伴,两人互相救过对方的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即便出了丰收祭副本,他还是时不时会想起那张笑嘻嘻的脸。 他很强,也很神秘。 和一般的登塔人不同,除了过副本,他似乎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所以在看到郝阳刚时,有那么一个片刻,他觉得对方或许和柏易一样,隶属某个塔里的地下组织。 直到方才,两人观察红梅树时,几乎同时注意到红梅树那根树梢,郝阳刚站到他的对面,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那一瞬间,荆白猛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相似的神色,出现在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上,这意味着什么? 荆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思绪如潮,直到寂静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不同的景色。 远处的葱翠绿意中,露出了一点雪白,荆白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渐渐看清了全貌。 树身高大笔直,荆白这个角度,能看到伸出的枝叶,花朵如雪,斑驳点缀在树梢。 这是一棵之前从没出现过的白梅树。 红梅树是四条分岔路的路口,那么这棵白梅树,会不会是分岔路的尽头? 石板路上铺着一层薄雪,美则美矣,脚下的路却变得湿滑不堪,因此荆白没有特意加快脚步,稳稳当当地向着那棵掩映在其他花草中间的白梅树走去。 随着他越走越近,树的全貌也出现在他眼前。 树下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身形瘦削,他站得很直,远远看去,比旁边的白梅树更像一棵挺拔的玉树。 似乎是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他微微侧了下头,半转过身,举起手向荆白打了个招呼:“嗨。” 荆白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走到白梅树旁边,却和他保持了三步的距离。 几尺之外,就是他们寻觅已久的花园出口,一个普普通通的隔断,一扇打开着的、方方正正的小门。 郝阳刚笑了笑,他似乎已经很习惯荆白的冷漠,对这疏远的态度没有丝毫意见,自顾自地道:“我估摸着,这四条路都是正确的路。” 只是他们俩人高腿长,走得快,两个女孩子步伐更小,出现得估计也晚些。 第329章 荆白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但同一时刻,他也感觉到自己心里动了一下。 好像只是看见他好端端站在那,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了一些。 意识到的这一刻,荆白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影响了他的思绪! 宛如一盆雪水兜头泼下,荆白心中顿时清明有如冰雪,他有意同对方保持距离,见郝阳刚有意同他讨论,也不接话,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说,这花园为什么修得跟迷宫似的?”郝阳刚不以为意,摸了摸下巴,说出了荆白也存在心中许久的疑惑。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这里的问题不是花园像迷宫,而是它好像仅仅只是一个迷宫。 他们之前走错了数次,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现在走到白梅树下,就顺利地看到了花园的出口,那么……这花园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按目前的结果来看,难道只是为了耽搁他们的时间吗? 荆白看不透,但就是因为看不透,才觉得古怪。 他不打算对郝阳刚暴露过多自己的想法,于是对对方的问话,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郝阳刚看了他几眼,英挺的眉毛微微一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不仅没有危机感,笑点也十分奇怪,荆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笑得前仰后合,也不想问,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谁知道他的不理会并没有让郝阳刚停下,反而让他越笑越激烈了。 平心而论,他只笑自己的,也不关荆白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荆白就是看他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样子十分不顺眼。 他对自己的情绪化很不适应,脸色也不似平常云淡风轻,不知不觉间,俊秀无双的面上,就蒙了一层犀利的冷色。 郝阳刚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歪着头看荆白。 荆白终于不耐烦了,冷冷地回视他,毫不客气地道:“你看什么?” 郝阳刚夸张地往后一仰,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睁大眼睛道:“哦,原来你能说话?我还以为你走完这条路就哑巴了呢!” 荆白默默握了握拳头。 他自己也觉得奇异,按自己的性格,这时应该根本懒得理会他,但他现在看到郝阳刚那张脸,只觉得对方脸上真是写满了欠揍二字,叫他分外手痒…… 小曼和卫宁是前后脚出现的,卫宁比小曼早一些,一出来就对上荆白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和笑眯眯和她打招呼的郝阳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深觉自己头顶发亮。 等到小曼满脸迟疑地出现在白梅树下,她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上前挽住小曼的胳膊,道:“你来了!” 她转过脸,对身边氛围迥异的两人道:“人到齐了,咱们走吧?” 郝阳刚应了一声,荆白连话也没接,就率先走向了门的方向,郝阳刚忙跟在后面道:“哎,等等我啊!你一个人走多不安全……” 两个女孩不由又对视一眼,脸上都充满古怪之色。 小曼紧了紧卫宁挽着她手臂的胳膊,决定不掺和那两个人的事情。在这四个人里,她还是先和卫宁做个伴吧! 荆白率先通过了这扇门。 眼前是一个简陋的院落,当然,所谓的“简陋”,是和这座大宅的平均水平而言的,这里的门上、地板上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窗纸也只是普通的油纸。 门窗都是打开的,荆白一走近院里,就透过窗扇看到了里面的红木桌,桌子很干净,放着一个茶杯,漆面却已斑驳,显然是旧物。 这里是他们走过的,最像下人房的地方了。 郝阳刚在荆白背后道:“这儿像,是不是得进去看看?” 荆白淡淡道:“你还需要征询我的意见?” “我伤心了,”郝阳刚仿佛大受打击,语声颤抖地说:“难道——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同伴?” 满身疑点的人,当什么同伴? 荆白都懒得应他,近乎完美的面容上无波无澜,只是被他念叨得心烦,到底转头看了他一眼。 ……果然,又是假的。 那哀怨的语气是他装出来的。 年轻的男人脸上没有一点伤感之色,朗星似的眼睛亮得惊人,正灼灼地看着他。 见荆白回过头,他眉毛一扬,俊朗深刻的脸孔似乎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蓝衣的青年往前疾走了几步,越过荆白,走到敞开的房门前,冲神色冷漠的青年笑了笑。 “别急着生气,万一我死了,这说不定就是你看见我的最后一眼。” 第175章 头啖汤 他话听上去漫不经心的,行动却不迟滞。扔下这句话,他抢在荆白前面,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荆白不明所以地注视着他,直到那个背影在门口消失。 两人素不相识,就算荆白觉得他那副变幻无常的性子有些眼熟,那也只是单方面的,荆白在面上更是没有显露过丝毫异样。 但现在,郝阳刚主动抢在了他前面趟雷…… 他反而感觉更不对劲了。 两个女孩落在他们后面,卫宁见房门开着,窗也开着,人却少了一个,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问荆白:“这个房间能住人吗?郝哥呢?” 荆白见她神情中带着警惕,微微一哂:“他进去了,能不能住人,要等他出来才知道。” 第330章 卫宁笑道:“原来如此。” 她一边检查院内的陈设,一边不动声色地同荆白拉开了一段距离。 荆白早就注意到卫宁对他有些防备,他从不在意别人对他避之千里,这时也不会放在心上。 发现异常时,他正低头检视院门口的那个巨大的水缸,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到一个人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只看鞋子,他就认出了是小曼。 他看了一眼,卫宁还在墙边,小曼已经走到了阶梯处。 荆白不算了解她,但走了这一路,也看出她十分胆小。郝阳刚还没出来,她为什么会想进去? 小曼前脚刚迈上第一级石阶,荆白就顺手拽住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拉了下来。 小曼惊叫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好在荆白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并没有直接放开她,轻巧地侧过身,游刃有余地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她站稳了才放手。 小曼使劲甩了甩头,脸上还带着如梦初醒的恍惚:“我、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处已经传来轻微的响动,荆白转头看去,是郝阳刚走了出来。 他看着门外神态各异的三个人,小曼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惊骇之色,高高扬起眉毛,对荆白询问:“什么情况?” 荆白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小曼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她“我”了,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思维能力,闭上眼,不管不顾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个房间特别吸引我!” 她两眼睁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盯着打开的房门,语气飘忽地道:“我觉得那里,就像我的家一样,特别有归属感……” 她看向众人,纳闷地道:“你们没有感觉吗?” 卫宁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荆白只问郝阳刚:“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郝阳刚道:“就是一个正常的房间,不过家具床褥都很普通,应该就是下人房。” 小曼用力抹了把脸,她捂着心口吗:“我想进去看看……”说到这里,她忽然咬了咬牙,神色也变得坚定:“不,我必须进去看看!” 郝阳刚笑了笑,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轻巧地一跃,从门槛上跳了下来,给她让开门口的路:“去吧。” 荆白道:“我也去。”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开着门的房间,如果方才不是郝阳刚抢在他之前,他原本就打算进去探路的。 后面的卫宁立刻插了一句:“那不如大家一起?” 荆白无所谓,小曼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声道好。 在来到这个院子以后,她有种强烈的、被这个房间召唤的感觉。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虽然她知道不正常,但打内心深处,她已经提不起离去的念头,就像漂泊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了自己的故乡,她一心想进入这个房间,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唯一阻止她的,是其他人都没有类似的表现。 现在卫宁说大家一起进去,她心中就踏实了许多,热情地道:“走吧,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她这话一出,荆白注意到郝阳刚的神色变了一下。 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漆黑的眼睛里透出一种近乎严厉的冷冽,但那点冷光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荆白离他很近,又一直留心观察,想必也不会发觉。 英俊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个笑容,他耸了耸肩,道:“那我也去。” 于是这次变成了荆白打头,郝阳刚紧随其后,小曼落后一步,挽着卫宁的手,一起进入了房间。 比起外面精美的亭台楼榭,这个房间的陈设确说得上简单:外间只在靠窗的地方有张桌子,上面摆了一个茶壶,两个杯子。 荆白先走到了茶几旁边,茶壶和茶杯都是空的,触手冰凉,站在窗边,微风拂过面颊,还带来隔壁园子里的花香。 虽然和散不去的肉香味一混合,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香气,但看着眼前的景色,也总归算得上宜人。 他忽然感觉到某个人的目光,敏锐地转过头去。 刚才还在他身边的郝阳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房间的角落,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见荆白毫不客气地回视,他笑了一下,又自顾自走到了房间的正中间。 这里是里间和外间的分隔,只用了一层玉白色的纱帘隔断,里面的雕花木床若隐若现,看着只觉朦胧清雅。 既然都进来了,肯定是要把房间检查一遍的。 荆白没想太多,正要掀帘子进去,站在他身边的郝阳刚突然不着痕迹地伸手拦了他一下,提高声音问小曼:“这帘子后面,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啊?”小曼莫名其妙地朝他看过来:“郝哥,你刚才不是进来过??你没看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郝阳刚歪着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不说这儿像是你家吗?既然是女孩子的闺房,当然要问过主人的意思。” 他含笑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一双俊目明亮如星,灼灼凝视着小曼,小曼被他温柔的征询语气震了一下,讷讷应道:“啊,那当然、当然可以啊……” 郝阳刚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谢谢。” 荆白虽未解其意,也知道他打断自己必有原因,索性站在原地看他表现。 郝阳刚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一边笑嘻嘻地替荆白打帘子,一边倚着隔断懒洋洋地道:“看看,这才是进女孩子房间的正确打开方式。” 第331章 荆白看了一眼他上翘的嘴角,没有回应,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里间的陈设也很简约,一张木制的床铺,大约五尺来宽,挂了浅蓝的帘子。被褥是配套的蓝底白花,铺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清新干净。 床头的方向有个一人高的立柜,大概是用来挂衣服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从郝阳刚打起帘子以后,小曼的目光就已经转移到了那张木床上,她语气飘忽地说:“没错 ,这就是……这就是我的床!” 她转头看了一眼郝阳刚,为难地道:“郝哥,我不走了。如果要找的是今晚住宿的房间,那我很确信我的房间就是这儿。” 如果不是郝阳刚他们三个在这里,她甚至怀疑自己会立刻躺上床去休息! 郝阳刚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荆白站在衣柜前,他根本不参与两人的对话,倒是卫宁迟疑了片刻,问:“你确定你是真心想留下?” 她对小曼使了个眼色,似乎想暗示她什么。 小曼知道卫宁是在提醒她,但她现在只能朝她感激地笑笑:“谢谢,卫姐。你就当是我鬼迷心窍吧,但我真的没办法描述这种感觉。” 她看着荆白几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到底没找出什么线索,就将几人送出了房门外。 小曼站在门里,笑容灿烂地冲三人挥手:“明天见。” 卫宁是脸色最古怪的一个,反应也是最明显的,强笑着冲小曼挥手:“明天见。” 直到走出这个院子,她才犹犹豫豫地问郝阳刚:“你觉得小曼……” 郝阳刚走在三个人中间,荆白虽没说话,却也在留心他的回答,转过脸去时,正看到他面无表情的侧脸。 之前在小曼房间里看见的的那点笑意已经全然消失了,那张刀削斧凿般的侧脸此时显得十分冷硬,甚至透出一丝犹疑。 他瞥了一眼荆白,沉声道:“那个房间,有点不对。” 他两次进去的时候,里面的景象并没有分别。第一次进去时,他就把这个房间转了个遍,无论是外间还是纱帘隔着的里间,他都去看过。 他出来告诉荆白等人这里是正常房间,这并不是说谎,从第一次进去到出来,他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可等到小曼在门口说出那句“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她话音刚落,郝阳刚立刻觉得脊背一凉! 那是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好像有谁在背后注视着似的。 可无论是院子还是房间,他环顾四周,明明一目了然,除了他,只有荆白等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被盯住的感觉着实不知是从何而来。 郝阳刚背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退了几步,让原本落后他的小曼和卫宁走到前面,但即便如此,那种被“凝视”的感觉也没有消失。 就好像背后有一双,无论他转到什么方向,都在默默盯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只有他感觉得到? 他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荆白的背影,没多久 ,他的视线就被对方迅速地捕捉到了。 果然,就算卫宁和小曼忽略了,以荆白的敏锐程度,如果被注视了,是绝不可能感觉不到的。 还是说,这个房间不能进来第二次? 他还是觉得不对,但这种时刻,更需要冷静的思考。 如果这真的是死亡条件…… 他面上虽无波澜,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一边思索,一边在脚下不断转换方向,但无论他怎么走,好像都摆脱不了那双眼睛的视线,直到他走到小曼身边。 当小曼的目光再次看向他时,他骤然感到浑身一轻! “就像我的家一样。” “特别有归属感……” 郝阳刚微微抿了抿唇,小曼还一无所知地同卫宁说着话,长发的女孩子还在笑着,同女伴讨论着窗纸的区别,没有留心背后的男人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目光深幽,像一片冰冷的、看不见底的海。 第176章 头啖汤 这问题肯定还是落在小曼身上。 因此,在荆白要打起帘子,进入里间时,郝阳刚制止了他,并且询问了小曼的意见。 说话时,他还一直观察着小曼的反应,但女孩本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异状,很快表示同意。 和最开始一样,她话音刚落,郝阳刚就感觉到那种无孔不入的注视消失了。 荆白若有所思地问:“里间和你第一次看到时,有没有什么不同?” 郝阳刚摇头,他当然也很在意,第二次进入里间时,他检查得比第一间还要仔细。 “没有。” 卫宁是最吃惊的一个人。从进屋开始,她就站在小曼身边,也一直在和她聊天,但除了对这间屋子出乎意料的执着,在她看来,小曼的一举一动都很正常。 但看郝阳刚的意思,小曼难道已经……不是人了吗? 她心中不安,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荆白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惨白,神色惶惑,简短地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卫宁百思不得其解:“我和小曼除了花园那段路,全程都没分开过,如果她中招了,我应该也……” 她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是郝阳刚和荆白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但现在,他们也无法回答卫宁的疑问。 第332章 这才进副本第一天,他们手中的信息量太少,再聪明的人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是无从下手。 这倒是让荆白第一次正视了第四层的难度,他之前只是隐约有些猜测,到现在才觉得,作为七层塔中的中间层,这一层的副本果然和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进入副本,多少有个导引人或者线索,甚至两者兼备:陈婆副本有秀凤,丰收祭副本有村长和寻人启事,吴山副本也有中间人出来带路。 这个副本,管家开了门,说了他们的身份,就直接把他们扔在府里了。甚至临走之前,他还把除了郝阳刚以外的人降了级…… 身上的衣衫不保暖就罢了,连住宿的地方都要他们自己找! 一阵寒风吹过,卫宁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荆白抬头看天色,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色擦黑,他平静地道:“不早了,加快进程。” 卫宁想起还在等着她回去的小舒和于东,心里更焦虑了。 她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这宅子那么大,如果她待会也像小曼一样,陷入一个院落里出不来,那在前院等候的两个同伴又该何去何从? 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去把他们带过来? 她心里装着事,脚步就变得犹疑。郝阳刚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回头冲她懒洋洋地一笑:“现在想回去可晚了。” 卫宁被他看破心事,忍不住惊向他,郝阳刚耸了耸肩,轻松地道:“等你走到他们院里,天都该黑了。你现在在这,是死是活,你们三个人至少有两条路。要是你也回去……”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看着卫宁进退两难的神色,他只是笑嘻嘻地摊了摊手。 卫宁心里沉了沉,她虽然看不惯这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却也知道他说得有理,已经走了这么远,现在赶回去只能是有害无利。 她看了一眼路玄,那俊得惊人的青年只回她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注视,显然对她的去留并不关心。 不知怎的,她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她是通过组织的画像知道的路玄,这人不仅实力极强,性格更是喜怒无常,不好接近,组织偏还得罪了他,因此一进来就对他很是忌惮。但现在看,他这种沉默寡言不管闲事的性格,倒比忽冷忽热、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郝阳刚好上许多。 她只好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跟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再往后走,一路便都没有能住人的房舍了,倒是路过了几间小楼,隔着高墙,他们竟然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水声清越,叮咚作响,好像能洗去人心中一切的烦恼。 走在最前面的郝阳刚住了脚,和走在最后的荆白对视一眼,三人同时放轻脚步,通过了院门。 过了门,又是另一处天地。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条清澈的小溪,不知哪里引来的活水打在雪白的碎石上,正潺潺流淌。 毫无疑问,流水声就来自这里。 两岸种着各色缤纷的花草,还有一座弯弯的小桥,横跨过清澈的水面。 视线的尽处,能看到溪流通往一个巨大而平静的湖面,荆白一眼竟望不到头,也不知是人工开凿的,还是自然形成的。 小溪对面的建筑是一个八角飞檐的凉亭,背后是个曲折精巧的连廊,不知道通向何处;凉亭右侧则是另一条路,沿着流水的方向一路蜿蜒而去,似乎通往湖面的方向。 毫无疑问,这条小溪是两边院子的分界线。 不管走哪条路,都是要过桥的。因此三人也没急着商量,径直上了桥。 小桥不算宽阔,顶多两人并行,三人谨慎地维持着之前的队形,郝阳刚走在最前,卫宁在中间。 落在最后的荆白眉目微敛,无声地注视着前面两人的背影。 这里风景虽美,也没有人迹,还是白天,按照副本的普遍规律来说,危险值不该很高。 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即便触目所及尽是如画美景,荆白却总觉得处处都透出一股违和感。 有这样感觉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作为走在最后的人,荆白早就注意到郝阳刚的状态,或许在其他人的眼中,他走得并不快,姿态也很散漫。 事实上却恰恰相反。 荆白可以通过他走路时细微的姿态判断,他正保持着高度警戒。即便暂时停下脚步时,也是一个随时可以暴起的姿势。 但既然他没有说出来,荆白自然也不会提起自己感觉到的异样。 没过多久,率先过了桥的郝阳步入凉亭。 落后于两人的荆白此时还在桥上,因为一直看着前方,他看得很清楚,他走入凉亭之后,身形忽然顿了一下,原本迈向前方的步伐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当即停下了脚步,跟在郝阳刚身后的卫宁在想心事,没料他忽然停下,险些一头撞上去,忍不住抬起头,吃惊地道:“怎么了?” 郝阳刚瞥了她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波澜不惊,和荆白的目光一触,便立即移开了,轻声问卫宁:“两条路,你觉得应该走哪边?” 卫宁指着凉亭前方的连廊,不假思索地道:“前面。” 荆白立刻盯住她的脸,郝阳刚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为什么不是右边?” “因为右边、右边……”她说到一半,自己也也发现了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咦???” 就在过桥之前,她还在心里想着到底应该走哪条路的! 第333章 明明两条路都能走通,为什么进了凉亭,她就觉得应该走前面,而不是右边? 郝阳刚点了点头,道:“对,我也是这样。” 他差点就直接走进去前面的连廊了,只是知道荆白走在最末,会时不时回头确认他的动向。结果头转到一半,才忽然注意到右边还有个沿着流水方向的长廊,他怎么一心想着往前走了? 他心中剧震,立时停了下来。 两人齐刷刷将目光转向还在桥上的荆白,玉树一般的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漠然道:“现在没有感觉,等我进来再说。” 郝阳刚忙道:“等——” 他话没说完,原本就离下桥只有两步的荆白已跨了进来。 郝阳刚只得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紧张地盯着他,只见那张俊秀的脸庞向右边临水的长廊瞥了一眼,道:“这边。” 直到进了凉亭,荆白才知道了那种感受。 不怪卫宁几乎毫无觉察,那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直觉。 经过郝阳刚提醒,荆白进入凉亭之前很确定自己并不清楚接下来走哪条路。但走进凉亭的一瞬间,好像冥冥中有某种感觉,他就是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卫宁喃喃道:“刚才小曼的感觉,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所以哪怕她再三提醒,小曼也没有跟他们走,而是留在了房间里。 荆白朝着远处的湖面看了一眼,不出意外,接下来的路,他就要一个人走了。 好在他独来独往惯了,现在要和两人分道,只意味着接下来的路他需要更加警惕—— 现在的情况佐证了他对这座府邸的感觉并未出错,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一个让人感到危险的引路人,但仅仅是这座府邸本身,竟然已经在操控他们的思想! 在花园时,还是通过一棵树给他们指引各自的方向,而现在,他们自己已经“知道”该往哪边走了。 他平淡地看向身边两人,卫宁脸色苍白,郝阳刚的脸色却很冷。 他的视线放得很远,看着前方绿意环绕的长廊,轮廓深刻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不化的冰霜。 荆白平静地道:“就在这分道吧。” 经过花园的事情,荆白心里已经有数,对抗这个府邸的安排,不但起不了作用,还会浪费宝贵的时间;与其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还不如直接按它安排的方向走。 天色已经越发昏暗,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天黑。 郝阳刚往荆白要去的方向举目眺望,随着天色变暗,沿着水流的回廊曲曲折折,几乎要消失在茫茫烟波中,比起郝阳刚他们的陆路,显得更加前程未卜。 只是时间不容耽搁,看着青年淡然的面孔,他只好点了点头,沉声道:“注意安全。” 这是句十足的废话,荆白通常是不理会的。只是见郝阳刚双目灼灼看着他,神情也是罕见的的郑重其事,究竟是冲对方点了点头,权当应答。 见他走了,卫宁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忌惮荆白,而是庆幸自己不用走水路。 如果一个副本有水,住在靠水地方的人,不是不懂行的新人,就是被排挤去当炮灰的。 因为在副本中,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水是最聚阴的。 但凡是靠水的地方,死人的概率就最大。 第177章 头啖汤 荆白独自一人走在湖中的长廊上。 虽然天气严寒,湖面却尚未结冰,平静的湖面上没有丝毫波纹,像块巨大的镜子。 等荆白渐渐走出小溪的范围,就连流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这湖也不知道多深,现在天色暗了,触目只能看见绿得近乎发黑的湖面,耳边听到的,也只有荆白自己的脚步声。 木板不知是不是因为泡在水里久了,偶有一块松动的,踩上去时脚下微微摇晃,还会发出悠长的吱呀一声。 天快要黑了,连同湖面上的薄雾,让视线里的东西都像蒙了一层灰黑的纱,看上去昏暗无比。 荆白环顾四周,他现在沿着长廊,走到了接近湖心的位置。左右两边的湖岸离他都有好几丈远,这时想上岸,已经不可能了。 他只能沿着这个长廊一直往前走。 说来奇怪,明明两岸都是昏黑的,这长廊更是没有丝毫光源,可天色越暗,荆白就越发觉得远处似乎亮起了一点荧荧的白光。 在这种环境里,忽然见到光源可未必是好事,可惜荆白此时没有别的路走。 天边残留的暮色消失得格外迅速,说话间就要入夜了,他不仅没找到落脚的地方,甚至还走在湖上! 水面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了,只有黑黝黝的一片,静得叫人心里不安。 荆白虽不至于被吓到,却也将警戒提到了最高值,防范着可能遭遇的一切事物,步伐小心而稳定地向前迈进。 天色彻底转黑时,那双走动的脚忽然停下了。 叮——叮—— 叮叮! 像是什么木制的东西敲打的声音,一时听着很远,好像远在天边;一时又好像很近,好像就在耳边敲响! 那声音短促而清脆,非常特别,可荆白却并不是因为这声音停下的。 或者说,从听见这声音开始,停下与否,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第334章 从听见第一声开始,他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他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自然垂下,双脚并拢,脸转向正前方,整个人原地站成了一条直线。 荆白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用尽浑身力气挣扎,但别说力气了,无论他心中有多么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四肢却都没有丝毫反应。 这感觉,仿佛整个身体都已经与他的思想脱钩——除了大脑还能思考,这身体竟然没一处听使唤! 这是荆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意识明明清醒万分,身体却不由自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维持着一个稳定的步速,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离远处那团微小的光源越来越近。 渐渐地,他就能看清那团白光里面是什么了。 长廊虽然曲折,走向却不是毫无逻辑。 它就是用来观赏湖景的,走到湖的尽处,便又连接了一个八角凉亭,凉亭后有一条栈道,连接岸边。 那团幽荧的白光,正是从这凉亭里来的。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素白灯笼。 它的样子就像刚被人随手放下似的,木制的把手斜斜歪着,灯笼就倚在凉亭的美人靠上。 荆白感觉到自己停下了。 他连自己眼睛的方向都无法控制,只能看着自己定定地盯着那盏灯笼。 就在背后不远处,他忽然听到水里传来“哗啦”一声。 很短暂,却很清楚,像是鱼浮上来换气的声音。 荆白非常想转头去看,身体却动弹不得,只得万般无奈地注视着这盏白惨惨的灯笼。 大约过了数息,他才重新迈动脚步,提起了手中的灯笼,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向了凉亭外的栈道。 栈道外也是一样的漆黑,只能用手中的白灯笼照明。他的身体走路时,目光自然都是目视前方的,院落的全貌,荆白也只看到了一眼。 但就在这惊鸿一瞥间,荆白注意到,这里和他同郝阳刚和卫宁分别时的地方很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可惜现在情势危急,时间又太短,虽然注意到了异常,他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对比。 他走路时,手臂自然摆动,灯笼的光线也就随之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这点光源本就微弱,眼前又是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按理说,灯笼的照明范围应该很小,要靠它走夜路更是艰难。 可荆白注意到自己的步速不慢,并且行走间没有丝毫滞涩,像是…… 像是已经走过这条路千万次。 荆白当然知道不对,但他现在的可视范围实在太小了。 这夜里黑得连一点月光都不见,灯笼能照亮的就只有他脚下的一小块距离。 这黑暗像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周遭又是如此沉寂,独自行走在其中,偶尔会产生自己已经沉入深海的错觉。 在这样的环境中,荆白好几次差点走神,好在过了一阵子,他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亮光。 以荆白的沉稳,在那一点温暖的黄色灯光映入眼帘时,也禁不住精神振奋了一些。 那是一个小院,和之前他们看见的小曼的房间差不多大小。 房檐下挂着灯笼,房间里也亮着灯,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这光亮就像灯塔一样醒目。 等荆白走进院子,就发现院落里的陈设比小曼的更加简陋。 小曼的院子里还有一二绿植花草点缀,他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房门外,那一小块平地光秃秃的,看不出什么生命的迹象。 房间里十分明亮,灯影照在窗纸上,至少能看见房间里是没人的。 以荆白的性格,是不会立刻就进房间的。可惜现在他的身体也不由他做主,心中还在思虑,脚下已经毫无停顿地走进了敞开的房门。 进屋时,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放灯笼。 荆白看着自己熟稔地伸出左手,拉开房门,将灯笼挂在门后。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因为身体和大脑完全割裂,荆白甚至猜错了自己身体的动作! 在他的左手放到门上时,他以为是要关门。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提起了灯笼,荆白的目光才移到钉子上面——他直到这时才发现门后有个挂灯笼的钉子! 灯笼挂好的那一刻,荆白浑身一震。 和它来时一样突然,他对身体的控制竟然就这样恢复了! 荆白反应很快,恢复之后,他没闹出任何动静,而是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灯笼光滑的木制把手就还握在他掌心,他将挂好的灯笼托在掌心仔细查看。 这灯笼结构简单,通体素白,做工却不差。纸面上应该是刷过桐油,摸上去坚韧粗硬;骨架是竹条做的,荆白略捏了捏,只觉十分坚固。 透过灯笼顶上的洞,能看见灯笼里是个莲花样的底座,上面固定着一根粗粗的白蜡烛,顶上一点烛光摇曳。 难怪这灯笼的照明范围这么小,一根蜡烛能有多大的亮光? 随着烛火燃烧,蜡油不断往下流淌,宛如白色的珠泪。底下也积了一小滩白色的烛泪,显然已经燃了好一阵了。 那灯笼也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点上的,又在那亭子里亮了多久。 想到这里,荆白发现这蜡烛颇有些奇异,底下烛泪不少,蜡烛本身却没烧去多少,倒是比想象中经烧一些。 第335章 他正欲将蜡烛吹熄,忽地心头一动,手就顿住了。 进了光线明亮的房间,灯笼就用不上了,挂起来也是应当的。 可为什么操控他身体的“它”在挂灯笼之前没有吹熄蜡烛? 荆白犹豫了片刻,将疑虑放在心里 ,没有急着动灯,先将房屋打眼一瞧。 房屋房间里的家具等一应物件,陈设虽然简陋,却无一不是木质;灯笼本身更是由竹条和刷了桐油的硬纸做的。 里面虽然只有蜡烛的一星烛光,但究竟是明火,一阵风吹过,说不定就会吹落在地烧起来。 荆白虽然自觉警醒,不至于会让房屋真的起火,但恐怕也来不及阻止一盏轻飘飘的灯笼烧掉。 思索了片刻,他屏气凝神,轻轻吹灭了灯笼里的白蜡烛。 烛光晃了晃,熄灭了。房间里安静如初,什么都没有发生。房间里本来就是靠数盏油灯照明,没了这点蜡烛的亮光,也没有让光线变暗半分。 见状,荆白松了口气,他放开一直握在手中的灯笼柄,见灯笼仍然在钉子上挂得稳稳的,这才有闲心一一检视自己的住所。 天色已晚,外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荆白没打算在这个条件下探查外面的环境,但莫名其妙被自己的身体“领”来这个房间,不把这房间检查透彻,他是无法安枕的。 这房间和小曼那间屋子的构造很像,分里间和外间,只是相比小曼的房间,这房间无论是配色还是陈设,都显得更简洁阔朗。 这个房间的里外间没有使用纱帘隔断,而是一扇白底的插屏隔开,背面看着像是一幅画。 荆白把桌椅摆件等物先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进了里间,想着起居之处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里间不大,家具也就是一张床、一扇屏风,一个衣柜,风格和外间统一,不算精致,却很干净。 床上的被褥是清爽的蓝白拼色,荆白拍了拍床褥,确认足够厚实。 环境比想象中好,至少他不用担心晚上睡觉着凉了。 荆白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去看屏风上的图样。 屏风上的确是一幅画。 下人房里的屏风,做工不会太好。荆白上手摸了摸,是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绢样的质地,薄薄的,笔墨重的地方甚至有些浸漏。 荆白细打量了片刻,发现何止用料粗糙,这画的画工也值不了几个钱。 上面笔墨不多,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江海,荡漾的水波中飘着一叶孤舟,孤舟上坐着一个戴帽子的渔夫。 再看远处,也只画了几处山峦起伏,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画画的人甚至连落款都没留下。 剩下的,就是大量的留白。偌大屏风上,这幅画虽然居中,也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就算是留白,正常情况下也不会留出这么大片。 这么大的屏风,这么小的画,荆白心里也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考虑到房间里确实没有一件昂贵之物……总不能真的是为了省墨水吧? 第178章 头啖汤 荆白不敢掉以轻心,将空白的绢面一一摸了过去。细细检查过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捻了一下手指:手感略显粗糙,但无疑还是正常绢面的质感。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呼”的一声,一阵寒意迎面袭来,雕花木门也跟着“嘎吱”响了一声。 荆白眉头一皱,几步从屏风里绕了出去查看情况。 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门扇在轻轻摇晃。 原来是“他”方才进屋时没有关门,荆白后来忙着检查房间,也没管它,现在起了冷风,就吹动了敞开的门扇。 荆白去关门时先将院子扫了一眼,见空地上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轻轻将房门合上。 关门时的气流刮过脖子,像谁在身后吹了口气,凉飕飕的。 荆白在外面走了多久,就挨了多久的冻。只是之前身体被控制,精神高度紧张,他几乎感觉不到寒冷。直到这阵寒风灌进来,他才发现自己早就浑身冰冷了。 屋里没什么摆设,但里间那个发黄的衣柜比荆白都高,这么大的柜子,总不能没有换洗衣服吧? 荆白打开一瞧,果然,里面挂着一件紫色袄子,两件加了棉的白色里衣,一条黑色棉裤。 准确地说,这是一套衣服,和荆白现在身上穿的这套一模一样。 荆白摸了摸紫棉衣的质地,衣柜里挂的这件也和他身上穿的一样,外层洗得发白,棉絮都发硬板结,并不保暖。 想到郝阳刚被管家升级之后身上穿的蓝棉衣,颜色鲜亮,质地也是肉眼可见地柔软,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想来这就是规则之一了,他们这个层级的仆人没有好衣服穿,只能穿冷冰冰的紫棉衣。 ——现在能看出来的,只有衣服的差别,但副本这才刚刚开始。 对低层级的人来说,最基础的衣、食、住、行肯定都有影响。 出副本的办法,难道就是不断往上升级? 这算是个思路,不过现在谈这些都为时过早。 这个副本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无论进门后闻到肉汤的香味,还是天黑后他的身体莫名其妙被人控制,抑或是衣服的颜色代表的等级,相互之间都看不出关联。 最麻烦的是,天黑之前,他还和郝阳刚和卫宁分了路。 第336章 一个人行动虽然清静,也让他失去了其他人的参照。直到现在为止,荆白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今天行动时无意间中了招,还是所有人都在天黑之后遭遇了同样的状况,这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罕见了。 如果真的是无意中触犯了规则…… 寒风刮过窗棂,留下尖锐的呼啸,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待风声稍静,还能听到外面大雪飘落,轻微的簌簌声。 凛冽的风雪中,这间小屋就像一个孤岛。 荆白无表情地合上了衣柜门。 这个副本再难,他也没有死在这里的打算。如果今晚注定要有什么发生在他身上,那就只好见招拆招了。 在这样的压力下,他将房间检查得格外仔细。 床也只是普通的木架子床,他把床褥一一翻过,连张多余的纸片都无。床底很黑,他把桌上的油灯取来照了一下,果然也是空的。 毕竟是要住的房间,没东西总比有东西好。 想到这里,荆白心里放松了一些。 窗外,夜渐渐深了。屋里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是有的,荆白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准备休息。 今天才进来第一天,明天遇到的情势只会更加复杂。如果因为担心中招就整夜熬着,明天恐怕更不好过。 睡下之前,他在房内巡视了一圈,确认一切正常,门窗也都关好了,才吹灭了外间的两盏油灯。 里间还有一盏油灯,就放在窗台附近,用于里间的照明。 荆白看了看灯油,发现和外间的一样,都是满的,应该够烧一段时间。考虑到晚上不能没有照明,之后几天也未必有机会补充灯油,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油灯吹灭了。 房间里光线暗了下来,却没有变成完全的黑,应该是下雪的缘故。隔着窗纸,也能看见窗外是微微发亮的。 这点光线倒不至于影响睡眠,何况他睡眠质量向来很好。 荆白上床躺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他平时虽然谨慎,但也不至于这样如履薄冰,但在这个房间里,他心里那根弦好像一直绷着似的,始终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他和衣躺下,被子不算很厚,但加上棉衣就足够暖和了。 他闭上眼睛,排空脑中的思绪,试图让自己尽快入眠。正在将睡未睡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很轻微的声音。 那声音离他很近,沙沙的,像春蚕吃桑叶的声响,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 荆白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更没有作声,专心致志地听着,在心里估算着那响动和他的距离。 并不远,但也不是近在咫尺…… 那声音偶有停顿,但距离却一直没有变近,也没有消失。 荆白默默听了一息,在黑暗中,他静悄悄地坐起身来,穿上鞋,无声地走向声音的来处。 不是别处,正是那一张有着大片空白的绢面屏风。 离得越近,那声音越清晰,却没有停止。 荆白屏气凝神,走到屏风前。借着窗外的微光,他终于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那沙沙的声音,不是虫豸在爬动,而是用毛笔写字的声音! 那字样也不知道如何出现的,房间里并没有第二个人,空中甚至也没有笔,但是黑色的字样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的绢布上,还伴随着落笔的声音。 它写得很快,字体更是潦草,笔画之间相互黏连着,好像很着急似的。 荆白离屏风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可雪地映照过来的光线原本就不甚明亮,再被窗纸过滤一遍,更是所剩不多。屏风上的字还是黑色的,他实在是看不清。 荆白想起窗台上还有个油灯,他走过去,拿一旁的火折子将油灯点亮,想借着这光看清楚屏风上的字样。 然而,就在油灯昏黄的灯光亮起的一瞬间—— 落笔的声音消失了,甚至连荆白方才看不清的几行字都不见踪影! 屏风上能看见的,依旧只有寥落的山水和孤独的渔夫,还有大片大片的留白。 荆白愣了一下,他反应极快,拿着油灯走到屏风前,一手照着绢布,一手在方才看见写字的地方细细摩挲。 可绢布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都是雪白干净的。别说字样了,连丁点笔墨的湿痕都没留下。 荆白对着眼前的留白静了片刻,忽然轻轻吹了口气,油灯应声熄灭。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时,那熟悉的、落笔的沙沙声竟又响了起来! 果然如此。 荆白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将脸凑近屏风,直到鼻尖都几乎要碰到绢布上,鼻端的空气中亦充满了奇异的墨香气味,也仍是看不清屏风上的字。 房间里的光线还是太暗了。 如果只能依赖自然光,难道要等到天亮? 可是……天亮以后,这些文字还在吗? 荆白有种感觉,这些文字恐怕在白天也是看不见的。但现在的光线,即使他凑得这么近,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墨痕。哪怕再多一点点光亮,或许就能看清了…… 等等。 荆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除了油灯,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光源! 他没多犹豫,立刻走到门口处,摸索着从钉子上把灯笼取了下来。 取灯笼时,他心里也是有些犹豫的,这算不算是病急乱投医?灯笼的亮光和油灯的亮光有什么区别吗,甚至它也是需要火折子来点燃的…… 第337章 沙沙的写字声还在继续,荆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咬牙将灯笼点亮。 蜡烛的亮光虽然微弱,在黑暗中却又变得显眼起来。荆白这次有意放慢了动作,所以听得很清楚。 他擦亮火折子的时候,落笔声是停了一瞬的;可当灯笼点亮时,沙沙声却又响了起来。 灯笼的光和油灯的光竟然真的不一样! 荆白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地盯着手里的灯笼,里面的白蜡烛映出一团暖光。 他盯着这团光多看了几眼,除了光线比油灯暗些,实在看不出区别,便只好提着灯笼,快步走回屏风背面。 这时落笔声已经停止了,那看不见的人好像已经写完了所有内容。 写字的声音消失让荆白心中紧迫感更甚,提着灯笼,昏黄的光照着雪白的绢面,凝视着上面淋漓的墨迹。 字迹潦草难认,甚至还大小不一,荆白看得十分吃力,只好一边努力辨认,一边在心中默读。 方入府,蓑衣郎。 衣不暖,食不香。 坐船上,湖中荡。 勤打捞 ,劳作忙。 叮叮当,心不慌。 得重赏,喝香汤。 搅一搅,喝光光。 穿新衣,入内堂。 高高坐,无忧惶。 这似乎是一段歌谣,念上去琅琅上口。只是字迹很不整齐,上面有的字大,有的字小。 荆白对比了整段话,最大的两个字是“香汤”,上面甚至还重重画了个圈,应该是表示强调的意思。 香、汤。 是指他们入府以来闻到的那股肉香味吗? 荆白把脑海中将这段话整理了一遍,听上去,这像是个有情节递进的故事。 刚入府的“蓑衣郎”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因为勤奋劳作,得到了“奖赏”,喝到了“香汤”,穿上了新衣裳,还进了“内堂”,从此高坐内堂,再无忧惶。 这算什么,一个古代的励志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蓑衣郎”又是谁? 从进府以来,在偌大的府邸里走了半天,除了管家,他一个人都没遇到过,更别提什么“蓑衣郎”了。 可如果这东西和他全无关联,就不会出现在他的屏风上。 难不成,“蓑衣郎”是这个房间的前主人? “砰!” 荆白猛地抬头看去,双目如电,警惕地盯着传来声音的窗台。紧接着,他听见了呜呜的、鬼哭似的凄厉啸叫,这才略微放缓了心神。 原来是呼啸的寒风猛地撞上了窗棂,窗纸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风,却挡不住彻骨的寒意,灯笼里的烛光也就随之飘飘摇摇。 荆白连忙用手护住灯笼口挡风,烛光在灯笼中颤颤巍巍地晃了半天,到底稳住了,没有熄灭。 荆白松了口气,他还想再研究一下这段话,再抬起灯笼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空白! 所有的墨痕都消失了。 绢面洁白如初,仿佛那些潦草的字迹从未出现过。 第179章 头啖汤 无论荆白举着灯笼怎么照,潦草淋漓的字迹都没再出现过。 事已至此,荆白只好在心中将歌谣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记得一字不漏,便把灯笼吹了,回到床上重新睡下。 窗外还能不断听到凄厉的风声,屋里虽然稍好,被窝里又没有丝毫热气,厚重的被子搭在荆白身上,像团冰冷又沉重的铁。 在这种天气,刚钻进被窝的时候是最冷的。 荆白从没盖过这么厚的被子,重重一团压在身上,让他很不习惯。冷冰冰的被单还在不断吸取他的体温,让他的身体都开始无意识地瑟缩。 此时此地,他别无选择,只能闭上眼睛,将被子裹得更紧,尽力忽视身体的颤抖。 等体温终于把被子暖热,荆白终于感觉不那么冷了。 来之不易的温暖让他眼皮发沉,睡意也逐渐来袭。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彻底睡着之前,屏风上的那段歌谣始终在在他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 方入府,蓑衣郎。衣不暖…… 在一片黑暗中,荆白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很快睡着了。 隐隐约约的,荆白觉得眼前好像很亮。 一瞬的恍惚后,他心里一惊:难道时间晚了,他睡了很久? 荆白心里直呼糟糕,他还记得管家给过的唯一吩咐,就是“鸡鸣前到前院应卯”,这也是唯一的线索。 他理应在天明之前就醒过来! 但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够感觉到阳光,显然他已经误了时辰! 这个副本中没有计时的东西,可荆白的生物钟向来准时,经历几个副本的检验,从未出错。 而且管家既然提到过鸡鸣,就说明起码是有“鸡鸣”这个声音作为时限,荆白睡觉向来警醒,就算生物钟出错,也不至于连鸡鸣都叫不醒他。 那一瞬间,他心中掠过无数种可能性和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等他真正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幕还是震惊到了他。 难怪感觉眼前这么亮。 他根本不在房间里,也不在床铺上,左右顾盼间,入眼的只有碧波万顷,数十米之内,没有水岸,只有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茫茫烟波! 他竟然身处于一叶扁舟上,而这艘小舟,正飘在这个巨大的湖中央!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倒映出粼粼的波光。这也是荆白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的原因,可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情观赏湖景,只能按捺住心中的震悚,无声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第338章 他手中还握着一根船桨,身边放着一张渔网,船头还摆着一个网兜和一个大盆。 再低头一看身上的打扮,以荆白的冷静,也不禁瞳孔骤缩了一下:他身上披了一件蓑衣! 荆白用没拿船桨那只手摸了摸头顶,果然,头顶也有个竹编的斗笠。 荆白心中狂跳,思绪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当前的处境。 如果他来到这里是无意识的,那他早上到底有没有去前院应过卯? 蓑衣是从哪来的,他是什么时候穿上了它,来到了湖里? 荆白昨晚回想那首歌谣时,确实注意到了“蓑衣郎”和他处境的相似,但因为房间里没有蓑衣,副本中更没出现过安排任务的人,他就以为“蓑衣郎”指的是房间的前主人。 可今天,穿着蓑衣坐在船上的……却是他。 难不成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他自己? 自来到这个副本起,他没得到过任何线索,反而步步受限。他没能在天黑之前找到自己的房间,天黑以后,身体就不能自控了,但“他”却也没做什么,只是将荆白带到了房间里。 荆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晚,还得到了“蓑衣郎”这个线索,说明“他”带去的房间至少并不是错误的。 同时也证明了一件事——在天黑之前没找到房间,并不是死亡条件。 想到这里,荆白忽然一怔。 等等。 最早的时候,他们选择去找落脚的房间,是因为管家说“你们自去休息”,下半句才是“鸡鸣前应卯”。 天黑之前,他没能找到落脚的房间,自然也没能“休息”,于是天黑之后,就被“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时他甚至还是清醒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如果在意识清醒的时候都能被身体自动带到房间里,那么清晨时分再次用他的身体行动,似乎也并不奇怪。 操控他身体的,到底是某种力量,还是谁的意识? 但无论它是某种力量,还是意识,“他”似乎都在执行管家的命令。 荆白心中一震,按这个思路,他很可能已经去前院应过卯了!并且,他穿上蓑衣来到这里,也是因为“管家”,又或许是更高一级的人的“指令”。 要证明这个,荆白必须确认一件事,那就是他到底有没有去前院应过卯? 毕竟除了管家,在这个副本里,他甚至没有遇到过其他的引路人。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在这个副本里,除了管家,或许唯一的引路人,就是他身体的自动操作。 可先不提这个“自动操作”的诡异之处和意义何在,关键是,现在这个想法很难证明。 管家神出鬼没,其他的登塔人从分道之后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荆白想找人了解情况都无从找起——他头一次感到这么毫无头绪! 荆白默默盯着手中握着的船桨,心中一片茫然。 线索太少了……视线范围内除了水什么都没有,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难道就是在此处,扮演“蓑衣郎”的角色么? 歌谣的前两句,基本上就是他昨天的样子;而在他没有知觉的时候,身体又完成了第三句:“坐船上,湖中荡”。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勤打捞,劳作忙”? 可歌谣里略过了蓑衣郎打捞的东西,他捞的是什么,鱼吗? 思绪终于理清了一部分,荆白迅速恢复了冷静。如玉的面容上虽依然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再次变得湛湛有神。 他再次扫视了船上的东西,然后,若有所思地在一个物件上停了下来。 再拿在手中一比对,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出了错。 荆白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网——这不是一个渔网,而是一个漏网! 屏风上的画,画了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他自然先入为主,以为是个渔夫。后来歌谣出现,因为没有明确的描述,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 现在换了他自己坐在船上,再看到手边的网,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张渔网! 这张网的网眼非常细密,荆白拿起来一比,发现只有他的半个掌心宽。 就算是下河打鱼的普通渔民,也有不捞小鱼的传统,没有哪张渔网的网眼会那么小,何况范府这样的大户人家! 如果没有猜错,蓑衣郎的工作不是打鱼,而是清理这个观赏湖的湖面。 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在上空高挂着,现在估计也就上午10点左右。 时间还早,横竖人都在船上了,荆白凝视着手边澄碧的湖水,敛目思索片刻,决定先捞一网试试。 他倒要看看,这湖里到底能打捞出什么东西来。 昨天路过时天色近暮,夕阳的残光下,湖面的颜色绿得发黑,湖中有什么更是看不清楚。 但在白天时,这里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荆白撑起身朝湖中看了看,在上午的阳光下,湖面的水是清澄的,阳光像碎金一般洒落在波光如镜的湖面,折出五彩的光晕。 只是再往下看,就只能看到逐渐变深的碧色……这湖比他想象的或许更深。 闲着也是闲着,下网之前,荆白用船桨试探了一下湖的深度。他方才已经提起来看过,船桨大概五六尺长,比他的身高稍短一些,荆白握住船桨的顶部,垂直伸到水中往下试探。 第339章 果然,这水很深,船桨几乎怼进了水面,也丝毫没有触底的迹象。这让荆白心里更犯疑了。 湖面上很干净,他目之所及,只有些许飘萍,一二残荷。湖面上没什么可捞的东西,湖底又深,他漏网的这点大小,能打捞起来什么? 再想下去也没用,荆白把船桨放到一边。这艘小舟体量极轻,稍有动作就开始在摇摇摆摆,掀起一片涟漪。好在荆白平衡极佳,他调整了一下动作,轻而易举地稳住身形,朝着湖面深深投下一网! 他其实也没什么下网的经验,这一网下去纯凭手感。 除了刚才船晃动那两下,漏网入水后,湖面平静如初,像一块光滑的大镜子,没有丝毫波动。 荆白屏息凝神,很有耐心地静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握住网的两头,慢慢将沉入水中的漏网上收。 刚一往上提,青年那张冷淡的脸上,两道英挺的眉毛就微微一跳。 奇怪。 水明明很清,船桨下去时,也没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的阻力。他几乎以为会一无所获的。 可是现在收网时,他却感到手底下沉甸甸的,他一用力,连身下的小舟都开始微微摇晃。 相比肉眼能看到的水质,这网重得简直奇怪。 或者说,比起网的重量,这更像是某种阻力,就好像他的漏网被水下的什么东西给钩住了…… 这还不到荆白的极限,但船在水面上的状态是飘的,力道稍微一大,就会晃得很厉害,荆白既担心扯坏了漏网,又担心翻船,只能发力更加平缓,一面划桨,一面慢慢将网往上拖。 说来也怪,他收网的动作变慢,那莫名其妙的阻力好像也变轻了。荆白此时精神高度集中,心神宁定,呼吸绵长,一把一把将网上收起来,网中的东西,也缓缓逐渐浮出水面。 捞上来的东西让他眉头微微一动,因为出乎意料,捞上来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荆白盯着浮在水面上的漏网。 那只是一大蓬绿莹莹、水汪汪的,繁盛茂密的水草。 它本该不重,可是量极大、极多。 它张扬肆意地在网中伸展着,从漏网的每一个孔洞中钻出来,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这水面上的世界。 第180章 头啖汤 荆白没有急着把它拉上来。 他盯着那团水草看了一阵,顿了顿,起身将船头放着的那个大盆的方向拽到身边,避免船只因为水草的重量失去平衡。这才将网里的水草捞了起来。 说来也怪。 这水草一离开水面,原本水灵清透的模样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收上来的部分越多,手里的重量竟然就越轻。 荆白收完网,连网带里面的东西已经变得又小又轻,被他单手托在掌中。 短短片刻,那一大团碧荧荧的水草竟然就已经干枯成了一小坨,安分地卧在他手心里。 荆白皱着眉捏了一下,手上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为水草了,它们之前的水分不知都蒸发去了哪儿,现在正乱糟糟地缠裹在一起,颜色发灰,触感也很干涩,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荆白将网解开,信手将这团枯草扔进了木盆里。 这个最开始摆在船头的木盆又大又深,枯草放在盆里,只占了一丁点空间。荆白目测了一下,感觉自己恐怕须得捞上几十网才能装满这个盆。 这个盆到底需不需要装满,对荆白来说不用推测。 既然他的身体已经穿着蓑衣出现在了湖上,打捞的工具和容器在手边,这显然是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不过……这个水草的特性,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来装满这个盆? 荆白把枯草拿出来,将木盆拿在了手中。 这个盆出乎意料地沉,荆白将它拿起来的时候,小船就晃了一下,他不得不再次调整了自己在船里的坐姿,才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然后,他将木盆坛入水中,轻轻拨动了一下碧绿的湖水。 他动作幅度很小,也很谨慎,木盆里涌入的湖水也不多。 荆白没有贪心,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盆捧起来,打算把被放在一边的那团枯草放进去。 如果枯草见水能恢复自然膨胀,也算是装满了一盆。 但就在这时,离奇的事情在他眼前发生了。 荆白早就检查过这个木盆,它看着虽笨重,质量却很好,木板的拼接处严丝合缝,是个没有任何破漏的容器。 但就是这个完好无损的容器,竟然盛不起来这湖里的一滴水! 木盆浸在水中的时候,能看到里面有水,但一旦脱离了水面,就能发现一丁点水都没有,甚至盆底都是干的! 水草是这样,木盆也是这样。 难道是这湖水有问题? 荆白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确实,漏网也没带上来一滴水,他收了半天网,手竟然还是干的。 是这湖水里的水分不能被工具带上来吗? 荆白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水面波平如镜,荆白盯着它瞧了一会儿,伸出左手,探进了水中。 天气寒冷,水温也是冰凉的,哪怕被阳光照着,也只带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热度。 荆白凝视着水面,从湖面上看,水里的手显得格外白净,活动的五指在粼粼的波光中,像游鱼一般灵活。 第340章 他感受了一阵,发现无论是触感还是温度,湖水都显得很正常,便将手从水里拿了出来。 将手抽出时,他掌心自然地收拢,清澈的湖水从他指缝中漏下,荆白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白皙的手掌中蓄起浅浅的一窝水,在阳光下,它闪着柔和的光。 物品和容器带不上来的水,手却能带上来。 荆白翻转手腕,想将水倒在不远处的枯草上,但那水一离开他的手掌,就在空气中直接消失了。 果然是这水的问题! 荆白若有所悟地耸了耸肩。 看来“勤打捞,劳作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最好加快动作,不然这么大的木盆,还真不知道这缩水严重的枯草什么时候能把它填满。 这是个相当枯燥的工作,硬要说的话,还很让人泄气——放在网里时还是满满的一大堆水草,等脱离了水面,就只有干巴巴的一小团。 荆白一刻不停地忙了好一会儿,这干草也就将将铺满木盆底。 好在人活动起来,就感觉不到冷了。头顶还有和煦的阳光照着,直到湖面起了一阵清凉的风,荆白才发现自己额头已经隐隐见汗,已是忙得浑身发热。 他将手上的漏网抖了一抖,这一网的收获只有之前的几分之一——看来现在他在的这片区域已经捞不出什么东西了。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缓缓攀升到了天空的正中,也就是午时。 累了一上午,他的体力倒还好,腹中却已饥肠辘辘。昨晚没有用餐,早上没有意识,连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多半也没吃饭;难道今天中午也没有食物么? 吴山这种副本也就算了,当日进副本时,他就注意到吴山资源贫瘠,几乎没有能食用的东西。 但范府不同,看环境,这是个鲜花着锦的世家大族,就算他们的身份只是家仆,也不该不供应食物。 何况这府里,还一直飘着一股肉汤的香味…… 荆白撑着船桨的手犹豫了片刻。这种世家里的仆人吃饭应该都是有规矩的,如果定了时辰,错过了可能就不会再有。 现在麻烦的是,他没有任何指引。 难道要像昨天一样在副本里乱转,凭感觉决定去哪儿吗? 荆白瞥了一眼船头的木盆,它离装满依旧为时尚早。荆白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用力撑了一下手中的船蒿。 小舟在水面划开一层波纹,向着远处飘去。 荆白做了决定:就算要离开船上,至少也等他完成了眼前的工作再说。这地方情形诡异,最好步步为营,避免一切可能的风险。 他忽略了身体饥饿的叫嚣,不紧不慢地撒了一网。 再次感受到手下沉甸甸的触感,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没等这一网收起来,他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背后遥遥喊道:“喂,那边的,听得见吗——” 荆白脸上那点笑影立刻消失了。 他回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高挑的人影正站在远处的水岸边,冲他用力挥手。 即使两人相距遥远,荆白也从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上认出了来人是谁——不提服色,进副本的人里面,只有郝阳刚有这样的身形。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什么东西,隔得太远了,荆白看不清。 郝阳刚站的位置在岸边,两人直线距离很远,荆白目测了一下,感觉划桨过去太慢了,索性转过身朝郝阳刚招了招手,示意他通过栈道到自己这边来。 荆白看不见郝阳刚的表情,只见他顿了顿,指着两人中间的位置,道:“折——中——” 他说的位置种着一大片荷花,夏天时应该是花叶连天的胜景,可惜现在是冬日,荷花凋零,美景萧瑟,只有大片枯败的残叶飘在水面上。 岸上的青石板路原本离水都有段距离,只到这里时,应该是为了赏荷,离湖水格外近,大约只有一步之遥,说话也方便。 这距离也算公平,虽然荆白要划船过来,多少比郝阳刚慢上一些。 荆白撑船其实并不熟练,好在他力气足够,四肢协调,很快掌握了正确的发力方式。 小船在他脚下打破平静的水面,翻涌起细小的浪花,荡漾的水波中,穿着蓑衣的青年立在船上,茕茕孑立,却并不显得孤独,而是一种别样的潇洒和从容。 紫衣的男人站在岸边,抱着双臂,他左手原本提着的东西已经放在了一旁。 那削薄的嘴唇原本是抿紧了的,配上棱角分明的下颌,挺得笔直的脊背,紧绷中透出几分不耐。 可在看到船上的蓑衣人逐渐靠近时,他眼睛眨了眨,忽然盯住了斗笠下的那张脸。 他的表情虽没什么大的变化,嘴角却渐渐放松,那原本紧张中又显得有些嘲弄的神气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等小舟慢慢划进了那片残荷中,荆白抬起头看他时,出现在面前的,已经是一张笑嘻嘻的俊脸。 英俊的男人冲他挥了挥手,好整以暇地道:“你这身打扮我还真没认出来,不然就多走半程的路,到栈道来找你了。” 蓑衣和斗笠一盖,再加上湖上和岸边的距离,别说认出这个人是荆白了,他连性别都没分出来。 荆白闻言却皱了眉,看向他的锐利目光中透出几许疑虑:“你不知道是我,就敢叫我过来?” 第341章 副本里,就算见到认识的人都得留个心眼,毕竟对方可未必是人。 郝阳刚方才没认出荆白是谁,却只管叫他过来,他可不像是那么冲动的人。 郝阳刚没有直接回答荆白的疑问,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荆白看地上的东西。 荆白凝目一瞧,这东西是栗色的,四四方方,还呈抽屉状分了好几层,每层都雕了简单的花纹,看上去是个—— “食盒?” 郝阳刚点点头,弯腰将食盒提起来,向来懒散的笑容上也带上了几分苦意:“因为它……正是我的任务。” 第181章 头啖汤 既然荆白自己的任务就是打捞水草,郝阳刚的任务是跑腿送饭也不奇怪。 荆白微微扬了下眉,郝阳刚蹲下身,拉出食盒中间那一屉,轻声道:“这是你的。” 荆白顺势看去,里面有个盘子,放着两个黑乎乎的粗面馒头。 馒头上甚至还有透明的冰渣,不用触摸,也知道肯定又冷又硬。 歌谣里就提到过“食不香”,这也算是应验了。 荆白心中早有预料,他还没说什么,郝阳刚的眉头先蹙了起来:“怎么你的……” 他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住了口。 荆白不解其意,疑惑地盯着他,郝阳刚却没接着说下去,神色一整,若无其事地笑道:“要不换换?” 荆白没应,他就从衣襟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竟然是各色糕饼,形状精致,颜色洁白,看着比荆白的粗面馒头好了不知多少。 荆白只瞥了一眼:“不用。” 口腹之欲而已,冷馒头又不是不能吃,他无意欠对方人情。 他将船桨往前一撑,离岸边又近了一些,伸手要去拿盘子。 郝阳刚眼疾手快,伸手一拦,收到船上青年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也浑不在意,笑着道:“说真的,至少换一个吧?我这全是糕,各种糕,又粘又甜的,我真吃不惯。” 荆白没说话,静静看着眼前的青年,郝阳刚眨了眨眼,神色很真诚,还带着点求恳的意味:“拜托了!食物可以换的,我的就是管家给的。” 荆白见他认真的,这才点了头,郝阳刚笑嘻嘻地用两块糕换了荆白一个粗面馒头,接过来就自己用力咬了一口。 荆白却没急着吃,对他来说,了解信息是最紧要的,便追问:“管家为什么给你食物?” 馒头很硬,郝阳刚嚼得十分吃力,只点了点头,荆白却注意到他的神色透出一股冷意。 等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才冷笑道:“他给我的食物,看着不错,却都是他吃剩的。” 荆白迅速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糕点,郝阳刚见状,立刻道:“你放心,点心他没动,我才拿走的。” 郝阳刚的任务和荆白等人的不太一样,他是直接听管家吩咐的。他早上应过卯后,管家吩咐他去厨房拿了两个食盒。 两个食盒颜色不同,红木的更大更精致,栗色鸡翅木的简陋一些。他去厨房拿了回来,发现那红木的一整个都是管家的。 他站在一边服管家随意用了一些,等停了筷子,就轻描淡写地道:“剩下的都赏你了,再把这个食盒的送去给他们。不要乱跑,天黑前要回来。” 他说完,走出房门,就和昨天一样消失了。 那饭和汤都是吃过的残羹冷炙,郝阳刚碰都没碰,只把点心包了起来。 荆白听到这里,神情才松弛了一些。郝阳刚脸色却很难看,英朗的眉宇间满是厌恶:“谁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还吃它的剩饭……” 荆白联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心中不禁升起几分同情。 他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忽然注意到郝阳刚说的话,急促地道:“你早上去应卯了?” 郝阳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是啊……你不也去了?” 荆白陷入了沉思,郝阳刚见他沉默不语,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什么意思,早上的不是你?” “不一定。”荆白本人倒很冷静,好像疑似被冒充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郝阳刚无语道:“不是……这还能不一定?!” 不过这反应倒是非常荆白,浇灭了他方才升起的怀疑。 荆白想了想,问:“我早上的时候什么样?” 郝阳刚顿了顿,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发现的确有些怪异。 因为记得前院应卯的事情,他早上天没亮就起来了。 和昨晚找住宿的屋子一样,对于哪里是“前院”,他似乎也隐隐有所感觉,凭直觉没多久就找对了地方。 他到得早,当时还没到鸡鸣时分,天色隐隐泛白。小曼比他到得稍迟,当时管家没来,两人还说了两句话。 但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他人竟然都是一起踩点到的。郝阳刚当时就有些纳闷,因为以他对荆白的了解,对方并不是会踩点到的人。 正常情况下,比郝阳刚本人还早到,才像是他的性格。 他和小曼两个人在院子里等到鸡鸣,鸡总共叫了三声。 叫第一声时,郝阳刚就感觉自己动不了了。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肃立起来,腰背挺得笔直,转身往左;原本和他站在一起的小曼也走向了右边,两人各自站到院子的最前排。 第二声鸡啼时,他听到背后院门的方向传来响动,是人走过来的声音。好几个人站到他和小曼背后,似乎是分男女各站了一列。 第342章 院子里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 第三声鸡啼时,穿着一身青衣的管家慢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站到了他和小曼面前。 郝阳刚想知道荆白是不是在他身后,到底有几个人,但他根本没法回头。 管家站在台阶上,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郝阳刚不得不直视着他。 管家的目光有如实质,却又极为阴冷。 管家看着郝阳刚时,他感觉就像被一条蛇的信子舔到了脸上,可惜心中再是厌恶,却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一下,听着管家慢条斯理地道:“来齐了就好。府里昨天出了一对好不知羞耻的东西,竟在内堂里当众荒淫,视府中规矩于无物!” 管家说到这里,语气骤然变得严厉,整个前院好像都泛起了一股森然的寒意。 郝阳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好像他真的为此感到很羞愧似的,可惜他身体完全无法自控,只有心中升起一阵无语。 见众人低头不语,管家似乎很满意,语气也变得柔和不少,接着往下说道:“那两个腌臜东西,当场便撵出府了。既然今天你们东边的人都按时来了,我知道,你们心还是在府里的。 只要你们办事得力,活儿做得好的,我都会一一报进内院。只要主子允了,无论是赐汤还是易服,都是大有希望的。只是你们做事的时候要更用心,不要丢了我的脸面!” 众人齐齐低头,整齐地应道:“不敢懈怠!” 管家又认真看了他们几眼,点了点头道:“既知道了,就去吧,别误了手头的正经事。”又指了郝阳刚,道:“你留下,听我吩咐。” 众人应了声“是”,从队伍最末的人起,依次退出门外。 郝阳刚仍是不能动作,只看着身体一步步走到管家身边,规规矩矩地垂手等候吩咐。 整个院内鸦雀无声,无人交头接耳,直到所有人都走出院外,管家才道:“你今日负责给他们送餐食,顺带监察他们的表现,天黑之前向我如实回禀。” 他话音刚落,郝阳刚就感觉身体能动了,他反应极快,脸上没显露丝毫异样,立刻接道:“是。” 他头都没抬,也能感觉到管家在盯着他,过了好半晌,才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道:“纵有三两交好的,到底越不过你的职责。饭可以少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他凉飕飕的眼神盯得郝阳刚背后发寒,只敛目道:“必定如实回禀,不敢偏私。” 管家笑道:“这就对了,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懂规矩的。”说着便摆了摆手,语气宽和地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别忘了把饭给我送来。” 郝阳刚应了是,这才从前院出来,这时,其他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郝阳刚当时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以为荆白会在不远处等他,好歹交换一下信息,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看来还是不够信任他。 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无奈地道:“早上那会儿一句话都没说上,你不说,我真不知道那不是你。” 荆白全程听得专注,直到他说到这里,才认真看了他一眼:这人虽有些奇怪,但对他的行为习惯倒是猜得不差。 如果早上去前院应卯的是荆白本人,他的确会找机会和郝阳刚交换信息。 既然对方已经说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荆白也没有再隐瞒自己的情况,坦承道:“早上去前院的应该是我,但我当时没有意识。至于你早上说的自己有意识,但不能控制身体的问题,我昨晚已经遇到了。” 但看郝阳刚说话的意思,他昨晚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荆白索性把昨晚的事情和郝阳刚说了一遍,还问他:“你房间里有没有找到过的类似的线索?” 郝阳刚摇头:“没有。” 他顿了顿,英俊的脸上泛起迟疑之色:“也可能是我没发现?” 荆白瞥了他一眼,见他歪着头冥思苦想,像是在认真回忆的模样,反而觉得这人应该不会这么大意,淡淡道:“未必,你我毕竟情形不同。”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都吃完了午餐。荆白的馒头粗糙又干硬,还带着冰渣,牙口稍差的可能都咬不动。 对比之下,郝阳刚换给他的两块糕就十分松软香甜。 郝阳刚见他吃完了,还向他示意:“还有一块,你还吃吗?” 荆白这时也明白了,再是不喜甜的人,也不会勉强自己去吃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换食物应该是对方示好的手段,便摇头道:“不用。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吃人嘴短,这个副本里郝阳刚已经算最能入眼的,既然有诚意,同他合作也没什么。 郝阳刚诧异道:“什么意……” 他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荆白说的是他给的食物,神色倏然就变冷了。 俊美的面容,冷意一闪即逝,若不是荆白一直着意观察他,或许都不会发现那一瞬间表情的变换。 他脸上的笑容十足灿烂,看着荆白道:“这话说的,我一个给管家跑腿儿的工具人,哪配问您问题呢。不介意的话,不如让我存下,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他脸上虽笑着,眼睛里却是冷的,像是不高兴。 荆白向来是不理会别人莫名其妙的情绪的,但见岸上的青年眉宇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脱口问道:“你恼什么?” 第343章 第182章 头啖汤 郝阳刚像是没听明白似的,冲他微微一笑,那一丁点冷意像春日的残雪,从他脸上飞速消逝。 “我没恼啊,”他正色道:“只是现在真的没什么想问的,这个问题不能攒下来吗?” 那双眼睛明亮如星,灼灼地盯着荆白。 荆白总觉得那双黑眼睛的神色有点眼熟,如果笑起来,那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会更明显。 见郝阳刚不承认,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本质上其他人的情绪同他没关系,他问出那句话时,自己心里都有些惊讶,也无心继续这个话题,便道:“随便你。” 郝阳刚微微一笑,他眼睛里没有笑意,即使像是在笑着,神情中也看不出喜怒。 他蹲下身,从荆白手中接过空盘,又将食盒收拾整齐,对荆白道:“我要走了。按管家的要求,需要确认你的工作进度。你做得怎么样?” 荆白向他示意了一下船头的那个木盆,道:“我会继续打捞,正常情况,天黑之前能装满它。” 郝阳刚点了点头,道:“我会告诉管家。” 他拿起食盒,对站在船上的青年道:“我要走了,饭还没送完。” 荆白顿了顿,道:“我还有个问题。” 郝阳刚正要转身,闻言停下道:“你说。” 这个问题从看见郝阳刚起就萦绕在荆白心里,他疑问地道:“你怎么知道湖上有人?” 郝阳刚苦笑了一下:“凭感觉,你信吗?我答应的时候,其实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哪,只是走到这里的时候有种感觉:这里有人。” “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就和我早上去前院应卯的时候差不多。我不知道你们具体在哪里,但是我知道走这个方向一定有人。” 郝阳刚走了,荆白撑着船桨回到湖心时,脑中还在思考着他这句话。 他当然相信对方的说法,昨天他决定要和郝阳刚和卫宁分路,不也是因为这个感觉? 但“感觉”这种东西实在太虚无缥缈了,这和一般的直觉也有区别。 直觉是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而这种“感觉”,它到来时非常笃定,毫不动摇,确切得像是一个植入脑中的认知。 虽然目前为止,这些“感觉”并没有给过他们错误的指引,但荆白非常讨厌这种被支配的感觉。 再加上早上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应卯,荆白面上虽无法显露什么,心中却是暗暗震悚。 这具身体里,是不是存在着他不知道的第二个意识? 早上应卯时管家说的话同样大有深意,荆白手上机械地打捞着水草,一边在大脑中反复回想他言语中藏着的信息。 早上应卯时,昨天去了西边的人都没出现,只有他们这些留在了东边的人。管家说话间特地强调了他们是“东边的人”,那后面他训话的对象,包括“荒淫”的,应该都是昨天他们这批留在东院的人。 除去卫宁和郝阳刚、小曼,剩下的正好是两对男女:那对想要他衣服的情侣,还有小舒和于东。 郝阳刚早上没见到过那对情侣,所谓的“撵出府”,应该就是死了。 只是不知道管家说的“荒淫”,指的是什么程度的肢体接触,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还有管家说向“内院”一一汇报,“赐汤”的主子、“易服”…… 这都算是线索,可指向 内院到底是什么地方,所谓的“主子”,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 范府里的人,除了管家,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出现过。如果真有“主子”,这么大的宅院,为何不见他们出门赏玩? 荆白觉得处处可疑,可这些线索何其凌乱,像一把丝线乱糟糟地缠在手里,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关键的线头来解开。 在大脑的飞速运转中,日头逐渐偏西。 暮色悄悄将天边染上薄薄的红,在夕阳温柔的光线中,湖面的波光透出一种柔和的美丽。 站在船头的身影戴着斗笠,一身蓑衣,俨然一副船夫打扮。 那“船夫”修长挺拔的身形立在小舟上,背对夕阳,日暮在他身上镀了一层灿灿的金光,他仅仅是站着,也透出一股吴带当风的风流意态,宛如画中之人。 荆白却没功夫关心自己的形象,经过一天的练习,他现在下网已很顺手,熟门熟路地捞起一大蓬水草,轻飘飘地抓在手中,又掷进堆满了的大盆中。 一下午一刻不停,这木盆终于被他装满了,虽然水草枯萎凌乱,干巴巴地缠在一起,但他至少达成了预期。 荆白松了口气,他起头,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天色。太阳已有一半沉入了地平线,只露了半张红彤彤的脸。 现在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却也不会太久了。 荆白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昨天晚上他就是天彻底黑透时,失去了掌控身体的能力。 虽然不知道控制他身体的“他”想做什么,但对荆白来说,这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不知道天黑之前回到房间能不能避免这件事,但他总得试试。 既然要走了,就得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比如歌谣里没有说过的事情。 荆白看着盆里这一堆枯草,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他一天劳作下来的成果,是要留在船上,还是应该由他带走? 荆白决定先将小船撑到岸边,再慢慢考虑这件事,但紧接着他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第344章 他从今天上午醒来时,人就已经在船上,船又是飘在湖心上的。 他昨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船只,说明这船应该有固定的停泊点,而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那他现在应该把船划去哪儿? 劳累了一天的荆白心情开始变得有些不耐,他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抓着船桨的手却不自觉地用力,直到胸前的白玉传递出清凉的能量,那股躁意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此时还早,荆白静下心来,首先排除了一个方向——昨天的来路是绝对没有的。 但去路,他只走了一半,长廊的尽头并不是湖面的尽头。 事实上,荆白今天算是被“打捞”这个任务拴住了。为了凑够这一盆水草,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湖心打转,根本没有时间划到湖的尽头去看。 这个湖形状狭长,又出奇地大,他昨晚觉得这是个人工湖,今天划到湖面上,又几乎要改了念头。 不为别的,白天还未窥见全貌,他已然觉得不像是人工能挖出来的湖了。 也不知范府是以什么标准选址的。 如果这湖并非人工挖掘,难道是他们选中了这个湖,专门围着它建了个府? 荆白总觉得自己有些关窍没想明白,他索性抛开杂念,闭上眼睛,准备 凭自己真正的直觉,选择一个方向。 他心中十分宁定,曾经汹涌的心潮,此时恢复平静,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至少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的神智是属于自己的…… “喂!路玄!!!路玄!!!” “……” 荆白冷静地做了个深呼吸,睁开双眼。 郝阳刚正站在两人碰过面的荷花池的岸上,蹦跶着朝他挥手,见他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惊喜地喊道:“太好了,你醒着!快过来!” 他的声音传到荆白这里已经不大了,不过看上蹿下跳的模样,荆白知道他应该有事,也没耽搁,拿起船桨就往他的方向划去。 郝阳刚眼见着他的船头靠了岸,向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将他拉上来,一边还道:“来,上岸说。”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那只突兀的手,身体轻盈地一纵,人已经稳稳站到了岸上。 暮光温柔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给那俊美至极的五官蒙上一层梦一般的柔和错觉。 果然,下一秒,郝阳刚听见他用清冽的声线,冷冷地道:“有事说事。” 他一点没生气,反而笑了,眉眼弯弯地道:“好事。我今天不是跑了各处去送饭吗,这个副本线索太少了,我想了想最好还是大家碰个头,就约了在前面的院子汇合。那个地方离各处都近,方便。” 见荆白神色不变,他补充道:“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分别的地方,离你这儿也不远。” 荆白看了一眼靠岸的小船:“我这里的事情还没做完。” 郝阳刚闻言望去,讶然道:“你这木盆不是装满了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荆白话中的意思,也不禁吃了一惊:“我以为荷花池就是你停船的地方,竟然不是吗?” 郝阳刚今天跑了好几处送饭,已经是荆白知道的走过范府最多地方的人了。 见他也不知,荆白心中不禁沉了一下。他顿了顿,道:“我不能确定。” 他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落了大半,天边已经能看到一片金色的霞光,迟暮温柔地拥抱着湖面与亭台楼榭,花木掩映间,伴着一点未融尽的残雪,景色美丽得犹如一片梦境。 荆白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船,最终下定决心,问郝阳刚:“汇合的地方离这里多远?” 同一时间,郝阳刚也道:“要是你信我,不如我替你跑……” 他话只说了一半,荆白皱起眉,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 郝阳刚笑了笑,摆了摆手,自嘲地道:“算了。” 他指了指荷花池背后的方向,道:“以你的速度,不到一刻钟就能走到。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第一个八角凉亭就是。” 荆白点点头。他还要再天黑前赶回来,一刻不耽误地转身便走。 他步履如风,匆匆走出去好几步,却没见郝阳刚跟上来,回头一看,那人竟然停在了荷花池边。 荆白诧异地道:“怎么,你不去?” 在他的目光里,郝阳刚索性盘腿坐下,他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道:“你的船有收获,又没找到泊船的正经地方。东西全留在这,你就不怕有什么变故?” 夕阳的余晖只照到青年的半边侧脸,给那张深邃俊美的面容打出了半明半暗的光线,更衬得那五官犹如雕像一般,慑人得惊心动魄。 他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道:“我跑了一天,腿都要断了,正好在这歇歇,看看湖景。” 荆白不是没有考虑过船的问题,但他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的事情托付给别人。见离真正天黑还有段时间,郝阳刚又说汇合的地方不远,他就打算快去快回,先去和众人交换消息,回来再找泊船的地方。 但他甚至没有开口,郝阳刚便主动留下了。 他嘴上虽说是观赏湖景,荆白自然清楚,他是为了替自己看着船。 郝阳刚也没再说话,他转过身去,面朝湖面,一手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抬起来,漫不经心地挥了挥。 第345章 坐在池边的青年的倒影,在斜阳下被拉得细长,他撑着下颌的手肘微微晃动,随意敲打的手指像只振翅欲飞的鸟,正好落在荆白身旁。 荆白的目光在那影子上停留了一瞬,一时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没有耽搁,即刻向八角凉亭的方向走去。 伴随他离去的脚步声,郝阳刚凝神注目着湖面上倒映的晚霞,忽然,他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声线清冽的青年显然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路,声音远远的,却很清晰。 他语气平淡地道:“如果不信你,我今天一次都不会靠岸。” 郝阳刚放在膝上,百无聊赖地敲打着的手指忽地一顿。 第183章 头啖汤 荆白丢下那句话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个人走在郝阳刚指给他的那条路上,四周非常安静,没有任何惹他心烦的声音。 这是条特意铺设的小径,由多块石板拼接铺成,曲曲折折,在范府这个处处繁花似锦的宅院里,显得颇具野趣。 斜阳的光线在树叶的空隙间跳跃着洒落,经过一日的阳光普照,残雪已差不多化了,露出本色的草木碧绿得像被洗过一般干净。 要不是范府这个副本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这也是一处值得驻足的美景。 荆白却没有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身边的景色。 除了下意识地警惕四周而绷紧的神经,他剩余的注意力,其实都已经集中到了那一个问题上。 他发现自己对郝阳刚的态度……好像有点不对劲。 昨天进副本,也就是第一次见面,再算上今天中午,也就见了三次。 可是,就像荆白自己说的一样,虽然之前都未诉诸于口,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非常信任对方。 而且,郝阳刚的态度也不对劲。 昨天进副本时,郝阳刚自己不出面,却让小曼过来找他这个污染值最高的结盟。 虽然他给出了主动和自己合作的理由,荆白当时也相信了,但回头再看,无论是昨晚还是今日,以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荆白怎么也不觉得他会畏惧那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更不至于拉帮结派。 但要说他没诚意吧,今天中午过来送饭时,他又主动说了荆白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 当然,别人如何示好,其实对荆白来说都不是关心的重点,因为他从不关心别人在想什么。 对荆白来说,最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相信郝阳刚。 无论是中午时他说过的话,还是晚间他说众人会在八角凉亭中碰头,其实郝阳刚都拿不出真凭实据。 但荆白在他说了之后,只是稍作考虑,就决定前去。 理智上,他应该怀疑郝阳刚,毕竟对方空口白话说的未必是真;只是如今已入困局,他只当是冒险碰碰运气。 他已经准备要走了,可当郝阳刚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说,“要是你信我”,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说下去,只是自嘲地一笑。 那一刻,荆白发现,他胸中忽然涌上一股沉郁的怒火。 这情绪对他来说无比陌生,一时间竟然让他无所适从——因为荆白发现,自己竟然想要开口辩白。 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看法? 他有什么必要在意一个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对他的看法? 可他最后还是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不喜欢对方那种自嘲的语气。 这时独自走在路上,心中平静下来,他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郝阳刚……有什么问题?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无缘无故中计,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郝阳刚给他的感觉,和柏易非常像。 虽然两人五官完全不一样,连气质也完全不同,但偶尔的一个神态,甚至那种变换莫测,叫人无法猜度的感觉,都让荆白隐隐觉得很熟悉。 他们是认识么?或者说关系更深,是朋友,甚至……兄妹? 荆白在心中暗暗描摹两人的五官,但那两张脸重合到一起,又找不出丁点相似之处。 “诶——他来了!” “怎么就他一个?” “对啊……郝哥怎么不在?” 迎着众人或惊喜或猜疑的注视,荆白从容地走进了八角凉亭。 卫宁率先迎上来打招呼,她现在的造型非常奇特,荆白都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卫宁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套新造型,但被荆白平静的目光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脸。 她现在的模样和刚进来时大相径庭,满头漂亮的长卷发已经编成了一个大辫子,系在脑后,身上系了个灰扑扑的大围裙,脸上还有好几处没擦干净的碳灰,看上去实在有些狼狈。 尽管荆白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之意,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忙解释道:“我在厨房,专门负责看着火,弄了一天,就这样了……” 荆白没说话,转向站在亭子最里侧的小曼。荆白进亭子之前就注意到她站得最远,和卫宁三人似有隔阂,心中已有疑虑——明明昨天分别时,她和卫宁关系还不错,一天没见面,难道反而起了什么冲突? 小曼见荆白来了,脸色也似乎有些古怪,荆白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她才试探性地抬起手挥了挥,迟疑地道:“路——路哥?” 第346章 荆白冲她点了点头,见荆白有回应,她简直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连忙走到荆白旁边。 她脸上也有泥灰,荆白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她手上的毛线手套,上面沾满了泥土,几乎已看不出原色了。 她举起双手,苦笑道:“我是负责培花的,今天刨了一整天的泥,来得太急了,都顾不上收拾。” 荆白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迅速地往后扫视,果然,除了她们俩,亭子里只有小舒和于东。他们这时在凉亭中一站一坐,都看着他。 看来郝阳刚说的不假,那对情侣果然已经死了。 至于罗山等人,总不至于一夜过去都死光了,不在这里,大概还是因为和他们不属于一个片区。 比起小曼和卫宁,小舒和于东昨天没和他们一起走,这时候对上荆白明显生疏一些,目光相视时,分别拘谨地冲他点了点头。 卫宁瞥了一眼荆白的来路,适时地插了句话:“郝哥呢,不是他通知的我们碰头吗,怎么自己没来?” 荆白简短地解释道:“他在船上看着我的东西。” 知道郝阳刚没出事,亭子里的气氛松缓了一些,卫宁和于东飞快地对了个眼神:正如她所感觉到的,这两个人的关系恐怕不一般。 作为惊雷的高层,卫宁组织这种信息交换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荆白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她征询地看了对方一眼,试探地道:“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 荆白点了点头,卫宁便示意了一下于东。 高大的男人挠了挠头:“啊这,我们俩真没啥好说的……” 于东其实有点郁闷。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活到第四层,不说多聪明吧,起码也不是傻子。偏偏这个副本,从进来开始他就没摸到过任何头绪! 好在和他一样摸不着头脑的还有小舒,两人虽然是一个组织的,进来之前却不算很熟,昨天院子里只剩了他们俩,倒是加深了两人之间的革命友谊,这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起了小奇和彤彤这对情侣失踪时的事情。 “我们觉得他们可能是进去取暖了。可是那个门关上以后,就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动静,我们喊了也没用,又不敢打开吗门,他们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于东听着小舒的话,补道:“对,那个‘嚓嚓’的怪声也只有我听到了,她什么也没听见。” 那之后,两人在原地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卫宁等人回来,眼见着天色逐渐变暗,心中又忧又惧。 停在原地不是办法,但无论是左右哪个方向,去了的人都没再回来过。 两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追着卫宁等人离开的方向去。 小舒叹气道:“可能还是我们出发太晚了,刚走进去一个花园,天就黑了,身体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两人心里吓得半死,偏偏身体又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脚下像是知道路似的,熟门熟路地走了出去。 卫宁忽然打断了他们,她眉头紧锁:“等等,你们是一起从花园出去的?” 于东愣了一下,道:“对、对啊……” 小舒也诧异地看着她,点头表示肯定,还道:“我们从花园出去,还一起走了一小段路。花园外头有个房间还亮着灯,好像有人影,可惜我眼珠子都转不了,没能多看几眼。” 花园外的房间很可能就是小曼昨天停留下来的那个小院。 知情的荆白和卫宁目光立刻转向她,小曼却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她虽然脸色依旧生硬,但事情涉及到自己,她也不得不向两人确认。 只是她到底不肯看于东,只将脸对着小舒:“就是一个月亮门出去,花园外面的一个小院,门口有棵白梅树,对吗?” 于东也意识到自己被针对了,一脸莫名其妙,尴尬得抬手挠了挠脸。 小舒震惊地道:“你怎么知道?天暗了,我看得不大清,但确实有股梅花香气!” 小曼抿了抿嘴,低声道:“那你看见的人影,应该是我。你路过的是我的房间。” 小舒下意识地吸了口气,随后神情又缓和了下来——也是,知道房屋里面是自己人,总比不知道人影是谁要好。 “但是……”小曼缓缓补充道:“你说你当时不能自主行动,对吗?我没有这样。” 这下不止小舒,亭子里的人皆是一惊。 荆白锐利的目光立刻转向她,问:“昨晚天黑之后,你没事?” 小曼不明所以,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不由伸手摸了摸脖子:“没、没事啊,昨晚一切正常,我看天色转黑了,心里怪害怕的,把门窗锁好就睡了。” 荆白想起郝阳刚之前同他说过的话,郝阳刚当时说过,早上唯一和他有过对话的人就是小曼。 他联想到什么,当即追问:“那早上呢?早上你怎么应的卯?” 小曼这下当真诧异起来,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让她很不习惯。 她像是想起什么,神色变得有些恼怒,不肯正面回答,反而像是带着气似的,问道:“不是,你们早上不都来应卯了吗?怎么指着我一个人问呢?” 这个普通的问句,却让凉亭里的气氛陷入了僵局。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沉默了。暮光照在每一个人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小曼的气恼在这静默中逐渐转为不安,她从在场的人脸上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发现有人的神色惊惶,有人几乎麻木,有人面带忧虑…… 第347章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不由又将目光挪回站得自己身边的青年身上。 那张俊俏的面容依旧赏心悦目,表情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小曼之前觉得他面冷,像是个无心无情的人,这时再看他,便只觉得安心了。 至少青年看着她的目光虽然专注锐利,但除了征询之意,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显得十分纯粹。 荆白一直在观察小曼,可女孩的眼睛里除了恼怒和迷惑,别无他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殊。 见其他人都缄默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他薄薄的唇角掀起一丝讽意。 这些人的表现原本也与他无干,荆白并没有时间同他们耽搁,干脆利索地回答了小曼的问题:“早上应卯的时候,我并没有清醒的意识,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去过。” 卫宁见荆白先承认了,才道:“我也是。” 小舒和于东见卫宁都说了,连忙附和道:“我们也是。” 小曼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是唯一的异类! 她回想起早上时的经历,她只来得及和郝阳刚说了两句话,因为其他人都是在鸡叫之后才来的,个个低眉顺目,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在应卯之前,他们连眼神都没和她对上过。 她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只以为集合时间太早,大家都贪睡,所以才来晚了,根本没想到当时只有她和郝阳刚有意识! 这时,小曼反而变成了在场最不可思议的人。 她睁大眼睛,好容易才咽下了已经涌到喉咙口的尖叫:“怎、怎么会这样?早上的时候,我明明……” 第184章 头啖汤 她想起来一件事。 早上应卯结束之后,郝阳刚被管家单独留下,小曼就和众人一起出的院门。 小曼喃喃道:“难怪,我当时就觉得不对……” 当时出了院门,小曼以为大家会在一起碰个头。她原本想找路玄,但见他面无表情,多少有些胆怯,就又想去找唯一相熟一点的卫宁,问问他们昨晚到底何时找到的地方住宿。 但当时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小曼犹豫了片刻,卫宁就走去了另一个方向。 小曼见状往前追了几步,叫了声她的名字,但卫宁没多看她一眼,就自顾自走了。 小曼当时还很失落,以为是卫宁生了她的气。但因为担心耽搁时间,她也没追上去,只好失落地走了。 她走的是回花园那段路,因为早上路玄和卫宁都不搭理她,她总有种自己被孤立了的感觉,心情也很烦躁,一个人气冲冲地走得飞快。 直到感觉有些累了,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触目所及依然是空无一人,不过大早上的,老天爷又给面子,阳光灿烂,虽然说不上鸟语花香,也比昨天多了点活气儿。 小曼本来也没有很害怕,放慢脚步慢慢走着,但快到花园门口时,看着不远处那个月亮门,她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难不成有什么东西在跟踪她不成? 她心里发憷,索性一闪身进了花园,藏在花园里一个修剪得圆头圆脑的树丛后面,屏息静气地等待来人。 啪嗒,啪嗒,啪嗒。 那脚步声很有规律,没有因为她忽然消失而停下过,似乎不是有意追着她来的。 小曼心里松了口气,但在不确定来人的身份之前,她都不打算从这里出去了,于是只悄悄探出小半个头,露出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外面,看这个人会不会进花园。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响,也离她越来越近了。 等脚步声到近前时,小曼已经紧张得手都出汗了。 她双脚直发软,她身体蜷缩成一团,使劲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直到那双黑色的粗布布鞋和棉裤的裤脚映入她的眼帘,她才恍然一抬头。 这个人早上应卯的时候才见过! 她还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了对方的名字——这不是于东么! 她狂乱的心跳这才慢慢平息,手抚着心口,正要站起来,就在这一瞬间,于东忽然侧过头,向她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无波无澜,看不出任何感情。 两人骤然对视,小曼惊得往后一坐,于东看她像看个物件似的,上下打量了几眼,却什么也没说,也没打声招呼,自顾自地走了。 小曼腿都软了,好容易缓过劲儿,才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追上去找于东问个究竟—— 不管这人是不是跟踪她过来的,好歹也是同伴,碰面不至于一言不发吧,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她当时倒是没怀疑于东有问题,毕竟早上应卯的时候来的都是活人,总不至于这么二十分钟过去,于东就不是本人了吧? 花园要在看到红梅树之前才分道,之前都只有一条路,小曼心里有气,只待追上于东问个究竟,没想到于东个头高大,步速也快,她紧赶慢赶,眼看着于东站到红梅树前,压着嗓子叫了一声:“于东,你站住!” 她虽然不敢大声喊,但花园里又没别的声音,于东肯定是听到了的。但他头也没回,朝着他看到的方向,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小曼大早上的连吃了两个闭门羹,气得不轻,等她自己走到红梅树前,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于东昨天和小舒在前院等他们,并没有到这里来过。 第348章 除了小曼本人,知情的卫宁、荆白都是她眼看着一个人离开的,郝阳刚被管家留住了,所以,于东是怎么知道看红梅树那根树枝的指向的? 他甚至没有片刻犹豫! 小曼知道卫宁和于东这群人是一起的,她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卫宁找机会告诉了于东,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小看他了,于东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天才。 小曼满肚子疑惑,却找不到人问,唯一比较安慰的是郝阳刚中午来给她送饭时表现一切正常,这好歹让小曼心里安稳了一些。 郝阳刚当时急着离开,并没有多问小曼的状况。 他告诉小曼,她是他来送餐食的第一个人,因为无法预计接下来的路程,所以他必须赶快动身,于是只交代了小曼工作结束后,就到八角凉亭处集合。 两人因此只是匆匆交流了几句,小曼说了昨晚的事,还有自己的工作职责,至于卫宁那群人孤立她的事情,她没说,因为她不敢将自己被人排挤的事情告诉郝阳刚。 进来的时候,郝阳刚已经因为帮她得罪了两个人,要是卫宁他们这事也说出来,她担心郝阳刚也嫌她不会做人。 事实上,连小曼自己已经都开始反思自己的一言一行了——她是不是真的做人有问题,才会莫名其妙被人排挤? 但她想来想去也没想通自己哪儿做得有问题,一天过去,反倒积了一肚子气,只是强忍着。下午在八角凉亭处汇合时,她比卫宁晚些到,卫宁又像没事儿发生一般,主动跟她打招呼。 小曼好不容易平息了的怒火腾地燃了起来,她实在是没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于是只冲卫宁点了点头,独自走到了一边;等于东和小舒来了,更不愿意上前寒暄,见三人在那里说话,还主动走开了一些。 卫宁听到这里,才恍然道:“啊,我说你为什么不理我!” 小曼的脸越说越白,见卫宁这么说,她心里虽然芥蒂全消,但想到早上发生的事情,反而更害怕了,颤声道:“卫、卫姐,早上那会儿,真不是你?” 卫宁脸色倒比她好一点,她昨晚就已经体验过身不由己的滋味,虽然深觉不妙,但到底有了心理准备。 她苦笑着摇头:“可能身体是我,但是我本人对此全无印象。要不是中午郝哥说了,我都不知道我去应过卯。” 于东更是脸色煞白,他看着小曼,失声道:“我、我早上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柴房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别说不理你了,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就不记得我见过你!” 他这一嗓子让亭子里再次蒙上了一层阴云。 谁也不喜欢身体失控的感觉,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看见再直观地描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唯一一直保持清醒的小曼也跌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她现在想起“于东”看她的那一眼,只觉得寒意浸到骨子里。 如果那个“人”不是于东,那她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荆白从小曼说完她的经历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这时见众人个个愁云惨雾,便对小曼道:“昨晚和今早我都没有意识,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我赶时间。” 小曼还没回过神,见荆白双目凝视着自己,受宠若惊地道:“也、也没什么,那个,路哥,你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荆白言简意赅地道:“清道夫,在湖面上捞了一天的水草。” 卫宁见状,立即加入,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职业:“烧火丫头。” 于东恍了一下神,卫宁咳嗽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地道:“啊——我,我就是个杂役,在柴房负责劈柴。” 荆白打眼一瞧,于东的紫色棉服上确实有很多细小的木屑。 卫宁这时忽然注意到什么,纳闷地道:“我说我们烧火的柴怎么源源不断……难道都是你们这儿送过来的?” 于东被她问住了:“啊?不知道哇,反正不是我送的。我今天醒来就在柴房里,这一天下来光顾着闷头砍柴了,没离开过。” 荆白两道挺秀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插了一句:“你有没有注意到柴火的增减?” “没有……不是,这哪能发现啊!”于东想都没想就立即否定了,他用力摇头,表情甚至有点悲愤:“你们是没看见那个柴房有多大!而且那个柴垛,老高老高了,像座小山一样!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指着凉亭顶部道:“那柴都堆到天花板那么高了,劈柴的斧头还死沉,我劈了一天,感觉我劈的那点量就是九牛一毛,累得我是头昏眼花。那么大的柴垛,别说我没注意了,就算真的留心观察,那点量的变化,也看不出来什么。” 听他这么说,卫宁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我烧的那个炉子也很大,我这一天都忙着看火和添柴,虽然没细数过,但加的柴也不是小数目。这个用量的消耗,你但凡用心观察,不可能发现不了。” “卫姐,话不能这么说吧?”于东不服气了,气呼呼抱起双臂:“你都没去我那儿看过,怎么能这么肯定……” 卫宁没说什么,只斜斜看了他一眼,于东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显然是不敢同她争辩。 他不自然地动了动自己的肩膀,咕哝着道:“知道了,我明天一定注意。” 卫宁这才点了点头,小舒见他们说完了,才怯怯地道:“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洗了一天的衣服。” 第349章 荆白听得眉头紧锁,现在所有人的工作里,只有卫宁和于东的工作挂得上钩,其他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看不出任何联系。 他思索了片刻,问:“洗衣服总得有水源,你在哪里洗的?” 小舒道:“我住的小院里有个小池子,就在那儿洗的。” 她说着搓了搓手,荆白的目光在她手上扫了一眼,果然他双手都是通红的。 他顿了顿,问:“你都洗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这问题卫宁已经问过她了,小舒抬起眼睛,悄悄看了卫宁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道:“洗了三盆,都是冬衣。只有一件是蓝色的,其他都是紫色。” 第185章 头啖汤 荆白点了点头,他也不问其他人了,转过头,正好对上卫宁专注的目光:“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其他人说话时,卫宁一直在默默观察他,她自觉十分隐蔽,没想到荆白比她想的更加敏锐,猝不及防和他来了个对视,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不过她在组织里能混到高层,交际能力是不会差的,见荆白脸上并无恼意,很快整理好神色,若无其事地笑道:“路哥,我知道你是个爽快人,也不跟你客套了。我就想知道,你发现过的,控制不住身体的次数,到底有几回?” 荆白早就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绕着自己打转,但见她没什么恶意,也懒得问,如实道:“两次。昨天天黑以后,今天早上应卯。” 卫宁松了口气,她看着荆白身上还是和他一样服色的紫色棉服,神情也变得苦涩,缓缓叹了口气,道:“看来除了小曼和郝哥,咱们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小曼没被控制过,郝阳刚虽然被控制了一次,但服色比他们高,活动的范围也比他们大。 见荆白不说话,她试探地道:“路哥,你觉得,咱们今晚应该怎么做?” 根据众人的经历,目前为止,至少有一个规则已经摆在眼前了。 别说卫宁,只怕于东和小舒,这会儿都该心里有数。 卫宁这时问他,是想套出更多的信息? 但哪怕是荆白,面对这些毫不相干的信息,也无法拼凑出可用的线索。 他虽然烦透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荆白瞥了卫宁一眼,她面上满是征询之色,看上去倒是十分真诚,于是平静地道:“一会儿天就要黑了,我要在那之前回去。” 卫宁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 他们三个昨天和小曼同路,除了比众人提前找到房间以外,小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而昨天天黑之后就无法控制身体的他们,在进入住宿的房屋后,也恢复了正常。 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傻子,听完小曼的经历,都意识到天黑之前回到房间,就是避免晚上身体被控制的关键。 至于没有说出口的,就是像郝阳刚一样,想办法改变自己的服色。今天他们这群人里只有郝阳刚能和管家直接交流,活动范围也更大。虽然有危险,但想出副本,哪有不冒险的? 只是服色升级这件事,谁都没有头绪,又可能涉及竞争,众人谁也没说出口,只好商定明天仍然在这里碰头,便于交流和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但比起他们,荆白还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你们工作完之后……”他想了想,问:“都怎么处理你们的工具,还有收获?” 荆白走得很快。 或许是天气晴朗的缘故,天黑得比他想象中慢。 从凉亭中出来时,夕阳刚刚沉入地平线。他一路紧赶慢赶,原以为回到湖边时天就快黑了,但现在看来,头顶上的天空也只是稍微变暗了一些。 伴着急促的脚步,他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点。 荆白担心误了时间,一路走得飞快,哪怕体力极好,此时也难以自制地呼吸加速,胸口微微起伏。 但在眼前这幅如画的美景中,他的呼吸依然不自觉地暂停了一瞬。 暮色慷慨地洒落在清澈的湖面上,深碧的波光与灿金色的余晖交相辉映,连天色好像都被照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满目的秀色中,荆白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湖边青年的背影。 他的姿势非常随意,一条长腿伸直,踏在靠岸的船头;一条腿蜷着,右手撑在膝盖上,懒洋洋地支着下颌。 他看上去非常放松,好像根本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他面前是一池残荷,严冬里,花朵早已凋敝,只有些许荷叶零零落落。 荆白的小舟横在这些凋零的荷叶中,同青年修长的背影一起,变成景色的一角,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因为他自在的姿势,显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残荷中的野舟,暮色里的孤影,硬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枯败的美感。 美则美矣,荆白却发现,他并不喜欢这画面出现在眼前的人身上。 荆白只顿了短短一息,便立刻放重脚步走了过去。 郝阳刚的姿势虽然自在,但他显然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一听见响动,立刻转头看了过来。 原本因为没有表情而显得凛冽的眉目,在看见荆白时变得柔和起来,他歪着头笑了笑,权当是打招呼:“聊得怎么样?” 那张英俊的面容在笑起来时更是熠熠生辉,荆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只觉自己之前加速的心跳仍未平复,索性走到他身边坐下:“收获不大。” 第350章 他把得到的信息言简意赅地和郝阳刚叙述了一下,重点落在小曼的经历和众人的职责上。 郝阳刚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说,天黑之前,如果想身体不失控,我们必须回到房间里。” 荆白点了点头:“这是最明显的一点。”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最好现在就回去。” 郝阳刚等了片刻,见荆白没再说话,一直看着湖面的双眼忽然转向了他。 他放在船上的左腿轻轻点了一下船头,道:“现在离天黑最多只有三十分钟,你的船呢,要停去哪儿?” 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这时仿佛从他身上蒸发了,他坐直了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荆白,显得非常严肃。 荆白无声地凝视着对方黑漆漆的眼睛。 他想说“与你无关”,或者“你不用管”,他知道这话肯定可以激怒对方,让他尽快回去自己的房间。 但看着那双漆黑的,深湖一般的眼睛,他说不出口。 船是荆白在湖上完成打捞工作不可或缺的工具,对他的重要性自不必说。 荆白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计划,但郝阳刚发问时,他感受到的并不是像方才卫宁一般的试探,而是一种真实的关切。 郝阳刚就看见他淡红色的嘴唇抿了抿,没有说话,往前走了一步,踏上了船头。 郝阳刚没动,只是看着他。 荆白一手拿起木桨,指着东南的一个位置,对他道:“我准备划到那边,把船拖到岸上去。” 他指的其实就是他昨天身体不受控时,去拿灯笼的那个凉亭的方向。 范府修得讲究,湖岸离水面都有一定的高度,人想下船时,可以轻松上岸,想把船拖上去却很难。 虽然当时天色已晚,但他记得凉亭旁边的草堆有个明显的豁口,像是个小小的斜坡,应该可以从那儿把船拖上岸。 郝阳刚眉头皱了起来。就算他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也知道如果没有码头,正常情况下,船也只会停在岸边,至少是在水里。 荆白却要把它拖到岸上? 郝阳刚下意识地道:“你觉得湖水有问题?” 荆白扬了扬眉,他有些意外,郝阳刚没有急着反驳他,而是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了,说明对方潜意识里相当相信他的判断,哪怕看上去违背常识。 荆白没有点破他,也没有直接回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郝阳刚,道:“上船。” 郝阳刚还在想湖水的事儿,目光停留在在粼粼的波光上,一时竟没跟上荆白急转的思路,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们昨天在那边分的路,你不也要走那个方向?”荆白用足尖轻轻推了一下他搭在船上的脚,不耐烦地催道:“水路更近,不用绕路。快上来,别耽误时间。” 郝阳刚冷不丁被磕了一下,吓了一跳,闪电般地把腿收了回来。 荆白站在船上,微微偏过头,睨了他一眼:“别磨蹭。怎么,水有问题,你就不敢上船了?” 侧首时,他的下半张脸都藏在日光的阴影里,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笑,又像是挑衅。 郝阳刚注视着那双弯起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睛,浓眉一挑,哂然道:“那倒不至于。” 他起身,长腿一跨,稳稳在船上坐下,荆白也不耽搁,即刻撑船向前。 多一个大活人的重量,划船确实费力一些,不过对荆白来说,这点力气也不算什么。 小船在摇曳的水波中匀速向前,郝阳刚双臂抱在脑后,沐浴着斜阳温暖的余晖,片刻后才睁开眼,看着前方青年撑船的背影,问道:“要换我来吗?” 荆白头也没回,干脆地拒绝道:“不用。” 郝阳刚盯着近在咫尺的湖水,伸手沾了沾,拿起来在鼻尖细嗅,除了水腥味以外,并无闻到什么异常的气味,水质也是正常清澄。 他好奇地问:“我看这水也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船不能停在水里?” 荆白回头看了他一眼,无波无澜地道:“你把水弄到船里试试。” 他敢说,郝阳刚自然敢做,当即掬了一捧水,正要洒到船上,却发现这捧水一旦离开他的手心,就在空气中消失了。手底下的木板没有一丝水迹,连从指缝中滴落的水都没一滴。 他惊讶地道:“这水……不能离开湖?” 荆白点了点头,道:“人能沾上,物品不行。” 郝阳刚活动了一下自己湿润的掌心,发现果真如此。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荆白紧接着道:“其实最大的问题不是水,是我的职责问题。” 关于工具和自己的收获应该放在哪里,他想了一路。 在八角凉亭中,众人离开之前,他问过众人都怎么处理自己的工具和收获。 当时几个人都认真回忆了,除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观察他的卫宁面露深思,其他人似乎都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 第186章 头啖汤 小曼道:“我就觉得我的花锄应该放在那儿,我就放了。在一个角落的大花盆背后,我记得那个图样,反正我明天肯定能找着。” 于东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那儿砍好的柴都码得整整齐齐,斧头就在砍柴的木墩子旁边挂着,顺手,好拿。” “我的就不用说了吧?”小舒又搓了搓手,这一天下来她的手都快搓破皮了,实在是疼得难受,叹了口气道:“我就一个洗衣盆,一个搓衣板,都放在原处。洗好的棉衣全都挂起来了,就这样。” 第351章 卫宁是最后说的,小曼几人说话时,她一直在思索,直到荆白看向她,才道:“我的工作其实是一直看着灶的火,绝对不能灭,时不时往里加柴……所以没有工具,也没有收获。” 没等她说完,于东便粗声大气地道:“卫姐,你这不对吧?如果火不能灭,你岂不是24小时都得蹲在厨房里?” 卫宁这次没有反驳他,她露出深思的神色,像是在回忆什么,随后目光竟然渐渐放空:“照理说是啊……可是太阳一落山,我就觉得我能从厨房出来了。然后……然后我就出来了。” 荆白看着她恍惚的神色,追问:“没有人来接替你?” 卫宁缓缓摇头:“没有。” 之前反驳她的于东也补充道:“对,就是这样。我知道那种感觉,就是劈完那根柴,感觉可以不劈了,就完事了。我也就从柴房出来了。” 小曼也附和,说她在花房也是同样的感觉。 小舒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我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我一醒过来,手就泡在洗衣盆里。眼前三大盆衣服,我也不敢单独留一盆不洗完……” 卫宁道:“路哥,你呢?你问这些是为什么?” 她自觉逐渐摸清了路玄的脾气,他虽然冷淡,却不是个藏私的人,和他沟通,拐弯抹角是讨不到好的,不如单刀直入。 果然,荆白道:“我需要参考。我的船就是工具,收获就是一堆水草,但我没找到停船的地方。” 于东嗤笑道:“看你也是条汉子,怎么胆子这么小?船还能停不了? “靠了岸,扔在湖上不就完事了。一个湖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你还怕船漂走不成?” 卫宁听他出言不逊,连忙冲他使眼色。于东鼻间哼了一声,似是还有不服,却也撇过头去,不再往下说。 她担心于东一句话开罪了路玄,再看那人,却见他脸色丝毫未变,反而露出思索的神情。 没起冲突自然是最好,见能说的信息都说得差不多了,小曼侧过脸看着亭外泛着浅红的天空,怯怯地道:“也不早了,要不我们今天先散了,明天再聚?” 众人都没有异议,小曼犹豫着道:“那,路哥,郝哥那边……” 荆白淡淡道:“我会告诉他。” 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上,规律而轻柔的划水声中,荆白道:“于东那句话,倒是给了我一点启发。” 郝阳刚换了个姿势,脑中将荆白方才转述的迅速过了一遍,道:“是‘扔在湖上’那句么?” 荆白摇桨的手一顿,回头再次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相对,荆白眼中没什么情绪,郝阳刚面上却泛起一丝疑惑:“怎么,我猜错了?” 荆白回过头去,继续划桨向前,平静道:“就是这句。” 当时于东说“扔在湖上”时,荆白忽然意识到,这条小船停在哪里都可以,但唯独不能留在湖上。 从昨天屏风上的歌谣能看出来,他的工作不是别的,就是打捞水草。这个工作,本质是这个湖的“清道夫”,要保持湖面和湖水中干干净净,没有杂质。 他的收获之所以是水草,是因为湖里能捞起来的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水草。 如果荆白最后将打捞起来的“垃圾”和小船都留在湖上,等于他的清理工作还是没有完成,湖面并不是完全干净。 郝阳刚缓缓坐了起来:“所以你才想把船拖上岸?” 荆白道:“对,我想起亭子旁边的草丛正好有个缺口,或许这并不是巧合。” 昨夜他去拿灯笼时,别说身体了,连眼睛都不能多动一下,只来得及瞟了一眼,要不是是水边草丛缺的那一块,在范府整体美轮美奂的装饰风格下略显突兀,恐怕荆白根本想不起来。 “所以……你也不确定?”郝阳刚愕然地道。 荆白无谓地道:“是啊。” 他心中只有六成把握,但他来说,这已经值得一试了。 天边已经泛起了浅浅的灰色,是即将天黑的预兆。 两人昨晚在凉亭处分道,荆白是顺着一条小溪走到湖上来的。他自然不可能划到湖的尽头,见远处已经能看到长廊和凉亭,便示意了一下郝阳刚,一边有条不紊地划桨,一边对他道:“就在那儿,等我停了船,你沿着那条长廊走回去就行。” 郝阳刚皱眉道:“你先别急,还是先看看那个缺口位置船能不能上去吧。不行的话另找个地方,我们两个人还能试试把船抬上岸。” 荆白平静地道:“我的选择,我自己会负责。天快黑了,你没必要耽搁时间。” 郝阳刚失笑道:“好歹也是同伴,不用这么见外吧?” “昨天才认识,你帮我看船,已经帮了大忙。”荆白语气中还是没有什么感情,郝阳刚却听出来他的声线柔和了一些,只听他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力报偿。” 郝阳刚抿了抿唇,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神情变幻几次,最后索性往后一靠,没好气地道:“您做的决定,我哪有质疑的余地,您怎么说我怎么来吧。” 荆白听他语气不阴不阳的,背对着他微微一笑。 俊秀的眉毛下,他的一双黑眼睛深不见底,语气却是云淡风轻的,道:“你这变幻无常的怪脾气,让我想起……” 在他背后,郝阳刚眨了眨眼,飞快地道:“想起什么?” 第352章 “也没什么。” 郝阳刚耳边响起“哗啦”一声,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东西钻了过去,却发现原来是荆白这一桨划得格外用力,不知道是不是他准备靠岸,在转向的缘故。 他待要接着问,就听见荆白凉凉地道:“只是一个女扮男装的怪人而已。” 郝阳刚的眼睛一瞬间瞪得滚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悻悻地闭上了,暗自咬了咬牙,强笑道:“女扮男装?一般人都不会有这种癖好吧?” 他双目炯炯地盯着荆白的背影,对方慢悠悠地挥下一桨,轻描淡写地道:“或许吧,我后来也有想过,可能是我判断失误了。他这人本就脾气怪异,性格扭捏,和性别本来也没太大关系。” 郝阳刚的脸部肌肉瞬间绷得极紧,咬着后槽牙,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维持住了语气的淡定,道:“这么犀利的评价……看来你很讨厌他?” “那倒没有。”荆白这次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略带审视的目光从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掠过,评价道:“相反。他很强,我很欣赏他。” 郝阳刚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荆白又转头挥下一桨。 他稳稳地控制着船头,郝阳刚听他继续道:“不过……这种出了副本就不见踪影的人,以后也不会再见,再提他没有意义。” 郝阳刚点头笑了笑:“你说得是。” 颔首时,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夕阳的光影在他脸上呈现得如此巧妙,让一张分明带笑的英俊面容,竟有种深沉难测的意味。 荆白划了一天的船,无论是转向还是停泊都已经得心应手,小船很快划到了凉亭处,荆白回头,对郝阳刚道:“能翻上去吧?” 郝阳刚比他略高,凉亭的围栏到荆白肩膀处,对郝阳刚来说只会更矮,只要稍有身手,就能轻松翻上去。 郝阳刚瞥了一眼就道:“没问题。” 他没急着起身,侧过头去看荆白所说的位置。 凉亭边种着一大片水竹,修长雅致,只是中间果然有个豁口,硬生生将这片水竹分成了两半。 郝阳刚今天在范府跑了一天,范府建筑有多讲究,他心里有数。中午来送饭时他就注意到了,范府挨着湖的岸边和水面都有至少两到三尺的高度差,水边多种着水竹、菖蒲、荷花之类的水生植物,用来装点和掩盖这点差距。 豁口深处的样子被周边的水竹盖住了,但如果这个豁口背后不是一个方便受力的斜坡,光凭荆白一人之力,是没法将船拉上去的。 荆白见他不动,皱眉催促道:“别磨蹭,快些。” 郝阳刚应道:“来了。” 他一边起身,一边提醒荆白:“你小心。” 虽然知道荆白平衡能力很强,但毕竟是在水上,船又太小。他起身时十分谨慎,但船依然晃了起来。 这点晃动荆白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如履平地,站得很稳,回头看着郝阳刚一手攀上凉亭,一个侧身就轻巧地翻了进去。 荆白神色动了一下,轻微至极,犹如蜻蜓点水。不算明亮的天色下,刚刚站稳的郝阳刚根本没有察觉,还回头冲荆白得意地笑了笑。 荆白不动声色,冲他点点头:“我走了。” 时间紧迫,他继续划向豁口的位置。等船头深入那片水竹中,果然看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斜坡。 饶是荆白,也不禁松了口气。他迅速将船头靠岸,准备连船带桨一起拖上去。 他先把船上的工具和自己捞的那盆水草全都取了出来,以免船动时它们掉进湖里,正要起身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围都是密密匝匝的水竹,略微一动就有声响,这显然是有人拨开竹子走了过来。 第187章 头啖汤 他警觉地回过头,一见来人,没有寒暄,反而眉头紧蹙:“你怎么没回去?” 他脸色沉郁,来人却笑嘻嘻的,还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就来看看嘛,干嘛这么小气?” 他走到荆白身边,大大咧咧地在船头蹲下,一手搭上船沿,仰着头对荆白道:“来都来了,别耽误事儿。来拖船吧,正好速战速决。” 荆白沉默了一息,忽然烦躁地道:“你——” “我怎么了?”郝阳刚莫名其妙地道:“我可是担心我的同伴,特意赶过来的,我自觉自愿也不行么?” 他语气听上去有点儿委屈的意思,脸上却是一点儿看不出来,神色近乎戏谑。荆白看他一手握在船舷上,就知道他现在不肯走。 他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走水路时,荆白的船划得又快又稳,多少节省了一些时间,现在的天空还是铅灰色。 抓紧时间,还来得及让郝阳刚赶回去。 荆白也不跟他啰嗦,咬牙说了声“多谢”,伸手去抓了另一边船舷,两人一起用力,船头立时就被拖上了岸。 拉船时,船头磨在地面上,发出刺啦一声,听上去十分艰涩。 湖里的水果然也是带不上岸的,好在上岸的部分没有水,虽然花费的力气更多,但也不用担心它再滑进水里。 两人力气够大,同时发力,两三下就将小船拽上了岸。 荆白累得喘了口气,郝阳刚的呼吸也变得剧烈许多,荆白转头看着他,侧脸上也能看见,他脸上泛起了一层用力后的薄红,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也不见了,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第353章 荆白郑重地道:“多谢。” 郝阳刚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惊愕,下一秒,嘴角一勾,又变成了一个荆白有些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容,道:“同伴之间嘛,不用这么客气。” 这次没有任何耽误,他一调息好,便即刻起身,冲荆白点了点头,干脆地道:“走了啊。” 荆白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冲自己挥了挥手,也不等他回应,便掉头离去。 此时在他胸口中涌动着情绪极为复杂,荆白很不习惯,也不喜欢,因为这种感觉,别说分析,他甚至都无法分辨。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掠过了无数个念头。 他想叫住眼前这个人,想叫出自己知道的那个名字,想说多谢,又想怪他为什么要擅自过来;想告诉他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和他有什么相干,又禁不住想问他到底住在哪个院子,有多远,天黑之前是否能按时回去…… 那个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信手拨开挡在面前的繁密枝条,眼见着就要踏入大片的水竹中,荆白终于也转过身。 他的心绪依然澎湃,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在离开之前,他轻声道:“明天见……” “柏易。” 枝条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停了一下,他好像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随后渐渐远去。 荆白嘴角勾了起来,拨开眼前的茂盛竹叶,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快,而且分别的地方离他的房间并不远,荆白回到房间时,天还没完全黑透,房间里的灯也还有亮。 心脏砰砰狂跳着,荆白关好房门,在屋里环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才走到窗台前,准备合上支开的窗户。 他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现在只有天边的一小片云彩还残存着一点微亮。 今天白天天气晴朗,现在天快黑了,也没有积压的乌云,夜空显得很澄澈。 那是一种很好看,近乎黑色的深蓝色,像上好的华丽的织锦,也显得挂在当中的那一轮洁白的月亮格外显眼。 月光清辉如水,温柔地流泻了满地,它公平地照着所有的事物,院落里的青石板,地上不起眼的草木,刻着繁复花纹的窗棂,甚至窗前的荆白本人,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一切危险仿佛都不存在了,在月光的普照下,这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普通的冬夜。 荆白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在回旋—— 那个人……现在回到房间了吗? 他无意识地盯着天空尽头那点微光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即将消失,才回过神来,将窗户合上。 房间里一片昏暗,荆白想起,昨晚打着灯笼回来时,屋里的油灯明明是亮着的。 他心念一动,索性拿着火折子在油灯旁边坐下,想看天全黑了以后,油灯会不会自动亮起来。 柏易那边究竟情况如何,只有明早才能确定,现在想也没用。荆白索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眼下的情况来。 在这个副本里,他总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除了郝阳刚,他们所有人,白天都只能在规定的地域内劳作,而且每个人的工作量都非常大,一天下来劳累不堪。 晚上如果没及时回房间,身体还会不受控制,这也杜绝了他们晚上出去探索的可能性。 虽然暂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眼下这个情况,又找不到任何破局的线索。 这个副本,难道是个死局? 荆白想起在丰收祭副本里,他遇到柏易的时候,柏易说过,“丰收祭”这个副本被“污染”过。 出副本的关键道具,人头中插着的东西原本应该是一柄用来扎破木鼓的利器,在荆白等人拿到手时,已经有一半变成了敲响木鼓的木桩。 如果尖头的部分完全消失,就算最后进了木鼓房,他们也没办法出去。 出副本前,他对柏易步步紧逼,才问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柏易原本就身份成谜,他现在出现在这个副本中,难道是这个副本也有被污染的嫌疑? 但即使副本被污染,从丰收祭时的情况来看,问题恐怕主要也在关键道具上;他现在连破局的门都没摸着,荆白总觉得满地杂乱的线索中,缺了一根关键的,将一切串联起来的线。 反过来想,身体被控制时,“他”做了什么? 在荆白以往所见中,但凡人失去意识,身体开始自己行动,通常都是非常不妙的,丰收祭副本中,他就曾亲眼目睹鸡舍竹楼的四个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了鸡卜的仪式,最终,两个女孩变成了祭品。 而“他”却从来没有刻意制造过违规。 昨夜天黑之后,身体去凉亭拿起灯笼,将荆白顺利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早上荆白没能醒过来,它自动完成了应卯;他甚至直接将荆白带到了船上,在需要劳作时,荆白才醒了过来。 还有一点:早上应卯时,郝阳刚和小曼是唯二没有被控制身体的人。为什么正好是他们俩? “呼”地一声,冰冷的北风忽然从变得剧烈起来,像是有一股巨力撞动着门窗,荆白立刻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大门忽然“哐——”地响了一声,一股烈风裹挟着纷扬的雪花灌进房间——房门竟然被大风撞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两盏油灯、甚至连门后钉子上挂着的灯笼也瞬间亮了起来。 第354章 荆白快步走到门前,门外什么也没有,黑洞洞的一片,院子里也是鸦雀无声。 说来也怪,灯光一亮,那冷得钻心的大风便忽然平静下来。 荆白松了口气,把门合拢,用力关紧。他知道自己有点托大了,猜到灯会自己点亮,却没料到门也会同时被风吹开。好在门没吹坏,否则今晚光是风雪都够他受的。 屋里恢复了平静,又正式入了夜,万籁俱寂,除了窗外的风声,和雪落的沙沙声,好像所有的一切,连同荆白的心都静了下来。 呼啸的北风被窗纸隔绝,两盏油灯的光照着房间,虽然没带来多的暖意,但这个还算亮堂的小小空间也让人心安。 荆白提起灯笼,将里面的蜡烛吹灭,正要挂回去时,手忽然一顿。 是错觉吗? 灯笼里的这根粗粗的白蜡烛,好像变短了? 荆白从关门到走过来吹蜡烛,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昨天“他”提着灯笼时从凉亭不紧不慢地走回来,少说也有近两刻钟的时间,但回来检查时,发现底下虽然积了不少烛泪,蜡烛却没烧去多少。 他当时心里还在感叹这蜡烛经烧,没想到一个白天过去,蜡烛竟然真的变短了! 荆白心中一跳,他拿起灯笼仔细观察。这灯笼做工精美,从顶部的孔,能看见蜡烛固定在下面的黄铜莲花底座上,他试着将蜡烛拿出来,却发现底下是固定死了的,无法取出。 荆白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用手去丈量蜡烛现在的长度,发现大约一柞多一点长。 他昨晚没有量,仔细回忆之下,感觉这根蜡烛至少短了一根手指那么长,长度大约是昨天晚上的两倍。 再看底座下面白色的烛泪,也比昨日多了一大滩。 有烛泪,必然就是烧过了。奇怪。难道这灯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会亮? 这灯笼果然有古怪。 荆白想起昨晚他看屏风上的字时也是如此。用房间里的油灯照屏风是一片空白,只有点亮灯笼,才能照见屏风上的墨迹。 甚至他点亮油灯和蜡烛的时候,用的都是同一个火折子。 既然不是火的问题,那就是这根蜡烛有古怪了。 荆白拿着灯笼的手忽然一颤,想到一件事,他心中猛地一阵发寒,那种感觉比刚才被寒风拂面时更冰冷。 白天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提到过灯笼的事? 就算对卫宁诸人有所保留,但认出郝阳刚就是柏易之后,他是非常信任对方的。 这个灯笼,他昨夜照屏风时就发觉过有问题,何以一整个白天过去,哪怕说到自己夜晚身体失控的事情时,他也从来没提到过灯笼呢? 这个灯笼……或者说,这根蜡烛,在白天的时候,好像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第188章 头啖汤 心中再是惊疑,眼下也只有荆白一个人在房间,他无法向任何人确认。 荆白凝视着灯笼里的白蜡烛,看了一会儿,索性把火折子拿过来,将蜡烛点亮。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它这点微弱的亮光,而是观察它到底能烧多久。 黄色的烛光在他眼前微微跳动,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荆白心中默默数着时间,看着蜡烛无声地燃烧着,烛泪一颗颗落下,不过片刻之后,心中便有了成算。 他轻轻吹了口气,蜡烛应声熄灭。这时也不急着把灯笼放回去了,荆白提着它走到屏风面前,细细观察。 屏风上还是那幅水墨画,江河之中,一叶扁舟在广阔的水面上孤零零地漂着,周遭大片空白的纸面,将它映衬得更加孤独渺小。 画中人依然戴着斗笠,侧对着画面外的人。 荆白原本对着屏风在一寸一寸细看,在看到画中人身后时,忽然停了下来。 画中的这艘小船里面……多了一个装满的木盆。 因为是水墨画,船体不大,又都是深色,如果不细看,很容易忽视。 那个盆里面都是丝丝缕缕的水草,白天荆白捞水草的时候,只觉一片鲜绿,蓬韧如丝;但是水墨画,因为只有黑白二色,荆白看着看着就感觉有些不对了。 那个木盆里,装得满满当当的,黑乎乎的缠绕在一起的,与其说是水草,分明更像…… 头发。 大团大团、缠在一起的头发。 饶是荆白,此时也忍不住呼吸一滞。 到底是水墨画造成的错觉,还是……这就是“水草”的真容? 如果说湖里捞起来的水草都是人的头发,那这一大片的湖水中……又到底埋葬了多少枯骨和冤魂? 荆白脑中迅速开始回想,昨天夜里经过湖上时的情况。但天黑以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虽然走在长廊上,但眼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 当时天已经全黑了,在拿到灯笼之前,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凭什么走得那么自如的。 他虽然有心想多看几眼湖水,可惜,那时他连自己的视线都无法控制,别说看见湖里有些什么东西了。 但至少有一点能确定,除了眼睛没能看见以外,他尚算敏锐的听觉和嗅觉并没有在湖上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 拿到灯笼之后,灯笼的照明范围有限,他又很快离开了湖面的范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所以湖里漂的到底是水草还是头发,凭目前的印象,他确认不了。 第355章 荆白检视完了整面屏风,又将灯笼点亮,将屏风仔细照了一遍,空白的地方依然是一片空白。 荆白索性不再耽误时间——与其在屋里忧心忡忡,不如早点吹灯睡觉。 无论如何,明天早上的应卯,他必须醒着去才行。 今早的应卯,只有小曼和柏易两个人是清醒的。 柏易的话,最有可能是因为他的服饰比众人高一个品阶,直接受管家管辖。 但今天一整天下来,所有人都没得到升阶的机会,这个路子走不通。 至于小曼,就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是,她是唯一一个满足了在天黑之前回房间的条件的人;另一种就是,荆白注意到她特地提了一件事 ,就是她早睡早起。 荆白想了一下,总觉得不是生物钟自然唤醒了她,而是身体不被控制的条件之一,就是睡足某个规定的时间。 别人不知道,荆白至少了解自己,如果真的能靠生物钟自然醒来,在知道早上要应卯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毫无顾忌地睡过头。 他向来精力充沛,必要的时候警醒少眠,丰收祭那个副本里,他连着几天晚上都没睡过整觉,早上依然醒得很早。 根据副本的逻辑来推测,白天所有人的工作时间都被排满了,只能抽出黄昏的一丁点时间来碰面;夜晚对他们的睡眠时间有固定的限制,也并不奇怪。 昨晚因为屏风上写的那几行字,他睡得很晚,或许没有达到要求的睡眠时间,才让他错过了整个应卯。 荆白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副本的目的和其他副本都不一样——它的重点,好像并不是杀死他们,而是采用各种办法来框死他们。 它强迫所有人按照副本的要求行事;如果不遵照,就会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虽然目前来看,他们被控制过之后都醒过来了,但是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动起来的恐惧是谁也无法逃脱的。 谁知道下次被控制,他们还有没有机会醒过来? 因此,荆白必须尽可能地保持清醒,至少明天早上的应卯,他必须自己去。 即使柏易可信,对荆白来说,经过转述的消息,能获取的信息量已经下降了许多。 他早早吹了油灯,将灯笼和火折子都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准备上床睡觉。 房里的灯熄了,就只有隔着窗纸映进来的月光,还有外面雪地的微光。 借着这点光亮,荆白最后看了屏风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感觉,那几行字今天晚上不会再出现了。 被窝算不得多温暖,但也不至于会流失体温。荆白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这种冷冰冰的状态,他裹紧被子,没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隐隐约约,他感觉周身似乎变温暖了许多。 好像是身上的被子变得更加厚实温暖了,不知道是不是把被子裹得太紧了,荆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他下意识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想把被子掀开,却发现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似的,手臂竟然动不开,他沉眠中的意识立刻警铃大作,双目一睁,即刻从昏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眼前明明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地上也黑乎乎的,和睡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会动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束缚住了。 那东西缠在他身上时甚至还在动,痒酥酥的、毛茸茸的,荆白禁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他眨了眨眼,借着窗外映过来的些许微光,让眼睛适应了这黑暗片刻,再仔细看时,才发现眼前景象的真容。 地上、床上、被子上、甚至荆白身上,触目所及的,只有黑压压的一片。 这不全是光线的黑暗,而是某种东西。 它们无声地延伸着,悄悄地蔓延着。 它细韧如丝,蓬乱如麻,悄无声息地缠绕满你的全身。 那是无数的头发! 从床头那座屏风上,竟然涌出了铺天盖地的头发! 那场面极其诡异,荆白也不知道,一面数尺宽的屏风,如何能容纳得下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头发。 它们互相缠绕着,原本细密的丝缕,有的变成凌乱的线团,有的拧在一起,变成又黑又粗的一条触/手般的东西,无声无息地从地上往上爬动,想要缠裹住荆白的身体。 在方才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沉酣的睡梦中,那些头发先是裹上了荆白的被子,又从被子下面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裹住了荆白的下半身,连同他的双手都被捆住。 一团一团的黑发还在不断从屏风中汹涌,仿佛冬眠苏醒后出洞的蛇。 在荆白苏醒之后,它们的动作好像加快了,原本安静无声的房间忽然响起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活过来的头发在地上爬,和地板发出的摩擦声。 情势越是危急,荆白反而越是冷静。 他没有大力挣扎,而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活动全身,但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这些头发动作太轻,他醒得又太晚,腰部以下的部位,竟然是连头发带被子一起捆起来的,将他卷在里面,几乎裹成了一个茧。右手也被子下面探过来的头发捆死了,倒是里侧的左手还有一点活动的空间。 心念电转之时,荆白听见自己右耳边响起“嗤”的一声。 来不及思考,他立刻用力将头撇到反方向! 第356章 但这东西比他想象的大得多,速度也快得多,即使荆白反应极快,依然牢牢攀住了他的小半张侧脸,甚至想要钻进他的耳朵里—— 这东西竟然还会偷袭! 荆白闭紧嘴巴,做了个深呼吸,悄悄开始蓄力。他被勒住的部位比如双腿和右手已经紧到发痛,但左手已经挣脱了出来。 见床边又攀上好几股黑黝黝的头发,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现在能做的,唯有拼死一博。 荆白的下半身已经被头发和被子缠裹得死死的,他使出全力一挣,也无法摆脱,但腰腹强行扭转时产生的那股巨力,已经足以让他带动自己同样被绑住的,僵硬的上半身。 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荆白将左手探出去,指尖竭力一够,拿到了放在床边的火折子! 床边的头发立刻蔓延上去攀附他的左臂,荆白根本不予理会,手上的动作稳如泰山。 他紧紧握住火折子,拇指用力弹开竹筒的盖子,手肘用力,微微一晃动,一点红色的火苗刷地亮了起来! 果然,火苗亮起来的那一瞬间,荆白只是微微动了动手腕,原本攀在他左臂上的头发倏地一下,像是什么见到了天敌的动物似的,从他的手臂上迅速退去! 荆白右边侧脸上的那团头发还在试图钻进他的耳朵,搔得荆白极不舒服。他冷笑一声,将火折子凑到脸颊旁,毫不吝惜地让火苗舔到自己的皮肤上。 那一大团头发立刻烧了起来! 荆白耳边飘起一股烧焦的气味,他用力甩了下头,将残渣连带着火星都从脸边甩下。 随着他的动作,缠在他上半身和被子上的头发都如潮水般退去,荆白终于能坐起来了。 捆住他右手的是一根拧成一条的,马尾般粗黑的头发,像一大股麻绳一般捆得极紧,勒得荆白整条右臂发红。 他像没有感觉似的,面无表情地用左手的火折子点燃了这根黑乎乎的、牢牢捆住他手臂的“麻绳”。 头发这东西是一烧就断的,那“麻绳”一被点燃,就疯狂扭动起来想要退走。 荆白不为所动,右手手腕一转,直接反客为主,抓住它原本缠住右手的部分作为“尾部”,将这根长长的“麻绳”从自己右臂上抽了下来。 那“麻绳”像活物一般,在荆白手中挣扎抖动,荆白右手悬空,燃烧着的火星就在半空中甩来甩去,床上的头发被这火星溅到,立时犹如潮水一般撤出床铺,向着屏风处退去。 这时,荆白才感觉到久违的轻松,他双腿都已经被勒得发麻,一时间竟然只能坐在床铺上。 “麻绳”还在他右手吊着,随着越烧越短,它的挣扎也趋于停止。 荆白看着这马上就要烧到他手掌的“麻绳”,面色冷如霜雪,嘴角却嘲讽似的微微一勾。 他手腕一动,信手将它扔了出去。 “哗”地一声,还没来得及撤进屏风的、铺在地面上的头发烧了个正着! 在深沉的黑暗中,地面竟然烧得满地都是火苗,这些火苗甚至还在到处窜动! 一时间,这个房间里到处都响起着火的头发乱窜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十分细碎,比起之前令人牙酸的爬行声,竟然更像是它们濒死的惨嚎。 荆白微微侧过头,纤细有力的五指间,他牢牢握住的火折子轻轻打了个转。 火苗顽强地亮着一星微光,照着他的半张脸。 那轮廓依旧无可挑剔,即使半张脸隐于黑暗中,被照着的半张脸也燎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亦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 只是,任何人此时看着这张脸,也注意不到他有多好看。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幽,好像太阳也不足以照亮;优美的唇线微微勾起来,是个不带任何善意的笑容。 地上的火苗跃动着,毕毕剥剥的、杂乱的燃烧声里,渐趋微弱的、窸窣的爬行声中,青年曼声点评道。 “不错,烧起来的声音,比爬起来好听多了。” 第189章 头啖汤 荆白静静地等候着,火焰燃烧的声音和细碎的爬动声渐渐都消失了。 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荆白动了动被子下的腿,发现恢复了知觉,便拿火折子点亮了灯笼,走下来在地上照了照。 地上已经没有会动的头发了,满地都是灰黑色的灰烬。 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只有灯笼亮着一团蒙蒙的光,能照亮的地方也只得那一小片。 荆白踢了踢地上的灰,提着灯笼照到屏风上,发现屏风完好无损,连一点溅上火星的印子都没有。 他想起什么,将灯笼凑得更近,对准小船上蓑衣人背后的木盆。 果不其然,之前被大团的黑色填满的木盆,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那些“水草”,或者说头发,虽然逃回去了一部分,却也没再出现在木盆里。 荆白眉头微微一挑,知道今晚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只是想来有些可笑,白天时自己捞上来的头发,晚上竟然会变成陷阱…… 看来晚上发生的事,同白天的工作是挂钩的,只是不知其他人状况如何。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无法确定的事,他不应该为此浪费情绪。 荆白双眼微微一阖,他正要移开对准小船的灯笼,准备回去睡觉,灯笼晃动间,他的手忽然顿住了。 第357章 不对。 船上坐的这个蓑衣人,之前一直半侧着身。荆白记得很清楚,蓑衣人戴着斗笠,在那个角度下,根本看不见脸。 他第一次看见画时,因为绢布粗陋,线条简单,还觉得画师多半是为了偷懒,故意没有画脸。 但这时拿灯笼照着,荆白发现,这个人侧身的角度变了。 好像朝画外,也就是面朝床的方向转动了。 原本根本没有勾勒过的脸,因为身体变了方向,也露出了半个尖尖的下颌。 荆白盯着那半个下巴看了几眼,一转头,面无表情地吹了灯笼,回到了床上继续睡觉。 转都转了,也不能给他拧回去。索性转动幅度不大,不如明天回来再看。 处理这些满地乱爬的头发已经耽误了一阵睡眠时间,就算为了及时起来应卯,他也得赶快睡过去。 被窝依然是冷的,但这温度反而让荆白觉得舒服许多,被头发包裹的那种异常的温暖,他根本不想回忆。 在这熟悉的冷冰冰的被窝里,他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房间里是一片蒙蒙的灰色。 荆白睁开眼睛,目光警觉地在屋内逡巡了一圈。 外面的天光不甚明亮,窗纸再过滤掉一层,房间里就显得灰蒙蒙的。 他绷紧的心弦微微一松,起身披上衣服,支开窗户看了一眼。 离彻底天亮都还有好一阵,远处天际已经泛上了鱼肚白,但大体还是大片的灰蓝色。 按柏易的说法,鸡叫应该是天亮以后,今天他应该可以赶上应卯了。 虽然看似时间充裕,但为了以防万一,荆白没有任何延误,简单洗漱,换好衣服后就准备出发。 临走之前,他绕着屏风又看了一次。 不出所料,屏风上这幅山水画的景象没再变回来过。 无论是空空的木盆,还是蓑衣人坐在船上的角度,都和他昨夜最后一次看到的一样。 荆白出门时将灯笼也带上了,他检查过,除了昨晚正常燃烧的消耗,蜡烛并没有变短。 他今天不打算让灯笼离身,一来是为了避免像昨天一样,莫名其妙忘记灯笼这个线索;二来就是为了随时查看蜡烛的长度。 昨天晚上回来才发现蜡烛短了一截这种事,对他来说已属失误,他不会让这件事再发生一次。 他出门时,雪已经停了。虽然身上的紫色棉衣依旧不保暖,荆白也习惯了。他提着没有点亮的灯笼,一走出房间,就体会到了昨天柏易和小曼说过的感觉。 就像任何一个熟知的、去过无数次的地点一样,他心中自然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儿。 应该转弯还是直行,在某个路口应该向左还是向右,这都是不需要思考和犹豫的问题。 荆白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没有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去过前院,这时就只能顺着这种感觉走。 在微亮的晨光中,他保持着平时的步速,穿过长廊,经过湖上时,他还着意观察了片刻。 湖面一如既往,碧绿清澄。 荆白见看不出什么不妥,也并不耽搁,过了湖,就经过前天和柏易众人分别的凉亭。 他一路走过来,天光也渐渐亮起,可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风声掠过时花叶摇摆的声音,一切都是全然寂静的。 整座范宅中,不见半个人影。 荆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寂静,因此当他走在花园中,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另一个人的足音,立时便警惕了起来。 现在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这里的花和树高度都不够,不足以挡住荆白这种身形高挑的男人。 荆白不动声色地站住了,他发现,当他停下时,对面的脚步也渐渐放慢了,仿佛也注意到了前面有人。 荆白隐约意识到了对面是谁。 这里的花和树不足以遮挡住荆白,自然也不足以遮挡住他。 不远处是一棵不知名的树旁,这树生得不算很高大,却挂了满树的红果子,衬着白雪皑皑,显出一种清冷的艳丽。 柏易从树后走了出来,他脚步非常轻,神色近乎刀锋般的冷冽,荆白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但两人目光一对上,柏易脸色立刻放缓下来,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朝他挥了挥。 荆白注意的是他的另一只手。 和他一样,柏易也拿着一盏灯笼。 等柏易走到他面前,荆白直接省略了寒暄的过程。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道:“叫你哪个名字好?” 柏易张了张口,他本来想说话,看着荆白的侧脸,面色却倏然一变,急声问:“你脸怎么回事?” 荆白顺手摸了一下,他自觉脸侧没有烧伤,只是火苗燎了一下,并不严重,只有些许红肿,估计今天过去痕迹也就消了,无谓地道:“没什么。” 柏易脸上关切的神色变淡了,他笑了笑:“算了,是我多嘴。” 荆白听出来他语气变了,他纳闷地道:“你不想说就算了,这伤又不严重,有什么好问的?如果想知道昨晚的事,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他这话出来,倒把柏易问住了,向来都如深湖一般平静深邃的双目此时透出震惊之色,荆白见他噎了一下,才道:“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套信息的意思。” 荆白眉毛高高扬了起来,神色中意思很明显——就这?这个程度的伤,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358章 柏易叹了口气,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有意转移话题,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道:“算了,还是回到上一话题吧。” 荆白虽然还是觉得柏易有些古怪,不过他既然有意回答,总比不说好,于是又问了一次:“所以,我该叫你什么?” 青年的脸僵了一下,苦涩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逝,如果不是荆白正专注地看着他,一定会错过这个表情。 柏易很快眨了眨眼,熟悉的笑容又在他脸上重新浮现。他走到荆白身旁,用开玩笑似的语气道:“不如这样,你想叫哪个叫哪个,现起一个都行。我保证,只要是你叫的,我一定答应。” 荆白何其敏锐,根本不会被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蒙过去。 柏易的态度让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但他没有说出来,顿了顿,才道:“这次起的太难听了,还是上次那个吧。” 柏易夸张地“咦”了一声,奇道:“这怪谁?上次是谁在出副本之前说我连性别都是假的?我把名字起成这样,总不能再误会了吧?” 荆白:“……” 他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对柏易的性别判定确实是荆白为数不多的失误之一,但木已成舟,一时难以挽回,他难免觉得有些理亏。 柏易忽然想起了什么,震惊地道:“等等,柯思齐和孔见山不会也……” 荆白:“……” 眼见着两人走出了花园,荆白移开视线,咳嗽了一声,道:“我回头替你说清楚。一会儿就到前院了,先说灯笼的事情吧。” 柏易看荆白的眼神犹带悲愤,不过现在确实不是为这事纠结的时机;他再转念一想,副本中能和他们再碰面的机会基本为零,被认出来的概率更低,很快又迈过了这个坎。 说到底,他是个心宽的人。要真能为了这点事纠结,他早八百年就活不下去了。 他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悄悄瞥了荆白一眼,见青年也在看他,向来冷漠的脸上难得地带了些迟疑和征询,那点郁闷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想了想,对荆白正色道:“灯笼给我看看?” 荆白接过柏易手里的灯笼,把自己的也递给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个动作—— 将手探进去比蜡烛的长度。 荆白毫不意外地发现,柏易的蜡烛比自己的烧得慢,大约长出两到三寸。 柏易这时也比完了,两人换回灯笼,他皱眉道:“你的怎么短那么多?” 荆白对此毫不奇怪,不以为然地道:“我比你多被控制一次,服色也更低。” 可能的原因有好几个,他既然带出来了,就是有所怀疑,但这时也没办法完全确定。 柏易看着荆白的灯笼叹了口气:“副本里有个规律,但凡是消耗性的道具,通常都是很有用的。” 而且这种道具一般都是底牌之一,一旦用完了,很有可能就会遭遇不测。 荆白顿时想到了自己在陈婆副本里拿到过的那张符。 那张符咒不但是消耗性的,还是一次性的,用途也是毋庸置疑。如果不是用那张符定住了陈婆,他当晚恐怕危在旦夕。 荆白反倒很淡定:“等机制摸清楚了再说吧,反正已经烧了。” 他心态向来强大,柏易知道他不会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忧虑,也不再提,只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灯笼,如果能看到其他人的,多少能有参照。” 两人为了拉长交换信息的时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荆白三言两语间,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柏易若有所思地道:“我昨晚也遇到了事儿,但是和你不一样。” 这是正常情况,毕竟两人工作内容不同。荆白昨晚便有猜测,如果也有其他人遇险,多半也和白天做的事情挂钩。 柏易道:“我昨晚睡到一半,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一边敲,一边叫我的名字。” 他为了早上起来应卯,也是早早睡了,半梦半醒之间,就听见门外有砰砰的敲门声。 那声音非常大,连带着门的木框都在摇晃,像生怕叫不醒他似的。 “郝阳刚,郝阳刚,快起来!管家有事找你!” 柏易过了片刻才醒过神来,房间里现在还是黑漆漆的,天都没亮。 大半夜的,管家能有什么事找他? 第190章 头啖汤 “郝阳刚,郝阳刚,快开门!白天让你传个话送个饭,哪件不是省心省力的活儿,竟养得你的架子越来越大。现在管家的话,你都不听了?” 这人的声线是粗的,听起来像是个男人,但发出的却声音又细又尖,听着十分扎耳。 郝阳刚彻底清醒过来,他没有贸然回应,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 在一片黑暗中,他静悄悄地坐了起来。 这个声音的辨识度很高,柏易听了片刻就发现他是个陌生人,不是他们一起进府的这群人。 可是偌大的范府,白天除了他们,也从没见过管家以外的人。 难道说这些人都在晚上活动? 不可能。目前看来,副本的逻辑很清晰,白天干活,晚上睡觉;清早应卯,日落休息。 何况,别说范府这种活动规律的副本,就凭以前过副本的经验,只在晚上活动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人? 向来便有传说,在荒山野地中走夜路时,听到不熟悉的声音叫出自己的名字,不能轻易答应,否则容易出现不测。 第359章 在副本中更不必说,柏易决定装作没听到,却也不敢睡过去,现在发出任何声响,都可能会被视作回应。他屏息凝神,静静等着门外的东西离开。 “砰砰砰砰砰!” “开门呀,你开门呀!” 好像发现管家的名号没用,外面的东西不喊管家的名字了,只是连声叫着柏易的假名。 动作越来越大,敲得也越来越响,连带着整个门板都抖动起来。 柏易进房间时,还嫌弃过这门板太薄,现在倒意外发现它挺坚固的,在这样强烈的晃动下,竟然没被敲碎,也没有倒下。 只有门闩的地方,因为剧烈的晃动变松了一些,两个门扇之间便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嘿嘿!” 门外的声音忽然变了,它细细地笑了两声,像是终于高兴起来。 “郝阳刚,我看见你啦!” 郝阳刚心中一悚,他坐在床上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门的变化,只能看到地上漏进来的一线月光,两扇门之间的细缝只有不到一指宽。 这么细的缝,它为什么能看到? 忽然间,他感觉背后一凉,好像是脖子后面,有人吹了一口气。 凉冰冰的,在刺骨的冬日,一下子冷到了他心底。 他脊背一阵发寒,但那种冷的感觉,并非来自体内,而是感觉背后像是贴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不仅很冷,还很潮湿,迅速打湿了他身上的衣服,黏在他的背上。 门口处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那个尖细的声音已经贴到了他耳边,还在嘻嘻笑着,叹气般地道:“你不看我,我看你。” 就在它说话间,门闩轰然落下,一阵寒风席卷进来,猛地将两扇房门吹得大开! 柏易已经分不清现在自己背后的湿意到底是冷汗,还是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但现在他必须把它弄下去。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身体动起来异常吃力,行动也极为僵硬,就像背后背上了什么沉重的东西,紧紧地贴着他。 黏黏的,湿湿的,好像在往他身体里渗透似的,叫他浑身冰冷。 那东西还用细细的声音,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话,阴冷的风吹着他的面颊:“我上来,你下去。我上来,你下去。” 那声音离得太近,吵得柏易脑子里嗡嗡直响,他用力甩了甩头,不仅没把它甩掉,声音却逐渐变得急促尖锐:“我上来,你下去。你下去,你下去!” 他头痛得很,那黏糊糊的东西还趴在他身上,压得他抬不起头,身子直往下坠。柏易咬了咬牙,横下心来。 他还记得自己这架床是整个坚固的木架子床,此时索性闭上眼睛,使出浑身力气,将身体重重往床板上重重一砸! 那声音很难形容,也不知道是撞得太重,还是被吵得太晕,那重重一掼以后,柏易只听见“嗡”地一声,浑身那种沉重的感觉就消失了。 等他再醒过神来,眼前已经是一片昏黑,就连那点微弱的、透过窗户的月光也看不见。 他动了动胳膊腿,很正常,不仅正常,全身上下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轻松。 只是,不知天花板是不是变低了,眼前虽然还是黑漆漆的,却莫名有种压抑感。 这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嘿嘿嘿。” 柏易眨了眨眼,黑暗中的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两排白森森的东西。他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两排雪白的牙齿。 “嘿嘿嘿,嘿嘿嘿。” 两排牙齿在上面,眉眼在下面。 他还在笑。 那张脸是倒着的。 电光石火之间,柏易忽然意识到,他现在在木床底下,而看着他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的脸! 那张脸嬉笑着,用他的声音轻快地道:“我进来,你出去。” “我进来,你出去。” “你出去,你出去,你出去!!” 熟悉的声音渐渐变得陌生,随着他的叫喊,柏易只觉身不由己,好像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巨力往外拖。 那力量极为阴冷,他只觉浑身冰冷刺骨,僵硬得使不出半点力气。 但这样下去,只会被拖出床底,拖出房间,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柏易大感不妙,上半身被拖出床底时,便想要抓住床柱,但一伸手,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手竟然却从床柱上穿了过去! 显然,现在没有实体的变成了他,而那个东西,竟然附到了他身上。 柏易立刻反应过来,这时使用常规的办法已是无用,他必须想办法对抗这股力量。 他的大脑中高速运转,思索着方才那个东西,到底是如何附上他身的? “我看到你了。” 但当时的角度,那东西不可能看得到柏易本人,除非……它是借着门缝里漏进来的光钻进来的。 这些东西不是常理能揣测的。 但如果那东西能借着光附到他身上,理论上,他也应该能借着光回去才对! 柏易心念电转,身体却不能自控,他整个身体几乎已经要被那股怪力拖出床的位置,心中却觉得奇怪:他分明也看到了那个东西附在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却无法附回去? 当时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犹疑,柏易的灯笼挂在床头,这是他被拖走之前唯一的机会,也是手中唯一的道具,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他也立即伸手去抓。 第360章 柏易苦笑道:“……结果当时,我的手直接穿过了灯笼的油纸,我还以为这次真的要凉了。” 荆白听得心中剧震,但情况越诡异,他反而好奇——如果柏易都摸不到灯笼,那他是如何逃脱的? 柏易看出了他的疑惑,道:“灯笼确实碰不到,但我摸到了蜡烛。” 荆白点火还用了火折子,可当时的柏易,手一触到蜡烛,烛火便骤然亮了起来。 这烛火看似只是黑暗中的一点烛光,照亮的范围也不大,但柏易摸着它的感觉,却像是把手伸进了热油锅里。 那股阴冷的、拖着他的巨力好像一瞬间消失无踪,柏易的整只手,连带着他的胳膊都泛出炽热的金红色,烧得他的手和全身都热得滚烫! 那种热意的确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发出刺耳的尖叫! 那不是柏易自己的声音,而是之前敲门时的声音。 柏易看见“他”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烛光照亮的位置,向床下逃去,心中顿时有了把握。 他没有实体,身体却前所未有地轻盈矫捷,左右不过轻轻一翻,便挡在了“他”面前,烛光照得“他”惨呼不止。 没有那股怪力,柏易飘得十分灵活,拿蜡烛无死角晃了占着他身体的东西好几次,直到“他”毫无反抗之力才停下。 “他”躺在地上,用着柏易的脸哀嚎不止,看上去俨然奄奄一息。 柏易心中已经差不多有了谱,知道这东西造成的伤害多半和自己的身体无关,见“他”不再挣扎,便将烧得滚烫的那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啊啊啊啊!!!!!!!” 那一瞬间,他听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惨叫,叫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一时只觉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过了片刻,才发现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黑黝黝的,安静如死。 那东西不知道去了哪儿,柏易看了一眼右手,发现手上的蜡烛也消失了。 柏易心中一突,他担心蜡烛没了,快步回到灯笼前查看,却发现它还好好安地在灯笼里。 柏易两道浓眉拧了起来,他伸手去量,却发现蜡烛比睡前短了至少两寸。 柏易动作一顿。他试着再拔了一下蜡烛,发现它在黄铜底座固定得好好的,竟然也拔不起来。 难道只有离魂的状态,才能拿起蜡烛? 这事真是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柏易一时想不明白,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琢磨的时机。 好在这事虽然糟心,耽误的时间不算多,他早点躺下,还能赶上明天清早的应卯。 两扇大门敞开着,冰冷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房门摇摇晃晃,嘎吱作响。 柏易被风吹得打了个寒噤,他走到门口,准备把门闩上回去睡觉。 手放到房门上时,他的动作忽地一顿。 房门是湿的。 月光微弱,他看不清,手上的触感却无比清晰。柏易立刻回身点了灯笼,把房门和地上照了一遍,这才发现,岂止是房门湿了,连门上的油纸都湿了好大一片。 好在这油纸质量不错,即使打湿了,质地也是坚硬的,没有被风直接吹烂。 但因为如此,油纸上印下的水痕也格外清晰。 柏易合上房门,拿灯笼去照,那形状并非他物,正是一个双手双脚扒在门上、壁虎似的,湿漉漉的巨大人形。 两页门上,一扇半边。 果然,那东西说的是真的…… 门闩松动时,房门的缝隙里,正是那只窥视的眼睛。 第191章 头啖汤 这样一想,灯笼里的蜡烛确实就是关键道具。 柏易这次的经历确实凶险,但也正好说明了一件事,正常的情况下,蜡烛是无法脱离灯笼的,只有在离魂的状态下,才能把蜡烛拿出来。 柏易从和那个占据他身体的东西对峙到拿到蜡烛情势逆转,也就片刻功夫,事后便蜡烛短了两到三寸,比荆白试验过的速度快了至少数倍,说明离魂的状态下,蜡烛消耗的速度也是大有不同。 他这番经历确实凶险,荆白听完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问:“你回去身体之后,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柏易道:“昨晚再睡下之前感受了一下,没有什么不同。”四肢都能正常活动,早上起来,他发现连门上被打湿的地方都干了。 除了门口处有一滩干了的黑水,其他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他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有一点。我从来到这里,就感觉晚上睡得特别沉,你也是这样?” 荆白昨晚就注意到了,见他也说,便点点头。 荆白向来警醒,这个副本里,他连睡觉的被褥都不够厚实保暖,这种冷飕飕的环境里,按理说是睡不太沉的。但昨晚他直到被头发裹住整个下半身,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正常情况下,只要有头发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就应该惊醒了。 两人在丰收祭里同住了两天,他知道柏易也是如此。 在副本里,夜晚当然比白天危险许多,但很多线索,甚至副本的真相,也只有夜晚能够看到。 如果习惯了晚上睡得太死,对破解副本来说不算是件好事。 他和柏易原本都没有这个习惯,但来到范府之后,莫名其妙就有了。 第361章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渐渐走到了前院的院门口。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天空中的灰色已经几乎全部褪去了,现在的天空是一种很清爽的白色。 门口没有其他人,在进门之前,柏易迟疑了片刻,对荆白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感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副本……好像在规训我们??” 荆白当然这么觉得。 这个副本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但对他们的掌控却是最严格的。 他们这群人,从白天到晚上,几乎没有任何自由活动的机会。 晚上必须熟睡三个时辰以上,随即清早到前院应卯;天黑之前又必须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样一来,相对自由的活动时间就只有白天,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工作”。 昨天的短暂碰面已经验证过,他们这群人虽然每人的体力和能力都不同,但需要完成的“工作”正好都足以让他们忙碌上一整天,连服色更高一级的柏易都不例外。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情况只会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柏易提出这件事,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荆白不动声色,低声道:“应过卯再说。” 灯笼肯定是不好拿到前院里的,他们现在连副本机制和管家的作用都不清楚。如果被管家看到,搞不好会发生什么变故。 好在柏易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两人商量之后,将灯笼藏在了和前院相隔不远处的一片草丛里,赤手空拳地进了前院。 这还是荆白第一次清醒着走到前院的位置,说实话,和他们昨天进府看到的院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壁垒森严的四面白墙黑瓦,红木雕花的房门紧闭着,内部的景象被油纸封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透不出。 廊下的红漆柱子高高大大,支撑着房梁,再往下是三级石阶,作为庭院和长廊的分界。 荆白抬头看去,四面高墙,把头顶上的天空切割成了一片规规整整的四方形。 前院里的这片空地原本挺大的,但若是看看头顶,就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无形中升起一种被囚禁般的压抑感。 柏易见荆白抬头,也抬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你在看什么?” 荆白摇了摇头:“没什么。” 确实也没什么可看的,院子里空荡荡的,管家还没来,其他的人竟然也一个都没到。 荆白和柏易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生狐疑。 他们是故意踩着点到的,现在天已经差不多亮透了,马上就要到鸡啼的时间。但凡清醒着来应卯的人,现在怎么也该到了。 昨晚就算所有人都遭遇了袭击,也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吧?。 还是说大家因此都没睡好,所以来晚了? 周遭异常的安静,让这气势巍峨的建筑看起来更加森严。 柏易道:“天要亮了,还是先把位置站好吧。” 他看向荆白,脸上显出些为难:“我昨天是最后一个从院子里出去的,又站在最前排,不知道你昨天的站位到底在哪儿” 他自己则站到了石阶前面靠右的位置,显然,他的位置是右数第一个。 两人刚站定不久,荆白就听到了第一声响亮的鸡啼:“咯咯咯——” 他试着辨别鸡鸣的方位,但这鸡啼的声音极大,仿佛从四方八面响起,就像整座范府里飘荡着的肉汤香气一样,根本辨别不出声音的来源。 就像柏易昨天说的一样,第一声鸡啼之后,荆白就感觉身体动不了了。 脊背被迫挺得笔直,头却垂得低低的,这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 只听见前方的红木门发出“嘎吱”一声闷响,一个脚步声慢吞吞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荆白的姿势只能看到管家的袍角,但那仅仅那一角,已经足够让他心里一动:颜色变了。 前天带他们进来的时候,管家身上是绿色袍子;昨天他本人没见到管家,但柏易言语之间还讥讽过管家,说他像只绿皮的老王八。 可今天再看,管家的袍角却是黄色的,簇新的绸缎面料。 两种颜色虽然相近,究竟有所分别。荆白想起柏易穿的蓝色棉服和众人身上用死棉花填的紫棉袄,脸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在暗自惊疑。 是管家已经换了人,还是原来的管家升级了? 管家虽然目前没有露出过凶相,但也不可能站在登塔人这一头。副本中的鬼物越变越强,对他们来说并非好事。这说明 第二声鸡啼响起时,院门外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荆白连脖子都不能转动半分,只能专心听着动静。 几个人从院门外以完全相同的速度走了进来,纷纷在自己的位置站定。 荆白虽然低着头,也认出来站在自己前面的是卫宁,站在第一个的是小曼;那站在柏易那边的应该就是于东和小舒了。 第三声鸡啼之后,所有人都站得整整齐齐,管家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道:“既然都来齐了,你们昨天的活儿虽然干得还凑合,但和西院比起来,那就差远了。西院今日已经有人被赐汤了,你们这里……” 随着他语气的变化,荆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又往下一沉,现在只能盯着地板,连管家的袍角都看不到了。 以他的性格,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无语。 第362章 管家却不接着往下说了,荆白感觉到有如实质的,粘腻而阴冷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别说其他的人了,就连柏易和荆白这两个醒着的人也被控制得死死的,没人能说话,庭院中自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管家像是很不满意,冷笑了一声道:“有些人自己不知长进,我说再多也是无用。不开窍的东西,人家喝汤吃肉,你们只配在旁边瞧着。” “罢了,朽木不可雕,我和你们废话有什么用。”管家拍了拍手掌,语气轻蔑地道:“滚去办自己的事吧!” 拍手声“啪啪”一响,荆白顿时感觉自己僵硬的背脊恢复了正常。 他前面的卫宁和小曼已经用匀速的步伐缓缓转身离去,荆白抬头极快地看了管家一眼,确认还是那张脸,那个人,只是袍子换了个颜色,无意吸引他的注意,便也不作声地往外走。 就在这时,管家忽然道:“哦,对了。路玄,郝阳刚,你们两个留下。” 他这次说话,荆白的身体没有失控。 但他没有展现出和其他人的丝毫不同,见管家有吩咐,毫不停顿地走到了他面前,和柏易并肩,垂着头站着。 管家嘲道:“怎么,汤没喝上,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了?” 他喝道:“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荆白忍住了没翻白眼,他演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尽力了,让他在这个东西面前装出很害怕的样子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依言抬头,平淡地和管家打了个照面。 这中年男人的长相还是那样不讨喜,两撇八字胡加上高颧骨,显得他原本平平的长相更加刻薄,难怪柏易这么烦他。 荆白腹诽时,管家凉凉的目光从他脸侧的伤痕一扫而过,道:“怎的破相了?” 柏易小心地看他一眼,荆白淡淡道:“昨晚点灯时不小心烧的。” 管家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叹道:“东院就看你和郝阳刚有几分前途,你还把脸烧了,如何进得内院伺候?他们西院今日都有人被赐汤了,你们真就一点不着急?” 荆白没接话,柏易立马跟上,真诚地问:“都是我们的不是,还得您老给我们指点指点,今日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赢过西院?” 荆白一听就知道他在套话,站在他旁边,配合地摆出求知若渴的表情。 管家对两人诚恳的态度还算满意。他挑剔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了一阵,又露出极为失望的神色,用力叹道:“我当你们是聪明人,没想到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烂泥糊墙表面光。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荆白:“……” 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 先忍了,这厮的重点还没说出来呢。 第192章 头啖汤 管家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昨日大好机会,你们不知不努力,今日人家都被赐汤了,你们还想赢过西院?” 他话语尖刻,柏易脸上的假笑却丝毫不崩:“所以啊,这不是等您给指条明路?” “有没有汤喝,要看你们自己的觉悟。”柏易笑得虽假,话语却让管家十分受用,连自带的刻薄神色都显得和缓了些,脸也不那么苦相了。 他叹息着道:“唉,不是我想当这个恶人来训斥你们。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好的,只是为了这一锅头啖汤,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是殚精竭虑,勤勤恳恳?想要得老爷赐汤,那就得比其他人更突出才行。” 柏易目光清明,道:“您说得是。” 管家笑了一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笑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有眼色的。” 柏易像是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似的,竟然垂下了头,管家面露满意之色,又看向荆白。 荆白见柏易演得十分卖力,便也配合地冲管家笑了笑,表示自己同意柏易的说法。 管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会儿,见两人都低眉顺目,忽然满意地笑了:“既然都把你们单独留下了,自然也要给你们单独的机会。” 他说着,猝不及防地伸出枯瘦的手掌,在荆白肩膀上用力一拍! 他这一手来得突然,荆白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躲闪,好容易才忍住了没动。 等那只手落到他肩上,他只觉身体微微一震,再看身上,竟就换了和柏易一般颜色的蓝衣服。 蓝色的棉衣蓬松温暖,穿在身上,比之前的紫棉衣还轻一些。荆白习惯了被冷风吹得骨头发痛,骤然身上热了起来,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管家站在前面,又开始用那种盯着他瞧。 他的眼神看得荆白格外恶心,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里像是长了一根舌头。 被他细细地看着,就像被什么动物的舌头舔了一遍似的。 荆白是硬忍住了没有做出异样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见管家笑眯眯地道:“脸虽然破相了,骨架子倒还不错。” 荆白默默做了个深呼吸——眼前这东西不是人,不能按人的标准来对待。 他没有别的吩咐,却也没有让走,两人对视一眼,柏易正待开口,管家便道:“行啦,还赖在这儿做什么?汤料没买得回来,难不成现在连活儿也不想干了?” 没等荆白说话,柏易忙接道:“不敢不敢,这就走。” 等他们出了院子,其他的人都是被控制着来的,自然早就散去,院子门口外面空荡荡的。 第363章 柏易站在原地,也不说话,笑嘻嘻地看着荆白。 他向来阴晴不定,荆白不明所以,白了他一眼,索性加快脚步走到了他前面,冷冷道:“灯笼还没拿,有话边走边说,别耽误时间。” 他人高腿长,走路飞快,好在柏易同样如此,荆白听见他在背后紧撵了几步才跟了上来,信口道:“昨天还叫他老王八,今天又对他那么客气,你这变脸的功夫着实不错。” 柏易愣了一下,笑道:“他是我顶头上司,当面不得客气点儿吗?” 荆白淡淡道:“你戏瘾大发了?什么顶头上司,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柏易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荆白原本只是顺口回怼,等对上他的眼神,心中忍不住跳了一下。 柏易也没顺着这句话再说下去,目光转移到荆白身上,像是欣赏他的新衣似的,仔细看了他的全身,还关心地问:“管家升了你的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冷不冷?” 他神情关切,但荆白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穿上了新的棉衣之后,他反而觉得浑身上下热得不习惯。难道是冻了这两天,冻出什么毛病了不成? 他平静地应道:“不冷,就是不习惯。” 柏易诧异道:“怎会如此?” 荆白没应,见他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柏易似乎也愠怒起来,不肯再说话。 两人并肩走着,范府向来是静极了的,又见不到旁人,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唯一的声音,也只有他们走路时的脚步声。 好在放灯笼的院子很近,气氛变得更尴尬之前,他们就走到了敞开的院门前面。 两人的灯笼放在道路两边,两个相对的草丛里。 荆白加快脚步走过去,先拿了自己的,再转头看了一眼柏易,想要走过去的脚步便顿住了。 柏易的灯笼……竟然亮着。 他没有开口问,而是不动声色的悄悄伸手去摸自己的蜡烛。 应卯这段时间不长,蜡烛又经烧,但长短上或许看不出异样,可荆白摸到自己的蜡烛芯子是凉的,说明在短时间之内,他的蜡烛都没有点燃过。 为什么柏易的却亮了? 他把手拿出来,不动声色地站直了,目光也从柏易的灯笼上转移到他本人身上。 这时,他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柏易只在院子门口站着,他竟然根本没有走进来。 荆白手中握紧了自己的灯笼,不动声色地道:“你看什么呢,怎么不过来拿?” 柏易转头,冲他笑了笑:“哦,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这里看着挺安全的,就把灯笼放这儿应该也没事吧?反正我晚上回来复命也是要经过这儿的,还省得带着它到处跑。” 他这话一说出来,荆白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不可能是柏易。 两人早上来的时候还说过,蜡烛是关键道具,一定要放在身边随时观察。 现在蜡烛还在烧着,\"柏易\"却说要把它放在这里? “你还是拿走吧。”荆白神色如常,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地上的灯笼道:“现在只有你我知道你的灯笼在这里,要是你晚上回来发现灯笼丢了,我恐怕说不清楚。” 柏易笑道:“这就太见外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潇洒地转身,大步往外走,荆白落在他后面,见此情状,毫不犹豫地转身去捡他的灯笼。 他不想惊动“柏易”,脚步很轻,也非常小心,但拿到灯笼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阴冷的视线。 荆白转过头,果然,原本身影已经要消失在门口的柏易现在又站在了门外,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阴森的表情,荆白还从未在柏易脸上见过。 这时,荆白感觉手中的灯笼一轻,好像被谁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荆白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没有低头看灯笼一眼。 迎着对方复杂难测的目光,他从容地笑了笑,语气温和地道:“怎么了?你既然放心我,又不在意它,不如我来帮你保管,保证不给你弄丢了。” “柏易”站在原地,冲荆白一笑。说来也怪,明明这张脸和柏易一模一样,柏易自己也时常阴阳怪气的,但那张脸现在笑起来的模样,透出一股荆白从未见过的阴鸷,多看一眼都让人不舒服极了。 他双目中透出森然的寒光,口中犹在轻言细语:“我都陪你过来了,你为什么就非要多管闲事呢?” 荆白眉头一挑,神色变回惯常出现在脸上的冷漠,随口道:“我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就不管。至于我想怎么做,轮得到你管?” 他语气本来很冰冷,后面反问时,反而语气变得轻飘飘的,讥讽的意味格外浓厚,听起来也就更气人。 那人的脸色拉了下来,属于柏易的白皙皮肤下隐隐透出青色,那副阴沉的表情,好像恨不得下一秒扑上来把荆白撕碎。 荆白瞧他神色凶恶,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语气也比之前和缓了许多。 他笑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道:“我说,我们倒也算不上敌对吧。你不是不要这灯么,我多拿一盏,难道能碍你什么事?” “柏易”狐疑地盯着他的脸,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灯笼,语气不善地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第364章 荆白似笑非笑,道:“难道不是你先说我多管闲事?我和他认识才两天,对你更是毫无了解,看情况有异,才多问一句。你摆出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指望我对你好言好语?” “柏易”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他话中的真假。 荆白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既没有伤我,我也不想和你作对,我只要这灯就够了。你也别浪费我时间,要是不放心,我就带着这盏灯先走,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总行吧?” “柏易”目光一闪:“换个方式。你把蜡烛熄灭,再把灯笼给我,我保你这个副本安全无虞。” 荆白冷笑一声:“我和你谈条件,你把我当傻子?我不用你保,你也别打我的主意。” 两人对视片刻,“柏易”脸色越来越难看,透出一种死人般的青灰色,荆白却好整以暇,脸色之悠闲,仿佛即使等到天黑,他也不会介意。 他手中的灯笼中的蜡烛火光烁烁,在白日也丝毫不显黯淡。 “柏易”咬了咬牙,道:“好,你先走。” 他说着,很快动身退到大门左边,摆了摆手,示意荆白先走。 他避开得很远,荆白在门里甚至看不到他的一片衣角,于是只扬声说了句:“多谢!” 话音刚落,他便提着两盏灯笼,施施然往前走去。 他自己的灯笼本来在左手,柏易的灯笼握在他右手,在走到门口之前,他极其自然地换了个手,亮着的灯笼就换到了左手边。 灯笼里荧荧的火光猛地跳了两下。 那火焰的变化十分明显,荆白视若罔闻,手更是稳得不行,唯有指尖轻轻在灯笼的木质手柄上轻轻敲了敲,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第193章 头啖汤 从灯笼被提起来的第一下,荆白就知道柏易在这里了。 虽然情势危急,但电光石火间,荆白脑内已经掠过了无数画面,他在反复回想柏易被顶替的时间点。 明明两人一直待在一起,应卯之前两人一直有交流,那必然是柏易本人无误,因为两人曾经谈起过真名的事情,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应卯的过程中,他们的身体无法自控,如果柏易是那个时候被换了也说得过去,但管家在柏易肩膀上拍的那一下同样可疑。 因为没过多久,荆白也被他拍了一下;同时,他身上的服色也升级了。 但这一下拍打并非必要,柏易第一天进府时服色升级,所有人都看见了:管家一句话下去,他的衣服就换了个颜色,根本不需要发生任何肢体的接触。 想来管家是拍了柏易见效,才又来拍了他一下。但不知为何,荆白并没有中招。 那之后的“柏易\"显然就不是柏易本人了,真正的柏易应该被换到了灯笼旁边。但他被顶替的一瞬间毫无准备,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警示。 交换的过程估计就在那一瞬间,就连荆白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识破那壳子里装的人竟然已经换了。 现在想来,那个人出了院门之后站在原地不动,并不是属于柏易本人的举动,而是想试探荆白的动向。 荆白当时不明就里,又深感时间紧迫,只当他又是习惯性的散漫不经,便催着他去拿灯笼。 对“柏易”来说,他当时虽没有被荆白识破,但他若不来拿灯笼,荆白必定会立刻察觉情况有异,肯定也会来带走柏易的灯笼;他只有跟着荆白过来,才有机会骗过荆白。 如果荆白真如表面所见,同柏易在范府这个副本才初次相识,或许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可惜他早就认识柏易,“柏易”一说不拿灯笼,荆白就知道这不可能是柏易本人;后来言语交锋之间,他试探出对方并没有柏易的记忆,并且十分忌惮灯笼,顷刻间便想出了反制的计策。 倒是柏易…… 快走到门口时,他垂下眼睫,看着灯笼中跳跃的烛火。 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力量很着急,竭力想告诉他什么,连荆白手这么稳的人都感觉手中的灯笼在晃来晃去,连同胸前的白玉都阵阵发热。 好像所有的力量都在提醒他,危机就在眼前。 他当然知道有危险。 这鬼不敢进来拿灯笼,说明灯笼是他的死穴。这种东西,会放心将灯笼留在他手中? 荆白同他约定时,就知道对方必然不会遵守诺言,好在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荆白从来不会因为有危险,就放弃自己决心要做的事,或者放弃自己决心要救的人。 他提着灯笼,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直到走到门口台阶处时,他眉头一皱,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但这停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息,荆白继续向前,迈过门槛,向左方看去。 几米之外,柏易正斜倚着一棵树,微微垂着头,像是等他等得不耐烦了。 侧面的角度和树影为他提供了完美的遮盖,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荆白呼吸一滞,手中的灯笼也跟着轻轻一晃。 忽然,鼻尖处传来一股浓烈的气味,那味道极其恶心,荆白自认耐受力不错,但一闻到这气味,依然觉得胃中翻江倒海。 像是肉类腐烂的气味,又带着一种潮湿的霉味。 这都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是随着这股气味,荆白逐渐觉得周身动弹不得。 第365章 他后退半步,像是被什么不可违抗的力量抵在了墙壁上,臭气熏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现在的感觉,大约就是陷入了一个臭气熏天的沼泽中,身侧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而粘腻。气味越来越浓郁,被置于这种环境中,荆白根本分辨不出它的来处。 荆白周身的压力让他几乎感觉不到灯笼重量的变化,但烛焰正在肉眼可见地慢慢往上升。 荆白缓慢地眨了眨眼,屏住呼吸,试着将拿着柏易灯笼的手往上抬。 原本简单的动作,因着左臂仿佛被压了千钧之重而变得无比艰难,荆白咬着牙继续,灯笼随着蜡烛一起慢慢上升,一举起来,他顿时觉得面前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气味竟然似乎正在消散。 就在此时,白色的蜡烛骤然间腾空飞起! 原本萤火般微弱的烛焰瞬间吐出半尺余长的火舌,耀眼的金红色火焰在阳光下仿佛得到了再次加成,其焰煌煌,凛然不可逼视。 烛焰腾起的那一刻,荆白浑身一震,浑身感觉到久违的轻松。他注意到半空中的蜡烛正在极速燃烧,顷刻间便烧去数寸之长,期间他甚至没见到一滴烛泪落下,可谓古怪至极。 荆白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蜡烛,见它肉眼可见地在缩短,忍不住将目光转向远处低垂着头倚在树上的“柏易”。 忽然间,荆白感觉到一阵凉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熊熊燃烧的烛焰也立时顺着这阵清风熄灭,短了一截的白色蜡烛轻飘飘地落回到荆白手中的灯笼中。 荆白的目光还未来得及回到灯笼上,便看到远处的柏易已经竟然已经站直了身体。 荆白目光如剑,冷冷地看着那个方向,柏易却像毫无感觉似的,悠然自得地伸了个懒腰,才举起右手,懒洋洋地冲荆白打了个招呼。 这好像永远板正不起来的姿态没有第二个人,荆白心下稍定,几步走过去,将灯笼递到他面前。 柏易接过灯笼,却没有多看一眼,只对荆白笑道:“多谢。” 荆白淡声道:“不用,你也救了我一次。” 柏易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双目直视着青年平静的脸,道:“话不能这么说。” “你我都知道,你方才如果只拿你的灯笼离去,它应该不会将你怎么样。” 他在应卯时被管家那一下直接拍出了身体,回过神来已经在灯笼旁边了,虽然能拿起蜡烛,却被灯笼束缚,甚至走不出这个院落。 他心知身体被占了,荆白却还同占据他身体的东西在一起,虽然知道荆白应该能认出来那东西不是他本人,但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好在两人的灯笼都在这里,荆白一旦应卯完,必然会过来拿灯笼,大不了到时候他再想办法提醒。 直到荆白走进院子去拿自己的灯笼,他才算松了口气。 占据他身体的东西显然是能看见他的,两人在荆白背对“柏易”时有过短暂的对视,那东西目露凶光地看着他,却不进院子。 柏易只能和自己的身体两相遥望。他不能离灯笼太远,最多只能飘到院门处台阶的位置,根本出不去院子。 虽然身处劣势,柏易也很冷静。他并非没有后手,只是想搞明白这东西的打算和荆白此时的处境,再决定如何处置。 无论他自己能不能解决,他都不希望荆白牵涉进来。 开始时他并没有很着急,因为他总觉得以荆白的性格,就算看出来是那壳子里不是他本人,多半也会明哲保身,不至于为了他以身犯险。 而至于他自己,他身份特殊,哪怕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也能动用非常手段,虽然结果恐怕不妙,但至少不会祸及旁人。 柏易自觉算准所有,却忘记了一点——荆白做事从来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内。 他静悄悄地站在自己的灯笼旁边,等着荆白过来拿了自己的灯笼走人。 等两人一进门,柏易就开始有些不安了,因为荆白走进门时竟然是背对着门口的“柏易”的——他没认出来那身体里的人不是自己! 柏易犹豫片刻,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灯笼,心下方才稍定。 就算荆白在路上没发现,看到灯笼亮着,也不可能不怀疑。 果然,荆白拿了自己的灯笼,转头就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柏易心里跳了一下,才想起荆白看不见他,只是在看他脚边的灯笼而已。 他目光一垂,神色尚无任何波动,柏易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灯笼的异状。 柏易当然可以在这时候把蜡烛拿起来晃几下,大喇喇地提示荆白自己就在这里。 两人有过命的交情,其他人或许会当荆白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柏易知道,他只是面冷。 如果荆白不知道他本人在这里,或许会先稳住那东西再做打算;但如果知道他就在这里,荆白怎么也会试着救他的。 门口的那东西显然也防备着,荆白拿灯笼时背对着它,它比蛇更森冷的目光便一直在荆白和柏易身上隐晦地逡巡。 但柏易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流露出任何求救的意图。 他像块木头似的站在灯笼旁边,好像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两人一鬼之间的氛围在那一刻无比微妙。 不知道为什么,自觉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的柏易还是有些紧张。可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垂下的长睫和平静地抿着的淡色唇角。 第366章 但下一刻,荆白一开口,柏易就知道他在试探“它”。 他希望荆白尽快脱身,这时便忍住了,没有闹出任何动静影响对方发挥。虽只是在旁边看着,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时而为造成了这种情况的自己生气,时而又担心荆白着了对方的道。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里狠狠震了一下。 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他虽然向来表现得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可那都是表象。 污染值是不会骗人的。 他对这个数值的变化烂熟于心,如果一个人真的情绪波动巨大,污染值绝不会低。 塔里这些年来,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异类就是荆白,但这个案例也不是完全不能解释。 嬉笑怒骂都是给人看的,也会随着他给自己捏的人设变化。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为自己的身份纠结,也很少会去思考自己真正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但绝大部分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心中一片清静,像一片结了冰的湖。 但直到湖面掀起涟漪,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片湖的冰早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融化了。 对他来说,很难说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可是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自己真实的情绪波动,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柏易难得地恍神了一瞬,没听到占了他身体的“它”到底说了什么,只见“柏易”挥了挥手,好像根本不在意灯笼似的往外走,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它”说什么话并不重要,柏易知道看到灯笼的那一刻,荆白心中已然分明,无论“它”用什么话术,荆白都不可能相信这是他本人。 但等那东西走出门口,柏易就更担心荆白了。 在荆白的眼中,那东西走了,他便转身过来拿柏易脚边的灯笼。 柏易站在旁边,看着青年朝自己走过来。他的神色非常淡然,好像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的危险,只是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荆白走到他身边,俯身去拿灯笼,半长的乌黑头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轻轻擦过柏易的指尖。 他人虽冷硬,头发看上去很柔软顺滑。柏易这是头一次注意到,他五指无意识地张开,轻轻抓握了一下,可惜现下的状态,也只能抓个空。 荆白提起灯笼,仔细瞧了瞧,见里面的蜡烛还好好地亮着,才拿着两个灯笼往外走。 柏易的注意力原本也在灯笼上,但随着荆白起身的动作,他跟着一抬头,眼前出现的景象,以他的定力,也不禁瞳孔骤缩。 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正扒在墙头上! 那东西的身形,乍眼一看,还当是个多人多肢体拼接起来的大怪物,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个泡大了的人的上半身。 湿淋淋的黑发像水草般爬满了那张巨大浮肿的脸,缝隙中隐约能窥见两个黑洞洞的,像是眼球的东西,它正紧紧地锁定着荆白的背影。 说实话,那两个洞里实在难以看出眼神的内容,但只看那东西的姿态,就知道它不可能对荆白心怀善意。 鉴于它出现的时间点,柏易心里咯噔一声——他有种非常不妙的猜想。 果然,下一刻,那东西从墙头消失不见,而“柏易”又重新站在了门口。 柏易:“……” 第194章 头啖汤 所以他猜对了,藏在他身体里的就是这个恶心玩意儿??? 如果魂魄状态能显示人的脸色,柏易相信他现在的脸一定已经变绿了。这样一个东西钻进他的身体已经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竟然还用他的脸阴恻恻地盯着荆白…… 柏易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让脸上不露出任何无关于嫌弃的神色,因为他的戏才刚演到一半。 荆白手中提着他的灯笼,柏易就必须给出相应的反应,他露出紧张的神色,作势要去拿灯笼中的蜡烛。 “柏易”嘴上在同荆白说话,眼睛盯着的却是他们两个人。 咕叽,咕叽…… 安静的院落里,忽然响起了液体流动的声音。 柏易心头一震,连忙四下看去,站在他旁边的荆白却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这只针对他一个人? 很快,柏易看见一股黑色的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从门口处流了进来。 它流动的速度很慢,看质地也很黏腻,甚至还掺杂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杂质。 这种浓度的液体在平地里应该是向四面流淌的,但这黑色的液体却直直向两人脚下流。 比起正常的液体流动,它更像是某种生物,以缓慢的速度坚定地向他们爬过来。 荆白还在同门口的“柏易”说话,柏易确信这东西是冲着自己来的,便假装被黑色液体吓得手一抖,原本被他拿起一些的蜡烛,顿时又落回到铜制的底座中。 下一刻,荆白握着灯笼柄的手一紧。 柏易知道,他肯定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他本来是想提醒荆白快走,停留越久,变数只会越多。荆白今天还得到湖上去完成他的工作,时间耽搁越久对他越不利。 荆白却没显出非常着急的模样,他同“柏易”谈判,告诉那东西他只是想拿到灯笼作为道具使用,对柏易的生死并不关心。 柏易心底暗暗惊叹两人的默契——虽然他们此时无法沟通,却都是往一个方向演的。 第367章 两人一致的反应打消了站在门口的“柏易”的怀疑——柏易看到它那个扒在墙头的姿势时就觉得他智商不高,等它提出让荆白吹蜡烛,再把灯笼给它的建议时,他极力咬牙,绷紧两腮的肌肉,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停留在紧张上,没有当场笑出声。 荆白对人向来不客气,对鬼只会更不客气,丝毫不给面子地驳回去了。 柏易紧张地看着占着他身体的鬼,见他面色发青,神情阴沉,显然十分震怒。 这也是柏易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脸变得那么绿,倒是有些新奇。 看来无论是气人还是气鬼,荆白的本事都是一流的。柏易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眼中的笑意——这么看来,荆白对他的态度竟然算很不错。 “柏易”没有急着回答,阴恻恻地看着荆白,荆白以为他在犹豫,还在静静等待他的答复,柏易却看着那黑色的液体缓缓往这里“爬”,转眼就快到两人脚下…… 柏易屏气凝神,暗自蓄力,荆白留在这里是为了帮他,他不能让对方沾上这种脏东西…… 等等。 还没等柏易出手,荆白身上忽然泛起一道柔和的白光。 柏易看得目瞪口呆,最奇的是这白光竟然将站在旁边的他一齐笼罩在内,那黑色液体被白光一阻,像被狗撵了一般,火速退回了门口。 它果然是活物! “柏易”见那黑色液体一袭不成,脸色更为惨淡,很快同意荆白带着灯笼离去。 柏易看着荆白身上淡去的白光,想起他第一次同荆白过副本的经历,隐约猜到了什么,脸上却只配合地露出惊讶之色。 两人谈判完毕,“柏易”再次走了出去,消失在院门之外。 这次它的真身没再扒在墙头上,柏易也看不见它了,但是他心里总有种不安定感。 直觉救过他很多次,他觉得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而那东西恐怕也不会放过他们—— 当然,主要是不会放过他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柏易飘到荆白面前,几乎贴上了他的面庞,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那张俊美的面孔连一个微表情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平静无波,柏易没有办法,只好将蜡烛从灯笼里提起来,试图用这种方法提醒他。 除了灯笼的轻重有变,柏易确定荆白一定也看见了火光的跳动,可惜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也没说话,柏易只看见他细长的指尖在灯笼杆上敲了敲,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柏易有苦难言,他当然知道荆白的实力,但他更担心那东西在荆白看不见的地方做手脚。 现在木已成舟,如果真的出事,他不知荆白身上的宝物能护住他多久,只能保证尽自己的全力,让荆白平安离开。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柏易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在副本里,甚至在柏易不是很长的人生里,这是他第一次担心自己拖累别人。 他静静飘在荆白身边,比他高出大半个身子,这是他方才试过所能达到的极限高度,可惜还是越不过墙,看不见外面的真实情况。 他倒是意外发现,这个视角很特别,是平时看不到的角度。 柏易飘在半空中,随着灯笼的晃动慢慢向前,凝视着下方的青年。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恍若闲庭信步,但挺得笔直的背脊和镇定的神色,却显示出一种很难掩饰的冷淡果决。 哪怕在塔里,这种气质是极其突出的,对于柏易这种会看的人来说,就像是生锈的铁堆里忽然出现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无论持剑的人有心无心,闪耀的锋芒都难以遮掩。 难怪那东西虽然傻,却也不敢轻易同荆白做交易。 “柏易”去的是左边,荆白出门前将灯笼换到左手,柏易也落到地上,他躬下身,紧紧握着自己的蜡烛 ,同荆白一起走出门外。 跨出院子门槛,荆白第一眼看到的是左边低垂着头的“柏易”,柏易却认出那只是身体! 或许是因为那身体是他自己的,即使那东西藏在身体里的时候他看不见,可当那东西离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那是一具了无生趣的空壳! 他第一反应是冲回去占领自己的身体,但下一秒,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那个东西……去哪儿了? 在这瞬息之间,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柏易意识到危险,猛地一抬头。 兜头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一片! 柏易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罩在两人头顶的黑云似的阴影,就是那个东西的巨大的身体。 相较于一个人而言,它的躯体十分庞大,周身还在不断溢出黑雾一般的东西,这黑漆漆的东西形成一个类似能量场似的黑雾团,竟然将两个人都照罩在了里面。 那黑雾似的东西还凝结成了液体,不断往下滴,仿佛下起了一场黑雨。 不等黑水滴落到身上,荆白的身上就开始放出白光,但这时的白光和有铺天盖地之势的黑云比起来,就显得有些螳臂当车了。 白光还顾着柏易,将他笼罩在其中,柏易目光迅速扫了一圈,见黑水和雾气都被白光堪堪阻隔开,荆白却依旧眉头紧锁,脸色也渐渐苍白,透出痛苦之色。 柏易知道荆白必定受到了影响,只是他现在没有身体,无法知晓他的感受。 他浮到自己所能触及的最高处,闭上双目,尝试着运转体内的力量。 第368章 熟悉的温暖的力量感从四肢百骸慢慢浮现,柏易心中松了口气——果然成功了! 这力量说是战斗力,其实更像是一种净化能力。 它非常强大,从柏易拥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就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在正常的副本中,他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也无法调动体内的力量。柏易通常用来对付副本被彻底污染摧毁之后形成的鬼物。 鬼物如果被消灭了,柏易会在一片爆发的白光中回到塔内,至于副本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但他隐约能感觉到,那个副本和里面的鬼物不会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了。 柏易不是傻子,早在应卯时莫名其妙被踢出自己身体开始,他就知道情况不寻常,但当时他试着运转体内的净化之力,却发现身体和普通人无异,连挣脱灯笼的束缚都做不到。 这只能说明“它”将他踢出身体这个举动符合副本规则,所以他也不能动用超出副本的力量。 反之,现在能调动起来,就说明这个鬼物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正常,要不然,就是这个副本的情形非常特殊。 青年向来从容自如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想来也是,差点让他阴沟里翻船,这还不算特殊? 柏易低头看荆白,发现荆白果然已经在想办法挣脱了,拿着灯笼的左手正竭力往上抬。 那灯笼此时也正发着白光,只是荆白自己看不见。 浮在半空中的柏易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修长的五指一合,蜡烛顿时脱离了灯笼,回到他手中。原本的萤火之光像是遇到了什么易燃物一般,霍然燎起近尺长的烈焰! 柏易的神色十分轻松,但在他头顶的东西感受却截然不同。 已经不似人类的肿胀面孔上,如果还能看出表情,那就只剩下极度的惊骇。 它只感觉到有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像狂风一般,将它构建的“场”平地卷了起来。 它竭力压制着,试图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包裹住,但那力量强大而炽热,即便他将努力扩展身体,变成一块遮天蔽日的幕布,又如何盖得住熊熊烈焰—— “轰”的一声,一道明亮的火光刺破黑雾,以如虹的气势直冲天际! 那黑色的能量场被冲破之后,散成一团云雾,几乎无法凝聚成形,柏易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不,这不可能!” 柏易浮在空中,双眉微微一挑,慢条斯理地道:“是你大爷。” 攻守之势在顷刻间逆转,那能量场早被柏易的力量撕裂成了无数块,连再次凝聚起来都做不到。 青年此时神色极为冷漠,那张极英俊的、向来带笑的面容上仿佛结了一层冰。 他浮在半空中,看着“它”空中飘摇的无数残骸,眼中无悲无喜。 在“它”模糊的视线中,他感到面前的人淡漠得可怕,又该死地高不可攀。 无形的、庞大而纯净的力量镇压得“它”毫无还手之力,“它”能感觉到眼前这强大的力量和它是完全对立的,可这种力量,为什么会存在于一个普通人身上? 他是谁? “它”无法出声,柏易却丝毫没有留情,骨节分明的双手在空中虚虚一拧,黑雾立时变成了一团絮状物,瞧着仿佛一堆发了霉的烂棉絮。 他又信手一招,蜡烛上的火焰竟然凭空分了一团过来。 “烂棉絮”已经无力反抗,在空中颤颤巍巍,眼看烈焰要蔓延到这团东西身上,将它直接点了,那团火焰却忽然熄灭了。 柏易看了看自己的手,漠然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诧异。 如果净化之力消失,说明这个鬼物此时的存在是符合规则的,并且它的消失会影响副本的正常进行,所以柏易无法消灭它。 他意兴阑珊地冲“烂棉絮”挥了挥手,恹恹地道:“滚吧。” “烂棉絮”立刻往远处飘去,动作虽然缓慢,但看那挪动的幅度,不难想象它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最大力量。 柏易看了手中的蜡烛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它短了好几寸。他落回地面,正准备将烛焰吹熄,忽然发现荆白好像正在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目光的落点在他手中的蜡烛上。 柏易站在荆白对面,出神地看着青年的脸。 或许对方自己都没有发现,但即便面临生命危险也八风不动的俊美面容,此刻流露出的分明不过的担忧。 他在担心我。 这是柏易第一次体验到被人关心的滋味。 荆白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他不敢确信对方和他有同样的心意,但哪怕只有同伴之情,知道他关心自己,柏易也感到异常满足。 他凝视着那双深黑色的沉静眼眸,觉得心底里有一把暗火,它一直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到柏易一度忘了自己有这样的感情。 可此时此刻,哪怕没有身体,他都能感到自己心跳如雷。 那把从未被点燃的火焰,就像此刻的烛火一般,在他心底里熊熊燃烧。 它来得猝不及防,可如此明亮,如此炽热,如此高调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好像要烧尽他心中曾经存在过的荒芜,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如此鲜明地活着。 一些平日里被深埋下去的,的不切实际的妄念,都开始悄悄复活。 第369章 一次,就这一次。 他不会感觉到的。 柏易的能力在副本内限制就够多了,副本之外更不用提,在荆白面前灵魂出窍的机会,说不定就这一回。 亲密接触的机会,也仅此一回。 柏易一手托着蜡烛,一手护着烛焰,避免这火焰因他的动作烫到荆白,倾身过去,他的鼻尖几乎要凑到荆白的鼻尖,他便微微侧过头。 他们距离这样近,从未有过的近。 那团黑雾已经不见踪影,重见天日之后,柏易才发现天光如此明亮。 当然,任何光影在荆白脸上,都是为他增色的。但两人相处这么久,这还是柏易第一次纯粹地欣赏荆白的长相。 他的目光落在荆白的嘴唇上。 这么冷淡的人,嘴唇却是粉色的,形状很好看,看上去也很软,很好…… 柏易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他没有吻上去,而是侧着头,从荆白脸侧用力吹了口气,“呼”地一声吹灭了手中的蜡烛,随即手一松,蜡烛便准确无误地落回荆白手中提着的灯笼处。 蜡烛一吹灭,柏易身体的方向便立时传来巨大的拉扯感。 视线被猛然拉远的最后一刻,柏易看见荆白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正好是他吹气的方向。 他竟然真的感觉到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魂吹阴风的方式吧! 柏易暗地里笑得要死,脸上还要绷住,只好伸了个懒腰,试图遮盖自己的表情。 只是再看到荆白时,他没忍住,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了点笑意,抬起手顺势打了个招呼。 柏易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到有点可笑,他虽然为人性格变幻莫测,但还真没做过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但他就是做了。 好像身体里有个很陌生的部分,悄悄活了过来。 这点笑意一直维持到荆白对他说他也救了自己一次的时候,他这才正了正神色,正经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可惜荆白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青年侧首,示意他往回走,柏易提着灯笼走在他身边。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荆白,目光除了看路就是看他,自然也能感觉到青年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那是没有任何考量色彩存在的、单纯的注视,虽然没有什么温度,却无比清澈。 柏易听他语气平淡地道:“怎么,鬼要管我怎么做,你也要管我怎么做?” 柏易瞪大眼睛,转头对荆白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过来,正好撞上青年平和镇定的目光,那眼神中没有丝毫冷意,反而十分坦荡。 柏易听见荆白道:“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你。 “就算不知道真正的你在哪儿,我也不可能把你的关键道具不明不白地留在院子里。” 柏易愣住了。 荆白说完就继续往前走,没有留意他神情的变化,等走了一段路,发现柏易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才回过头看着他。 柏易发现他看了自己几眼,表情变得疑惑。 他问:“换做是我,你会保管我的灯笼吗?” 在他一瞬不瞬的锐利视线中,柏易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转移话题的能力,下意识地说出了真心话:“当然会。” 荆白眉毛微微一扬,配上他变得柔和的眼神,在向来冷淡的青年脸上,这已经是个接近笑容的表情。 显然,柏易的回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冲柏易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跟上。 柏易站在原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荆白,英俊的面容上,神情变幻了数次,最终定格在一个荆白最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里。 荆白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注视,等柏易走到他身边,才问:“所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柏易耸了耸肩:“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荆白瞥了他一眼:“你可以长话短说,在我们分道扬镳之前,我有时间慢慢听。” 柏易夸张地“哇”了一声,一张俊脸闪闪发光:“我听到了什么!你竟然对我感兴趣!” 他都做好了被荆白怼回来的准备,荆白却没有直接否认。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停顿了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对柏易道:“确实。无论是你本人,还是刚才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我都很感兴趣。” 看着柏易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他补充道:“作为同伴,和副本有关系的,我希望你不要隐瞒。其他的事情,你想说多少,悉随尊便。” 他看着前方,做好了听柏易说话的准备,可走出去好一段路之后,却还是只能听到旁边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不禁眉头一皱。 这人怎么越来越墨迹了?还是说,他还有什么别的顾虑? 荆白自认自己的态度已经表现得足够明确,如果柏易还有顾虑,他就实在无法理解了。 他转头对柏易道:“你怎么不说……” 柏易连忙把脸转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还放在脸上,完全无法遮盖住自己的异常。 荆白诧异地看着他:“你脸红了?” 第195章 头啖汤 柏易放在脸上的手立刻放了下来,他咳嗽了一声,道:“哦,我刚回到身体里,有点不适应。” 荆白:“?” 他直觉柏易说的不是真话,又觉得对方好像没有说谎的必要。 第370章 再一转念,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对方脸红不脸红,同他又有什么相干? 他索性排除脑海里的杂念,直奔主题:“所以?” 柏易整理了一下,从自己被管家拍出身体,莫名其妙来到放灯笼的院子里开始,到最后和荆白隔空合作,成功回到身体里的事情都讲清楚了,只有自己身上的净化之力含糊带过,只说想了些办法解决了那东西。 最后吹了蜡烛,他就回到了身体里。 荆白说到做到,对于柏易含糊过去的问题,他没有追问,沉思道:“你是被管家那一下拍出去的。但他也拍了我,我只是服色升级了,并没有出窍。” 柏易的表情空白了一下,随即神色大变。 荆白惊讶地发现,他脸上的血色几乎在一瞬间完全消退,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转过头,用非常焦急的语气对荆白道:“我们现在就分道。” “我们不能继续待在一起了,你会很危险!” 在副本里,除了鬼,还真没人在荆白面前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 荆白觉得有点儿新鲜,他理应反驳,但见柏易双目直视着他的脸,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恳切,态度不像是装的,便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柏易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荆白便也看着他的眼睛,平和地道:“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信任你,将我知道的信息都交换给了你。如果你说我会很危险,却不告诉我具体情况,只会让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柏易呼吸一滞。他向来是个擅长调节自己情绪的人,一时惊怒的心绪平复之后,他迅速恢复了理智。 荆白还在等待他的答案,柏易在组织语言的时候顿了顿,他发现荆白方才说话时,竟然连语速都放慢了。以他平时说话的风格,这次的态度堪称和缓。 他在安抚我的情绪吗?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柏易不会问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低下头去,额前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掩盖了他的神情。 还是不打算说吗?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荆白垂下眼眸,掩过心中一瞬间升起的烦躁。胸前的白玉毫无动静,他只能用自己的理性克制汹涌的情绪。 对于大部分时间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荆白来说,这感觉并不好。他向来是个速战速决的人,忍了片刻,直接开口道:“可以现在分道,但你我之间的联系从此了断,不再——” 与此同时,他听见柏易低低地道:“我想就此分道,是因为……我就是你可能遭遇的那个危险。” “???” “!!!” 两人同时抬头,直直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什么意思?” 荆白之问是出于疑惑,柏易之问就能听出来一点悲愤之色。 柏易不敢置信地道:“你要和我断绝往来?” 荆白没想到难得被他问住了,顿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你会继续隐瞒下去。” 柏易苦笑了一下,他低下头,不去直视荆白凝视他的眼睛:“你既然认出了我,告诉你也没什么,别当我是怪物就行。” 荆白没有说话,心道,我这个污染值都不知道是多少位数的人都不觉得是怪物,柏易这样的人,再怪又能怪到哪儿去? 柏易做了个深呼吸,伸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才抬起头对荆白笑了笑:“我之所以会这么容易出窍,是因为……” 他一抬头,荆白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因为他自己或许没感觉到,但这个笑容即使放在柏易这么英俊的五官上,也说不上好看。 因为显得过于苦涩了。 但等他停顿片刻,那个原本不太好看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缓缓说出了下半句:“我……没有自己的身体。” 他说出来这句话之后,有些忐忑地观察对面荆白的反应。 果然,青年抱起双臂,眉头紧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柏易嘴里发苦。 荆白将柏易从头看到脚,缓缓地道:“所以,你现在用的身体,不是你本人的?” 柏易连忙否认:“不是,是我的身份比较特殊。” 他咬了咬牙,心想既然都说到这儿了,索性把能说的都说了:“我在“塔”里没有实体,只有在副本里才有身体。但这个身体具体是什么模样,我决定不了。” 以荆白的定力,也禁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如果柏易所说不假,那他的情况的确比荆白更特殊。 “决定不了是什么意思?”荆白果然抓住了重点:“性别、年龄和身高和长相这种,也决定不了?” 柏易脸刷地一下拉长了:“进去之后到底是什么模样,我确实决定不了。你可以理解为是“塔”在我进副本的时候,自动生成了一个身体,再把“我”填充进去,但是——我的性别,没、有、变、过!”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根据我的经验,我觉得塔给我生成的,通常是通过副本比较容易的年龄段。大部分时候,比如这个副本和丰收祭,都是年轻健康,体力巅峰状态的男性……” 荆白眼神一闪,缓慢地“哦”了一声。 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柏易,漆黑的睫羽下,那双向来锐利逼人的眼睛,此时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像是锁定猎物的大猫。 第371章 柏易觉得背后一阵发毛,他提高了警惕,听见荆白开口,一字一句地问:“我有两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一个回答。” 柏易舔了舔嘴唇,他觉得他已经猜到荆白要问什么了,但是……为什么是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 荆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范府,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二个副本,还是第三个?” 柏易缓缓舒了口气——他心知肚明,荆白一旦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就会联想到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副本。 他没有直接回答,接着道:“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荆白歪了歪头,目光落到他右手的手腕上,若有所思地道:“鬼怪留下的烙印,如果身体换了,会带到下个副本去吗?”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 荆白既然这么问,显然心里已经答案,只是让他亲口确认。 话到此处,柏易也无意继续隐瞒,毕竟要不是“塔”,他也不愿意装成小孩骗人。 他破罐破摔地撩起棉衣的袖子,将当时鬼婴在“小恒”手腕上留下的那个小小的血手印亮给荆白:“你问对人了。就算换了身体,烙印也不会丢失。” 荆白看到那个印记,唇角终于勾了起来,他看着柏易,眼中终于露出戏谑的笑意:“所以在丰收祭那个副本里,你洗澡的时候一直遮遮掩掩,平时还戴着护腕,就是为了遮住它。” 一提到这个,柏易尴尬得直摸鼻子:“我也没想到,下一个副本就会和你再遇到……” 进去陈婆过寿的副本的时候,一看到自己的短手短脚,柏易就懵了。他之前确实遇到过变成未成年人的特殊副本,但是变成这么小的小孩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毋庸置疑,孩童脆弱的身体在普通的副本里是极大劣势。 “塔”给他生成这个年纪,要么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在这个副本里是极大优势,要么,就说明这个副本需要一个这个年龄的孩子才能通过,但是塔里没有符合条件的孩子,才把他这个万金油给塞了进来。 柏易之前一直没明白这个副本到底属于哪种情况,只能先扮演好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 分房间之前,秀凤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柏易猜想她或许就是副本的关键npc,便以为是第一种情况——小孩的身份可以得到她的格外优待。 但秀凤一直待在陈家大宅里,他们除了厨房,并没有找到其他的有用信息,直到在小树林发现了鬼婴,他才彻底明白过来。 小孩身份的确可以得到秀凤的格外优容,但最关键的是,困在小树林里的鬼婴只能上小孩的身。 这才是“塔”给他幼童身体的原因。 被迫坦诚了装小孩的事,柏易的羞耻却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和荆白解释清楚之后,他迅速跨过了心理障碍,还从容不迫地冲荆白笑了笑:“其实进副本的时候,我知道的信息和你们没有任何区别。在那个副本里,我之所以会特别注意到秀凤,是因为塔给我生成的这个年龄实在太特殊了。” “塔”给他生成的身体,是他每次进副本时能得到的唯一提示。 荆白点了点头,陈婆过寿是他过的第一个正式副本,“小恒”给他的印象也很深刻,盖因对方种种表现,实在不像个普通的小孩。 但即便两个副本就是前后脚过的,他也从未将“柏易”和“小恒”联系到一起。 小恒性格冷静沉稳,说话也是言简意赅,更接近荆白本人的风格;对比起来,柏易就显得阴晴不定,叫人摸不清深浅。 柏易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撇嘴道:“那个身体形态又小又弱,副本里又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我当然只能尽量表现得有用,免得被人当弃子。” 他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仿佛联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荆白嗤笑了一声:“所以你就随便抱人大腿?” 柏易一噎,这算是他排得上号的黑历史之一,好在荆白的重点并不是“抱大腿”这件事,探究的目光凉凉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道:“为什么要主动跟我合作?” 如果说丰收祭副本时,“柏易”主动找他合作是因为认识荆白,但“小恒”时期,两人完全是陌路人,荆白还是十几个人里面污染值最高的。 除了试炼副本里认识的余悦,其他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只有小恒抢着要和他住一间房,还仗着年纪小厚着脸皮抱了他的大腿。余悦不好意思和小孩争,只得退了一步。 而且当时“小恒”并不是没有选择。分房时,其他人早组了队,只剩下三男一女。余悦认识荆白,女生为了方便,主动提出要和“小恒”这个小孩住,是“小恒”拒绝了她。 柏易眨了眨眼,荆白只瞥了他一眼,便道:“如果又想顾左右而言他,那就不用说了。” 柏易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再张口就问:“你怎么知道?” 荆白没急着说话,先给了他一个货真价实的白眼。 柏易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过了片刻,才听荆白冷冷道:“你想转移话题的时候,眼睛会先往下看。” 第196章 头啖汤 柏易无话可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 惊讶之余,他又有点高兴,在这个鬼地方,还有一个人如此了解他皮囊下的那个灵魂。 第372章 他压住心中的那点开心,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我服了。好了,我都交代,行了吧?” “首先,你看上去很强,话少,这种人一般不会很弱。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他指了指荆白胸口处,道:“你身上有一股力量,我能感觉到。刚才灵魂状态的时候,我看见了。” 荆白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白玉。柏易之前有说过他身上的白光阻隔了黑色液体靠近,那必然是白玉起的作用。 但是柏易说的那个时间,荆白自己根本没有感觉到白玉的异动。 柏易没有说出来,在破除“它”的能量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净化之力几乎能和荆白身周的白光融在一起,只是两者力量相差悬殊,犹如溪流之于江河。 他暗自花费不少精力,才将两人的力量隔开,免得自己抽取荆白白玉中的力量。 见荆白一脸了然,柏易正色道:“我说认真的,这肯定是个宝物,虽然塔里应该只有我能感觉到这东西的不寻常,但怀璧其罪,你千万藏好。” 荆白知道他是好意,点了点头,柏易长长叹了口气,征询地看着荆白:“该说的都说了,那就此分道吧。我都中招两次了,你这么聪明,不至于感觉不到这个副本的核心点。” 这个副本的鬼怪和其他副本的不一样,他们的目标并不是物理意义地杀死他们,而是占据他们的身体,扼杀他们的灵魂。 第一次天黑时分拿到的灯笼,是唯一能够保护他们的东西。 范府这个副本看似没有明确的时限,但等到蜡烛燃尽,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柏易的身体是“塔”给他生成的,他平时行动毫无滞涩,但遇到这种情况,就是他天然的弱势。 “这么说吧,如果你们原装的身体和灵魂的契合度是100%,我大概就只有90%。平时使用没有任何问题,但遇到这种拼耐久的情况,我必然是最先报废的。” 柏易总结道:“总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容易被上身。即使是你,待在我身边也会很危险。” 他凝视着荆白,诚心诚意地道:“我这次说的是实话。这个副本已经很难了,你没有必要被我拖累。” 柏易说的有些名词荆白不懂,但意思能听明白。他没有说谎,荆白当然也能看出来。 两人正好走到一个岔路口,柏易说完,也不等荆白回答,随便选了一条离自己近的路,闷头往前走。 或许这就是命运,他想。 柏易走路的步伐很散漫,反正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在想事情 他很少在副本中遇到一个人第二次,可是荆白,他遇到了三次。 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在塔里活了有多久,也数不清自己过了多少个副本,或者说,他刻意忘记了,把每个副本都当做一次自己的新生——反正每个副本里,他长得都不一样。 但这么多的副本里,这么长的时间里,荆白是唯一一个认出他的人。 柏易不得不承认,荆白很特殊,即便对他来说也是如此,可他们的重逢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副本? 这是他第一次迫切地希望能活着出去,但是,从发现副本机制的那一刻起,柏易意识到自己希望渺茫。 如果说他还能做什么,那就是至少不要变成荆白的负担。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舒了口气。 后面忽然有人道:“你叹什么气?” 那是个非常清越的男声,但是柏易回过头的时候,表情就像见了鬼。 荆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走:“看我做什么,看路。” 柏易难以置信地道:“不是说好分道走了吗?” 荆白唇角微微一勾,气定神闲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柏易张了张嘴,想说不就刚刚才说过吗,脑子里将两人的对话迅速过了一遍,吃惊地发现,荆白果然从头到尾都没亲口说过,也没答应过。 可这是荆白啊,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副本这种危险的环境也足够看清一个人的行事作风。荆白的冷静敏锐不用他来强调,但柏易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直白。 直白的人不少,但像荆白那么聪明,还能直白的人就很少见。 荆白和人沟通时向来直奔主题,极少绕弯子。他话虽少,说的却都是有效信息,也懒得听旁人的废话。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柏易和他相反,副本过多了,除了身为幼童时不得不表现出自己很有用处的样子,正常情况下,他更习惯和人打机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基本操作,必要的时候,就算发了毒誓,他也能眼也不眨地违约。 人都在塔里了,难道还怕报应? 在丰收祭副本里,柏易主动找了荆白合作,两人开始时还互相适应了一阵。等到这个副本,柏易自觉和荆白已经有了默契,分道对对方百利而无一害,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当然,一般情况下,他肯定会注意到对方没给出明确的答复,但一方面他因为对面是荆白,掉以轻心了;一方面也是他心乱了。 正是因为心乱了,所以荆白一直走在他身后,他也没发现。 荆白见他神色恍然,不紧不慢地道:“如果你是高危因素,我就更应该重点观察。” 见柏易张口欲言,荆白补充了一个更充分的理由:“如果不是你方才二次中招,我们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这个副本的核心机制是附体和出窍。” 第373章 柏易停顿了一下,荆白抬起眼睛,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我愿意赌,你没有必要阻拦。” 柏易还能说什么? 他向来舌灿莲花,但这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无言地注视着对面高挑的青年。 荆白其人,无论是气质还是言行,都像一把锐利无匹的利剑,锋芒无法掩盖,但他现在的眼神平静而清澈,显然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不等他回应,荆白直接抬了抬下巴,一边示意他往前走——这条路很窄,只能容下一个人——一边平静地道:“行了,我是来过副本的,不是来和你谈判的。” 他盯着柏易的眼睛,这时柏易终于感到了那种熟悉的尖锐,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轻声道:“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 话说到这里,柏易知道他心意已决,除了担忧,他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触动。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伸出右腕,指着上面的血手印道:“这个烙印是灵魂上的,附身的人身上没有这个。如果我下次再出现,记得先看我的印记。” 荆白点了点头,将自己左手的袖子捋了起来,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白皙的皮肤上,那个黑色的小山印记格外清晰鲜明。 柏易吃惊地道:“你也有这印记?” 荆白道:“上个副本带出来的。” 柏易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他道:“这东西算是塔里的第二条命,最好不要展示给别人看。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会故意把你推出去挡刀。” 荆白的目光在他那张俊脸上停留了一秒,到底没说出来,这件事自己只告诉了他一个人。 除了来的第一天,范府几乎都是夜里下雪,清早放晴。早上起来时很冷,但随着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就逐渐带来了暖意。 他们经过的这个院子左右两边都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只留了一条蜿蜿蜒蜒的窄路,两人为了不踩踏植物,就只能一前一后走着。 柏易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看了荆白一眼,犹豫着道:“我没有打听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这个印记虽然有用,对你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因为这东西提升污染值?”荆白没有追问,很快接了他的话。 柏易点了点头:“正是。” 他顿了顿,道:“印记的强度和给你印记的鬼怪的强度有关系。鬼怪强度越高,你的污染值受影响越大。如果你是第三层拿到的印记,我估计正常人能承受的上限也就一个。” 这要换了别人,能拿到印记就是烧高香了,毕竟有能力、还愿意给出印记的鬼怪极少,柏易根本懒得提醒。但要是荆白,他还真觉得对方有可能拿到第二个。 而且荆白的污染值多少也有问题。 污染值在塔里是确切无疑的隐私问题,柏易自己最清楚不过,当然不会问出口,不过他忍不住又看了荆白一眼——两人一起过了三个副本,每个副本,荆白的污染值都是最高的! 前两个副本也就罢了,他虽然有些意外,但那毕竟是低层副本,一般来说,就算污染值最高的人高不到哪儿去。他虽然觉得荆白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性格和他的污染值有些不符,也权当巧合处理了。 但现在,他们已经身处第四层副本了! 污染值也算是塔里的核心数值,对柏易本人来说更是如此。 他在塔里待了这么久,看人的污染值几乎没错过。 这次进来副本,他就看到了好几个污染值濒临危险值的,比如那一胖一瘦的组合,罗山和金石,分别是进来顺序的倒数第二和第三,柏易看那两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污染值多半已经在60-70,已经算是半个疯子了。 这两个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骚扰小曼,某种意义上也证明了这一点。柏易看不下去,直接阻止了他们。 塔给柏易生成的身体,只要是正常的成年人,都是接近一米九的个头,看上去绝不是好惹的。再加上高层副本中,通常实力和污染值成反比,这两个人欺软怕硬,自然只能讪讪放过小曼。 柏易替小曼解了围,心里却并不觉得轻松。 这两个人到了,却显示人还没到齐,不能进入副本。但如果再进来的人比这两个人污染值还高,就很有可能会爆在副本里! 柏易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非常麻烦。他虽然脸上还在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心里已经在暗暗叫苦。 众人一起等了半天,远远看见一个身形挺拔高挑的人影出现时,其他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塔里这么出众的身形并不多见,柏易一眼就认出来了,导致他一瞬间表情都差点没绷住。 怎么会是荆白? 以荆白的表现,柏易给他估算的一直污染值在30、甚至20以下,之前虽然觉得感觉有不符,但还不算误差非常大。但按荆白现在出现的顺序,他的污染值至少在70以上,这种人多半已经表现出明显的精神恍惚、甚至神智失常了! 吃惊的同时,他还担心荆白遭遇了什么变故。如果精神遭遇重挫,也可能会导致污染值直线飙升。 合作是肯定没人敢和荆白合作的,柏易因此特地嘱咐了从被他解了围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曼,让她去跟荆白谈合作。 小曼还没缓过神来,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看独自站着的荆白,迟疑道:“郝哥,他污染值是不是有点高?” 第374章 “你污染值也不低。”柏易这句话一出,女孩的脸就红了。除了荆白,她的污染值确实仅次于罗山和金石。 柏易摆出正色的,严肃地指点她:“他污染值高,前面的人肯定不敢找他合作;罗山和金石污染值也高,说不定会去主动拉拢他。我们先下手为强,否则等到他和那两个人结盟,我们会更弱势。” 小曼被这两个人一激,脸上的羞惭的红色立刻消失了,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压抑的愤恨。 她咬了咬牙:“我现在就去!” 她振作起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去找荆白谈合作,柏易却只凉凉地瞥了那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 担心荆白会和别人合作当然不是真话。以荆白的性格,罗山和金石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就算他们主动前去拉拢,也只会吃个闭门羹。 ——当然,他们主动拉拢的可能性也很小。柏易早看透了这两个东西,欺软怕硬,心眼极小。他们俩一进来,柏易就注意到他们看自己时表情妒恨又嫌恶。显然,他们最看不上的就是他和荆白这样的“小白脸”。 他找小曼去,一方面是上个副本被荆白认错性别,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另一方面,就是发觉荆白的污染值不对。他准备先默默在一旁观察,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但两人说了没两句,荆白便朝他看了过来,柏易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笑眯眯地抬起手,朝他挥了挥手。 一对上他冷静清明的眼神,柏易就知道荆白身上没有发生任何大的变化。 也就是说,如果他的污染值有问题,那肯定是他们认识的第一个副本就不对了。 柏易默默敛下眼神,既然过高的污染值对荆白没有影响,说明他身上有自己的秘密。 他没有追问,只是提醒,荆白知道他的好意,应了一声,想起胸前的白玉,脸色变得沉重了一些。 拿到吴山印记的时候,他没想这么多。 当时他因为和吴山打赌,遭了暗算,虽然“塔”处理及时,但他出来得匆忙,副本没有立即结算。加上印记的影响,当时白玉的玉身裂纹遍布,他摸着都觉割手,几乎担心它下一刻就碎了。 好在结算之后,它很快恢复了。 柏易之前说他身上身上发出阻隔黑水的白光,多半也是来自白玉。即使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白玉也在保护他。 荆白总觉得这东西很神奇,除了安抚荆白的情绪,它有时发热,是为了提醒荆白有危险;但像这次,荆白看不见黑水,它就无声无息地自己处理了,荆白从头到尾毫无知觉。 在如此残破的情况下,白玉都能起到克制鬼怪的作用,那它存在的意义就绝不仅是个克制污染值的道具。 只是白玉修复的进程不在荆白的掌控范围之内,也不知要过多少个副本才能完全修复它…… 两人各有心事,脚步却没放慢,很快走到了昨天几人碰面的凉亭处。 草木丰盛,花叶掩映,配上廊檐残雪,朱红漆柱,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八角凉亭,亦别有一番幽静的美丽。 两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凉亭中,他们站得很近,似乎在低声交谈。 上午的阳光温度正好,和煦而不刺眼,落在两个人分明的五官上,也只会生成修饰他们轮廓的光影。 但也正是这光影,连同偶尔相视的眼神,唇角轻轻勾起的微笑弧度,让这幅如画的景象变得如此生动鲜活。 亭子中站着的柏易和荆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他们来时说好在凉亭处分道,临别前,两人正在商量今天的对策。 柏易摸着下巴道:“按理说你服色都升级了,今天的任务会不会不在湖上了?” 荆白也有这个猜想,但没看过之前,一切都不能确定:“我得先去昨天放船的地方看过才知道。” 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副本里待久了,几乎所有人都学会了根据太阳的高度估算大概的时间。 他们早上应卯的时间是卯时三刻,天色刚刚擦亮。 应卯本身的流程倒挺快,但他们被管家单独留了下来,再转去拿灯笼,来来回回多少耽误了时间。 现在再看,已经日上三竿,阳光灿烂,估摸着至少也是九点多了。 荆白的神情变得严峻了一些。 如果今天的任务和昨天一样,他的时间就更紧迫了。 昨天身体自动去应卯,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醒来的。他醒来时,人在船上,船在湖上,就这样还湖上捞了一整天的头发,才放满了那个木盆;现在同样的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去拖船…… 柏易今天没有得到管家分配的任务,只好和昨天一样先去厨房看看。 他原本已经要走,忽然又停下脚步,叫住快要走出凉亭的荆白。 “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对。昨天管家留我下来,至少单独交代了送饭的任务。按你说的,他今天什么都没布置,但我并不像小曼他们一样,有那种知道我该做什么的‘感觉’。” 荆白忽然怔住了。 柏易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倏然划破了他脑海中的一团迷雾。 荆白忽然不说话了,柏易见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一片空白,纳闷道:“怎么了?” 他现在多少有点被附体的后遗症,一见荆白不动,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声道:“不是被附体了吧?” 第375章 他伸手想去抓荆白的胳膊,看看印记还在不在,却被回过神的荆白一把抓住! 柏易看见那张向来冷淡的面容上流露出难得的急切,连声追问:“路呢?你还记得路怎么走吗?” 柏易下意识道:“路不就正常走……”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也停住了,双目震惊地睁大。 他现在记得的“路”,是昨天他走过的,凭自己的记忆记住的。柏易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很好,凡是去过的地方,几乎不会忘记。 他知道荆白也是一样,这在副本里当然是极大的优势。 但前两天时,他发现这个无往而不利的优势在范府副本里根本不起作用! 除了刚进来的第一天,他们花了些力气找到自己住宿的房间;从第二天开始,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发现,就算不记路的人,要去一个根本没去过的地方,他们心里也“知道”该怎么过去。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硬要说的话,就像一条街道,如果你因为某种原因走了成千上万遍,那么久而久之,路边的每个商铺,你都知道它是做什么的;每个岔路,你都知道它通往哪里。 那种熟悉根植在脑海中,如果你想去这条街上的某个商铺买东西,你根本不需要特意回想——你会自然而然地走过去。 昨天送饭的时候,柏易对此印象深刻。 他甚至不知道到底还有几个人活着,又做着什么样的工作,但他就是“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甚至连先后顺序都清清楚楚——因为他“知道”这样走最近。 但现在,除了昨天去过的地方,柏易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其他的地方应该怎么走。 荆白闭上眼睛,思忖片刻,问:“你知道从大门到前院该怎么走吗?” 大门就是前天他们进门的地方,前院则是他们早上应卯的位置。 柏易昨天奉管家的命令,从前院出发,负责给东院的人送饭,恐怕整个东院都被他跑得差不多了。 但大门是东院和西院的分界线,柏易昨天应该没有去过。 范府面积大得惊人,院子多得数不清,中间还夹着大小花园、人工湖、小溪和廊道,大多互通,还有不少岔路和小道。他们第一天进来的时候摸不清底细,几乎是闷头在里面打转。 当时他们的路线是先去花园,从花园出去之后,才各自分头去了自己的房间,中途并没有经过前院。 所以,理论上,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走过这条路。 问柏易之前,荆白想了想,发现自己是“知道”该怎么走的。 但柏易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第197章 头啖汤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了这三个字的含义,迟疑地看向荆白。 荆白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从昌西村到范府,柏易和他数次历经生死,都从来没见过他这个脸色。 俊秀至极的面容上,几乎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形状好看的嘴唇也抿得发白,柏易甚至已经隐隐看到了那白皙的皮肤下透出的青筋,连握紧的拳头都在微微抖动。 显然,他在忍耐着极其剧烈的情绪。 柏易很了解荆白,不至于误判他的情绪——这搁别人身上肯定是害怕,但荆白嘛…… 肯定是气的。 不怪荆白反应这么大,面对这种情况,柏易当下是最理解荆白的人了。 荆白之所以问柏易,是因为柏易是唯一一个将入侵身体的鬼赶出去的人。 他只能向柏易确认,他们的脑海里关于范府的这些来历不明的熟稔到底是随着副本进度正常出现的,还是这些记忆根本不属于他们。 随着副本进度出现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他们被范府“同化”了,但这尚算意料之中。 事实上,在想到这一点之前,荆白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柏易说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猜测,而柏易的回答,验证了这个更坏的情况—— 那些记忆,不是在他们睡了一觉之后就突然有的。 从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开始,就已经是“它”在操作着他们的身体。 柏易停顿了片刻,见荆白面色沉沉,最终还是缓缓说了出来:“所以,不止是我。那东西……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面。” 荆白也不例外。 在他们身体里的鬼怪有可能是同一个东西分裂出来的,也可能不是,但目的肯定是一样的。 他们想要附身,彻底占据他们活人的身体。 这个副本肉眼根本见不到“鬼”,因为它们很可能从进入副本的第一夜晚开始,就藏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柏易两道锋利的眉毛扬了起来,显出某种了然。他显然已经明白了,沉沉叹了口气:“难怪我没法消灭它。” 如果每个人身体里都有那个东西,那么他们在副本中真正需要做到的,是脱离被附身的状态,离开范府。 在没有真正破解副本之前,“它”的存在都在副本的规则内,“塔”不会允许柏易使用净化之力消灭它。 但他当时之所以能动用那份力量,是因为“它”的操作也违规了。 柏易对“塔”的规则再了解不过。 他因为身体和灵魂的情况特殊,被管家一巴掌拍出了身体,纯属自己倒霉,“它”趁机附身上去并不是违规。 第376章 “它”后来同荆白约定各走各路,又背信弃义,虽然不讲武德,但也不算违背基本的规则。 真正违规的,是它躲在房门外,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除掉他和荆白两个人的行为。 这是严重越线的举动。为了维护副本的秩序,柏易的力量得到了短暂的恢复。 净化之力是这些鬼怪的天敌,他没费什么力气,简单粗暴将那东西扯成了一堆烂棉絮。 虽然没能消灭它,但现在回头看,“塔”应该算是默许了他进行一定程度的报复,算是对他身体和灵魂不够契合还被丢进这种副本的补偿。 他固然不宜进入这种副本,但经此一役,那东西的力量也被削弱了。 对柏易来说,这副本中最坑的一点他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虽然当时看到那东西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十分崩溃,但他至少让它付出了代价。 但对荆白这种又强又骄傲,还很爱干净的人来说,这恐怕极其难以忍受。 柏易根本不想回忆,但他很难忘却那个人形生物的样子。 膨大的头上,最显眼的其实是外翻的、像是被泡肿了的肉条似的嘴唇,黑乎乎、湿淋淋的头发把理应是眼睛的地方都遮挡得差不多了,可那凉冰冰的视线仍能被清晰地感知到。 他想起那个发黑的东西趴在墙头上,阴恻恻地看着两人的样子,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荆白的脸。 这东西藏在所有人的身体里,荆白自然也不例外。 柏易心里不由得升起些许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刚才就不给他描述得那么清楚了。荆白没有亲眼看到它,本来不用承受这种级别的心理阴影…… 荆白脸色难看,不仅是因为心里嫌恶,而是想到这么个东西藏在身体里,他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 柏易喉结动了一下,荆白睨他一眼,目光驻留一瞬——倒是很少看到柏易这么欲言又止,好像无法组织语言的表情。 荆白索性拿他的脸来转移注意力,直勾勾盯着他,试图用那张雕塑般的面孔洗去自己脑内不由自主产生的,一些非常恐怖的想象。 他大部分时候看人的目光都是不带感情的,这次倒是难得地带了几许欣赏。 可惜柏易自觉做得不对,虽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敢抬起眼睛和他对视,反而产生了某种误解。 被荆白凝视了一阵之后,柏易倒是吸了口气,垂着目光,干巴巴地安慰道:“其实……也没那么恶心,反正那个东西也没有实体。” 柏易不说还好,再提起来,荆白脸色变得更差了。 他目光复杂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它很臭。” 柏易灵魂状态的时候没有嗅觉,只能看到“乌云罩顶”,而荆白在那个时候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切切实实闻到了一股恶臭。 那种生理上的折磨是意志完全无法对抗的——他险些被熏晕过去。 柏易:“……” 他现在忽然庆幸自己当时是灵魂状态,心理上的挑战总比生理上的折磨好受。 两人无言地对视一眼,谁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柏易苦笑道:“我还是按原计划来吧,先去厨房看看再说。” 荆白直到现在还觉得浑身不适,闻言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柏易本来只是正常看着他,见他脸色白得像纸,粉色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漆黑的长睫微微颤抖,是在极力忍耐的模样,又显出几分在荆白这个人身上极为罕见的、让人心生柔软的气质。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光停留得久了,荆白脸色缓和过来,见他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把自己全身都检视了一遍。 他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异常的,毕竟柏易又不是因为不对劲才看他。 荆白只当柏易又走神了,确认自己没有异常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盯了回去。 柏易连忙转移话题,他确实也有事要提醒荆白:“我现在先去厨房,如果一切按昨天进行,我大概会在中午时分给你送饭。如果有任何变故,只要不是特别赶时间,我会先赶过来告诉你。” 荆白注视着柏易,这人正色起来时神色严肃又真诚,那双平时总是不好好看着人的眼睛闪闪发光,配上深色的眼睛,像夜空中的朗朗星辰。 他现在用的这副长相虽然非常英俊,眼睛的轮廓却变了,甚至瞳孔的颜色都有细微的变化,但他认真说话时的眼神没有变过。 这次的瞳色比上次的浅一些,在阳光下显得越发亮了,荆白盯着那瞳仁多看了几眼,心下有些诧异。 其实除了外表变了,柏易并没有怎么认真掩饰,眼神给人的感觉几乎是一样的,但他竟然没在和对方对视的第一眼就认出这双眼睛。 同样的失误,荆白绝不会犯第二次。 如果还能在副本再遇见,荆白很确信,他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柏易。 柏易注意到荆白在看他,他没有多想,撩起衣袖,指着腕上鲜红的小巴掌印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给你展示印记。如果“我”没有……” 听到这里,荆白抬起目光,注视着他。 柏易顿了一下,轻声道:“你懂的。如果有危险,能杀就杀,不需要顾虑我。” 他说完,自己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行了,我知道你会的。但是这话我自己说出来,会显得我比较帅。” 第377章 他说完还朝荆白做了个鬼脸,仿佛刚才说的是句玩笑话,但是两人都知道,他是认真的。 荆白皱眉道:“在你魂魄出窍的时候,如果我杀了你的身体……” 柏易将手臂放到脖子旁边,比了个“咔嚓”的姿势。 他的头配合地往旁边一歪,语气甚至是轻松的:“肯定死了啊。我只有某些特殊的情形下才会拥有那种力量。平时副本里,我就是个普通人。” 荆白点了点头,柏易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荆白道:“对了,我刚才发现,那个东西在我的身体里面的时候,发挥不出超出我这具躯体的力量。” “但是它可以暂时脱离我的身体,就像刚才在小院门外,我们头顶上那样……” 荆白忽然抬头看着他,他的脸色依然比平时更苍白,目光却比任何一次看着柏易的时候都更尖锐。 他沉声问:“如果那个时候杀死你的身体,你和他……” 他果然猜到了。 柏易轻轻点头,确认道:“我和它,都会死。” 说到这里时,柏易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灯笼,思索着道:“刚才我们不就猜过了吗?我昨晚有隐约的猜测,以为蜡烛意味着我们的灵魂。如果蜡烛烧光,也就意味着死了。 “但现在想来,比起灵魂,我觉得蜡烛更像是我们的魂魄和自己身体的联系。因为和那个东西对抗时,虽然蜡烛变短了,但我并没有觉得我的灵魂变得更虚弱。” 他说到这里,苦涩地冲荆白笑了笑:“只是变得更容易出窍了。” 两种猜测的区别在于灵魂如果蜡烛烧尽,魂魄是否还存在;但后者的后果显然比前者更加可怕。 如果蜡烛是魂魄,烧完了无非是死透了;可如果蜡烛代表的是人和自己身体的联系,那一旦被烧完了,岂不是永生永世困在了副本里?甚至还要眼睁睁看那些怪物占据自己的身体! 当时两人决定到凉亭处再分头行动,谈妥了之后,在来路上也没浪费时间,把关于灯笼和蜡烛的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 他们首先检查了各自蜡烛的长度。 虽然没有尺子,但从昨夜拿烛火烧了头发开始,荆白意识到蜡烛是关键道具,用手指仔细确认过蜡烛的长度。 荆白把自己昨晚的“实验”告诉了柏易——他昨晚回来时,特意没有点灯,想看天黑之后房间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结果天一黑,就被一阵剧烈的大风撞开房门,灯笼和油灯一起亮了起来。他当即去查看灯笼,发现蜡烛比前天晚上他刚拿到的时候明显变短了,底下还有一大滩白色的烛泪。 听到这里的时候,柏易脸色非常难看。他难得地以一种非常肃穆的表情看着荆白:“你胆子太大了,这很危险!所谓的‘大风’,很可能是活人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荆白此时回忆起来,也意识到彼时确实凶险,只是当时线索太少,他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副本和灵魂直接相关,才敢冒险一试。 他索性点点头,爽快地承认道:“是,但收益也很大。” 柏易说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他会怼回来的准备,没想到荆白承认得这么痛快,严厉的神色险些没绷住,嘴角抽了一下。 荆白却没注意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事实上,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如果有失误,也并不介意承认。 只是失误这种事在他身上太少见,才导致了柏易的误判。 荆白道:“我昨天白天没带灯笼出去,但昨晚检查灯笼的时候,发现蜡烛比前天晚上短了大约一根手指的长度。” “巧了,我昨晚回去也查看了灯笼,”柏易清了清嗓子,正经地道:“……昨晚的时候,我的蜡烛和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样,毫无变化。” 他说话间,荆白再次比对了蜡烛此时的长度,发现比今天早上出门前又短了一寸左右。 “又变短了一些。”荆白将手从灯笼里拿出来,笃定地道:“我觉得是因为早上应卯的时候,管家训话那段时间,我们的身体都不受控制的缘故。” 两人目光交汇,各自从对方眼中发现了赞同之色。 柏易补充道:“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蜡烛就会自动点燃,避免我们的被附体?” 荆白点了点头:“经过昨晚和今天的事,很明显了。和服色应该没有关系,蜡烛只和我们身体被人控制的时间有关,也能帮我们摆脱控制。 “进副本的第一天晚上,我们都是天黑之后,身体被控制才找到了落脚的房间。” 柏易叹了口气:“对,我昨天没带灯笼出来。但是我猜前天晚上那会儿,我们蜡烛的长度应该是差不多的。” 荆白接了他的话,道:“是,但昨天你是自己去应卯的,我不是。我被控制的时间比你长,所以等到今天早上,我的蜡烛就比你的短。” 两人昨晚还都利用烛火赶退了妄图侵袭身体的鬼怪,算是各有消耗,主要的差距应该就出在荆白被控制着去应卯的时间。 柏易忽然想起了什么:“那这样的话,原本蜡烛剩得最多的应该是小曼。” 直到昨晚为止,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控制过身体的人。 可惜这个纪录没能保持下去,今天早上来应卯的,并不是小曼本人。 提到其他人,气氛凝固了片刻,还是柏易首先笑了一下,打破了僵局。他举了举手中的灯笼,笑道:“现在可是我的蜡烛比你的短了。” 第378章 荆白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柏易撇了撇嘴,假装不是在同荆白说话一般,大声嘀咕:“我这不是苦中作乐嘛,要不然怎么办,找人哭诉?” 他说这话时,荆白忍不住想象了那个场景,脊背上窜上一股恶寒。 不过,此时柏易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荆白的目光垂落下来,在柏易的灯笼上停留了片刻。 柏易的蜡烛原本比他长,但因为刚才那次出窍的消耗,现在比他还短了两寸左右。 而且最要命的是,柏易因为体质特殊,身体和灵魂的联系不如一般人巩固!应卯之前他的蜡烛比荆白还长一些,结果两人都被管家拍了一下,柏易出窍了,荆白却没有。 这样的情况非常糟糕,一来,是蜡烛的存在本身对柏易来说非常关键,几乎不能离身;二来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柏易蜡烛的长度不再能作为魂魄是否会离体的参考。 柏易自己也想到了这些可能的情况,才主动要求和荆白分道。目前来看蜡烛只能消耗不能填补,越往后,他的情形只会越糟。 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今天早上,东院除了柏易和荆白,其他人都不是自己来应卯的。昨夜就算不死,恐怕蜡烛也烧掉了不少。 最麻烦的是,看管家的说法,他们东院这批人和去了“西院”的罗山、金石等人很可能还存在竞争关系,而且他们已经落后了。 荆白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关于“蓑衣郎”的歌谣,“赐汤”应该是规格相当高的赏赐。 西院的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在进入副本的第二天就得到“赐汤”? 这些忧思,柏易心里想必也有。 荆白侧过脸,目光从面前身形挺拔的青年脸上扫过。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目光遥遥看着前方,像棵高大而沉默的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刀削斧凿般俊美深刻的侧脸上,神色恬然,看不出一丁点愁思。 他不提,荆白更不会说出口。 柏易这个人想什么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他今天已经收到足够多的坏消息了,这些他肯定已经想到的事情,荆白觉得自己不需要再开口提醒。 两人定好碰头的地点,他便冲柏易点了点头,道:“走了。” 柏易恍了一下神,说了声“好”。 荆白走过他身边时,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 柏易目光深深地看着他,那是荆白非常熟悉的眼神。 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某种深刻莫测的情绪,让那双眼睛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湖。 荆白心里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小路的深处。 第198章 头啖汤 从凉亭分别之后,荆白加快了脚步,往他和柏易昨天放船的地方走去。 路上一如既往地空荡荡,要说副本环境,范府这个副本可以说得上是荆白待过的副本里环境最好的。 陈婆过寿时他们所在的那个大宅,虽然占地面积在村里也不算小了,但是和范府这种豪门院落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无论是陈设的精致程度、宅院大小,花木的珍稀程度,甚至是整个宅子的布局,看过范府之后,再回想陈宅,大约真就是家道中落,还要苦苦维持着体面的乡下破落户的模样。 不过陈宅还是没有范府古怪,因为陈宅至少还有陈婆一家三口和秀凤在活动。 范府空占着这么大的宅邸,可除了管家以外,荆白没见过任何一个范府的原住民。 荆白注视着他视线中的一棵白梅树。 这棵梅树长得很好,细长的枝条在北风中肆意生长着,树干苍劲虬节,远看像是枝头落的残雪,近看才能瞧见,是开得极好的小花缀满了枝头。 花瓣洁白,幽香清远,在雪地中尤显得高洁清丽。 但荆白注意到的却并非它美丽的姿态,而是它的树形。 荆白走到梅树跟前,从树干一直摸到树梢的梅花,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这棵梅树一根不开花的枯枝都没有,开着花的树枝亦是长短错落,疏密得宜,显然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 其实范府和陈宅相比,最大的区别也就在这里。 陈宅当然也并不脏乱,当时住的时候甚至众人都觉得条件不错,但这时和范府比起来,就发现少了一种处处有人打理的精细感。 比如树木疏于修剪,会多生出并不好看的杂枝;花草几天不打理,形状就会变样;朱红的漆柱年生日久,红漆会掉,颜色会有些斑驳。 还有石板路的缝隙中,如果不注重清理,就会长出杂草。它们生命力很顽强,也不影响走路,长得却不好看,乱糟糟的十分碍眼。 注意到这点之后,荆白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角度。 他脚下的步伐没有放慢,但却更留心周围的环境。 坐落在屋檐上的各色脊兽,路过长廊时,每一根鲜红的漆柱,甚至穿过庭院时,放在石阶旁边的不起眼青色水缸…… 水缸。 荆白脑中的弦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眼前是个普通的小院,门窗紧闭,荆白走到水缸边看了一眼。 青色的瓦缸很大,里面的水却清澈见底。 水缸里种的是一种荆白不认识的水生植物,即便在这样的冬日,依旧青翠碧绿,毫不杂乱,在水下的姿态极为舒展。 第379章 这对比就非常明显了。 荆白在水缸边停下,不为别的,是因为陈宅和范府一样,在比较大的院子里都有一口水缸。 他和“小恒”当时为了找到失踪的死者的头,准备厨房搜索,路过好几个院子,都见过水缸。 要找东西,自然不能错过这么大的缸。“小恒”还曾顺口告诉他,院子里的水缸可能和风水有关,而且大的水缸很实用,可以蓄水,养植物、养鱼,起火的时候还能用来灭火。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水缸里得有水。两人当时检查时,发现陈府中绝大部分的水缸都已经干了,或者只有小半缸水。 只有靠近正院的几个院落的水缸装满了,但也能看出很久没打理过,水不算清澈,还长了不少青苔。 想到偌大的陈宅只有陈婆这一家人住着,顾不过来,也不意外。 当然,此时想来,对比最为明显的,反而是这些细节。 因为这些并不影响生活、或者影响极为细微的小细节,在范府里都是不存在的。 刚进来时,荆白只对整体建筑有个印象,只觉气氛典雅,规格显贵。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范府的每一个角落都精细至极,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因为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来堆砌的。物力不必多说,已经展示在所有人眼前,可人力呢? 荆白的视线范围内,一个人都看不到。 要达成这样的效果,除非范府的时间是停滞的。 可是他们每天清早出来应卯,天黑之前回房,日升日落都由自己的双眼亲眼见证。 副本的一些事情或许会违背常理,但不应该是无逻辑的。 好在范府这个歌副本虽然烦,但至少有一点是能让人接受的,那就是找路方便。 从现在所在的地方去到自己昨天放船的那个水边,荆白脑中念头一转,至少有两三条路,他选了比较近又没有太多小路的一条。 这边看不见湖,先是顺着小溪,后来一个带点坡度的步道,最后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棵大树,再走下斜坡,就渐渐穿入了湖边的大片水竹中。 茂密的枝条试图阻拦他的去路,被他不厌其烦地拨开,他很快就认出了自己昨天停船的地方。 看见那个空荡荡的豁口时,不知道为什么,荆白竟然觉得不是很意外。 那种感觉依然很难形容,因为太自然了,就好像知道早饭后的下一顿饭应该叫“午饭”一样自然。正常人当然不会因为吃到了“午饭”而感到大为惊喜…… 想到这里,他心头猛地一震。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是属于他本人的情绪! 这是他身体里……那个东西的情绪。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荆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排斥。 要是这东西有实体,哪怕拿着一把尖刀把它剜出来,荆白都愿意这样做。 他现在很庆幸自己没有遭遇柏易一样的事情。 不得不用第三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胸口涌出一股戾气,那是被强行按捺下来,却一直隐藏在身体里的……巨大的愤怒。 一直安静地贴在皮肤上的白玉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在他胸口处不断散发清凉的能量。 对荆白来说,白玉的效果向来是立竿见影的。因为除了白玉本身起到的作用,为了节省白玉的能量,他自身也会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现在也是一样,当他注意到白玉在消耗自身能量平复他的情绪,他几乎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戾气还未来得及熊熊燃烧起来,仅在火苗状态,就被白玉这清水浇灭了。 好在这愤怒让他辨别清楚了自己的情绪,荆白难得有些迷茫,他静了片刻,决定先去最近的凉亭,也就是昨天他停船放下柏易的地方看看。 虽然眼前就是昨天的湖,但是湖太大了,豁口这里又在拐角处,一眼根本看不见全貌。 连着凉亭的还有一整段沿湖的长廊,船虽小,在湖上总是显眼的,到那儿应该就能看清楚了。 荆白现在必须确定一件事:消失的船,现在到底在不在湖上? 离湖很远的另一边,柏易把手插在裤兜里,以一种非常悠然自得的姿态,溜溜达达地走向厨房的方向。 他希望自己给人的感觉最好是变幻莫测的,是个难以揣摩的人,或者退一步,游离不定也好,反正他在哪个副本里的外貌都是一次性的,何必给人看透真实的面貌呢? 之前他急切地要求荆白立刻同他分道,实际上是非常失态的举动,柏易自己回忆起来也觉得惊诧。 最后荆白还没听他的。 青年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这原本应该是个略带自嘲的表情,可那张俊美的脸上透露出来的情绪,怎么看都带着点高兴。 他虽然姿态随意,走的速度却并不慢,虽然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昨天熟络的直觉,但认路的技能是他自己的,他沿着昨天的路线,很顺利就走到了厨房附近。 柏易现在要去的厨房,准确来说,并不是整个范府的厨房,只是供应东院的厨房。 这信息是柏易从自己记忆里扒拉出来的。 因为昨天管家说给送饭的时候,他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意象——他需要去的是特供东院的那一个厨房。 第380章 自从荆白提醒了他,范府的整个路线应该都是那个东西的记忆之后,柏易的大脑就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运转:他试着辨别那些当时没有留心的、模糊的念头,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他人留下的记忆。 这一点对任何一个还在被附体状态的人来说,都是无法做到的,哪怕是荆白也不能。 想要分辨脑海中闪过的每一个念头到底是不是自己产生的,等于他们需要质疑自己的每一个反应,这会干扰正常的思考逻辑。 甚至对已经暂时驱逐了“烂棉絮”的柏易来说,这也是一件难事。 毕竟就算是头脑最简单的人,只要拥有正常的思考能力,脑中都会产生无数的想法,何况柏易向来是个心思很多的人。 好在现在只隔了一天,柏易很快将重点放在他和人对话时无意中激发的联想片段,比如管家让他去送饭时两人简单的对话,他忽然翻阅出当时心念中一闪而过的片段。 还是以街道和商铺做比喻。一条熟悉的街道上有好几家肉铺,只是每家卖的种类不一样。一家卖猪肉,一家卖羊肉,一家卖牛肉。 管家的举动就等于是让他去买肉,纵然柏易知道他要买的是猪肉,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会闪过所有肉铺的影子。 对柏易来说,当时他的重点放在管家交代的任务上,根本没在意脑海中的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闪念,再回头想捕捉,竟有种大海捞针的感觉。 但柏易还是捞起来了。 范府有三个厨房! 东院一个,西院一个,内院还有一个。 昨天没人提起这一点,甚至荆白也没说过,柏易对这点已经有所感觉,所谓的“记忆”和“印象”,包括于东和卫宁这些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又能感觉到什么时候应该停止的人,其实都是被动激活的。 这点在卫宁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昨天碰头他虽然没去,荆白给他转述时却将信息整理得非常清晰。 柏易昨天是先去给管家拿他的餐食饭,所以他去了厨房两次。就已经见过了卫宁,她当时蹲在炉灶前,脸上好几处都沾上了灰,形容有些狼狈。 除了送饭,柏易还被管家交代了查看诸人工作状况的任务。柏易便也问了她,卫宁当时显得非常忧愁,因为她的任务就是烧火丫头。 据她描述,她醒来的时候,火已经烧得很旺了,她要做的只是确保这火一直燃着。 比起要用冷水洗衣服的小舒和劈柴劈得挥汗如雨的于东,她的任务是毫无疑问的轻省活儿,但对当时的卫宁来说,这也存在着非常棘手的问题。 她有种非常清晰的感觉,这个炉灶里的火绝不能熄。 但是火可以不眠不休,她不行啊! 柏易现在还能想起她脸上纠结的表情:“这个副本里除了我们和管家,我连个能喘气儿的都没见着,谁来跟我换班?难不成我要不眠不休地蹲在这儿,就为了看着这炉火吗?” 这确实是个麻烦,她提出这个问题,当时的柏易也无法回答,只能说:“你说的事情,我会告诉管家。” 他去给管家送饭时确实也说了这事。 管家当时正在喝汤,听了他的汇报,缓缓抬起了松弛的眼皮。 柏易感觉到了一股存在感极其强烈的、审视的视线。 柏易面带恭谨,根本不抬眼看他,微微屈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地任由他审视。 但从脖子后面泛起的那股冷意来看,管家显然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移开视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柏易听见“咕咚”一声,是管家喉头滚动的声音。 他似乎是把汤咽了下去,用一种冷漠的口气,慢条斯理地道:“你既然跟在我身边,我就提醒你一句。我们做下人的,向来都是上面人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别人愿意做。” 他说着放下汤碗,将它搁到古朴的红木桌上。 柏易应了声“是”,低垂的目光甚至没有对上管家的眼睛,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那五指非常瘦,轻轻敲打着空空的瓷碗边檐,像是嶙峋的骨节披上了一层皱皮。 “听明白了吗?”他问。 柏易心中冷笑,面上还要恭恭敬敬地说:“听明白了。” 回去厨房拿其他人的餐食时,柏易把管家的回答转达给了卫宁。 不仅没得到回答,还吃了个不轻不重的警告。 卫宁知道好歹,强撑着道了谢,请求他不要将这事告诉别人。柏易答应了她,告知她自己的任务是给其他人送饭,借此约了她天黑之前在八角凉亭碰头。 如果到时候卫宁没有来,那就说明她确实无法离开厨房。这本身就是一个信息,就当她对柏易的报偿。 柏易记得很清楚,直到他离开厨房时,卫宁的脸色都是煞白的,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后续如何着落。 但据荆白所说,几人在凉亭碰头时,卫宁表现已是一切如常。 最关键的是,她说“等到了那个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劈柴的于东等人也是如此,唯一的例外,是荆白和洗衣服的小舒。 这种感觉看似玄妙,其实非常简单。 必须等到那个时候真正来临,卫宁才知道自己可以离开;必须要走在路上,才知道应该去往哪个方向。所以柏易在记起那个闪念之前,并不知道范府有三个厨房,因为他必须有那个触发记忆的契机。 第381章 荆白站在曲折的走廊上。 在范府,只要有光的时候,都是不缺景色看的。此时的湖面,端的是一派好风光。 上午的阳光以一种舒适的姿态散落在湖上,一阵微风掠过,掀起一阵粼粼的波光,翻卷出美丽的碎金色。 荆白的目光一动不动,死死地锁在湖面上的那艘小船上。 第199章 头啖汤 为了找到船,他决定将整个湖面转一圈,于是从昨天停船的豁口处往回走。 凭借敏捷的身手轻松翻上凉亭,视野就变好了许多。 凉亭连着一个秀丽雅致的长廊,同范府整体的建筑风格一致,因为湖面整体形状偏细长,修这么一个沿湖的廊道,恐怕也是为了最近距离地观赏湖面的风景。 在湖的两岸,长廊的设计是错落的,一边一半。 左岸的长廊在湖的前半段,右岸的长廊则在湖的后半段,荆白现在所在的,就是右岸的长廊。 两岸的落英怪石,茂密翠竹,映衬着湖面的波光水色,连料峭的寒风吹过湖面都变得温柔了一些,远不如清早时凛冽。湖面的波动也是轻轻的,像裙摆的摇曳,显出一种动人的潋滟。 高挑挺拔的青年,单手提着灯笼,走在这片朱甍碧瓦中,宛如芝兰玉树一般,与周围的景色无比相宜。 即使远远地看着,也是一道好俊俏的人影。 荆白向来是个欠缺浪漫情怀的人,再说这湖上的景,昨天他已经从早到晚都划着船身临其境,这时便更无心观赏,闷头往湖心深处走了好一阵,才远远看到了小船的踪影。 荆白眯起眼睛,试图让视线中的画面变得更清晰——那好像就是他昨天的那艘船。 所以,船并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回到了湖上。 这是副本的某种机制吗? 荆白有些纳闷。他现在面朝的是船尾的方向,而船头…… 隔得太远了,他看不太清,像是什么东西拱了起来,还有一个尖尖的顶。 船上的东西,能拱成那个形状的……难道是昨天他穿的那件蓑衣? 荆白继续往前走。 船似乎停着没动,荆白很快拉近了同它的距离,但看得更清楚之后,反他的神情反而变得更凝重了。 因为他看得很清楚,船头的东西,就是他昨天穿的蓑衣。 它在船头不奇怪,但它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昨天停船的时候,荆白将所有东西都收好了。 渔网和木盆在船中间,蓑衣整整齐齐地叠起来,和斗笠一起放在船头。 但现在,这蓑衣的形状变了。 它整个立了起来,远远看着,倒像个人坐在船头上。 理论上,硬质的蓑衣可以堆叠出那个模样,但谁会这么无聊,特地将蓑衣摆出人的形状? 不知道为什么,荆白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收敛气息,放轻自己的脚步,静悄悄地越走越近。 他屏蔽了所有外物的干扰,风声,水声,还是略微刺目的光线,都不能分走他的心神。 如果船上真的有什么东西,他不会轻易惊动它。 湖上这条长廊整体是曲折蜿蜒的,每个转折都恰到好处,无比自然地衔接着湖心和岸边。 他翻上来的那个凉亭是长廊最接近湖心的位置,随后,它在曲折中逐渐向岸边靠拢,小船则停在了湖面接近中心的位置,船头离荆白所在的右岸长廊的尽头也就几丈远。 荆白走长廊接近小船,虽然纵向上拉近了距离,但横向却变远了一些。好在这是细长型的湖,横向不会特别宽,至少远不足以影响荆白的视野。 荆白只要走到长廊的尽头往回看,应该就能看见船头那件蓑衣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这让他不由得舒了口气——荆白固然不是个怕累的人,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再浪费体力绕到湖的另一边去。 他没有浪费一丁点时间,走得轻而快,可是情形变化得比他的脚步更快! 发现异动的一瞬间,荆白的脚步都顿了一下。 不对…… 他震惊地看着船,还有托着它的湖面忽然荡漾起来的阵阵涟漪。 这艘船竟然动了。 它要走?! 荆白来不及多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长廊的尽头。在奔跑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船,但很快,他发现这艘船显然并不是想逃离他视线的意思,虽然在动,但移速并不快。 荆白很快就追上了它,也看清了从船尾到船头的一应物件。 木盆渔网都在,零零散散的小工具他看不清,但料想也没有少。 但荆白从看见船头的东西开始,就再也无法移开他的目光。 那件蓑衣根本不是被人叠了起来。 荆白死死地盯着斗笠之下,蓑衣的脖子之上,那原本应该是一个头颅的地方……有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影子。 它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蓑衣遮得严严实实,看姿势,像是一个蹲身在船头的渔夫,但是那个姿势,平衡感好如荆白,在船上也是不敢摆出来的。 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蹲在那个位置。 这艘木船很小,重量不大,一个几十公斤的人压在船头,必然会翻船。 荆白昨天上船时就发现了,所以在捞“水草”时,他一直在船的中部活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第382章 这个东西这样蹲着,船还稳稳地漂浮在湖面上,不见一丝晃动,只能说明一件事——它根本没有重量。 荆白有一瞬间猜测,这会不会同他和柏易今早对付的是同一个东西,但下一刻又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如果是会附身的鬼怪,他此时就不应该能看见,也不可能撑得起蓑衣。 他垂下眼睛,迅速瞥了一眼自己的脚下——还好,也不是他本人的影子。 荆白还没来得及舒口气,下一刻,船上发生的事情让他瞳孔骤缩。 一直蹲坐在船头的深色影子“站”了起来! 它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荆白其实根本看不见它的动作,但蓑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它缓慢地“立”了起来,手、脚的部分都舒展开。 在头部的位置,竹制的斗笠也跟着升高了。 它果然有实体!这蓑衣和斗笠,看来也是它自己穿戴上的。 荆白谨慎地在一旁围观,没有干扰它的任何举动。 很快,他甚至看到了这团影子拿起渔网,像模像样地抖开,扔进湖里,又在收网时打捞起一大团绿油油的“水草”。 荆白昨晚已经知道了这玩意的真面目其实就是大团的头发,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嫌恶。 影子却毫不嫌弃,耐心地将“水草”从渔网上一丝一绺地拣下来,放进自己背后的木盆里。 它连工作流程都和昨天的荆白一模一样。 荆白站在原地,看它认认真真地撒了好几次网,此情此景已经不仅仅是诡异了,荆白感觉非常迷惑。 这团影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代替他的“工作”? 但这份工作,原本也是范府安到他头上的。 荆白沉思的目光落到船中间的木盆上。 角度问题,他看不见木盆里到底有没有水草,又到底装到了什么位置。 但是,如果今天这些头发不是他捞起来的,那他房间里那一扇屏风上画的木盆,到底会不会被装满? 屏风中的留白处,曾经写着一首歌谣。 方入府,蓑衣郎。衣不暖,食不香。坐船上,湖中荡。勤打捞,劳作忙。 这四句基本概括了荆白昨天的生活,荆白一度以为歌谣中的蓑衣郎就是自己,但今天的湖上,却出现了一个新的“蓑衣郎”。 是因为前四段已经被他完成了么? 荆白开始在脑海中回忆歌谣的后半段:“叮叮当,心不慌。得重赏,喝香汤。搅一搅,喝光光。穿新衣,入内堂。高高坐,无忧惶。” 所谓的“喝香汤”,这汤,应该就是管家应卯时说的,西院有人被赐的汤。 西院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快的? 他们在东院的人昨天都勤勤恳恳干了一整天,没有一个被赐汤,西院的人却达成了。 他们一定还达成了什么别的条件。 在他思索的间隙,影子甚至已经拿起了船桨,慢吞吞地划起了船。 荆白昨天干了一整天,一眼就看出来它是在这捞不出什么东西,现在是要划出这片区域,换个地方继续捞。 它很快划出了荆白所在的左岸长廊的区域,荆白站在长廊的尽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跟上去。 长廊已经接到了岸上,再往前走,也是离湖面越来越远;如果要再接近湖面,就得转一大圈,绕到右岸的长廊那边去。 如果仅仅是为了追随船的动向的话,荆白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影子应该会和他昨天一样,在湖上劳作一整天。 荆白这时的停顿,其实是因为他现在拿不准自己该做什么,此时此刻,一切在他眼前都显得如此扑朔迷离。 这个“影子”究竟是不是他眼前最近的危机? 他是否应该想办法从“影子”手中夺回自己的工作? 但他同样可以借影子替他干活的空档,转头去其他的地方调查。这样的话,至少不用一整天都困在湖上,行动也不受限制。 他在原地驻足片刻,目睹着那艘小船渐渐离去,最后没有选择跟着它的方向回到岸上。 让他做出决定的其实是理性的权衡。 船在湖上,他一时想不出什么主意让它靠岸。 游过去是不可能游过去的,这湖里捞起来的“水草”全是人的头发,鬼知道它平静的表面下藏着什么东西。 再转念一想,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逻辑:如果捞水草这活儿必须荆白亲自来干,那他此时已经被黑影抢占了先机;如果黑影替他捞的水草也算数,那他为什么不等黑影替他干完一整天的活儿之后,再来抢水草作为战利品呢? 这样一想,顿觉浑身轻松,荆白准备找个视野好的地方等一等柏易。 他的工作已经被影子取代了,不知道柏易那边如何,毕竟对方的情况和他不太一样,连“工作”的地点都是不固定的。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现在大概已经是上午的10-11点了,他打算等到中午时分,看看来送饭的到底是柏易本人,还是另一个影子。 如果柏易直到那时候还没出现,他就准备自己探索范府,太阳快落山时再回来。 他需要找到“汤”的线索,西院那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实在是很感兴趣。 荆白有了决断,转开目光,正要顺着长廊走上岸,脚步忽地停滞下来。 第383章 就在他身后,大概十几米远的地方,长廊上竟然也出现了一团模糊的人影。 长廊的那头就是荆白方才翻上来的凉亭,为了找船,他是沿着这条路走过来的。这团影子他来的时候都没见过,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荆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它。 在湖上,有光线折射和蓑衣斗笠的遮挡,他看不清影子的颜色,也看不到形状,只能说是一团影子。 但现在长廊里的那个,他看得很清楚。 那是个深紫色的人影。 之前说模糊,不是说它的五官,而是它的边缘不像一个现实中存在的物体。 现实中的物体,形状再怎么奇怪,边缘都很清晰。可这东西的边缘是糊化的,硬要形容,就像像是墨水滴到宣纸上,又自然晕开的效果。 但这不代表看不出它的整体轮廓,在荆白眼中,它的头颅、四肢都很清晰,像是一个低头站着的人。 不仅如此,它还在缓缓地向前走——往荆白的方向走。 这时再跑肯定是来不及了,还好他本来也没打算跑。 荆白原本的打算就是找机会打劫船上那团黑影的收获呢,现在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甚至还主动向他走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它靠近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得试探一下。 随着那东西越走越近,荆白一只手握紧手中的灯笼,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如果点燃了的灯笼连早上袭击他们的鬼怪都能克制,这个影子应该也不例外。 在做足了准备的前提下,荆白从不介意大胆尝试。 他平静地看着来路。那个影子还在慢吞吞地往前走,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它走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周遭安静至极,无怪乎荆白发现不了。 他感官向来敏锐,人又警觉,只要有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多少都能察觉。有些鬼怪盯着人的时候,传递的负面情绪格外强烈,那种怨毒和恨意,即使不抬头,他也能感受到。 但这个影子给荆白一种感觉,即使它走到荆白背后,如果不回头,恐怕他也会毫无察觉。 因为它根本没有存在感。 副本中的鬼怪,无论是聪明还是愚笨,他们都有眼睛,会思考,看着人的时候,会有“注视”感。 但这个紫色的影子,虽然荆白现在能看到它,却没有丝毫存在的感觉。它恐怕并没有智力可言,也给不了荆白任何危机感。 它很快走到了荆白的面前,荆白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紫影子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头颅的地方上下动了动,随后,它从道路的中间让到了长廊的边缘,像是在给荆白让道。 它的举动让荆白产生了一个猜想。 荆白一动不动地盯着它,试探着轻声道:“过来。” 下一刻,那紫色的影子依言动了。 它低着头,以一种非常恭顺的姿态,慢慢地走到了荆白跟前。 荆白的眉头微微一松,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在整个范府里,等级制度非常分明,直观地体现在衣服的颜色上。他们进府的时候穿的都是蓝色棉服,被贬了之后,统一变成了紫色。 紫棉衣连保暖都难,荆白升级成蓝棉衣之后,才重新找回了身体的正常温度。 这影子既然有颜色,应该就意味着它同样受到等级的限制。 荆白试探着伸出手,在紫色影子看上去应该是肩膀的位置捏了一下。 影子没有任何反抗,一动不动地站着。 荆白收回手,活动了一下五指。触感很奇特,和这个东西的存在一样,没有强烈的实感,更像是伸进了冰水里,凉冰冰的。收回来时,手上却没有湿润感,没留下一点痕迹。 它的存在更像是一个半实体,可是这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它是突然出现的,还是一直沉默地存在于范府? 结合之前他对范府的分析,荆白怀疑这些影子在范府一直都是存在的,从他们进府起就存在,只是他们之前看不见。 这些影子,会不会就是荆白猜想过的,维护着整个范府雕梁画栋的海量人力? 如果它们一直存在着,为什么荆白之前看不见它,现在又忽然能看见了? 是因为他升级了服色,变成了蓝衣吗? 但柏易从进府开始就是蓝衣,荆白却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件事。 柏易不至于隐瞒这个信息,这中间,肯定还有什么被遗漏的部分。 船上穿着蓑衣的影子,长廊中徘徊的紫影子,灯笼中的蜡烛,企图附身的鬼魂…… 荆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信息里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就像缺了几块的拼图,无论怎么拼,都无法看清它的原貌。 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紫影子,它仍然低着头,显得十分老实温顺,好像还在等待荆白的吩咐。 荆白道:“你走吧。” 紫影子的头上下动了动,它倒退到角落,默默地走开了。 第200章 头啖汤 能听懂命令,却非常僵硬;不是人,但好像也不是鬼…… 留在这里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了,荆白决定离开长廊,朝昨天柏易送饭的莲花池进发,到那里等他的消息。 第384章 柏易是第三次来到厨房了,但每次走进来,他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对于外界现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温度来说,厨房的环境实在是十分友好。炉火一刻不停地燃烧着,带来源源不断的温暖,走进厨房,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带着食物香味的、暖洋洋的春天。 虽然这个厨房只供应东院的餐食,但同范府的其他建筑一样,它的设计非常漂亮。 厨房面积很大,挑高也很高,显得大气阔朗,又不憋闷;各色食物包括燃料的分区也清晰齐整。 红案白案的地盘都分得清清楚楚,各自挂着各自的工具。角落处还有条案和壁橱,用来存放锅碗瓢盆之类的厨具。 炉灶的地方靠外,是单独隔出来的。五口大灶并排,灶门都是一般大小的半拱形。 只有中间的两个灶门是点燃的,火光映得灶心红通通的,也映红了蹲在灶旁边的人的脸孔。 说到炉灶,卫宁昨天和众人碰头时还吐槽了这事。 当时她说灶上的火不能熄,就有人问她,是不是炖了什么老火汤之类的,结果卫宁大摇其头,说灶上什么也没有。 问的人咋舌道:“那不就是干烧?” 卫宁耸了耸肩,无奈地道:“是啊,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我也不知道这火不能熄,到底是在烧些什么。” 好在厨房的烟道设计得不错,就算炉子终年不灭,也没有熏人的烟气儿。 柏易昨天来的时候看到两口熊熊燃烧的空炉灶,心里也直犯嘀咕,今天来的时候虽然也觉得古怪,倒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卫宁还在炉灶前忙活,一步也没离开。她把头发扎成一根利索的大辫子,左手拿着一根木柴,右手抄了一个长长的火钳,戴着两个手套,熟练地拨弄着火焰,确保灶心不会被堵住。 柏易走进来时,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柏易,惊异地道:“咦,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啊?”她一句话就说得柏易脸色突变,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柏易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面前,紧盯着她,严肃地问:“你今天见过我?什么时候的事?” 他一路走得不慢,进厨房之前还特地看了天色。看太阳的位置,现在最多10点多一点,他昨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过来取管家的餐食。 这个时间条案上只会有管家的餐盒,应该是优先供应他的饮食。等管家吃完,他把食盒提回来,差不多就是正午时分。到时候条案上又会出现卫宁等几个人的餐食,他再一一给他们送过去。 饭当然不是卫宁做的,但是到了时间,角落的条案上,餐盒会自动出现。 他早上和荆白拿灯笼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但并没晚多久,就算现在送饭过去也不算迟。 可卫宁说“回来”,就好像今天见他来过似的。他今天是第一次来厨房! 卫宁吃惊地道:“这倒不是,我刚醒过来没多久,之前也没见着你人。你是说之前没来过吗?” 她指着厨房角落的那个雕饰精美的黄花梨木条案,继续道:“我今天醒过来的时候,条案就空了!” 昨天听小曼说,她能自己去应卯可能和睡得早有关系,卫宁昨晚回了房间,天一黑就洗漱完毕早早睡下,就是希望能自己起来应卯。 但今天醒来时,她都不用睁眼,只要感受到脸侧那温暖干燥的热度,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蔬果清香,就知道自己应卯的计划又失败了。 果不其然,一睁开眼,她已经又穿着一身烧火丫头的装备蹲在炉灶面前,心里多少有些丧气。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今天醒得比昨天更晚了一点。 为了确认这件事,她特地确认了,条案是空的。 而昨天她醒来时,那个属于管家的精致食盒可是好端端放在条案上的。 当时已经两顿没吃了,她虽然饥肠辘辘,但毕竟过了那么多副本,如果还会为了口腹之欲冒险,她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看那食盒的成色,再看自己那身不保暖的棉衣,卫宁当然知道那里面的东西不是给自己吃的,何况她还忧心着火不能熄的事情,因此动都没动过。 再过了好一阵,她才见到了柏易,从柏易口中得知那是管家的餐盒;得知柏易要去见管家,还要回来拿众人的餐食,她才求了柏易帮她问问炉灶不能离人的事。 结果今天醒来时,一见条案是空的,卫宁当真吓了一跳,她以为是自己醒晚了多久呢! 听柏易说没来过,她向柏易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双手,斩钉截铁道:“我发誓我没动过,你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他的东西啊!” 柏易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冲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不是你。” 他来之前有心理准备,毕竟管家今天没交代给他送饭的任务,他多少有所预料。 不过,他并不认为那只趾高气昂的老王八会饿着自己。 餐盒消失,要么是找了别的人去送,要么就是有别的途径到他那里。 柏易早上才被这只老王八一掌拍出了身体,今天是绝不可能再去找他第二次了。 但这样一来,等于他今天没有自己的“工作”。 虽然这样意味着他有时间出去调查,但如果管家明天应卯时问起“工作”的情况,他可能就有麻烦了。 第385章 不知荆白那边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不过他比自己好一点,起码有个确定的工作地点,不至于和自己一样抓瞎。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卫宁多看了他几眼,见他神色竟然没有什么异常,目光闪了闪,疑惑地追问:“你确定你之前没来过吗?会不会是你早上不清醒那会儿已经来过厨房,拿过餐盒了?” 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用火钳拨了拨灶膛里的灰,俨然已经是个合格的烧火丫头。 两人都坐在灶门边,温暖的空气中,只有火花燃烧的噼啪声,热乎乎的空气映得两个人的脸色都分外红润,似乎连谈话的氛围也变得放松。 柏易似在沉思,没有作答,卫宁等了一阵,又面带不甘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今天醒得也比昨天晚。管家那个餐盒今天到底有没有在条案上出现过,我都不知道。我还说等你再来的时候问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柏易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可以确定我早上没来过,因为我是自己去应的卯。” 卫宁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柏易的意思是他今天一直都是清醒的,不禁瞪大了眼睛,道:“你看见我了吗?我有没有什么异常?” 柏易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摇头道:“你们这群不清醒的人,都是踩点进来,踩点出去,不会有什么大的差别。” 卫宁抿了抿干得起皮的嘴唇,试探着道:“所以,今天早上的时候,清醒的人还是你和小曼,对吗?你这里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说说看,我帮你分析分析。” 柏易“哟”了一声,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怎么,怕我活不到晚上了?” 卫宁看出他神色中的一丝讽意,脸顿时涨红了。 卫宁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在空手套白狼,但是现在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塔里,她好歹是个组织的高层,当然有自己的骄傲。可是昨天在厨房里耗了一天,肉眼可见地,今天还要继续在这耗一天。 柏易好歹还能出去走一走,她出去看一眼天色都担心炉火熄了,一整天下来,时时刻刻都拿着火钳,吃饭的时候她都坐在灶膛前,右手吃饭,左手戴着手套,火钳就放在她自己的脚边。 烧火看上去是个轻省活儿,用不了多少体力,于东和小舒昨天羡慕得不行,但她也一整天都在炉火前面烤着。 暖是暖了,却也口干舌燥,干得直咳嗽,就这样,卫宁也只敢在渴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喝一口水润润喉。她怕出去上厕所的功夫,炉火说熄就熄了,会不明不白丢了小命。 范府这个副本,单人能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事实上,就算加上一起进来的组织里的于东和小舒,她也是毫无头绪。 进副本之前,她还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光组织里,一起进来的就有两个人,还都和她关系不错。 如果不是特别难的副本,她很有自信能活着出来,说不定还能靠三人份的信息量一口气冲到第五层。 谁知道进来之后会是这个情况! 这哪是进副本来了,是当苦力来了,还是正儿八经的高危工作。 之所以急着套郝阳刚的话,其实也是见他今天送饭的工作出了岔子。 她不敢说实力顶尖,眼力却是一流的,郝阳刚和路玄、小曼结了盟,他们这个队伍得到的信息,应该就是范府中最多的。 比起冷漠孤寒的路玄,郝阳刚起码看着是个好沟通的人。 要是郝阳刚等不到他们碰头的时候就死了,路玄未必会把信息透露给他们。想到这里,她自然要趁郝阳刚现在还活着的时候,想方设法打听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想必对方刚才也看出来了,神色才会如此讥讽。 小心思被直接戳穿,她多少也有些下不来台,毕竟昨天的时候,郝阳刚还帮过她。 可副本里,谁不是为了活着呢? 有些人为了套到更多的信息,不惜冒着副本难度指数级增加的风险杀害同伴,她虽然姿态不怎么好看,也不是什么滔天大错吧。 思来想去,这个副本里面,恐怕小曼是最幸运的,稀里糊涂地和两个最强的人组到了一队。 再想起自己第一天的时候还在担心她,结果小丑竟是她自己,卫宁越想越觉得憋屈,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这时候要哭出来才真是颜面尽失,卫宁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极力遏制自己过于颤抖的呼吸和过于泛滥的情绪。 卫宁原以为郝阳刚会接着说几句讥讽的话,或者至少评价几句她的失态,但对方什么都没有说,让这可贵的沉默一直保持了下去。 在这不算很短的时间里,除了木柴燃烧的声音,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柏易抱着双臂,像是没有看见她的失态,一言不发。 卫宁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用力擦了几下眼睛。顶着微微发红的眼眶,她声音沙哑地对柏易说:“抱歉。” 柏易没说话,随意地冲她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 卫宁怔怔地看着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走了眼。 郝阳刚这人长得虽好看,却是那种带有压迫感的英俊,眉尾锋利,眼神看着人时,有种森然的寒意。 这人很可能和路玄一样,是个狠角色。 只是他此前向来说话都是笑嘻嘻的,待人和气,有问必答,进副本之前还出手搭救了被罗山和金石骚扰的小曼,卫宁才以为他是个好沟通的人。 第386章 现在,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漠然,好像她从来不曾入过这个人的眼。 这种被眼前的人视若无物的感觉,让卫宁心中被强压下去的心绪又翻涌起来。 她忍不住辩解道:“其实我只是想,大家都在同一个副本里,如果有人有幸优先拿到有用的信息,及时分享出来总是好的。都是进了塔的人,谁都没必要太藏着掖着……” “藏着掖着?”柏易缓慢地、一字字地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眼皮懒洋洋地抬了一下,卫宁只感觉到一道极冰冷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她绷紧的面孔上掠过。 被他看这一眼,卫宁努力挺直的背脊都颤了一下。 一直倚靠在墙壁上的柏易站了起来,他一边掸去衣袖上的灰尘,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双向的信息交换,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至于单向的打听么……” 他停顿了一下,卫宁的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一下。 对面那个高个子男人,这时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果没有方才的对话,恐怕这又会成为卫宁觉得对方是个“和气人”的重要论据,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对方给她的印象极为割裂,割裂到她觉得对面这个人近乎怪戾。 她看着那个人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用极和风细雨的语气,轻言细语地道:“这么说吧,我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至于我想什么时候说,也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卫宁喉头一哽,一时竟然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副本外面事业就很成功,进塔时已经做到了大企业的高层;进塔以后过副本的进程也算顺利,爬到第四层,还刷到了进度过半,在组织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她又向来长袖善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加上从不轻易得罪人的性格,谁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这还是头一次看走眼,又吃了瘪,想反驳还说不出口——因为对方并不欠她什么,反而是她想知道的东西更多。 她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哪怕噎得直瞪眼也一样。 她的胸口起伏个不停,柏易却没多看她一眼,掉头走向了厨房的角落,一边走,一边冷飕飕地道:“火。” 糟糕,上头了,忘了看着火! 卫宁吓了一跳,以为炉火出了什么问题,立马添了把柴,蹲坐下去拨弄。 但仔细一看,就发现灶膛里的火焰烧得通红,没有一点要熄灭的迹象 她看向那头的柏易,不敢置信地道:“郝阳刚,你——” 柏易已经在条案边放松地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那懒洋洋的姿态配上绝佳的容貌和身材,换个时候值得击节赞叹,但卫宁只觉得自己头顶要冒烟——气的。 “怎么?我又没说它要灭了。” 冷静,咽下去,看着火。 卫宁咬了咬牙,她现在不想别的,只想把刚进副本时眼瞎地将面前这个男人归类为“和气人”的自己脑子里的水全控出来! 她两眼直勾勾盯着炉火,决心意念将自己的嘴缝上,再也不和柏易说话了。 她不说话,柏易自然乐得轻松。 他倒不是认真生卫宁的气。过了这么多副本,道德绑架他的人多了去了,卫宁这样的,离那最坏的10%大概还差了80%,顶多是小心思多了一点。 但这不代表柏易愿意浪费时间,去应付她花样百出的试探。 从注意到管家的餐盒不在这里开始,他就决定在厨房再等待一段时间,因为就算管家的餐盒会消失,其他所有人的餐盒都会消失,但是卫宁的餐盒,一定会出现在条案上。 她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柏易送饭的人,如果她的餐盒在某个时间点出现了,就说明确实有“人”,或者某个其他的机制取代了柏易的“工作”。 如果能找出这个“人”,或者找出这个自动运行机制,一定是关于副本核心的有效的线索。 他准备在这里坐到中午,又不想同卫宁虚与委蛇。正好对方说了他不想听的话,他当然就愉悦地顺水推舟了。 别说是你推我挡的假意试探,哪怕仅仅闲聊,也是耗费精力的事情。 柏易是个愿意最大限度节省精力的人,能让他从这些事里获得愉快的体验的,只有那一个人。 暖烘烘的厨房里,男人英俊无匹的面孔上,那点冰冷的讥嘲之色似乎终于被这暖意融化了。英俊锋利的眉目间,终于氤氲出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笑意。 第201章 头啖汤 周遭安静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蔬果香气。 身边只有炉灶中,火舌舔过干燥的木柴发出的燃烧声,毕剥作响。 卫宁紧了紧手上对她来说过于宽松的手套。 她昨天第一次干这个活儿,没有经验,又想着副本里的线索,分了心。手套不知不觉中滑脱了一些,她没有察觉。 铁制的火钳深入灶门拨弄之后会变得很烫,她把火钳拿出来时,没有保护的手腕无意中碰到了火钳。 那一下烫得,可真是钻心的疼。 好在只烫伤了一小块,伤口虽然有点深,面积却不大。在副本里,这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范府的卫生条件自不必说,外面又是严寒的冬天,她不需要担心伤口感染的问题。 一直疼痛着的烫伤留在胳膊上,更像是个提醒。 第387章 那之后,她打起了全副精神,再也没有小看过这个烧火丫头的“工作”。 除了刚才…… 想起自己方才的情绪失控,她心中忍不住又升起了一股怨念。 别说塔里面了,在塔外面,她的工作性质也让她算是阅人无数。进了塔之后,在副本这种时刻面临死亡危机的环境里,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会变得更加直白,甚至完全不加掩饰。 略通皮毛的心理学常识和不算很难的逻辑推理,已经足够她看清楚副本中的大部分人,之前几乎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她多少有些自得,没想到转头就在郝阳刚身上翻了个大的。 现在想来,“郝阳刚”这个假名就已经昭示了一些什么。 她隐晦地看了厨房的角落一眼。 男人背靠在墙壁上,两条长腿一条伸直,一条屈起。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自然垂下,是个非常悠然自得的姿势。 修眉俊目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放空,也不知道思绪飞到了何方。 卫宁:“……” 她只觉得对方在摆烂,因为她已经和这个男人在厨房僵持了半个小时以上了。 而且……什么样的人才会给自己起个谐音“好阳刚”的假名啊,简直毫无审美可言! 长得再帅也没用! 事实上,柏易倒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悠闲。 他的双手在膝盖上交叠起来,骨节清晰的手指不断敲打着手背。黑漆漆的双目微微阖上了,看似惫懒的外表下,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他在思考着进入副本以来所有的线索,试图整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 在副本中,傻子只知道逃跑,聪明一点的人会考虑怎么对付眼前的鬼怪,最聪明的那批人会选择直接思考副本的机制并破解它。 但柏易想得必须更多一点,他必须考虑“塔”的用意。 从知道副本的机制是和鬼抢夺自己的肉身之后,柏易就开始觉得,塔把他扔进这个副本的目的十分可疑。 诚然,他从来没有和“塔”正面交流过,甚至几乎每次都是在沉睡中忽然接到某种莫名的预兆,再被直接扔进最难的、或者被污染过的副本。 再或者,就是像他和荆白初次相遇的“陈婆过寿”副本,因为条件过于苛刻,多半是因为找不到合适年纪的小孩,就直接把他塞进了小孩的身体里。 但这个副本,他不仅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反而是最不合适进来的一个人。 塔明明知道副本的内容,却还是把他塞进来了。 青年轮廓深刻的眉目间闪过一丝阴霾,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它最好不要成真。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郝阳刚为什么还坐在厨房,卫宁已经假装他不存在了,舒舒服服地盘腿坐在地上,一心一意盯着灶膛。 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尴尬,为了避免和柏易对视,她现在几乎不转头往左看。 炉中的火焰跳动了几下,卫宁侧耳细听后,熟练地用空闲的左手在周围摸索了几下,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 她忍不住无声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前搬过来的柴烧完了,得去拿。 两口大灶昼夜不停地烧着,卫宁大概隔一个小时左右就得去抱一堆柴过来,一天下来的消耗卫宁昨天大致计算过,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她烧的柴也不知道是不是于东劈的,反正非常诡异,因为不知道是怎么运过来的,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用得格外心安理得。 现在比较尴尬的是,厨房的木柴堆在柏易所在的角落。 她得活命,炉灶里的火就不能熄。卫宁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不重要的面子。 她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向柏易所在的位置走去。 柏易保持着那个靠墙的姿势,只是双臂环抱起来,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桌上的案几。 卫宁隐隐感觉到柏易好像在看她。 她心里奇怪,想对视回去,又觉得尴尬,便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虽然有点憋屈,但也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她要是个拎不清的,也活不到这会儿了。 谁料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忍不住吃了一惊——那油光锃亮的黄花梨木案几上,不知道何时,竟然摆上了好些碗盘! 她虽然匆匆扫了一眼,但也看出来都是好菜,郝阳刚凭什么吃得这么好? 卫宁昨天又不是没吃过饭,深觉范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打工条件极差。她干了一天活,只有两个冷冰冰的粗面馍,还有一碗没滋没味的汤。 多亏人就在炉灶旁边,还能把馒头给热热再吃。 虽然弄热了口感也是粗劣至极,好歹不是硬得咬不动,不然这饭吃得更没意思。 郝阳刚哪来的这些个碗盘? 她觉得不对,当即转过头去,才发现桌子上的这些餐食看着比昨天好,却都是动过的:喝得剩半碗的八宝粥;吃了一半又丢回去的排骨;还有最嫩的菜心没了的炒白菜叶子。 也不是完全没油水,但剩菜剩饭谁有胃口? 卫宁愣了一下,她意识到什么,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匆匆几步走到案几前,不敢置信地看向柏易:“你——你吃了我的饭??” 换了昨天她肯定不会有这个怀疑,但刚才这个人表现得足够冷酷,不留余地,就算真干出来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第388章 但是太过分了! 就算他很强,又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也不代表可以动别人的餐食吧? 柏易斜了她一眼,卫宁直觉他的视线冷飕飕的,还带着一点探究。 她不愿输了阵,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柏易已经转开了目光,语气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这可不是你的饭。” 他懒洋洋地抬起下巴示意卫宁,卫宁这才看见,在案几边角处的地面上还放着几个不起眼的食盒,颜色各异。 她多看了几眼,就认出那个黑色的、带兰花花纹的食盒是她昨天用的。 因为放在角落,又被案几的阴影遮挡住,上面还有柏易的七八个菜连带着那个大食盒吸睛,卫宁第一眼没看见,现在才注意到。 柏易语气非常平静:“那才是你的。” 卫宁现在怀疑柏易方才那点笑意就是在嘲笑,但毕竟是她误会在先,便也忍住了没说话。 昨天时没看见柏易的食盒,今天既然看见了,她忍不住对比了一下,比起柏易这边的菜品,她这黑木小食盒简直就是丘陵和高山的区别。 都不用打开看内容,外表比起来就够寒酸的。 难道服色差一个品级,吃穿用度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差距吗? 她往炉灶里添好了柴,把剩下的柴禾放回自己方才坐的地方,这才讪讪地提起自己的食盒,回到了炉灶面前。 打开食盒一看,果然,还是两个粗面馍馍,和一碗一看就很稀的豆浆。 算了,总比没有好。 她把馍馍拿到灶上热着,忍不住又往柏易所在的角落看了一眼。 实力强,队友靠谱,能在副本里到处走查线索,还能吃好穿暖……这基本都达到了一个副本的顶配了,不知道这人的脸为什么还是那么臭。 柏易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但不完全是因为食物。 虽然这些残羹冷炙,并不是他吃剩下的,而是管家的剩饭,但他昨天已经遭遇过了,虽然今天再看到依旧不爽,但也不到影响心情的程度。 比起他,他总觉得卫宁的问题更大。 这些餐食是一个紫色的影子,当着卫宁的面送过来的。 柏易之前在想副本的事情,眼神是放空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失去了警戒,敏锐的感官会让他在有人靠近时第一时间快速反应。 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似乎失误了。 因为靠墙坐着,柏易的目光放得比较低,因此他是直到看见两条紫色的好像腿一样的东西在他几尺之外,才愕然地抬起头来! 那是一个紫色的、边界模糊的影子,轮廓很不清晰,连手指和脚趾都分辨不出,只能看出一个头,两条胳膊两条腿。 这也让他的动作显得很古怪,因为没有手,看起来像是他的左胳膊挂着一个大食盒,右胳膊挂着一个小食盒。 这东西来得也太静悄悄了,简直像是蒙蔽了他的五感一样。 柏易心下不是不惊骇的,只是它既然已经走到这了,再跳起来反抗也是徒然,还容易打草惊蛇。 柏易的目光掠过大喇喇坐在火炉前的卫宁,她正把身边的最后一根木柴扔进火炉里,目光丝毫没往这边偏移。 她的身体姿态非常放松,不像装出来的,应该是真的没发现。 但就算她面朝着灶火那头,这东西也会经过她身侧,就算她目不斜视,这个人影也绝对是在她可视范围内的,她怎么会毫无察觉? 这其中肯定有哪里不对,但是柏易现在没有功夫观察卫宁,因为紫色的影子并没有停下。 它甚至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柏易面前,在案几前停了下来。 现在不是懊悔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的时候,柏易全副心神都放在它身上。他没有妄动,只是暗暗绷紧了神经,警戒着这紫色人影的每一个动作。 紫色影子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案几上。 柏易非常安静,但漆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影子。他蓄势待发的模样仿佛一只大猫,随时等待着扑上去和对手拼死一搏。 紫色影子却只是打开了食盒。 它把另一个简朴的、应该是卫宁的食盒放到了案几角落,随后打开那个精美的红木食盒,把里面的餐食一一取出,放在案上。 那些菜一看就是吃过的,联想到昨天的事情,柏易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吃的——除了老王八还能是谁? 他看着紫影的神情微微变了:难道这就是管家用来取代他工作的东西? 紫色影子将三层盒子里的餐食一一取出,模糊的身形没动,可那个仿佛是“头颅”的位置却缓缓地转了过来,胳膊也朝他伸了一下。 柏易猜测,这是在邀请他“用饭”。 可惜他对管家的剩饭没什么兴趣,昨天也只拿走了管家没动的东西。那些剩菜,他一筷子都不会动。 他没有立刻起身过去,紫影似乎也不着急,没有上前催促,一动不动地静静在原地等他。 看来他不吃,这东西是不会走了。 他正要起身,准备拿走管家没动过的馒头和点心,忽然发现卫宁动了。 柏易索性停住了动作,正好顺带观察一下卫宁。 在柏易眼里,她也够奇怪的,柴烧完了才过来补,之前又对这个紫色影子视而不见……难不成是被附身了? 第389章 但等卫宁起身走过来时,柏易推翻了这个猜测,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应该是真的看不见。 女人去搬柴时,是面朝着柏易走过来的,柏易注意到她虽然强装镇定,脸上还是难□□露出尴尬之色。 看反应,没有被替换,应该还是本人, 搬柴的路上,她似乎刻意避免了和柏易直接对视,但柏易能感觉到,她看了自己一眼。 紫影一直稳稳当当地跪坐在案几旁,她如果能看见,不可能完全忽略它…… 柏易不声不响,悄悄观察着卫宁,见她抱着柴火起身时忽然色变了一下,那神色不像是恐惧,反而像是……愤怒? 她几步走到了案几前,用质问的眼神看着柏易,好像还有点不敢相信:“你吃了我的饭??” 柏易没忍住,险些笑了出来。 昨天管家吃了饭就走了,他只拿走了管家没动过的食物,也没告诉众人管家给他的餐食都是剩菜,问到就是吃过了,只跟荆白抱怨了几句。 毕竟这不算是有效信息,说了他还嫌丢人。 卫宁不知道这事,一眼看见满桌都是残羹冷炙,产生这样的猜测也不奇怪。 柏易只是看着她。 她已经站在紫影子的背后,距离大约也就半尺。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紫影子还跪坐在她脚边,她问的却是这个,场面就忽然变得很好笑。 拜卫宁这个反应所赐,他现在不用确认她是不是看得见,也不用再怀疑她不是本人了。 柏易努力绷了绷嘴角,将笑意忍了回去,装出方才的面瘫脸,否认了她的猜测,还给她指了她自己的食盒。 卫宁果然什么也没察觉,讪讪地添了柴,提着食盒回去吃自己的饭;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丢人,也没再朝他这个方向看。 柏易终于打消了最后一点怀疑,眼睛在条案看了扫了一圈,最终只吃了管家没动的一小笼包子。 虽然冷了,滋味还是鲜美的。他又从管家没动过的东西里挑选了一下,拿出两块洒了果干的粘米方糕和几个油炸果子,用油纸包了起来。 剩下的他碰都没碰,双手一摊,便示意自己吃好了。 紫影子全程都很有耐心地跪坐在旁边等着,当然,这是在柏易看来。如果卫宁能看见,必然要觉得它一动不动,直愣愣地杵在那儿的姿势十分渗人。 直到柏易放下筷子示意它,紫影子才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将碗碟收了起来,全程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柏易转头看卫宁那边,她正端着碗,咕咚咕咚吞咽的样子像是在大口喝汤,动作十分豪迈。 柏易瞥见她手边放着一个空碟子,午餐应该也是吃完了。 她喝完,随意地抹了把嘴,把空碟子和碗送了过来,往食盒里一放。 刚才的对话缓和了一些两人之间的气氛,卫宁往桌上的食盒看了好几眼,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她迟疑地道:“你现在是要怎么办,把食盒拿走?” 她的思路是,既然食盒还在,就算柏易“送”的工作没做到,总还能把“收”的工作拿回来。 如果没有完成工作算是死亡条件,如果郝阳刚接着做了后半段,或许这个死亡条件就不算完全达成。 柏易摇了摇头,目光不着痕迹地往逐渐起身的紫影子身上落了一眼,也跟着站了起来:“没必要,有人帮我干活,我乐得清闲。我要去路玄那边,和他碰个头。” 卫宁有个直觉,他这次说的是实话。他一边说,一边还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显然是真的准备走了。 卫宁总觉得他有点太摆烂了,但想想他要去见路玄,又觉得不是说不过去,毕竟这两人见的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这两个人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也不奇怪,毕竟抛去近乎恶劣的性格,郝阳刚长得倒是让人很难挑剔。 卫宁看柏易时,目光忽然落到刚才没注意到的案几上,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惊疑不定地道:“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食盒就不见了?刚才还在这呢!” 柏易瞥了一眼紫影子,它提着食盒,非常自然地绕过卫宁身边,已经开始往外走。 卫宁不仅看不见紫影子,连本来能碰到的食盒,拿在影子手里的时候竟然也看不见。 他准备跟上这个影子,如果它按照他昨天送饭的路线走,说不定能赶上它给荆白送饭。 就是不知道荆白那边到底怎么样,能不能看到这个紫影子…… 两人其他条件几乎都一样,都带着灯笼,都是蓝衣裳。如果影子只有他能看见,荆白看不见,那说明和品级、灯笼都没关系,是被附身了的人看不到。 卫宁犹自惊异,柏易看见她和离她几步远的紫影子时,想起的却是他帮卫宁问话时,管家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一句话。 “你们做不到,有的是人愿意做。” 他当时以为管家指的是副本里的其他人,但后来见众人各司其职,就以为是一句威胁;但现在看来,管家嘴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些“影子”。 这影子应该一直存在。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满足条件,所以他们一直对它们视而不见,就像现在的卫宁。 那么,它替代柏易的工作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无论如何,柏易决定先跟上去再说。 第390章 他潦草地挥挥手,权当对卫宁道了个别,跟着那个紫影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厨房。 卫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咕哝了一声:“神神秘秘的……” 要说除了性格捉摸不定了一些,郝阳刚确实不算什么坏人,甚至还是副本中污染值最低的强者。 卫宁虽然对他滤镜碎了一地,也希望他不要这么快就死了,不然对活着的人来说,后面的副本只会越来越艰难。 柏易脸上倒是丝毫看不出担忧自己生死的痕迹,他两手插在裤兜里,优哉游哉地走在紫色人影身后,时不时观察左右。 他本来应该全副心神都放在前方的影子身上,但走出厨房之后,周围的景象让他很难只专注送饭的那个紫影子。 因为他这才发现,周围出现了许多紫影子! 他们可能会出现在范府的任何地方,树后面,花丛中,月亮门旁边,甚至院子里的水缸周围…… 这些影子虽然遍地都是,但如果闭上眼睛,就什么也感觉不到。 不管他们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发出一丝声音,好像只是存在着一样,而且柏易注意到…… 他看不见他们手里的工具。 柏易只能凭借他们的动作来猜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有的很明显,比如在树旁边踮着脚、伸着手的,必定是在修剪枝叶;有弓腰驼背,两手伸直的,应该是是在运送东西;还有垂着头、左右手一起开弓的,柏易多瞧了几眼,才看出来好像是在打扫道路。 难怪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整座范府虽然看不到任何人烟,却富丽堂皇、整洁无暇,仿佛一草一木都被人精心地养护着。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竟然是这些影子在辛勤地劳作,默默无闻地打理着整座范府! 柏易看了一路,少说看到了七八个紫影子,其他颜色的影子却一直没见过,不知道是不存在,还是他看不见。 有今天的见闻 ,柏易现在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他跟着送饭的紫影子走了一段路,就看出它的路线和他昨天果真是一模一样的。它现在要去的应该是小曼的院子,柏易却不想绕一段路再耽搁时间。 反正按这个节奏,等它送完小曼的饭,应该就会去湖上找荆白。 有这个功夫,他还不如趁早同荆白会合交换信息,在湖上守株待兔,等着这东西过来。 心中有了决断,柏易就在下一个岔路口干脆利索地同紫影子分了道。 荆白应该在等他的消息,如果他的工作也被紫影子替代了,现在就应该在湖上捞水草;如果没有,这会儿估计就在他们昨天碰头的荷花池。 虽然湖上的范围很大,但是荷花池那里是最显眼的。 柏易很有信心,他放弃了距离更远的沿湖回廊的路线,走昨天那条小路,穿过几个院子,直接赶往荷花池。 幸好昨天他给荆白指了一次,不然在现在这个没被附身的状态下,他还真不一定能记得这条近道。 柏易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阳光烈烈,耀眼非常,大概是接近正午时分. 走了不到一刻钟,视线中便映入了一片残荷。 严寒的冬日里,荷叶早已枯败,可冬日的阳光正好,毫不吝惜地洒落在残荷和周遭的茂盛的水生植物上,形成鲜明的对比;湖面在日光下,亦反射出温柔的粼粼波光,给它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再往远处,又有朱楼碧瓦,亭台楼阁,乃至隐隐山色,和碧蓝的晴空,都变成了这片风景的陪衬。 而在柏易眼中,唯有一个蓝衣的人影。 一个高挑的青年,身形挺拔如竹,哪怕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也不难看出他宽肩窄腰的漂亮比例,和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他只是随意地站在这片风景中,于是这样美不胜收的风景,在柏易的眼中也变成了陪衬。 第202章 头啖汤 柏易允许自己站在远处默默欣赏了三秒钟,权当是这奔波劳碌的一上午的奖励。 他正要开口打招呼,荆白却像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似的回过头,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张俊秀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排斥的意味,只有单纯的疑惑:“你在看什么?” 柏易隔着十几米远都被他抓了个正着,也不禁怔了一下。 不过荆白向来敏锐,他也不算太意外,一边漫步走向前,一边笑嘻嘻地道:“看你好看呗,你又不收门票钱,别这么小气。” 他说的是实话,句句发自内心,荆白却显然没有当真,只当他又在玩笑,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等柏易走到他面前,荆白才正眼看着他飞快地将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一遍。 柏易知道他在看什么,却不点破,唇角漫不经心地勾着,笑道:“怎么,你也看我好看?多看会儿也没事,我也不收你门票钱。” 荆白既没有承认,也没否认,俊秀的眉峰一挑,利落地道:“手伸出来。” 其实荆白根本不用看,光看这懒倦的神态和不好好说话的聊天方式,眼前必是柏易本人无疑。只是之前既然说过,这时肯定是要再确认一遍。 两人挽起袖子,各自展示了手腕上和手臂上的印记,见清晰分明,毫无异状,才放下来开始说副本的问题。 柏易也不耽搁,四下一看,直接指着远处回廊上那个弓着腰的紫影子道:“你能看见那东西吗?” 第391章 “你说那个紫色影子?” 荆白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虽然离开了回廊,却一直关注着这些影子的动向。湖的地理位置特殊,附近的影子并不多。 除了那个替他捞水草的和之前湖畔回廊上的,他就只见到了一个,柏易此时指的,就是湖畔回廊那个。 柏易松了口气:“你果然也能看见。” 他锐利的目光从湖上一掠而过,视线范围内没见着船,便道:“你的活儿也被影子顶替了?” 其实荆白站在这里,而不是湖上,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荆白见时间不到饭点,柏易又空手过来找他的,就知道他肯定遇到了和自己同样的事情。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荆白便只点了点头,指了一下远处两人视野的尽头:“这边捞得差不多,它把船划到那边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怎么打算?” 柏易这个人,无论他心里怎么想,脸上向来是看不到什么负面情绪的,这时也只是没心没肺地耸耸肩,道:“它抢的时候又没问我,既然它愿意抢,那我就享受呗。还能怎么办?” 毫不意外,他和柏易再次想到了一处。 排除柏易这个人身上的一些扑朔迷离但无伤大雅的因素,三个副本下来,荆白必须承认,在副本里同他合作是件愉快的事。 他嘴角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平静地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太阳落山之前,如果没有新的收获,我会回来一趟。” 柏易怔了片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荆白,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你这是……打算直接抢它的劳动成果?” 荆白点点头,道:“你不是说了吗,它抢的时候也没问我啊。” 他神情再坦荡不过,完全不羞于承认自己正在策划一起针对影子的强盗行径,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柏易倒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一面,嘴角压了压,都没能压住那点笑意,只觉得眼前的人理直气壮的样子有种别样的可爱,咳嗽了一声,道:“嗯,我同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来路,遗憾地道:“我是不需要再跑一趟了。” 他的工作和荆白不同,是不能量化的,而且就在管家眼皮子底下。 按昨天的节奏,他早晚要见管家两次:早上给管家送饭,晚上便是见过所有人之后询问工作情况,再给管家回话。 早上送饭那趟影子已经做了,管家没见着他的人,已经有了发落他的借口;他再想亡羊补牢,无非是跟着送饭的影子,在东院像遛狗似的再被遛一圈。 耽误一天的功夫,管家一样有理由处理他。再加上早上还被管家拍出来一次,他今天是绝无可能再去前院见管家了。他方才不跟着影子去小曼那里,就是做了这个决定。 不然的话,这种损鬼又利己的流氓事,怎么能少了他呢。 荆白就见他撇了撇嘴,像是想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嫌恶地说:“反正我今天是绝对不会再去见那老王八了。” 他人长得极俊逸,做这样的表情也不显得难看,反而有股他气质自带的潇洒不羁的味道,荆白听在耳中,心里却是一动。 他想起早上那会儿,他初次怀疑走在旁边的人不是柏易,就是因为他给管家起的那个外号。 柏易这人有多骄傲,荆白心里很清楚。 昨天来给他送饭那会儿,柏易说管家把剩饭“赏”给他当餐食,当时他气得整个表情管理失败,冷笑连连,眉毛都差点竖起来,还现场给管家起了个老王八的外号。 荆白对此印象深刻,但柏易早上应卯时对管家那副态度,又称得上是端正恭敬,简直是金牌下属,比荆白演得都像。 荆白知道这人演惯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戏码,私底下,起码在他面前,是决计不肯好好叫管家名字的。 但附身柏易的那东西就不一样了,它似乎非常尊敬管家,荆白起初以为他是讽刺,只略感怪异,便有意无意追了那一句。 “柏易”没有接茬,反而说管家是“顶头上司”。荆白怼了回去,“柏易”看他的眼神就变得非常诡异。 荆白心中跳了一下,他当时虽然不能确定柏易被替换了,却知道他肯定有问题。 柏易见他不说话,眉头一皱,问:“怎么了?” 当时时间紧迫,同假柏易来路上的事情,荆白只是简单同他说了几句,这时便把他和那东西的对话和柏易重新强调了一遍。 他神色很认真,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道:“范府副本每个等级的压制都体现得很明显。我现在怀疑,它或许不是不想装成你,而是根本不敢说——或者,不能说管家的坏话。” 虽然荆白说了只是猜测,暂时也无法验证,但柏易有种感觉,荆白说的是对的。 想来也是,他们一进府,人人都被附了身;如果不是在塔里就互相认识,那么同伴之间的信息,他们知道的,身体里的鬼怪多半也知道。 柏易被鬼怪附身时,荆白已有了亲身体验。 如果不是着意试探,手边又没有灯笼,在没有戒心的情况下,连他都几乎被鬼怪蒙骗了过去。 附身打他们进府没多久就开始了,这件事上,鬼怪本身已经占据了先机。 身边的同伴,肉身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魂魄替换的发生又是无声无息的。人如果相信了自己的眼睛,恐怕连想都不会想到刚才还在聊天的人,说话间,皮囊下可能就已经换成了鬼怪。 第392章 柏易和荆白早在范府副本之前就认识,两人互相信任,碰巧身上又都有一个其他副本的鬼怪留下的烙印。 柏易还身份特殊,每个副本都在换身体,因此知道烙印是刻在灵魂上的,同□□没有关系。两人这才找到了简便的办法,通过烙印,第一时间确认对方的身份。 但如果只有这一种办法,这个条件就设得太高了,对其他人来说显得太不公平。 烙印这个,荆白或许不甚了解,柏易却是很清楚的。 他敢说整个第四层的人里,加上他和荆白,身上有烙印的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因为拿到烙印至少需要三个必要条件。 第一,副本本身一定非常难,因为能给出烙印的鬼怪必然很强。 第二,获得烙印的人对副本的破解度非常高。这要求他或她不仅要能活着出去,而且至少知道副本的绝大部分真相,并且对破解真相贡献最大。一个副本不会有第二个能获得烙印的人,因为柏易见过最强的鬼怪,也给不出第二个。 第三,也是最难达成的条件。破解副本的人必须得到给出烙印的鬼怪的好感,因为烙印是鬼怪自愿给出的,但这点本身就意味着矛盾。 如果得到鬼怪的好感,说明副本的破解是解放了它;但需要等登塔人解放的鬼怪,几乎不可能达到足以给出烙印的强度。 如果鬼怪的目的是杀死并吞噬他们——这也是最常见的鬼怪类型——这类鬼怪通常倒是很强,但破解副本,就意味着这种鬼怪的消灭或者削弱,他们怎么可能自愿给出烙印? 陈婆过寿那个副本,柏易也没有想到鬼婴会给他一个烙印。他过了这么多副本,除了这次,就两次拿到过烙印,还在后来的副本中被消耗掉了。 手腕处鬼婴给的那个,就是他现在身上唯一的烙印。 所以他当时会告诉荆白,陈婆过寿那个副本,乃至秀凤和鬼婴这两个鬼怪都是很特殊的。 算算时间,丰收祭之后,荆白和他分开的时间大概也就够他过一个副本,竟然就在这个副本中拿到了烙印,虽然知道他很强,但真正看到烙印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暗中赞叹。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荆白显然不差这一句半句的夸赞,他便也没有说出来。但毫无疑问,荆白是这些年里,他见过最厉害的登塔人…… 之一。 柏易在心里悄悄微笑了一下。 毕竟还有他自己。怎么说,也得算一个平分秋色吧? 第203章 头啖汤 荆白见他仿佛在思考什么,却又好一会儿没作声,便问:“你怎么看?” 柏易连忙收回乱飞的思绪,正经地看着荆白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 荆白眉头一皱,柏易就知道他怀疑自己方才在走神,连忙道:“我认真的。考虑到副本公平性,用烙印才能相互识别这个条件太逆天了。” 他给荆白科普了一下获取烙印的难度,随后补充道:“对比起来,副本里的鬼怪有无法逾越的等级意识,但我们没有。这点或许会是我们识别壳子里的人到底是谁的关键。” 他说完,洋洋得意地冲荆白扬了扬眉毛:“怎么样,我给管家起的这个外号不错吧?” 荆白:“……” 他斜了柏易一眼,决定对此不予置评。 两人在荷花池前并肩站着,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就在头顶上,正灿烂地大放光芒,幸好这是严冬,即使阳光如此明媚,也只觉得温暖宜人。 荆白见脚下的影子只剩短短一截,知道现在差不多就是柏易昨天送饭来的时间,便问:“我的午饭也是紫影子送过来?” 柏易这才想起没告诉荆白厨房的事情,他笑了起来,道:“不急,我跟你说……” 他把厨房里的事同荆白简单地讲了一遍,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补充道:“它送完小曼的就会来湖边,一会儿应该就能到了。” 荆白已经开始思考副本机制的问题,幸亏柏易去了厨房一趟,不然一时还验证不了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看见紫影子。 现在确定了卫宁看不见,小曼他们估计也是一样,那东院就只有他和柏易能看见紫影子。 他们两个人都是蓝衣,但柏易昨天就是蓝衣了,也没有看见过紫影子。 荆白想起自己在回廊的经历,道:“我觉得……要看到紫影子,首先得是工作被接替了。” 这点在荆白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因为他走了一整条长廊,才追上了小船,正面看到了接替了自己工作的影子。 而紧接着,他才发现自己背后,原来空空如也的长廊,竟然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新的紫影子! 他当时只是猜测这些影子或许早就存在,只是自己之前看不见。现在和柏易的所见所闻一综合,就能完全确定看见影子的条件。 两人把信息交换了一下,柏易摸着下巴道:“听上去倒是不坏啊,只有我们能看见,还能命令它……” 他忽然想到什么,道:“紫影子显然是在我们的等级体系里面的,那附身在我们身上的那个东西呢?” 那个东西只有柏易见过,他说,它体型非常大,有五官,只是因为浮肿胀大显得模糊,浑身都是黑色的。 荆白也看向他,缓缓地道:“可是……黑色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个等级。” 第393章 柏易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因为他这个人的气质,即使眉头紧锁,看起来不算很严肃。 感觉到荆白在看他,他还抬起头笑了笑:“其实看管家和我们穿过的衣服,我一直以为这个副本里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么等级的。” 荆白:“……” 不止柏易,其实他也是这么猜的。 毕竟范府的底层都穿紫色,再升一级就穿蓝色。他们进府时,管家穿的是一身绿绸衣服——柏易骂他老王八也是这么来的。 但管家的衣服今天又换了,变成了一身簇新的黄袍子,荆白当时猜测,他应该是又升了一级。 转念一想,荆白道:“如果这个颜色等级没错呢?” 现在已经出现了四个颜色,从低到高,都是按这个等级排列的。 柏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能附身我们的东西,是单独的一级,不在这个颜色等级的管理范围之内?” 荆白点了点头,对他来说,和柏易说话最轻松的一点就是不需要说明,对方能立刻捕捉到他的思路。 这个推论反而让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虽然好像抓到了一点痕迹,但离破解副本的机制,还是缺了关键的一环。 柏易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要吃点东西吗?我打包了一点出来。” 荆白还没说话,他已经补充道:“你放心,都是管家没动过的。” 他说到这里,荆白的脸色一变:“我今天的餐食,不会也是……” 他担心自己今天的餐食也是剩菜。 提到这个,柏易的脸色扭曲了一下:“放心吧,东院只有一个管家。今天的餐盒我看过,动过的量和昨天的差不多。” 换句话说,被给剩菜的应该还是只有他。 荆白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柏易非常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之前用来打包食物的油纸包,道:“垫垫?” 荆白也不同他客气,伸手拿了几个点心吃了起来。 说实话,这些食物刚出炉时或许好吃,但到柏易手中时就已经冷透了。 因为用料不错,大部分又油脂丰富,嚼起来又硬又黏,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口感,两个人却都吃得面不改色。 食物再难吃,至少是能补充体力的东西,他们并没有余地挑剔。在范府,所有人一天只有一顿饭,身上穿紫衣的,更可以说是吃不饱穿不暖。 多几天下去,身体稍差的人,恐怕都撑不住白天的重体力劳动。 荆白拍掉手上的点心残渣,目光看向方才柏易的来处——一个紫影子提着食盒,迈着那种他们特有的、规律到近乎诡异的脚步,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荆白看着那紫影子手中的食盒,若有所思地问:“你和卫宁都在厨房,如果她看不见紫影子,又是怎么看待食盒突然出现和消失的?” 柏易当时就看出来了,因为卫宁把空碟子放回案几上时,紫影子正在收食盒。 管家那个红木的食盒又大又显眼,按理说,她应该会发现食盒在桌上消失了。 柏易当时特地观察了卫宁,发现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在同他说话上,根本没有一丝往案几上看的迹象,是真正的“视而不见”。 紫影子收完食盒,提起来往外走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桌上已经空了。 柏易总结道:“我觉得,在没有达成能看到紫影子的条件之前,即使真的出现了这种异状,他们也察觉不了。副本不会给他们这种直观地‘看见’不存在的人的机会。” 荆白点了点头,柏易这个解释已经足够明确了。 两人说话间,紫影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这里没有案几,它也无法像之前那般跪坐着。 荆白就眼见着它走过来,对着他低下头,堪称礼貌地将食盒双手递给荆白。等荆白接过,又如柏易描述的一般,伸出胳膊请他“用餐”。 荆白眉头皱了一下,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这种恭敬的姿态,还好眼前只是个影子,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荆白接过食盒,打开一看,是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小菜,还有一个蒸熟的番薯和一碗汤。 不算什么好的食物,但总算不是剩菜。即便看着一点热气没有,他也是满意的。 荆白把食盒递到柏易面前,柏易眉头微微一抽。 这和管家吃的东西差远了,应该就是正常的蓝衣的标准。 所以,他为什么要变成唯一一个吃管家剩饭的人? 柏易在心中默默给管家画了个大红叉,荆白忽然把食盒在他眼前晃了晃,目光直白地看着他:“自己拿。” 柏易怔了怔,他没想到荆白是这个意思。 下一刻,他又忽然笑了,眉眼弯弯地从食盒里拿了一个馒头。他也没急着吃,拿油纸包了一下,又揣回了袖子里。 荆白也不管他,他在副本中吃饭向来很快,一点时间都不耽误。 紫影子全程就在旁边站着,两手交叠,低着头,是一个待命的姿势。 柏易盯着它看了几眼,突然道:“退一步。” 紫影子头也没抬,立即依言向外退了一步。 柏易看它的目光变得更深了——这东西果真会响应人的命令。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目光便不自觉地凝注到那因为用力咀嚼鼓起来的脸颊上。 第394章 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还横亘着一道红痕,这次离得近,柏易仔细看了一下,伤势不算严重,也没有起燎泡,反而给向来显得冰冷的面容增添了一丝艳丽。 荆白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但他吃饭的时候懒得说话,等最后一口食物下咽,才转过去用目光质问对方:? 又在看什么? 柏易眼中那点笑意便立即散去了,又恢复了那副严阵以待的神色。 他咳嗽了一声,正经地对荆白道:“我们最好加快速度。我方才想到了一点东西——我们是蓝衣,已经可以支配紫影子做事。管家早上说,西院已经有人得到了赐汤,他们的等级肯定比更高。” 荆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也是一变。 赐汤这个,蓑衣郎的歌谣里提到过。 “得重赏,喝香汤;穿新衣,入内堂。” 这几乎就是明说了,赐汤会提高服饰的等级,甚至获得进入内院的资格。 如果他们能支配紫影子,那么西院那边得到赐汤的人,只会得到比他们更大的权限。 柏易用极慢的语速道:“如果他们用这种力量来排除异己……” 如果是一般的副本,他不会妄加揣测,但这个副本不一样。 西院的人其他先不提,有罗山和金石两个污染值高,品行低劣的人就已经足够危险了。这是两个在副本开启之前就肆无忌惮,试图侮辱同伴的半疯子! 如果得到“赐汤”的人是他们,恐怕对他们俩来说就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荆白将空了的食盒递还给紫影子,目送它迈着规律的步伐慢慢远去,平静地道:“不急,我们首先要找到得到赐汤的条件。” 柏易轻轻吸了口气,除了寒冷的空气,一起进入鼻腔的,还有一股从未散去过的肉汤香味。 汤这个线索,从他们进府开始就一直若隐若现地吊着众人的胃口,只是他们得到的线索一直在外围打转,从未真正进入过核心。 别说寻找新线索了,他们甚至很难留出思考的余暇——白天被繁重的工作困扰,夜晚回去还要担心鬼怪的威胁,现在还发现一进府就被附身了,鬼怪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占据他们的身体。 范府这个副本,哪怕在柏易走过的诸多副本中,也说得上非常麻烦了。 柏易想起早上应卯的时候,管家透露西院得到赐汤的消息时,他曾经向管家打听得到赐汤的条件。 管家当时说得很含糊,只说了众人昨日都是勤勤恳恳,殚精竭虑,如果想要得到赐汤,须得表现比其他人更突出。 “如果从字面意义上理解的话,也就是说昨天,无论是东院还是西院,至少所有人都完成了工作任务。” 两人坐在这片残荷的池岸边,柏易将管家的话拿出来一一复盘,试图理清思路。 他说的这点,荆白也想到了,这点其实很正常,毕竟这已经是第四层的副本,能活到第四层的,谁也不是傻瓜。 虽然他们的工作任务几乎都是比照着每个人的极限设置的,但活命的压力顶在头上,再苦再难,也能咬着牙熬过去。 至少能熬过第一天。 “其实在完成工作上,附身我们的东西和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荆白忽然开口道。 这点柏易或许感触不深,荆白却不同。 昨天早上他没能及时醒过来,是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去前院,替他应了卯。 它甚至还把船给荆白找了出来,荆白一睁开眼睛,已经是天光大亮。 身边工具一应俱全,只等着他打捞。 因为不知道附身的事,他昨天曾经猜错了方向,只当身体里的东西是副本中的某种机制,而不是有害的鬼怪。 、 但是现在想来,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身体里的东西也会强制操纵他们早上去应卯,并在天黑之后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 哪怕是附身在他们的身上的鬼怪,也不会任由他们违反副本的规定…… 这只有一种可能性。 “如果我们没有按照副本的规定来,他们也无法得到我们的身体。” 柏易若有所悟地说道。 他一抬头,对上荆白平静清明的目光,便知道两个人再次想到了一起。 他们同时想到了那对在第一天死去的情侣。 小奇和彤彤并非因为附身而死,而是违反了副本的规定。 于东和小舒当时与他们一墙之隔,却没听到任何动静,赶去隔壁时才发现他们俩不见了。 荆白盘旋着一个问题,如果不是风险太高了,他其实很想试一试:“如果当时鬼怪已经附身到了他们身上,会不会选择直接操控他们的身体,制止他们?” 柏易的视线迅速转向他,他神色紧绷,嘴唇抿成一线,以一种近乎严厉的态度说道:“未必。你仔细想想,昨天我们被他们操控身体的时候,要么是你在睡梦当中,意识没有清醒;要么是天黑了以后,灯笼不在身边。” 小奇和彤彤出事的时候,他们进府也没多久,也就是下午时分。鬼怪当时就算已经附身在了他们,恐怕也没有能力直接操纵他们的身体阻止他们违反范府的规定。 所以他们死了,还是无声无息消失的,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尸体。 柏易说话的语速变得很快,他显然看出了荆白的心思:“这不是我们能实验的事情。一旦试了,最好的情况是被鬼怪操控身体,消耗蜡烛;最坏的情况会当场死亡,风险远远大于收益。” 第395章 荆白直视着他,冷静地说:“我知道。”柏易说的他当然也知道,所以他只是心动了一下,没想到这也能被柏易看出来。 柏易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荆白素来是不怕被人注视的,大部分时候,他甚至会坦然地看回去。 他这次也这么做了。 两人在这近乎凝固的氛围中对视了好一会儿,柏易似乎在通过荆白的表情确认他的想法,荆白则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盯着不放,索性盯回去。直到柏易率先移开了目光,含糊地道:“你……你想明白了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时磕巴了一下。 荆白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加速了,却找不到来由。 没等到自己平复下来,他率先对柏易道:“手伸出来。” 柏易耳根还在发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荆白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查验自己的身份,但这种冷不丁的随时检验其实是最有效、也是最难作假的。 柏易不疑有他,撩起袖子给荆白验了一下鬼婴的手印。 荆白也重新亮了自己手臂上的那个小山一样的印记,只是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湖边吹过一阵风,湖面的波纹也在轻轻涌动。柏易赶紧放下袖子,对荆白道:“这天气真是,皮肤一露出来就往里钻冷风……” 荆白目光还在柏易的衣袖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开了。 烙印已经检验过了,眼前站着的就是柏易本人,想来不是他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 那为什么会忽然心跳加速呢? 难道是体内的鬼怪在作祟? 第204章 头啖汤 这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极其安静。 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给人感觉像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雾,伴随着许利民急促的呼吸声,让人忍不住有种心脏揪紧的感觉。 但身在其中的人不这样觉得。 许利民艰难地、小心地动了一下自己的背部,给对面的人腾出一点空间。对面的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权当感谢。 这里的空间非常狭窄,窄到许利民和她的四肢必须挤在一起买,但这个时候,谁也不觉得冒犯,两个人手脚交叉地蜷缩着,反而增添了一点安全感。 他们是面对面的姿势,两个人都没办法坐直,身体蜷曲。四条小腿紧紧交叠着,许利民分不清自己的颤抖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刚才奔逃过度,过于剧烈的呼吸还没来得及平复下来。 还好另一个人的身材瘦小,给他留出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现在这样算什么,阴沟里的老鼠,下水道里的蟑螂? 如果换个地方,他或许会自嘲地笑一笑,但现在想要挤出这点笑意对他来说也太奢侈了。 对面的女人有一阵没说话了,他低声问:“你、你还好吗?” “别说话!”他对面那个女性的腿猛地哆嗦了一下,她显然已经过于恶劣的环境逼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许利民不敢说话了,依言安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她颤抖地道:“我也不知道这里能藏多久。但是我没去送饭,天黑之前,他们肯定会去厨房找吃的……” 黑暗中,他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平静了一些。许利民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他把声音压到最低,说:“我们、我们能不能趁这个机会,逃到东院去?” 女人没有立即回话,但许利民从她抽动了一下的膝盖上能判断出来,她应该是吓得打了个寒噤。 许利民其实也很想不通,这个副本怎么会这么邪门呢? 一周以前,他和自己在第三层的朋友喝了最后一顿酒,他们依依不舍地将他欢送到第四层。 刚上到第四层的时候,许利民的内心充满了希望。他说不上骄傲自满,却也是意气风发:塔的进度已经过半,他身强体健,污染值只有40,他觉得自己充满活力,完全有希望活过第四层,上到第五层、第六层,甚至从塔里出去! 两天前,他踏进了这个副本。 虽然副本难度大了点,但他也觉得自己有希望活到最后。 可是,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呢? 为什么那两个人……会突然变得这么强? 他们一行总共15个人,从一进院子就兵分两路。 许利民是跟着罗山和金石去西院的那一批,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厉害,而是觉得东院有那个叫卫宁的女人。 她从一进来就得罪了管家,还被扇了一耳光。这种一进来就得罪npc的人,在副本里是高危,有机会和她分道,当然是分开好。 谁能想到,这个副本最大的危险甚至根本不是来源于鬼怪,而是身边的人? 如果能回到当初,他死也不会跟着罗山和金石走。他不是没看见他们俩最开始羞辱那个短头发的小姑娘,但他想自己是男人,长得也普通,他们总不可能占自己什么便宜。 但是罗山和金石何止是手脚不干净! 如果不是肖露,他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两个人做了什么,就跟昨天那两个人一样,稀里糊涂就死了。 进来的第一天他们还有时间探索,但是探索到天黑,也没发现什么不同的东西。天一黑,身体莫名其妙就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还拿到了一盏灯笼。 第396章 进屋之后,许利民惶恐了一阵。他不敢再出去,怕身体失去控制力,在屋里翻找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状,只能担惊受怕地睡下。 要说睡也睡得挺好,但要命的就是太好了! 他早上一醒过来就站在厨房里了,手里拿着一块棕色的东西,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碗。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正呆呆地看着他,手里拿的东西一样,面前是一堆碟子。许利民认出来,那是一个叫袁康的男青年,比他小几岁,三十出头,昨天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西院。 许利民拿手搓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有点滑腻,触感像肥皂,那他们要干什么,自然也不必想了。 都被带到这儿来了,还能怎么办呢?管家说他们都是范府的佣人,总不能是让他们进府来吃白饭的。 许利民抽空把厨房转了一圈,这个厨房里瓜果蔬菜一应俱全,奇特的是,并没有人做菜,灶也是空的。 整个厨房连颗火星子都没有,冷冰冰的,他们还要拿冷水洗碗! 许利民最开始洗的时候,只觉得那水里跟长了针似的,一伸进去,手刺骨地疼。袁康也是,都是新时代长大的人,从没吃过没有热水器的苦,两个人洗碗洗得吱哇乱叫。 等洗上半个小时,洗麻木了,手就没感觉了;洗到后面,两个人还能聊聊天。 虽然摊上了苦差事,但有难兄难弟在,心情都能放松一些。 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叫肖露的女人给他们送饭。 她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厨房里的瓜果,他们不敢妄动。闻着肉汤的香味儿,看着琳琅满目的蔬果,两个人面面相觑,只能苦笑。 他们当时做了个约定,如果过了今天还是没吃的,明天就一起把这些东西吃了——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这话说了没多久,肖露就来了。 现在回想,肖露来给他们送饭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对劲。 两人问她,这饭既然不是厨房做出来的,那她是从哪儿来? 她语无伦次的,只说了罗山金石建议大家晚上到花园里集合,放下食物就匆匆忙忙走了。 厨房里的两人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不过有饭吃了总比没有好,两人洗了手,兴冲冲地打开装菜的食盒,发现竟然成吃得不坏,有菜有肉! 就是……都是被人动过几筷子的,虽然远远不到食物残渣的程度,但也绝对不是一手饭菜。 两人面面相觑,没有第一时间下手。 许利民没有洁癖,而且饿得发慌。袁康心更大,道:“有人吃过说明没毒,而且这不也没动多少嘛!” 而且配的米饭和馒头看上去都是新鲜的,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两人便一顿风卷残云,全都吃了。 至于罗山和金石的建议,如果碗洗完了之后还有时间,他们也一致决定要去。 毕竟进了这个副本以后,什么都由不得他们,人也没见齐过。 人多力量大,副本再难,大家一起商量,总能有点头绪。 许利民和袁康当时都是这么想的,后来才发现,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当时碗洗完了,天还没全黑,两个人就一起去了花园。 罗山和金石是最后到的,但最可怕的是,等到了五个人之后,再也没有其他人来了。 他们来西院的,本来也就只有七个人。 一天过去,竟然就少了两个! 碰头交换信息这种事,尤其是第一天的,越是经验丰富的人,越是不可能不来,因为第一天的时候能收集到的信息一定是有限的。 别说他们活到第四层的人,通常上了第三层,就不会见到第一天都不来交换信息的人。 几个人都觉得没来那两个人恐怕凶多吉少,眼看天色渐渐变暗,也不敢久等,便抓紧时间说了起来。 他们首先都说了自己的职责:罗山和金石是看大门的;许利民和袁康洗碗;肖露是负责给他们几个送饭的。 还有一个据说是倒垃圾的,竟然还是个女孩,叫李丹;消失的那一男一女就不知道了,据说根本没人见过他们。 职责说完了,那两个人依然没有出现。 罗山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缓缓下沉的斜阳,搓了把脸,慢吞吞地说:“我看没来的也未必是死了,说不定是看不上我们两弟兄。” 他说话的嗓音又沙哑,像是抽了很多年烟的老烟鬼。说这话时,瘦得可怕的一张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他唱了黑脸,金石自然要打个圆场。 那张满是横肉的胖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称得上和善的微笑,他看向不远处的女人,道:“我看,还是肖露先说吧,今天只有她能自由活动。” 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肖露身上。 肖露脸色苍白,她的状态显然有些异常,眼球中满是血丝,看人的目光也是躲躲闪闪的,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 可是许利民明明记得她昨天还很正常,有说有笑的。 她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听到罗山点她的名,肖露愣了一下,好一会才缓过神,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内院是进不去的,盒饭——盒饭是我在内院门口拿的。” 说到这里,她又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 许利民总觉得她今天看上去精神不太稳定,见她环顾左右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能感觉到吧?就是那种什么时候应该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事的感觉?” 第397章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视线似乎有意无意落在许利民和袁康脸上。 许利民心里打了个突,他感觉到罗山和金石好像也在注意他们俩,难道是他们的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他们俩真的什么也没干,就在厨房老老实实洗了一天的碗啊! 直到天色近暮,他们几乎同时有种“今天可以休息了”的感觉,这才从厨房离开。 袁康没有多想,肖露问了,他也就说了,还举起冻得通红的双手给众人看:“确实有那种感觉,反正我就知道我必须站在那儿洗碗,那就是我的工作。” 袁康一说话,肖露好像又变得有底气了许多,那种恍惚的神色从她脸上消失了。 她连背板都肉眼可见地直了起来,提高声音,急切地说:“是吧!我就是知道那个时间该去内院门口拿饭,所以才去的!” 她说话的态度真的非常奇怪,许利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那种态度和语气,好像是在解释什么似的…… 可是,这里并没有人怀疑她啊? 第205章 头啖汤 许利民肠子都悔青了。 当时他离真相只差一步,怎么就没多想一点呢? 肖露当然害怕,她表现这么奇怪,的确也是想证明一些事。 但她的目的,并不是向众人证明自己是正常人,而是向罗山和金石证明,自己真的是因为职责的原因,才会在特殊的时间出现在特殊的地点。 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肖露后来告诉许利民,当时她根本没有多想,当然,也没有任何线索供她多想,完全是遵照自己内心的指示。 在她们西院正式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大概上午十到十一点,她去了内院门口拿众人的餐食,正好就看见了罗山和金石。 肖露最开始也没有防备同伴的意识。 她当时没有刻意隐藏踪迹,只是她选的通往内院那条路本来就是条小路,范府的花木又生长得十分茂盛,是天然的掩盖。 肖露走路手脚轻,是以她走得相当近、近到能听到几人对话时,他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 道路的尽头,是一面高墙和一扇朱门。周遭花木掩映,景色说得上漂亮,只是在场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 肖露一见有四个人,心下犯疑,便没有急着过去。 门上没有锁,却关得死死的,门边一左一右,站着李丹和一个叫曹明的年轻男人。 另有两个人背对着他们,虽然衣服都是一样的,但那两个人一胖一瘦的体型太好认了,肖露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罗山和金石。 他们或许是在谈什么事情吧? 肖露最开始并没有多想,她是过来完成工作的,她的目光也首先被地上的几个食盒吸引了。 那是她过来要取的东西。 “你们!”直到听到曹明气愤的声音,肖露才意识到他们或许在发生争执。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来得不是时候,可身边的树都太细了,无法完全掩盖她的身形。 但一动起来,又势必会发出更大的声音。 她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好僵在原地,权当是在收集情报。 曹明和李丹脸色苍白,他们脸上的神色是愤怒和恐惧交杂着,似乎还没作出决定。 罗山和金石身边放着两个麻布口袋,脸上的表情非常阴狠;李丹和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则站在内院门口,两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最后曹明咬咬牙道:“行行行,让给你们。我们去收垃圾总行吧?大家在副本里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动了我们,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金石嗤了一声,放开手中的麻袋,拍了拍手,笑道:“你识趣,我们当然不会……”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好像注意到什么,转头向肖露的方向看了过来。 罗山也注意到了肖露,他眯起眼睛,脸上露出危险的神色。 肖露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们对话中的信息量,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背后发凉。 这种感觉她不是没体会过。 小时候在姥姥家,肖露曾经在家里的土墙根底下发现一条蛇。那蛇被她惊吓到了,猛地盘起身子,黑漆漆的眼珠里射出冰冷的光。 罗山看人的眼睛,就像那条蛇一样。 在这种威慑之下,肖露反应极快。她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并非故意偷听:“我只是过来拿食盒的,因为我负责给你们送饭!” 李丹两个人不知道被罗山和金石怎么威胁过了,此时根本不敢说话。 罗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肖露指着李丹脚边的几个食盒,急切地道:“我说的是真的!” 罗山的目光转向李丹,显然是想确认肖露话语的真假。 李丹攥着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她的任务,但这几个食盒确实、确实是快中午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们脚边的。” 罗山和金石对视了一眼,看底下大大小小几个食盒,对肖露道:“这些食盒都是你负责分配?” 肖露见他们信了,这才敢慢慢走近,一边走一边解释:“我看到这些食盒的时候,就知道哪份是谁的,应该送到哪儿去。这是一种感觉,但这不能算是我主观分配的……吧?” 话音刚落,她正好在几人的目光之中走到食盒前面。她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道:“我还得去给其他人送饭,正好你们四个都在,我把食盒给你们留在这行吧?” 第398章 罗山和金石想抢李丹他们的差事,至于要不要连同食物一块儿抢,这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想干涉。 李丹他们确实倒霉,但副本里大家都是自身难保,谁又能给谁出头呢? 总之把四个人的餐食全都给他们留下,他们要怎么分配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可惜,罗山和金石却没打算放过她这只送上门来的羊。 金石笑眯眯地道:“别呀,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肖露脸上的笑容一僵,罗山指着几个食盒道:“反正咱们西院大部分人都在这,你把都食盒打开,给我们看看。吃得好坏,说不定也是线索,大家一起分享嘛。” 肖露心中暗骂罗山和金石不是东西,他们连别人的差事都敢抢,怎么会放过其他人的食物? 但问题是,送饭是她肖露的差事啊! 如果罗山和金石看上别人的食物要抢走,她是阻止还是不阻止? 就算有心阻止,看两个人的体格,她能是对手吗?就算联合李丹和曹明,看金石这个体格,他们三个人恐怕也难有胜算。 形势比人强,肖露咬了咬牙,只好蹲下身,将食盒一一打开给他们看。 打开之前,她也不知道里面的食物是什么,打开之后一看,却和其他人一起吃了一惊。 李丹离得近,忍不住先说道:“怎么都是剩菜?” 每个食盒里的菜都差不多,有菜有肉,甚至还有精美的摆盘。 但正因为这摆盘,反而一眼就能看出来,所有的菜或多或少,都是被动过的。 她尚且还在疑惑,罗山和金石狐疑的视线已经集中在了她身上。毕竟在他们眼中,李丹和曹明是最早发现食盒的人,当时罗山和金石都还没过来呢。 曹明一直紧张地戒备着两人,注意到他们的眼神,率先道:“不是我们,我们没动过这些食盒!” 李丹回过神来,也急忙撇清:“是啊,这食盒是突然出现的,我们都不知道它哪来的,担心有鬼,挨都没挨过!” 肖露来得最晚,这个问题她没什么可参与的,见罗山和金石半信半疑,顺带便指明了在场四个人的食盒归属:“这个红木的是李丹你们的,黑色的是罗山你们俩的。” 剩下的她没说,只是满怀希冀地看着罗山两人,希望他们能同意她将其他人的饭菜带走。 罗山和金石低声商议了几句,最终同意让她带走了其他人的餐食,并且威胁她不能说出去换差事的事情。 肖露哪想到自己就干个送饭的活儿,还能掺和进内斗的烂摊子,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当然满口答应下来。 她在西院并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为了明哲保身,自然没有将此事透露出去。 当然,如果早知道后面会发展成这样,她一定借着送饭的机会把其他人都联合起来。 罗山和金石,就是两个死不足惜的疯子! 荆白和柏易草草解决了午饭,正午时分已经过去。 碧绿色的湖面像块翡翠,远处缓缓划来一叶小舟,在湖面上荡开美丽的波纹。 柏易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穿蓑衣,戴斗笠的紫影子,笑道:“它这是把你的装备全套上了?” 荆白点了点头:“套上之后太像个人形了,我追了好一段路,才发现他是个影子。” 柏易若有所思地道:“未必。说不定它以前是个人,也说不定它以后就是个人……” 荆白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它以前是不是人倒无所谓。要是以后想变人……” 同平静的语气不同,他薄薄的唇角勾出一个冷笑。俊美得惊人的脸上,显出一种笃定的冷酷:“那得看它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说完之后,空气中一片寂静,柏易不知为何忽然间不说话了。 他心下奇怪,转头看了对方一眼,发现面容英俊的男人适才严肃的神色早已消失无踪,现在正微微偏着头,眉眼间俱是笑意,用一种荆白感到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那目光很难形容,像是初春的风,盛夏的雨,暮秋的晚霞,深冬的阳光,说不上到底是暖还是凉,只是被那眼神注视着,便觉得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和快乐。 这种堪称轻快的心情让荆白向来清静冷淡的心湖不大平静。 他这时候通常是不搭理的,但被柏易含笑注视着,他竟然首次感觉到了有些不自在。 他有一只手背到身后,纤长的手指背虚虚抓握了一下,自然是什么也抓不到,但手上多余的动作让他分散了些许注意力,表面上便迅速恢复了镇定。 荆白抿了抿嘴唇,用和平时一般淡定的声线问:“你笑什么?” 他掩饰得实在是非常好,柏易一点也没看出异状。 面容深邃的男人往前凑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原本就不远,这时就被他拉得更近。 高挺的鼻梁凑到近前时,荆白险些退了一步,可当那轮廓深刻、向来显得俊朗而又危险的眉眼孩子气地微微弯起来时,他心头动了一下。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听那低沉的声线在耳边轻轻道:“我听过一种说法,叫做‘搞事业的男人最帅气’,之前一直不太明白。不过你刚刚的样子,确实让我明白了其中的真谛。” 荆白:“……” 刚才那种感觉忽然消失了。 第399章 看着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他一时竟然不知该作何评价。 第206章 头啖汤 一片漆黑中,许利民提出去东院的建议后,迟迟没有听到肖露的回复。 他有些急了,压着嗓子道:“行还是不行,你给个主意呀?” 这么躲,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在衣柜里苟延残喘,更不是长久之计。 他心焦地等待着,直到黑暗中,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肖露的嗓音很低哑,听上去极为疲倦:“如果我有信心活着逃出西院,也不用和你躲在这儿了。” 她是昨天下午的时候才意识到罗山和金石有多么丧心病狂。 换差事这种事虽然缺德,但理论上大家的身份都是紫衣服的仆役,肖露觉得没有太大危险。 李丹和曹明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不然肯定会同他们鱼死网破,不会轻易让出身份。 罗山和金石看过餐食之后,见众人的饮食都相差不大,警告肖露不能说出去这件事之后,就把她放走了。 肖露不慎掺和进去这事儿,心中已经万分后悔,自然是满口答应,还承诺有线索会优先合作他们,才从内院门口逃了出来。 事情牵涉到四个人,肖露自然会信守秘密,出于自身安全,她也不会随意告诉别人。 至于合作,她肯定不会考虑那两个人渣,反正只是口头上的,说说而已,答应了也没什么。 想着这些事,送饭的时候自然是心不在焉的。 好在送饭这活儿也并不累,她中午那会儿去拿餐盒,已经送了四人份的饭,又跑了一趟厨房,把餐食送给袁康和许利民。 只有另一个人所在的位置偏远,那是个叫徐小云的女孩,肖露也不知道她怎么被分配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她在西园里曲里拐弯地转了半天才转到了她在的院落。 那是个小院子,肖露提着食盒进去时,徐小云正弯着腰,弓着背,用尽全力地拽着水桶的绳子,脸憋得通红。 肖露见状,连忙放下食盒,上前帮她拽了一把。一上手,也被这重量吃了一惊,两人合力才把装得满满的大水桶拉了上来。 徐小云一屁股坐倒在地,累得直喘粗气,抬头看着肖露,连声道:“谢、谢谢!” 肖露摆了摆手道:“没事儿,不过你这活儿……这么危险的吗?” 徐小云笑了笑,肖露记得她年纪不大,好像刚刚二十岁,还是个大学生,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点羞涩:“其实不是。” 她朝地上努了努嘴,肖露才注意到井边还散落着好几个尺寸小些的水桶,不远处则有一口巨大的水缸,那水才装了一小半。 徐小云不好意思地撩了一下头发:“我力气挺大的,之前用的中号的水桶,就感觉进度有点慢,就想着换个大水桶试试,没想到这么沉……” 肖露一看就明白了,笑道:“看来我来的时间正好。” 徐小云双手合十,作势拜了拜,表示十分感谢,还说要分食物给她。 说到食物,肖露才想起来,连忙打开食盒和徐小云解释,所有人的食物都是被动过的,并不是她送饭时偷吃。如果不信,晚上在花园碰面时可以和其他人当面对质。 徐小云笑道:“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就算吃了也没什么,何况露露姐你也不像那种人。” 她说着,还硬分了一个白面馒头给肖露,说是当谢礼。 肖露推辞不过,只好收了,心下觉得徐小云性格爽快大方,又是个女孩子,不如找她组队,两相得宜。 徐小云正好也有这个意思,两人一拍即合,愉快地达成合作,肖露帮徐小云打了两大桶水,眼见着水面过了一半,才离开她的小院往回走。 这个临时的小队的存续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一个下午,因为两人谁也没想到,那就是她们俩的最后一面。 徐小云甚至没能活到晚上来花园碰头。 出了徐小云的小院,肖露看了看日头,估摸着也就三到四点钟。 她得把空食盒还回原处。 可一想到罗山和金石已经同李丹他们换了差事,这时候多半就在内院门口守着。等她回去了,那两个人渣多半还要套她的话。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不禁有些犹豫。 索性也没别的事,不如放慢速度,看看沿途有没有什么没发现的线索。反正罗山和金石只能守在门口,不会知道她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她大可以等天快黑了再去还食盒,就说徐小云的院子太远,耽误了她的时间。 打定了这个主意,肖露在沿途查探了一番,眼见着太阳慢慢西斜,才算着时间回到了内院门口。 斜阳金红色的光线给高大的白墙镀上一层美丽的浮金,也让紧闭着的朱红门扉红得越加深沉,像是欲滴出来的血色。 罗山和金石像是知道她会回来似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被光线所碍,肖露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他们脸上都带满笑容,连向来神色阴沉,脸上见不到一丝笑影的罗山也是如此。 肖露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友善的态度,这很古怪。古怪的事情放在副本里,几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原本就不快的脚步放得更慢了。罗山和金石也不催促,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她走近。 第400章 直到肖露走到近前,他们还在笑,肖露只好抬了抬手,向两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盒子,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呃……两位,我就过来放个食盒。” 金石没说话,罗山先笑着说道:“肖小姐,走了这么一路,有没有什么可供分享的线索?” 别说肖露在西院转了大半圈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就算真的发现了,她也不可能会告诉罗山和金石,索性只把各人的工作说了一下。 反正晚上是要碰头的,这些事情都摆在明面上,没有必要隐瞒。 她说话时,罗山和金石一直带着笑容盯着她看。 肖露觉得很不舒服,脸上还要强作镇定。她只想赶紧离开此地,便把其他事情说了,只隐去了自己和徐小云合作的细节,随后道:“我可以走了吧?” 金石往前走了几步,伸出壮硕的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等等,肖小姐。你今天下午见了几个人?” 肖露不想碰到他,往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得送饭,当然是所有人都见了。” 她觉得金石是在捉弄她,语气就显得很不耐烦,金石却似乎毫不介意,用平和的语气继续发问:“所以呢,是几个人?” 肖露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罗山在她背后,金石在她面前,像一座肉山一样拦住她的去路,她抿了抿嘴唇,只好答道:“算上你们和我,八个人。” 背后传来一阵嘶哑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肖露被这人笑得发毛,转头一看,果然是是罗山在发笑。肖露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罗山这时忽然收住了笑容。他长得实在难看,那张瘦脸笑起来的时候像朵被揉烂的菊花,不笑的时候,每条皱纹都像要溢出凶狠的戾气。 肖露被他盯着,原本要发的火也发不出了,两脚像在地上生了根,呆愣愣地听见罗山说:“不对,算上我们和你,也只有六个人。四男二女。” 怎么可能呢?肖露当即要张嘴分辩。 她才是见到所有人的那个人,男的不说,女的也有徐小云和李丹…… 等等。 她反应过来罗山和金石话中的意思,胸腔中猛地升起一股寒意。 罗山右手比了个四,左手比了个二,在她眼前晃了晃,肖露觉得脚下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两个女的,除了我,还有谁?”她以为自己在质问,其实只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点儿声音,软塌塌的,没有一点力气。 罗山和金石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笑了起来,道:“李丹啊,这你也能忘?她可厉害了,一个女孩子要负责收两麻袋的垃圾。我以为你会印象很深刻呢。” 一个人收垃圾的李丹。 所以,和她一起换了差事的曹明,也已经…… 肖露实在是想不通,副本才刚开始第一天,她把西院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线索,为什么罗山和金石就能肆无忌惮的提起屠刀,去除掉其他人? 无论怎么看,范府都不是一个资源匮乏到需要互相竞争的副本。 还是说,在她离去的这几个时辰里,他们忽然掌握了什么线索? 肖露背后直冒冷汗,第一反应当然是先从这里脱身,可罗山和金石两个人一前一后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无法向任何人求助。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个人早就知道她会回来。 他们就是在这儿等着她串供的。 紧张使肖露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她心里很清楚,此时此刻,除了投诚,她没有任何选择。 现在这个时间,剩下的人都还在工作,没人会来救她。 今天的饭她已经送完了,其他人不会再关心她的下落。 罗山和金石如果干掉她,只需要说她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失踪了,副本中的死亡随时随地都在发生,除了人人自危以外,这件事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事实上,她觉得罗山和金石之所以还留了她一命,就是因为今天太多人见过她了。 她只能答应下来。 当天,她在众人面前证明了罗山和金石的说法,她没有见过失踪的一男一女。 当时李丹和所有人一样,都注视着她。 除了面色特别苍白以外,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沉默地认可了她的说法。 关于罗山和金石的事,如果还有谁能比肖露知道得多,那肯定就是李丹了。 肖露打定主意要找她打听消息,但是那天的碰头整体都是罗山和金石掌握的节奏。他们浪费了不少时间却没交流出什么有效信息,散场之后,却已经是暮色昏沉。 所有人都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为了在天黑之前回到房间,肖露甚至是小跑着回去的。 夜晚的范府寒风呼啸,肖露洗漱早早上了床,睡前脱衣服时,她摸到了徐小云送给她的那个包好的白面馒头。 灯已经熄了,她躺在床上,两眼发直地盯着黑漆漆的床帐。 明天哪怕先不去送饭,也得找李丹谈谈。如果必要,她可以说出真相,把剩下的幸存者都联络起来。 许利民和袁康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罗山和金石今天没动他们,应该也是有所顾忌。 那两个人虽不知道人品,但总不能比罗山和金石更坏了,这样四对二总能有点胜算吧…… 第401章 带着满腹的忧心和焦虑,肖露在床上烙饼似的翻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明晃晃的,竟然已经是天光大亮的时候。 过于明亮的阳光让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这让她的视线变得清晰了一些。 这倒不是很奇怪,昨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也莫名其妙站在离前院不远的一个花园里。 管家进门时所说的“应卯”,她虽然知道,却是一次都没赶上过。 不过这事儿倒不止她一个人这样。昨天交换信息的时候,她得知其他人好像也没有参与应卯的印象,醒来就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不过想到第一天进来那会儿,天黑以后,也是身体自动把他们带到了房间里,她也没觉得很奇怪。昨天众人讨论了一阵,得出的结论是,副本里一向有些稀奇古怪的规则,或许这个副本的规则,就是只有六七个时辰可以自由活动? 肖露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一点,就是她没有自己的“岗位”。 她虽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是给众人送饭,但上午的时候,她并没有那种明确的“指向感”。 既然无事可做,只好在醒来的那个小园子里溜达了一圈。 园子不大,也没什么花,比起花园,这里更像是个普通的植物园。 肖露昨天没敢乱碰,只在里面随意转了转,看到有开花的植物,顶多也就凑过去闻闻。 过了一阵子,大概十一点左右,她才有了一种鲜明的感觉,知道自己该去内院门口拿饭了。她这才去了内院门口,不料倒霉地撞上了罗山和金石同李丹他们换差事。 后续事情一茬接一茬,她也没心思想园子的事了。 昨天的时候,肖露对范府还不算熟悉;作为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对植物的了解也并不深。 她昨天虽发现里面有些植物的气味似乎有点熟悉,但因为一时没有头绪,鼻间又总有那股萦绕不去的肉香味作为干扰项,很快也就放弃了。 但今天再看这园子,她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甚至为此打消了先去寻找李丹的计划。 无他,范府这种地方,花草树木都是用来赏玩的。而植物若要维持在一个人类觉得美观的状态,必得经过精心打理。 肖露昨天送饭时差不多把西院都转遍了,整个西院里花木繁盛,品类更是多得她都数不清。 虽然不开花她还能认出来的植物没几种,但肖露能认出来的几种开花植物,大多都互相错开了开花季节。 比如有的地方种着春天开的桃花,池塘里有夏天开的荷花,有的院子里种着秋天开的桂花树,而现在随处都能闻到腊梅的清香气味,间或可见颜色绚丽的山茶和刺梅。 这样的种植,在现代的公园里也很常见,显然是为了一年四季都有看头。 但眼前这个植物园存在的意义,显然就不是为了观赏。 时值严冬,其中大部分的植物都已凋零,有的树木更是像死了一般,叶子掉得一片不剩,看着光秃秃的。 肖露盯着其中一棵树。 这就是其中一棵掉得一片叶子不剩的光杆子树,树梢上还挂着一点未化尽的残雪。 它树干不高,枝干细瘦,枝条显得极干枯,横七竖八地向外伸展着。 这棵树她在塔外面绝对是见过的,现在看着更是分外眼熟。 肖露打消了立刻去见李丹的念头,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这棵树面前,极其小心地伸手摸了一下它的枝干。 尖尖的,有刺! 这果然是她想的那种植物! 小时候她姥姥家门外曾经种了一棵,平时没什么人摘,她看着果子红艳艳的甚是可爱,树又不高,就伸手去够,结果不小心被带刺的枝条扎伤了手,疼得哇哇大哭。 她闹了半天,最后姥姥替她摘了一颗果子下来,擦干净让她放进嘴里。结果那果子只有外表好看,吃起来又麻又涩,她呸呸了半天。 姥姥对她说,这棵树的名字叫花椒,虽然它的果子小小的,红彤彤的很好看,但它的枝条上生满了短刺,果子也不能直接食用。但是它很有用,奶奶每年做的花椒油都是用它的果子做的,又麻又香。 这件事过去二十多年了,肖露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这是花椒树,但摸到短刺也足够让她确认了。 花椒,应该能药用,但在她的印象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充当调料的角色,但无论哪种功效,都和观赏无关。 什么样的植物园会种花椒树? 还是说,这其实根本不是植物园,而是一个调料园? 肖露忽然福至心灵,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这个园子的植物,虽然大多她还是不认识,但是她发现了这是调料园的另一个铁证。 角落的一堆不认识的杂草里,长了几棵小葱! 两手不沾阳春水的人,分不清地里的植物是常事,何况肖露昨天没怎么细看。 肖露为了确认,还拿手折了一小段嗅闻。这一闻她就心里有数了,毕竟是餐桌的常见配料。 想到无时无刻不萦绕在鼻端的肉汤气味,肖露猜测,这应该算是一个线索。 剩下的植物他,她没信心还能认出来。眼看时间还早,也就按原计划继续往李丹的方向走。 她现在已经把送饭的任务都排在了第二位——罗山和金石这两个人下手太狠了,给她带来的危机感远远超过了副本。 第402章 她的计划是先去找李丹,两人商量好对策,再去厨房找许利民和袁康。如果合作达成,再透露调料园的信息,今天下午的碰头就改在这个调料园,也便于集思广益。 这也更顺路,因为收垃圾的院子本来就离厨房不远。李丹收的垃圾也不是什么五谷轮回之物,而是食物残渣。 当时李丹说自己是收垃圾的,所有人都很惊讶,因为一般人的观念里,这是个又脏又费力气的活儿,不应该分配给女性。 肖露知道真相,李丹肯定是有苦说不出,但她也特地解释了,她的工作没有想象的繁重,那个院子里摆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渣斗”,专门用来盛装食物残渣,她就负责把干的倒进麻袋,湿的倒进桶里。 这听上去确实不是很累,还不如那两个洗碗的和打水的徐小云。但对肖露来说,这又迎来了新的问题:既然不累,也没那么脏,罗山和金石为什么非要和李丹他们换呢? 这事恐怕只有单独问李丹。 肖露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但最后到肖露的小院门口时,她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许利民道:“所以,你是亲眼看到李丹出事的?” 肖露在黑暗之中摇了摇头,想起许利民看不见,又低声否认,道:“没有。” 许利民苦笑道:“算了,也比袁康好。我今天一睁开眼,旁边的位置就是空的。要不是你来找我,我还以为他悄悄跑去别的地方寻摸线索,故意没告诉我呢……” 肖露抿了抿嘴,她这话没说出口,但其实现在躲起来,也未必躲得了多久。 现在整个西院都是罗山和金石的眼线,而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掌握她的行踪的。 她走到李丹院子里的时候,找了一圈都没见到李丹的人影;麻袋和桶里还有些垃圾,说明她今天在院子里工作过,甚至可能不久之前都还在。 现在她却消失不见了。 没有李丹,就等于没有证人。甚至也不知道许利民和袁康怎么样了…… 肖露心头突突直跳,她知道自己该去内院门口拿食盒了。 她这次去得比昨天晚了一些,罗山和金石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站在内院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之外。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现在穿上了崭新鲜亮的青色衣裳。 肖露是过来拿食盒的,瞥了一眼他们俩,再看食盒,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地上只剩四个食盒了! 这个食盒应该是根据活人的数量自动出的,只剩四个食盒,也就意味着,在餐盒出现之前,整个西院就只有四个活人了。 金石的胖脸上还挂着笑容,不顾她惊悚的表情,寒暄道:“肖小姐,你今天来晚了呀。” 罗山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肖露背后一寒,听他意味深长地道:“那可不,肖小姐最喜欢到处闲逛,昨天今天,都没少在西院晃悠。宁可去看别人的空屋子,也不肯早点过来拿食盒。心思都没放在正途上,能不来晚吗?” 肖露的心底一片冰凉。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去过李丹的院子。他甚至知道自己昨天故意在路上耽搁时间! 但肖露不认为自己连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她明明都是一个人去的,而且理论上,罗山和金石作为守门的,就不应该能离开这扇门! 他们到底是怎么杀了人,又怎么知道了自己的行踪? 她只能猜测,他们俩或许通过某种方式监控了西院。 肖露知道现在活着的希望不大了,但副本里时局瞬息万变,哪怕多苟活一个时辰,说不定就多出一个时辰的希望。 黑暗中,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再次陷入了沉寂。 许利民有点受不了了,他想动动脚,但现在的姿势也不足以支撑他的动作。 两人现在躲藏的地方是李丹房间的衣柜,肖露找的地方,她说现在他们自己的房间已经不安全了,李丹是今天才死的,躲她房间更容易成为盲区。 但这柜子放衣服时看着挺大,一旦装进两个大活人,又实在太过狭窄逼仄。 他刚想说什么,哪怕是一句抱怨,但黑暗中,忽然传来非常轻微的嘎吱一声。 是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离得很近。 隔壁的柜子被打开了! 被发现的恐惧让许利民一时屏住了呼吸,他对面的肖露试图控制自己的双腿让它不要继续发抖,但她做不到。 她怕得连牙齿都在打战。 肖露唯一能控住的是没发出任何哭声,但两行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许利民听见了肖露颤抖的呼吸,他默默收紧了自己的双腿,在极其有限的活动范围里,他尽力把自己的身体绷成了一张弓弦。 到这份上了,不如最后拼一把,说不定肖露能跑掉。 “嘎吱——” 那声音不算大,可在这鸦雀无声的环境中,却显得极为刺耳。 伴随着衣柜门缓缓被拉开,一束光线透了进来。 许利民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力推开两扇衣柜门,跳出去,闭着眼睛挥了一顿乱拳,一边对着空气乱打,一边大吼道:“狗东西,我跟你们拼了!” 可是他的拳头扑了空。 周遭寂静得可怕,除了肖露哽咽的声音,他连一声属于人类的讥笑声都没听到。 人呢? 第403章 这里不可能没有人,不然,刚才的衣柜门是谁打开的? 不正常的死寂让他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心脏在胸腔中卖力地搏动,许利民不得不再次睁开双眼。 但此时映入眼帘的内容,让他无法理解。 肖露正像一个死人一样直板板地躺着。 他们之前容身的衣柜十分狭小,当然不足以容纳她这个动作。 她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她漂浮的高度只比许利民一米八二的身高略矮一点,许利民得以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她整个头颅都涨得通红,许利民看到她面上涕泪交流,牙关咬得紧紧的,双目暴突,脖子青筋直跳。 所有的迹象无一不表明她在奋力挣扎,可是除了脸上的五官,她没有一个部位能活动,整个人手脚伸得直挺挺的,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凭空抬了起来,又摆出了一个“大”字。 许利民脑中一片空白,他来不及想任何事,看见肖露一直盯着他,好像眼睛都要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肖露从空中拽下来。 肖露的头不能动,眼珠却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渴望而又祈求地看着他。 可许利民的五指还来不及碰到肖露,她已经缓慢地离开了原地,往门外的方向飘去。 这是什么力量,是肖露说过的“它们”吗? 它们要带着肖露去哪里? 他是被放过了吗? 许利民眼看着肖露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往门外拖去,眼睛却一直还盯着自己,脚下忍不住跟着跑了几步,一直追到了门口。 肖露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看着他,但是之前咬紧的牙关已经张开了。 她的嘴在动,好像想要说出什么,但是她正离许利民越来越远,头的扭转幅度也就到达了极限。 她留给许利民的只有这个扭曲的表情,再远一些,许利民连她的表情都看不见了。 她直挺挺地消失在许利民的视线里。 许利民浑身发抖,他被极度的恐惧清空了的脑海,此刻像一盘卡带的影碟一般,反复播放着肖露最后的动作。 那是不是想传递给他的信息? 鲜红的舌头,森白的牙齿,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球,细瘦的脖颈上动脉还在突突跳动。 肖露最后的神色已经说不上好看了,嘴张得很大很大,像一个巨大的o形。 她的嘴极力地开合着,许利民拼凑着那嘴型…… 他猛地激灵了一下。 像一口凉气轻轻地吹在他的后颈窝,许利民头皮一麻,脊背猛然间窜上一股寒意。 他拼出来了。 肖露说的是:“快——跑——” 能跑去哪儿呢? 许利民胡乱地想着,肖露之前说过,她亲眼目睹了李丹的消失。正因为如此,她才带着许利民躲到李丹房间的衣柜,试图给那股搜寻他们的力量制造盲区。 按照这个逻辑,他是不是应该躲到曹明的房间,或者……肖露的房间? 许利民谨慎地做了个深呼吸,他感觉自己缓过气来了,被极度的恐惧压迫到僵硬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恢复运转。 不管什么,总之他应该要先离开这儿。 他准备迈动自己的双腿向外走,但是…… 等等,他的腿……为什么动不了了? 许利民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腿,他的胳膊,肩膀……脖子以下的所有部位,他都动不了了。 他的视野高度没怎么变,却猛地打了个转。之前立着的家具,在他眼中变成了横放…… 许利民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猛地抻开,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无形的力量,这和被控制根本不一样! 那铁钳一样牢牢禁锢着他的力量,分明是属于人的!! 隔着厚厚的棉衣,他感受不到体温,但他能感觉到那是几股不同的力量在抓着他。 他很熟悉,因为他曾经体验过。 在他的大学时代,他是篮球队的后卫。他们曾经参加过全国的大学生联赛,十六进八的淘汰赛,最后时刻他绝杀了一个三分。他的队友欢呼着将他举了起来,甚至高高抛起。 他身不由己,却满面笑容,沉溺在胜利的狂喜中。 现在这种感觉就和当时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的这种身不由己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喜悦,反而只感觉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满心绝望和惊恐。 他能感觉到是好几个人抓着他的四肢,甚至有人托着他的头…… 甚至那托着头的力度,比攫住他四肢的力量还小一些,他的脖子还能转动。 许利民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他们以为空荡荡的大院,根本不是空的,有“人”在活动——还是他们看不见的“人”! 他就这样悬浮在半空中,四肢被钳制着,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挣脱,只能看着身边的景色不断变化,猜测这些东西想要把他送到哪儿去。 来不及再作思考,他很快被这无形的力量抬出了李丹的房间,沿着刚才肖露消失的方向一路向前。 或许这里,就是他的终点。 第207章 头啖汤 “该走了吧?”面容英俊的青年双手叠在一起,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他身上的蓝色棉衣不太贴身,动作一大,就扯出空隙,冷风嗖嗖往领子里灌。他也没太在意,轻松地对荆白道:“接下来去哪儿,你说了算。” 第404章 荆白的目光遥遥投向远方,顿了顿,道:“其实我想去西院看看,但是又‘觉得’不能去。” 柏易沉吟片刻,道:“不如我们先去花园看看?” 西院和东院的分界线是他们进范府的大门处,其他几人的工作地点中,离大门最近的就是小曼所在的花园。 最妙的是,她的房间也在花园附近。如果顺利的话,他们说不定还能看到小曼的灯笼。 这是个折中的选项,荆白很快点头应了下来。在一片幽寂的草木中,沉默不语的影子里,两人并肩走向花园的方向。 他两人身形俱是高挑挺拔,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一个五官更柔和,气质却是冷淡锋利;一个面容更深刻,气质却更缓和,脸上像是总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幕如果发生在塔外的世界,必然有非常吸睛的效果,可惜他们不仅在塔内,身边连人都无,只有零零星星的紫影子路过。 那些东西眼睛都还没进化出来。 柏易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蹲在树丛边的紫影子看,荆白见他老侧着头,便问:“有发现?” 柏易点了点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睛发亮地转过脸,对荆白道:“你看,这个影子是不是在偷懒?从我看见它开始,它就一直在这蹲着不动。” 荆白:“……” 这紫影子长得是很像人,但荆白并不认为它进化出了这个功能。 自从能看见紫影子他们往花园走的路上也遇到了不少紫影子,它们动作虽然十分缓慢,但会自动避让他们这样的真人。 除非他们有意接触,否则绝无可能能感受到它存在。 但这东西再离奇,荆白也无法相信它会偷懒。 他也盯了片刻,判断那东西的姿势,最后通过他那疑似胳膊的肢体的规律摆动,肯定地道:“没有偷懒,它在松土。” 柏易看着荆白,忽地抿了抿嘴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说起来真是奇怪,当你觉得一个人可恶,那么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变得无比令人憎恶;反之,一旦觉得一个人可爱,甚至特别,那么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变得无比讨人喜欢,甚至特立独行。 柏易如今看荆白就是这样。 荆白从不因他的变化无常,就不把他的话当真——他好像总能察觉柏易话中的真正含义。 柏易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并不像他的污染值一样洁白无瑕,相反,他很习惯于让人摸不清自己的态度,也很乐于戏弄其他人。 他有时候会用郑重其事的表情开玩笑,有时候,又会借玩笑的口气说出自己正式的推测。 在他度过的诸多副本里,他几乎从来不会同人结盟。 大部分人跟不上他的节奏,偶有能跟上的,又觉得他高深莫测,捉摸不透,不会找上他;他自己更是极少有看得上眼,愿意主动结盟的。 但荆白这个人很奇怪,他面上虽然冷淡,不爱和人打交道,同人说话时向来不留情面,却从不会忽略柏易开玩笑似的说出的推测。 哪怕用柏易和他初次认识的时候,用着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的身体,他对待“小恒”时,态度也是平等认真的,从未因“小恒”稚童的身份看轻他的判断。 柏易喜欢他的态度。 那种感觉很特别,他知道说出去的每句话都能被理解,哪怕是一个眼神回应。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连身躯都无法固定的、漂浮不定的魂灵有了一个锚点。 他方才说影子偷懒时,其实是先一眼瞥见那影子古怪,想提醒荆白也注意,顺口便说了句玩笑话。 荆白却替他认真看了那影子到底在做什么,这样随意的一句话也能被接住,倒让他少见地真正开心起来。 荆白自然注意到了他勾起来的嘴角,却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见他不说话,也没有问,接着道:“你不觉得它的工作,和小曼其实差不多吗?” “不止如此。”见荆白是认真同他商量,柏易的神色也郑重起来。 他看着树边的紫影,慢悠悠地说道:“我方才也在想这个问题。你说,如果这些紫影子一开始就存在,我们做的工作他们也能做。那我们这些人在范府里的定位,岂不是很奇怪?” 荆白其实也正在思考。 副本里的设定肯定是会骗人的,稍不注意,就会被引导到错误的方向,无声无息地被副本抽取生命,吴山副本就是最好的例子。 吴山副本中,他和小羊的关系表面上是房主和房客,其实是抽象的父子关系;小羊表面上给他送饭,实际上,在荆白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是在进行换寿流程。 那只温顺的羊,无声无息换走了荆白将近一半的生命。 所谓建筑队成员的身份,也只是用来阻止他们发现真相的迷阵。 有了这样的先例,荆白如今便很难不怀疑,如果按照自己的职责,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升级,真的是走出去办法么? 仅仅是被那些东西选中的替身? 对范府,荆白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推论,因为他总是觉得手头的线索互相矛盾。 就像左手和右手各有半幅拼图,形状却是一圆一方。无论怎么拼凑,也无法拼出一个完整的图形。 上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丰收祭,当时副本被污染了,线索也是这样乱成一团,导致他们找不出破解副本的办法。 第405章 他将目光转向柏易,言简意赅地道:“是不是污染?” 柏易思忖了片刻,神色郑重地摇头。 荆白知道他平时看上去性格随意散漫,可在真正需要严谨的判断时,他其实很审慎,绝不会轻易下结论。 果然,他说出的话并非否决之意:“现在确定不了。丰收祭那会儿,在拿到鼓槌之前,我也不能确认它是真的被污染了。” 说到这里,他英俊的面容上显出几分苦涩。荆白见他情绪不高,便没有继续追问。 其实不必柏易说出口,荆白也能看出来。他的身份虽然和一般人不同,但只怕也远远到不了能左右副本的程度。 柏易低着头,荆白思考了片刻,生涩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柏易讶然抬头看了荆白一眼,意识到荆白是在宽慰他,很快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 荆白看他眼睛里黑漆漆的,唇角虽然勾了起来,眼中却看不出一点笑意,就知道他并不是真心在笑。 他往日最烦这种虚假的笑脸,甚至当着柏易的面都说过“不想笑就别笑”这种话,但这时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花园的入口处。 他们第一天进范府时,就是从前院往花园的方向走,进入花园之后,没多久就看到了一棵红梅树,在里面兜了不少圈子。 最后是荆白和柏易识破了红梅树的迷阵,发现某根枝杈在四个人眼中分别指向四个方向,他们一直走到白梅树旁才得以汇合。 他们现在走到拱门处,这棵花枝繁茂的白梅树依旧伫立在原地。 白梅上还有将融未融的残雪,梅花与雪几乎同色,洁白无瑕,难以分辨。随着散发的清幽香气,更显得清丽高洁。 看到这棵白梅,两人都不约而同底下想起了入口的那棵红梅。 两人今天早上都是清醒的,自己走了去应卯的这段路,自然知道,从白梅树这边过去红梅树那边是一切正常的,白梅树不会显示不同的方向。 但从红梅树那边过来白梅树这边,红梅树依然会指向不同的方向。 荆白嗅了嗅空气中浮动的暗香,视线的尽头已经延伸到白梅树后面的花木:“红梅树的问题可能不在它本身身上,而在它所处的位置上。” 柏易点了点头,道:“一会儿可以去红梅树那里再检查一次。” 花园所处的位置很特殊,是从大门到整个西院唯一的一条路。其后去往其他院落的所有岔路,都从花园开始分道。 这就意味着,凡是想要进入西院的人都必然会经过红梅树,因此它才被赋予了这个鬼打墙似的功能。如果想要走出花园,就必须跟随红梅树的指向,不能和人结伴同行。 而能见到的白梅树的人,不是从西院出来,就是已经路过了红梅树,也就没有必要再来一次了。 荆白第一次经过红梅树的时候就曾经怀疑过,这东西的存在价值就是纯粹用来耽搁他们宝贵时间的。 因为这玩意儿虽然将所有人都分开了,他们却没遭遇任何危险,独自走了一段路之后,四个人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白梅树下。 今天早上路过时,因为一路匆忙,没来得及细想,但此时回头再看红梅树所处的特殊位置和作用,又隐约有所察觉,或许一切不止这么简单。 柏易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过了花园进入西院之后,他们每个人的职责不同,分配的院落也不同,但是所有对于自己房间的“归属感”,乃至和同伴分道,对于房间方向的“心有所感”,都是从花园经过之后出现的。 而他和荆白今日才发现,所谓的“心有所感”,乃至对整个范府的“熟悉感”,都是附身在他们身上的东西的印象和记忆。 难怪他们四个人当时被红梅树分开之后,都是独自一人走在花园里,个个都毫发无伤,没有遇到丝毫危险……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最大的危险,就已经在他们自己身体里了。 第208章 头啖汤 荆白和柏易的思维几乎是同步的,他说了前半句,荆白就能马上想到更远的地方,两个挺拔英俊的男人此时两两相望,各自将对方脸上的神色一览无余,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柏易那一丝牵强的笑容已经消失了,荆白表情也很沉——再次想起那东西藏在他的身体里让他非常不爽。 柏易率先调整了过来,他似乎非常擅长调整自己的情绪,很快就若无其事地问荆白:“按这个推断,经过这棵红梅树是我们被附身的起源。现在我们每天应卯都会再次路过红梅树,这会导致咱们的附身程度逐渐加深吗?” 荆白往深深的庭院看了一眼,触目所及,无一处不是如画美景。 草木葱茏,繁花似锦。高的树木风骨峻拔,低的花叶明媚鲜妍,如果不是两人对话时呼出的苍白的寒气,这里简直就是严冬里流连不去的一道春日残影。 但在这样明媚的景色中,他说出的话却毫无温度可言。 “现在不能确定,但最好不是。”那张俊美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唯有目光依旧像要刺破眼前的美景一般,冷漠而锐利:“否则,留在花园里的这个人……” 他没有说完,余音消失在一阵路过的寒风里。 第406章 呼啸的寒风像利刃一般,卷过两人没有遮挡的脸。 柏易看着花园,青石铺设的小径宛若羊肠,细细窄窄的一条,曲曲折折地延伸了一段后,被繁盛的花草吞没在了不远处的拐角。 柏易轻声道:“但愿不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未在对方眼中发现一丝退缩之色,倒也毫不意外。 在进入花园之前,荆白补充道:“如果情况真的是那样,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我们不能去西院。” 他说话时看着柏易。 虽然来花园就是为了随机应变,但是这个猜想会影响了他们接下来半天的计划。 好在柏易的神色并不犹疑,更接近于某种了然。显然,他完全明白荆白的顾虑。 如果红梅树真的是附身的起源,但凡进入东院的人,都无法绕过它。但这也导致它有个限制,就是“附身”这件事只针对东院的人。 “塔”的副本向来都是公平的,东院和西院的难度肯定是差不多的。 如果东西院的环境完全镜像,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去探索西院;可是,如果不是镜像,那就意味着西院的人身上一定也背着和他们被“附身”差不多大的风险。 这种情形下,如果东院被“附身”的人去了西院,会不会再惹上西院的麻烦? 有这个压力在,去西院的风险显然就远大于收益了。 他们现在当务之急是验证关于红梅树的猜想,如果它真的被证实,今天显然就不是踏足西院的好时机。 而且早上去应完卯,他们都有种感觉,西院的情形恐怕比东院更糟。 另一批人进入西院之后,东院的人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只有管家一再夸奖西院,说那边的人已经得到了“赐汤”,听上去似乎副本进度比他们更快。 对管家有利的事情,对人可就说不好了。 有了决断之后,他们准备正式踏入花园。 荆白目光宁定,冲柏易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柏易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那是个标准的,柏易式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舒展的魅力。 进入花园的路是条羊肠小道,不容二人并肩同行,他冲荆白一笑,仗着自己的站位优势,长腿一迈就要往前跨,荆白却拦了他一下,自己走到了柏易前面。 柏易“诶”了一声,压低嗓音,向来低沉的嗓音竟被他捏出一股幽怨的滋味:“玄啊,你怎么这么粗暴。我不喜欢断后,背后没人帮我看着,我容易紧张。” 紧张两个字被他咬得犹重,百转千回的,荆白听得头皮都麻了一下。 换个场景荆白说不定还真信他,但现在的情况,前面是红梅树,后面是白梅树,往前走这个方向肯定更危险。 从进副本以来,柏易已经抢在他前头很多次,他抢回来一次才说得上公平。 不过既然他不好好说话,这话荆白就不打算告诉他了。 荆白感受了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用惯常说话的语气冷冷道:“我现在已经被附身了,就算真如你的猜测,那东西总不能重新再上一次我的身。你能保证你走前面,不会被它再次上身?” 柏易哑然,现在什么都不确定,他如何能保证自己不被再次附身——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再次附身的。 这是副本的机制之一,“塔”肯定不会让他一直置身事外。 柏易自己又是个更容易被附身的体质,经过早上那一出,荆白现在连灯笼里的蜡烛都比他更长。想到这里,他也不好继续装哀怨了,只好清了清嗓子,道:“咳,你说得是。” 荆白见他真信了,心中还有些讶异,嘴角却已经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他其实很少对人说假话,但柏易比他想象中的,竟然更好骗一些。 从白梅树这边进入花园是有岔路的,两人早上在花园相遇时走的是去前院那条路,但小曼具体会在哪条路,荆白并不清楚。 好在柏易昨天来给小曼送过饭,临近分道时,荆白便问他:“她昨天在哪条路?” 眼前有两条路,右边去前院的路,左边荆白没走过,却能明显看出石板上的青苔更多些,应是是通往花园更深处。 柏易道:“左边。” 拐弯之后,路变宽了一些,勉强能容两人并肩同行,柏易便加快脚步赶了上去,肩膀还磕了荆白一下。 荆白以为他是故意的,瞥了一眼过来,意思很明白:又有话说? 其实柏易只是不想一直追着他走,不过他确实也有话说,这时便压低嗓音道:“我昨天遇到小曼的时候,她就在这个花园核心的位置。” 荆白听出他是想聊聊小曼的信息,便问:“她当时在做什么?” 柏易道:“浇水。” 他过去时,小曼正蹲下身子给一株山茶浇水。山茶花是粉色的,足有碗口大小,花瓣层层叠叠,极为娇嫩美丽。 小曼见柏易来给她送饭,脸上挂满笑容,还给他展示了她手上的工具,花锄、铲子、水壶等物件一应俱全。 说话间,柏易见她水壶还在手里,斜斜地提着,壶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落在山茶的花瓣上,宛如晶莹的露珠,便关心了一句:“这花喜水吗?” 其实山茶是喜水的,但柏易看她浇了不少,怕副本里这几天小曼一个不防把花给浇死了。要是因为这个死在副本里就太亏了,因此才提了一句。 第407章 小曼瞥了山茶一眼,顺口道:“当然,重瓣山茶嘛……我摸过,刚才土都硬了,多浇点没事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柏易只当她了解花草的特性,谁知她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咦?我怎么这么专业啊。” 柏易就知道,这应该是她来到副本之后才有的技能。 他当时也没觉得很诧异,毕竟他也像有仙人指路一般,凭借着某种直觉轻而易举地在偌大的花园里找到了小曼。等小曼吃完回收了食盒,约了碰面的地点,他就走了。 他们对红梅树的推测导致小曼的身份变得很特殊,方才沉默的那一段路上,柏易已经搜肠刮肚地回想了他和小曼所有的对话,但也只能补充到这里。 荆白听完也没觉得有问题,两人相视片刻,见柏易眉头紧锁,神色少见的端凝,便问:“你怎么了?” 柏易嘴唇抿得直直的,他在荆白面前甚少神色这样冷峻,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虽然知道前路危险重重,但柏易说完,两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再次放轻了脚步。 越是走向花园的深处,越能感觉到花草的繁盛。 这里的花朵似乎比外面艳丽得多,花朵宛如各色颜料泼泼洒洒,绚烂至极,连花叶都是亮亮的浓绿,冲它伸展的姿态,也能看出它旺盛的生命力。 走到这里,荆白和柏易已经一言不发了。 在北风的呼啸声中,黑棉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几乎消失。与极致的美丽相比的,是极致的安静。 他们应该是往里走了很深,深到荆白已经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过一会儿就要看见红梅树了。正是心生疑虑之时,柏易悄悄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另一只手指了指斜前方的一棵树。 两人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这是一棵树枝不那么密的景观树,种在小路将要拐弯的地方。 透过树叶的缝隙,荆白看见一个人影蹲在一团圆嘟嘟的树丛前面。 是个女孩,短发,身材纤瘦,背后穿着粗布围裙,随着她的动作,衣角已经拖到了地上,灰扑扑的。 她似乎正认真干活,水壶放在一边,手中拿着一个花锄,在树丛边挖着什么,嘴里还轻快地哼着歌。 两人站得太远了,只能远远听见她似乎在哼歌,身体还随着歌词轻轻摆动,却听不见她到底在唱什么。 她工作得太专心了,不但没有回头,甚至没注意背后的小路上已经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这时不好说话,柏易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头,又在自己头顶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荆白看懂了,他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小曼本曼。 就这一个背影,荆白也看不出古怪。 他待再观察一会儿,柏易又冲他比划了几下,他指着自己,用手指比划了一个走过去的动作,又示意荆白留在这里,当他的后备。 柏易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更合理,如果小曼确定没有问题,他再出现也不迟。 荆白没有多犹豫,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计划。 第209章 头啖汤 柏易往后退了几步,故意远离了荆白藏身的方向。 他很有技巧,脚尖在地上点了几次,就模拟出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荆白默不作声地在树后藏好,小曼似乎也听见背后的动静,回头看了过来。 柏易从制造动静开始,就没有往荆白的方向再看一眼。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看见小曼回头,还从容地向她招了招手。 “郝哥!” 扭头看见来人是柏易,小曼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她很惊喜似的站起身来,也同他招了招手,面露庆幸地道:“今天吃饭的时候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柏易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笑着道:“是啊,我来就是想问你这事。咱们都是结了盟的,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不介意吧?” 小曼毫不犹豫地道:“郝哥,你只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柏易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松缓了下来,仿佛放松了某种戒备。 他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对短发女孩笑了笑,脸上透出一种不常见的烦躁和颓废:“是这样,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是谁给你送的饭?我送饭这个活儿好像被谁抢了,今天连饭盒都没见过,但是人人都说已经吃过饭了。” 小曼诧异地道:“这倒是。” 她左右看了一下,像是在找什么,却又没找着想要的东西,只好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道:“我中午还奇怪你为什么没有来,但是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食盒在地上放着。我本来不敢吃,但实在太饿了,里面的东西又看着和昨天大差不差,我就吃了。” 柏易点头道:“食物应该没有问题,其他人也都吃了的。” 小曼尴尬地道:“我刚明明把食盒放在一边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又不见了。我吃完了就照顾花儿去了,没注意它什么时候消失的。” 柏易深深叹了口气,用力抹了把脸,冲小曼笑了笑,但那满脸的苦涩之意,任谁来看也知道他是在强颜欢笑。 他沉沉地道:“算了,没关系。如果被抢了活儿就要死,那就是我的命。” “死”字一出,对话的气氛顿时变得沉寂起来。 小曼不安地咬着嘴唇,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408章 几步之外的树后,荆白眉头紧锁。 柏易的站位很巧妙,现在两人脸上的表情,他都能看见。目前为止,小曼的一举一动都看不出破绽。无论附身程度怎么样,至少目前瞧着,主意识还是小曼本人的。 柏易还在继续,荆白也没着急出去。他们今天都不会去西院了,唯一需要遵守的规则就是在天黑之前赶回房间。没有时间上的压力,看柏易演就是一种纯粹的乐趣了。 荆白对此饶有兴趣,很乐意多看一阵。 柏易那副如丧考妣的架势端了一会儿,见小曼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幽幽地道:“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今晚,趁现在还没凉,我先把我知道的信息告诉你吧。” 荆白皱起眉头。 小曼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柏易笑了笑:“毕竟你不比卫宁他们,我们还有另一层关系在。” 荆白一听就知道,这指的肯定是结盟的关系,但是他发现说这句话时,柏易的声线变得很奇怪。 他说话的声线原本就较为低沉,此时声线又压低了一些,幸好他还记得荆白在几步之外,停在了一个足以让荆白听见的音量。 荆白就见柏易眉目含情,双目脉脉地凝视着小曼,语气也格外轻柔。荆白俊秀的眉毛皱了起来,不知道柏易为何忽然戏瘾大发。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不是他,而是个毫不知情的外人,多半会以为两人有点什么…… 荆白的心脏猛地震动了一下。 是了,这才是柏易的目的! 柏易和小曼在进入副本之前就已经结盟了,范府的鬼怪就算占据了小曼的身体,也无法知道他们进入副本之前的事情,只能通过柏易的态度来推断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柏易现在摆出这副暧昧不清的态度,就是在故意试探眼前的小曼。 小曼本人的性格,荆白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她不是软弱的性格。在进入副本前,罗山和金石欲行不轨,她虽然实力相差许多,也敢于反抗,为此不惜和这两个人发生冲突;进入副本之后,对待柏易和荆白也是进退有度。 如果真是小曼本人,必然不会误会柏易的态度,即便察觉有什么不对,肯定也是惊讶居多。 荆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两人的每一个动作。 小曼顿了顿,眼眶竟然红了,伸手欲去抓柏易的手,又放了下来。 最后,她低下头,略带哽咽地道:“可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柏易眉头微拧,小曼方才伸手的动作确实略有些逾矩,但她很快又把手收回去了,倒让柏易一时无法定论。 但心头的怪异感确实更明显了。 已经演到这了,现在只能顺着往下说。 这对柏易来说根本不算难事,演戏是他的基本功,对他来说就跟呼吸一样容易。 他脑子转得飞快,一瞬间心中不知转过多少个念头,脸上却丝毫不显,面带嗔怪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何必再说这些客套话?” 他也不等小曼回答,像是再也掩饰不住了似的,脸上显出些许怨气:“我知道的事情,我宁可告诉你,也不告诉路玄,你也别跟他再合作。” 小曼有些惊讶地道:“路哥又怎么了?” 几步之外的荆白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他这个人就是铁石心肠,冷心冷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柏易咬着牙,恨恨地道:“我今天丢了活儿,先去找的他商量对策,他刚听我说完就态度大变,推说活儿没干完,要继续打水草,让我自己看着办。” “铁石心肠,冷心冷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还蹲在树后里的荆白:“……” 算了,看他要怎么演。 “这……”听了这番血泪控诉的小曼也卡壳了。 荆白微微眯起了眼睛,到现在,他已经有七成的把握,这应该确实不是小曼。 小曼是个急性子,藏不住话也藏不住情绪。昨天他们几个人在凉亭处碰面时,小曼因为误会卫宁和于东故意不搭理她,在误会接触之前,哪怕当着众人的面,她都不肯同他们说话,脸色也不好看。 柏易在副本外面曾经帮过她解围,如果两人之前产生矛盾,小曼会毫不犹豫地站到柏易这边——当时虽然是柏易授意,但荆白是被她拉进来的。 如果柏易都这么说了,小曼肯定不会是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只会比柏易骂得更狠。 果然,沉默了片刻,她道:“人情冷暖,不过如此。郝哥,你想说就说,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如果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 柏易苦笑了一声,垂下眼睛:“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路玄我看走了眼,卫宁他们和咱们不是一路人,罗山和金石他们进了西院之后就石沉大海,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觉得我知道的信息还有点价值,你要是能活着出去……” 他抬起双眼,声音微微发颤,神色动容地道:“可千万、别忘了我。” 像是明白了他话中的隐藏的意义,小曼脸上先是泛起一层红晕,随即又转为苍白。 她转过脸去,似乎是抽泣了一下,只给柏易看到一个脆弱的侧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道:“放心吧,郝哥,我会的。” 荆白的眉头高高扬了起来。 好了,现在他有十成的把握,柏易估计也心知肚明了——这绝对不是小曼! 第409章 在这之前,柏易显然也无法确定这个“小曼”是不是本人,才在话里埋下了个重锤。 真正的小曼对罗山和金石恨之入骨,但这是在副本外时结下的仇怨。 自从进了副本,他们在东院,罗山等人在西院,两边无法互通消息,众人哪怕在言语间提及,也是以西院那群人统一代称。 这是鬼怪无法知道的信息。 柏易故意在话语间埋了陷阱,将罗山和金石两个人的名字与荆白等人放在一起,制造了他们是失联同伴的假象;又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将话语的重点放在最后暧昧的字句上。 “小曼”果然上当,她对罗山和金石这两个名字作出没有丝毫反应,而是跟着柏易将重点放在了最后的话上。 但是这又意味着一个新问题。 眼前的“小曼”和早上附身在柏易身上的东西,显然都在他们的同伴面前极力伪装,想要伪装成真正的、本人的样子。 但据柏易的意思,那东西在人类的身体里时,并没有超出本体本人之外的能力。 他们不惜失去鬼怪超乎常人的能力,也要伪装成人,必然有自己的目的。 既然确定眼前的“小曼”并不是本人,荆白的注意力就更多地放到了柏易身上。 他关注着对方每个动作,看柏易准备怎么脱身,如果需要自己帮助,也好及时出手。 柏易还是那副神情,英俊深邃的眉眼专心看着人时,小曼似乎也被打动了,有些慌乱地道:“那个,郝哥,你说吧,我都听着。” 柏易含笑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他压低声音,凑上前,用神秘的姿态对小曼说了几句话。 荆白纵使耳聪目明,到底和他隔了几步远,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却看见他背后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向外挥了两下,这是告诉荆白撤离的意思。 小曼没有注意到他背后的动作,还在连连点头,似乎对他很是信服。 具体在说什么,晚点再问他本人也不迟,荆白趁小曼专注听柏易讲话,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不多时,他听见柏易道:“能说的都说了,我先走了,你……” 又来了,那种混合着忧虑和深情的,在外人听起来天衣无缝,但荆白却觉得一戳就破虚假腔调,语重心长地道:“你记得保重自己,小心其他人。尤其是路玄那种人,心肠又冷,手段又硬,不要像我一样轻信啊!” 荆白:“……” 这种事在荆白身上发生的概率也堪称极为罕见了:一边听着别人对自己一通胡编乱造,听得胳膊上狂冒鸡皮疙瘩,不仅不能反驳,还得咬着牙接着继续往外退。 柏易的脚步声也向着这边来了,荆白听见小曼赶着追了几步,两人离能看到他的位置已经不远了,还在说:“哎,郝哥,我、我送送你吧……” 花园这个方向只有一条路,这样的话,荆白很容易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荆白心中一震,他知道越是这种事时候越不能慌。 个头高挑的青年像只大猫一般,将呼吸和走路的声音都放到了最轻,步伐不显丝毫慌乱,目光如电般逡巡四周,试图在被发现之前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 但这周围非常尴尬,连一棵稍微高点的树都没有,根本无处藏身。 在不发出脚步声的情况下,荆白已经走到最快了,他不能真的跑起来,这样动静就太大了。 脚步声逐渐接近,如果拐过这个弯,荆白就会被发现。他想了想,如果实在来不及,就转身当作他是跟踪柏易来的好了。柏易反应快,应该能接上,只是多少会降低“小曼”对柏易那番表演的信任。 如果激怒它,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柏易的脚步声非常稳定规律,听不出他的心绪的任何变化。 荆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临近拐角处,他前方是一条直路,花草灌木居多,没有地方躲藏,索性默默转过了身,面对着两人的来路。 柏易的脚步声忽地停下了,荆白听见那含笑的嗓音温和地道:“就到这里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而且你最好别离你的工具太远,如果你的活儿也被抢了,那我这趟就是真的不该来了。” 语气中透着一股关怀,显得无比情真意切。 小曼吸了口气,嗓音沙哑地道:“那、郝哥,你让我记住你,不如你把真名告诉我吧!我不想用郝阳刚这个名字想起你……” 柏易顿了顿,柔声道:“好啊,正合我意。” “你记住吧,我的名字叫……”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真实的笑意,荆白怀疑只有自己听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禁把心提了起来。 “白晓荆。” 荆白:“……” “小曼”诧异地道:“挺好听的,可是……”她停顿了一下,荆白虽然看不见,也能猜到或许是在打量柏易这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个男人,片刻后才道:“是不是有点秀气?” 柏易不慌不忙地说:“是啊,要不然我怎么要起个假名叫‘好阳刚’呢?” 荆白:“……” 他绝对是提前想好了的! 第210章 头啖汤 柏易这个理由给得实在是毫无反驳的余地,“小曼”只得道:“好吧,那……白哥,你多保重……” 她的语气恋恋不舍,还带点哭腔,倒像对柏易真有点什么意思似的。 第410章 不得不说,柏易真的把“小曼”带偏了,这个“小曼”估计当真以为柏易和小曼本人有点什么未知的情愫,甚至进副本之前还和西院的罗山和金石有些交情。 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就不用说了,对于柏易颠倒黑白编瞎话的能力,荆白倒真是有点佩服。 他当然没有在原地站着,“小曼”一停下来,他就立即恢复了往外撤的速度;小曼开口时,他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路。 如果不是花园十分安静,他根本不会听见她说了什么。 等柏易走出“小曼”的视线范围,唯一的一条小路上已经空无一人,仿佛荆白从来没有出现过。 柏易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阻止“小曼”送行,又同她说那几句酸话,当然是为了给荆白争取时间撤离。 为了彻底拉开距离,他甚至加了场戏,在“小曼”转身之后,他还默默目送了她一段路。 直到她拐过荆白方才藏身的那个树丛,柏易的视线被彻底遮挡,他才满目惆怅地转身离去。 荆白提着两盏灯笼,在白梅树下等了他好一会儿,才见到柏易从里面出来,见了他还笑嘻嘻地冲他挥手。 荆白毫无感情地道:“手伸出来。” 柏易自己比荆白更担心自己被附身,因此荆白任何时候提出要检查,他都不会有异议,爽快地捋起袖子,给荆白展示手腕上血红的手印。 荆白性格向来公平,每次看了柏易的,也会将自己的给他看。 柏易将那白皙的手臂和清晰的山形印记收入眼底,见荆白脸上风平浪静,神色一如往常坦荡镇定,一时有些迷惑,试探着问:“你方才……都听到了?” 荆白一边将袖子扯平整,一边淡淡道:“你说哪些?” 柏易想起自己方才的一顿编排,后知后觉升起一点心虚:“就是我和那东西说的……” 荆白眉毛微微一挑:“你是说铁石心肠、冷心冷肺那段,还是手段硬、心肠冷那段?” 这是都听到了啊。 柏易看着他微微勾起来的嘴角,虽然和平时的弧度没什么变化,但或许是他心虚的缘故,总觉得里面带着两分似笑非笑的讥诮。 荆白的性格向来直白,这微妙的表情甚少出现在他脸上,柏易看着有些不习惯,不由得道:“你生气了?我说得是过……” 荆白抬起一只手打断他,柏易不自觉地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同人一样好看,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而又不显得突兀。 注意力一转移,等荆白开始说话时,柏易才注意到他神色并没有任何不悦,反问道:“你说这些话,不就是解除我的嫌疑,让她别来找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柏易和“小曼”说的都是假话,关于荆白的更都是坏话,但他一说出来,荆白就对他真正的目的了然于心。都已经确定此处的“小曼”不是人了,自然要想办法远离她。 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荆白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会生气? 见柏易一脸诧异的样子,荆白反而皱起了眉头:“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 柏易脱口道:“当然不是,只是这是人之常情……” 荆白冷淡地道:“哦,那我没有这种常情。” 他这时的表情却冷下来了,柏易这才意识到,这竟然是荆白的雷区。 但这就让他更想不通了——他们两个人中,难道不是柏易本人更不像人吗? 他甚至每个副本都长得不一样! 但这时显然不是接着聊下去的好时机,柏易随机应变的技能早就点满了,眼都不眨地转移话题,还选了一个荆白一定会回答的问题:“接下来去哪儿?小曼的房间还是得走一趟吧。” 小曼早上并没有带灯笼出来,她的灯笼多半还在房间里。如果她现在和早上的柏易一样只是暂时被鬼怪赶出了自己的身体,只要灯笼还在,或许两人还能帮帮她。 为了避免引起附身的鬼怪怀疑,柏易独自出去找小曼时把灯笼藏在荆白身边,荆白是带着两个人的灯笼出来的。 现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活着,就少一个人被附身。 果然,荆白立刻道:“要去。就算不能进门,隔着门,也能看见灯笼是不是亮着。” 他说完,看了柏易一样,见他眼睛里满是笑意,显然正等着他这句话。 两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地略过了方才的片刻冷场,并肩走出了花园的拱门。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决定来找小曼,正是因为小曼的房间是离花园最近的,拐出去过一道门就是。 交换信息时,小曼说她是花匠,在场的人没一个觉得奇怪——因为她的房间离花园实在是太近了。 这个小院更像是花园的耳房,前天的时候,小曼是第一个提出要留下来的人,当时几人都进她的房间看过。 小院陈设简单,占地面积也小,紧紧依附在花园旁边,院中的景物,此时看上去和前天他们刚进来时也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前天来时,房间的门窗都是打开的,此时却门窗紧闭。门扇和窗棂上蒙住的油纸像巨大的茧,将整个房间包裹起来,从屋外休想窥探到丁点动静。 荆白和柏易站在院子门口,默然相视。 油纸不是墙壁,能隔住视线,却隔不住光。如果小曼是被鬼怪驱逐出了身体,根据柏易的经验,就会直接回到灯笼旁边。同时,蜡烛也会自动点燃,魂魄体的人唯一能拿起来的东西就是它。 第411章 可现在,从外面看,小曼的房间里并没有光源。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灯笼不在里面;要么,他们来晚了一步,她的蜡烛已经烧光了,魂魄自然也不复存在。 唯一的答案就藏在门背后。 荆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门扇。不得不说,他有些意动。 柏易看出了他的心思,英挺的眉宇紧锁着,他抓住荆白的手臂,道:“别去!” 荆白转头去看柏易。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柏易怎么又看出来了? 柏易没注意到他诧异的眼神,犹自苦口婆心道:“你忘了我前天的经历?我第一个进去,但第二次和你们一起进来之后,就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被人盯着的感觉,直到我征求了小曼的同意,那种感觉才消失。” 这种感觉对柏易来说虽然强烈而确切,但其他人包括荆白在内都毫无感觉,因此他只告诉了荆白。但当时天要黑了,时间紧迫,两人没有时间继续商议。 第二天无事发生,等昨天应了卯之后,所有人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柏易连交流信息都没去,手里的各种线索乱成一团。 在这些线索里,曾经感受到过,趋却又很快消失的“窥视感”只是乱糟糟的毛线团上的一个线头,看上去和其他事情毫不相关,连柏易也将它放在了脑后。 这时见荆白想要进去,他以为荆白忘了这事,这才急着阻止。 荆白没有忘记,只是比起门后的信息,只要不是立死的风险,他都愿意一试。 他动了动手臂,示意柏易放开,柏易固执地不肯动,对荆白道:“要是进去就死呢?” 荆白没有认真用力挣开,只是无语地看了柏易一眼——他不信柏易不知道这个可能性很低。 很难相信他有一天会对人说出这句话,但荆白只是觉得实在没必要为这件事争起来,抬起被他抓住的手臂,无奈地道:“你讲不讲道理?” 柏易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荆白的理性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是生气的,但胸腔中翻涌的并不是怒火,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柏易见他反应并不激烈,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刚才是一时情急,这时便轻轻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用最平静的嗓音道:“关于这个窥视感,我有些猜测。现在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先聊明白?” 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瞧着太阳西斜的程度,估计也就下午三四点。 他只是个性果断冷淡,并非不识好歹,柏易语气十分诚挚,他也干脆地点了头:“行。” 从东院是附身这个核心机制被揭破之后,柏易已经隐约心有所感。所谓的窥视感,柏易已经说明白了,就是被人盯着的感觉。 但是在副本中,能盯着他的,未必是“人”。 紫影子虽然遍地都是,但它没有五官,也没有存在感,更无法让人感觉到被“注视”。 况且,柏易感受到被“盯上”的时机很微妙。 他率先进入小曼房间时,从头到尾安然无恙,可是当小曼站在门口,说“我们一起进去看看”的时候,他就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 柏易的意思是,在小曼没有进入房间的时候,这间房应该是“无主”的状态。但小曼说这里“像她的家一样”,邀请其他人进入房间时,等于承诺了这间房属于她,而柏易此前的行为就被定义成了“闯入”,这才被盯上了。 但现在他们知道,当时小曼对房间有归属感是因为她被附身了。所谓的“归属感”并不是她本人的感觉,而是附身在她身上的黑影怪物的。 荆白原本想的和柏易差不多,但两个人的交流和自己思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柏易这么一说出来,他忽然发现这里有一个逻辑漏洞。 按照两人之前的推测,黑影是从红梅树开始附身到所有人身上的,只是小曼住得最近,所以众人有机会进入她的房间。 早在荆白进入房间之前,小曼已经说过,她明显地感觉到房间在吸引她,也就是说,黑影是知道自己对应着哪个房间的。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默默注视着柏易的是附身小曼的黑影……它不是应该在柏易第一次进门的时候就直接盯上他吗? 但事实上,柏易第一次从进门到出来,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确切的时间点,是小曼承认了她和房间有联系,并且以主人的身份作出了邀请之后,柏易就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 这里面的逻辑有点绕,好在荆白对面的人是柏易。他站在荆白身边,头微微侧向荆白,认真听着他说话,深幽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紧闭的红木门扇。 等荆白说完,他转过头,直视着青年清寒明澈,像冷泉一样澄净的眼睛:“你是说,盯着我的不是附身小曼的东西,而是……” 荆白浅红的嘴唇抿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对。我现在觉得,房间里还有一股意识。” 小曼在口头上承认了房间和自己的联系,附身在身上的黑影和房间里的意识就完成了某种“链接”,继而将提前进入了一次的柏易定义为了“闯入者”。至于柏易能感觉到,荆白猜测,是因为“闯入”同样是范府不允许的违规行为。 好在当时的附身时间不长,操控身体意识的还是小曼本人,柏易反应又非常快。在意识到不对之后,他第一时间去征求小曼同意,紧接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消失了。 第412章 但照这样说,当下的情势就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他们住的房间原本就是附身的黑影指定的,如果房间里还有一股意识,那么房间、黑影和职责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怎么才能找到突破口? 第211章 头啖汤 荆白道:“如果房间里存在着某种意识,那么……第一天小奇他们两个人死得那么怪,也就说得通了。” 虽然副本里死人很正常,但是小奇那两个人的消失,未免过于无声无息了一些。 第二天应卯时,管家还将两人的死因明确归咎于“荒淫”,并指出他们被“逐出范府”。 几人大概都知道他们是违背了规则,却不知到底是什么规则。但如果如果房间有自己的某种意志——与其说是意志,不如说是规则——存在着,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 房间的灯在天黑之后会自动点亮。 荆白总觉得在夜里特别容易睡着,一旦睡过去就很难醒过来。 小奇和彤彤进了房间,被判定为荒淫……他们是做了什么? 于东和小舒当时和他们一墙之隔,这对情侣能活到第四层,总不至于大白天的就急不可耐,非在危机四伏的副本中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他们进房间,最有可能是想做什么? 彤彤从进府以来一直叫冷,因为小奇想要柏易身上的衣服,为此甚至不惜同柏易发生冲突。 小奇之前就提过想进房间去找御寒的物资,所以他们后来进屋,很可能是为了取暖。 但是,就算是住宿用的房间,御寒物资恐怕也有限。荆白穿不暖的时候也在自己房间找过,除了衣柜里挂着的棉衣,就只有床上的被子。 被子? 荆白眉头微微一跳,他好像知道这对情侣为什么会被定义为“荒淫”了。 他压低声音,对柏易说了自己的推测。 柏易眼睛都瞪大了一些,他脱口道:“这也算?” 荆白点点头:“在我们看来或许不算,但是在范府的定义里,算。” 柏易很快反应过来,这死因看似荒唐,但如果将范府作为一个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就显得毫不出奇了。 所有的登塔人,进入副本的身份都是范府的下人。他们进来时所在的院子离大门不远,按照建筑的结构,应该是范府的正院。 那个位置的房间肯定不是下人房。 以下人的身份,只是进门,或许不会发生什么。但是小奇他们肯定不止于此。 无论是拿了衣柜里不属于自己的衣服,还是试图用床上的被子取暖,都违背了下人身份,是严重逾矩的行为。从两人的死因来看,荆白猜是后者。 如果这是真的,那范府的规矩的确森严,最主要的是,对他们有约束能力。 柏易苦笑道:“这就更麻烦了,高层副本就是容易遇到这种情况。不会告诉你不能做什么,只能猜测着来,但是触碰禁忌就会死。” 荆白明白他的意思,最严格的规矩,就是没有明确的规矩。如果都不知道逾矩的界限在哪里,如何保证自己不会一时不慎,行差踏错? 进入范府之后,管家只告知了他们的下人身份,但是除了要求应卯以外,并没有说过任何禁忌,甚至没有要求他们必须定时定量完成自己的工作。 第一天的时候,众人对这个下人的身份认知都不清晰,小奇和彤彤才会做出这种事。 他们或许只以为自己在探索副本,合理利用资源,没想到直接触碰到了死亡规则,人就没了。 柏易神情一动。他的联想能力是一流的,这时沉声道:“如果这个推测的方向是对的,也能解释为什么附身我们的东西要早上起来替我们应卯。” 因为规矩是针对所有人的,应卯是作为下人的他们必须要做的事,如果不做,就是死。 荆白之前一直以为黑影操纵着他们的身体去应卯是为了更长时间占据身体,消耗他们的蜡烛,倒没想到过这一层。 他思绪如飞,数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不过顷刻之间。 荆白很快有了决定,侧头对柏易宣布:“行了,我要进去。” 两人商议了一阵,柏易也有了些想法,没有急于制止他,顿了顿,便道:“不然还是我先进去?我昨天去过两次了,多少还算个熟脸呢。” 说到后半句,他又恢复了惯常的半开玩笑的语气。 荆白眉头蹙了起来,他原本已经准备往前走,听了柏易这话,又停下来,长睫微微垂下,很认真似的问:“怎么,你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柏易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一愣:“那倒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荆白似乎并不意外。 他的双臂抱了起来,深黑的眼睛直视着柏易,心平气和地问:“那你为什么先阻止我进去,现在又想赶在我前面?” 当然是担心他遭遇危险。 柏易知道荆白实力很强,如果没有净化之力的加持,两人实力应该在伯仲之间。然而人之七情并不能以理性简单阐释。 和对方的实力无关,那更像是一种本能的保护欲。 柏易的嘴向来舌灿莲花,没有他编不出来的瞎话,但面对荆白冷静的双眼,他发现自己无法像平时一样用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打发对方。 他一时失语,抿着嘴唇,凝视着眼前神色淡然的青年。 第413章 荆白的外貌无可挑剔,眉目与头发俱是一般乌黑,皮肤雪白,嘴唇淡红,眼角微微上挑,仅从五官来看,是很漂亮的长相。 只是他从不刻意收敛自己的气质,如果说人群中,人人都是颜色不同的模糊光源,他就是一柄开了锋的利剑,纵然光芒烁烁,却也是锐利逼人。 更别提他性格冷淡,看上去寡言少语。即便顶着这般出众的长相,也能一眼看出不是好惹的,是以一般很少有人主动靠近他。 柏易从没畏惧过他是身上那种近乎锋利的冷冽,但他这种性格,越是看重什么,越是难以出口。 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心里这点情愫,柏易自己都没摸清楚,如何开得了口。 果然,他的沉默似乎被当成了某种默认,荆白点了点头,了然道:“如果无关副本线索,我可以不问。你先进就是。” 柏易知道他误会了,以他的脾气,也忍不住抹了把脸,道:“唉,不是……算了,我先进去吧。” 荆白往旁边让了一部,柏易迈步往前走,边走边想,虽然荆白大部分时候同他很有默契,但毕竟不是时刻心灵相通,比如感情这事上……荆白显然还没开窍呢。 柏易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但等走到门口,他很快就抛去了内心的杂念,呼吸平缓,心境澄明,浑身肌肉紧绷,准备好迎接任何可能到来的变故。 他双手放在门上,轻轻用力,往里一推。 门没锁,向里“嘎吱”一声打开。室外的阳光倾泻而入,将房屋中的一切都照得明亮通透。 房间景象映入眼帘这一刻,柏易眼瞳猛地震了一下。 地上只有一个灯笼,或者说……灯笼的残骸。 柏易一低头,就看见脚边一堆黑灰,散落满地的,还有一个椭圆形的灯笼骨架和一个焦黑的莲花烛台。 这个灯笼已经彻底毁损,蜡烛更是烧得精光,满地狼藉中,连一滴烛泪都未留下。 , 小曼肯定已经死了。 这也印证了他们之前的推测,蜡烛意味着他们生命的倒计时,如果没有在蜡烛烧完之前出去,就彻底出不去了。 柏易想起短发女孩倔强地咬着嘴唇的模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小曼的肉身还在,里面装的却已经不是她本人,唯一能证实她存在过的,就是这个烧得看不出原样的灯笼。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她真正的尸骨了。 灯笼骨架在地上散成一堆,乱糟糟的,地上还有不少黑灰。 柏易蹲下身,试图帮忙收殓。 岂料那灯笼的骨架只是看着还有个结构,他一上手,就咔嚓一声,散落成了一堆黑灰。 想来也是,这灯笼的骨架原本就是竹制的,就算打磨得再坚固,经过火烧,也只剩了个形状。 他也收殓不了什么。 柏易的神色变得平静。他正要站起身,手上黑灰散落,他的鼻尖嗅了嗅,忽然发觉了什么。 荆白静静地站在门外,注视着柏易的背影。 两人已非丰收祭时的关系,荆白不会对破解副本以外的事情寻根究底。柏易身份神秘,和塔又有关联,在副本中有要办的事再正常不过。 他现在看着那里,是担心万一柏易遇到变故,自己来不及捞他。 但柏易推门之后竟然就在门口站住了,并没有往里走,也没什么多余的举动。荆白等了片刻,发现他竟然蹲下了,便稍稍提高嗓音道:“你好了没?” 柏易这才回过神来,轮廓深刻的面容上露出一个苦笑:“好什么,我本来也没有——算了,你快进来看看吧。” 荆白狐疑地看着他,柏易侧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做了个示意的手势。 荆白离门口就几步远,柏易这一让,他立刻就瞥见了地上凌乱散落的异物,当即快步走上前去。 柏易没说话,荆白来时,原本的骨架已经全散了,满地都是黑灰,但荆白很快注意到那个焦黑的莲花底座,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小曼的灯笼?” 柏易点了点头,指了指他脚下的黑灰:“之前还有个骨架的样子,被我碰了一下,全散了。” 荆白瞧见他指尖的黑灰:“你是想替她收殓?” 柏易叹了口气:“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 他抬头看着荆白。 以他的身高。这个仰视的视角对他来说很新奇,能看到荆白眼中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关切。 他的神色不禁变得柔和,但那温柔的神色转瞬即逝,想到接下来要出口的话,他的语气中却无法掩饰地带出了一股肃杀之意:“你闻闻这堆灰,有没有什么味道?” 柏易的脾气,连威胁别人时都是和风细雨的,荆白倒少见他语气如此冷厉,便也蹲下身来,指尖捻起一团黑灰,放到鼻尖嗅了嗅。 柏易紧紧盯着他,见那向来平静的双目中猛地震动了一下,立刻问:“你是不是也闻到了?” 荆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想开口说话,只点了点头。 这几天下来,这味道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在范府中,它无时无刻不在飘散。如果不凑近了闻,荆白甚至都不能确定到底是这黑灰带着的,还是空气中的原本就存在的气味。 那是他们一进范府就闻到过的,肉汤的香气。 第414章 第212章 头啖汤 原来人死了,不仅蜡烛会烧光,连带着灯笼也是付之一炬。 全都烧光了不奇怪,可灯笼的灰烬里,怎么会出现肉汤的香味? 荆白和柏易面面相觑,两人都觉得有些古怪。 难道小曼在死之前经历了管家说的“赐汤”的步骤,所以才留下了肉汤的气味? 但灯笼中的蜡烛直接关联的应该是本人的魂魄,它才是这副本中最不会被干扰的东西。 哪怕是小曼的肉身上传出这个味道,都能显得合理一些,可是魂魄……它既看不见也摸不着,蜡烛还随着小曼一起消失了,总不可能喝得到汤吧? 柏易低下头,将自己的灯笼捧起来,凑近闻了闻。他连鼻尖都凑近了灯笼上方的洞口,过了一会儿,才确认道:“正常的灯笼什么味道也没有。” 荆白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总觉得中间好像缺了哪一环。 他环顾四周,除了地上一片狼藉,房间的陈设没什么变化。 荆白的目光很快落到地上那团焦黑的物体上。虽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但他猜,这应该是小曼灯笼的底座,固定蜡烛用的。 他的灯笼里也有这东西,非魂魄状态时,蜡烛死死地被固定在底座上,以荆白的力气都拔不出来。 他上前几步,将这几乎看不出原貌的东西捡了起来。 原本在研究黑灰的柏易见状也凑了过来,见荆白拿在手里反复观察,纳闷地问:“这什么东西?” 荆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虽然烧得变样了,但也不至于完全认不出吧:“灯笼里能不被烧坏的,不就是那个底座?” 柏易刚才只是扫了一眼,听荆白一说,两道浓眉登时拧了起来:“不可能,这形状完全变了。灯的底座是铜的,熔点起码在千度以上。别说就一个灯笼了,就算房间全烧了,都未必能把它完全烧变形。” 荆白感受了一下手中物体的形状,立刻道:“它可能变成另一个东西了。洗干净了看看!” 外间的桌上就有盆水,虽然不多,洗它是够了。 说来也奇,这东西入水之后,水面即刻漂起一层黑色的粉末,变成了一盆黑水。 荆白把它拿在手里,发现这东西的体积正在急速变小,他担心它消失在手中,赶紧将它捞了起来。 白皙的掌心中卧着的东西,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四只眼睛都盯着荆白的手心,柏易迟疑地道:“虽然形状可能有那么一丁点相似,但是这不是莲花啊,这不是个……” 荆白将它翻过来看了看,确认道:“是个八角。” 柏易忍不住抹了把脸:“是啊,这不就是调料吗?” 规律的八个尖角,形态如同一朵花,形状、大小都和普通的八角一样,雕刻得十分精美,未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唯一的区别就是它和莲花底座一样,也是黄铜材质。这无疑更证实了荆白的想法是对的,这东西确实是原本的莲花底座变的。 精巧的黄铜八角摆在眼前,柏易看了片刻,忽然从脑海中翻出了当时管家说过的话:“八角是可以用来炖汤的调料。我知道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荆白道:“这是汤料!” 他这么一说,荆白也想起来了。 他们进府的时候管家就说了,他们是去买汤料的,结果什么也没买到,两手空空地回来。原本进府时所有人穿的都是蓝棉衣,因为这件事,前去敲门开启副本的卫宁挨了一耳光,除了第一个上前汇报的柏易以外的其他人都被降了等。 所以,所谓的汤料,其实是人的蜡烛燃尽,灯笼因此烧掉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 不是肉身,而是魂魄彻底消亡之后留下的产物。 顺着这个思路,荆白道:“那这么说,昨天西院得到‘赐汤’,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把‘汤料’交给了管家?” 他想起房间里的童谣的后半部分,几乎都和汤有关:“得重赏,喝香汤。搅一搅,喝光光。穿新衣,入内堂。高高坐,无忧惶。” 喝完汤,换上新衣,就有了资格进入内堂。进内堂会意味着出去了吗? 荆白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关键是,管家还特地催促过他们西院已经有人得到了“赐汤”。 他从吴山副本就知道这些鬼怪不值得信任,但凡有一丝机会,它们恨不得将他们全都留在副本里,怎么可能主动提醒他们出副本的办法? 柏易的神色也变得纠结,他抓了抓头发,道:“听起来很像,但不应该。塔的机制不是这样……” 荆白敏锐地道:“什么意思?” 柏易转过头,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的神色,也显得他出奇地英俊。 那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沉稳又平静的气质几乎叫人移不开眼睛,他沉吟片刻,才道:“多的我不能说,总之‘塔’存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消灭登塔人。如果一个副本必须自相残杀才能通关,说明它一定是被污染过的。‘塔’不会允许副本故意制造这种自相残杀的机制。” 这是有关“塔”核心机制的信息。得到这样的消息,荆白本来是该高兴的,但他发现自己心里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 柏易也发现他好像不怎么高兴,心里也觉得有些莫名,等了一会儿,荆白才抬起眼睛,堪称锋利的目光注视着他,说:“所以,你出任了那个‘清道夫’的角色,是吗?” 第415章 柏易一说到污染,荆白就立刻想到了丰收祭那个副本。柏易为了让他先行离开,隐瞒了丰收祭整个副本已经彻底塌陷的秘密,却被荆白识破。 两人在副本里已经交情不浅了,荆白只是想要柏易一句实话,并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知道了副本被污染的真相之后,他没问柏易接下来要做的事,独自出了副本。 现在想来,柏易要做的,应该就是要清理污染正常副本的那些力量。 柏易眉毛微微一扬。他没料到荆白这么快就能猜到真相。 轮廓深邃的青年眼中并没有丁点笑意,却装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笑嘻嘻地道:“是啊,有缘吧?你在副本里当清道夫,我在副本外面当清道夫。”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难怪我们在这个副本又遇见了——哎哟!” 荆白没有移开注视着他的眼睛,却在他笑起来时,用力拍一下他的手。力度控制得很好,并不痛,却打断了柏易接下来要说的话。 柏易愣了一下,岂肯干休,捂着手大惊小怪地抱怨:“我就说说!说说怎么了说说怎么了,你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怎么还打人呢我要报警了……”,誓要用无聊的信息轰炸烦死他。 荆白神色不变,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刚才被拍过的右手。柏易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才发现黄铜八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进了自己的手心。 他愕然地看向荆白。 容色如玉的青年从容地用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污迹,冷而澄清的双目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黑漆漆的,却像飞鸟的尾羽拂过了他的心。 他听见荆白用很淡定的语气道:“我之前说过吧,不想笑就别笑了。” 柏易显然对他的反应始料未及,但片刻后,脸上就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地道:“这可是关键道具!是礼物吧!是你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吧!!” 荆白点了点头,道:“你不是说了,基本不存在自相残杀的机制,那这东西交给管家估计也是出不了副本的。” 当然,确实是关键道具没错,不过再说,这人的尾巴就该翘上天了。 荆白唇角弯了弯,这是个确切无疑的笑容。 不等柏易再有回应,荆白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开始搜查小曼的房间。柏易配合他转到另一头,但他收到这份礼物,他显然很开心,荆白时不时还能听到他大声哔哔“傍到大款了”“他真的我哭死”之类美滋滋的自言自语。 荆白一律充耳不闻,假装听不到,只是不知怎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小曼的房间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比之上次来的时候,也只是多了一些生活的痕迹,比如茶几上仍有半杯水的茶盏,桌上的水盆边上搭着的一张毛巾…… 荆白本来已经从那张小床旁边走开了,相比铺着蓝底白花被褥的小木床,一侧那个高大的木柜像个沉默的巨人一般,更让人无法忽视。 但走过去的一瞬间,他瞥见一件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脚步顿了片刻,又掉头走了回去。 一直在留意他的柏易见状,恋恋不舍地收起了黄铜八角,自己上前打开了那个大木柜。 荆白走到床边,在枕头的里侧捡起了一块淡蓝色的手帕。 这东西……第一次来的时候似乎没见过。 手帕的丝面不算华丽,却很柔软。荆白见上面似有花纹,捏着两角一抖,将它彻底展开。 这手帕质地虽轻薄,展开一看却不小,约有八寸见方。上面绣的却不是纹样,更像是一幅图案。 图上有几处花草,一个穿着蓝色围袄,戴着手套的人蹲在一株花旁。 这个花匠左手拿着花剪,右手放着花锄,似在细心莳弄。 这幅画的重点显然是放在花草上的,花匠只是个陪衬。 除了花匠正在关照的那株花,其他的花草笔触也格外精细,盛开的姿态栩栩如生,鲜活而美丽。 相较之下,花匠的身影只带了寥寥几笔,整个人都背对着画面,看不到脸。头上还戴着帽子,莫说看到脸了,连性别都难分辨。 但荆白还是怀疑这个花匠就是小曼,因为这手绢上绣的图样,让他想起了自己床前的那扇屏风。 屏风上,那个坐在孤舟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一开始也是这样,从画面的角度根本看不见脸。 但荆白昨晚被木盆中的头发袭击之后,难免对屏风起了疑心。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一片黑暗中,他提着灯笼去照屏风上的小船。 原本只是想看画中船头的木盆中还有没有头发,可灯笼的微光照到渔夫脸上时,他注意到,渔夫的脸似乎往画面外转了一些,露出了半个尖尖的下颌。 ——和他十分相似的下颌。 如果小曼死了,整个人被替换到画里也不奇怪。可为什么这幅图里,她的脸依然是背对着画面外的? 第213章 头啖汤 难道说只有荆白屏风上的画是对应着他的职业,乃至他本人来的? 但这也不合理,他昨天见过小曼刚刚劳作完在亭子里的样子,身上穿的布围裙,手上戴的厚手套都和画上一模一样。 他昨天在湖上打捞水草时,身上的蓑衣斗笠也跟屏风上画的人一般无二,这不可能是个巧合。 而且画中人是不是小曼另说,手帕上图案的存在,本身就证实了一个大问题。 第416章 几人第一天进副本时来小曼的房间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当天也没有见过这条手帕。 荆白来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才发现了屏风上的画和上面的歌谣。 在确信郝阳刚就是柏易之前,荆白并不是完全相信作为“郝阳刚”出现的他,第二天傍晚才彻底确认了柏易的身份。 直到昨天晚上他回到房间,发现画里多了一个木盆,才意识到画或许和他白天的工作确实有联系。 今天交换信息时,他早已告诉过柏易自己屏风上画的问题,也问过柏易他的房间里有没有类似的东西。他甚至提到了,承载画的物件未必非得是屏风,重点是画——或者说,图像。 因为图像可能提供与白天的工作相关联的信息。 当时柏易回想了一阵,非常确信地对他说:“我的房间没有这种东西。” 这是两人一起过的第三个副本了,柏易的洞察力如何,荆白非常清楚。他说没有发现,他就相信是真的没有。 何况,几人第一天的时候还去小曼的房间看过,当时也没见到类似的东西。见柏易也说没有,他就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的例外。后来被紫影子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更搁置了这个线索。 可如果小曼有,荆白也有,柏易自然也应该有! 难道是柏易失误了? 荆白拿着小曼的手帕,指尖轻松地转了一下,将淡蓝色的丝质织物攥在了手中,目光投向了刚才放置手帕的枕边。 小曼的这张手帕和他的屏风不一样。 屏风是个大件,荆白总不能扛着它到处走;但一条手绢就实在太好隐藏了。荆白第一天时虽然来过小曼的房间,但那天天色已晚,虽然柏易和他先后检查过,但主要为了确认有没有什么明显问题,并未一寸一寸细细搜检。 荆白此时再回想自己当天搜寻的过程,至少能发现好几个漏洞可以导致他漏掉那条手绢。 荆白将手绢胡乱捏作一团,它质地轻薄,紧握时,可以很容易就团在手中。 那天他们即便细细搜检,也未必能发现这条手绢。 这样轻薄的一条手绢,就算随身带着,如果是在一些不易察觉的地方,比如棉衣的内袋中,或系在内衬的扣子上,又或者是叠在袖中,照样不会有很强的存在感。 所以……当时它可能就在小曼身上。 它有这样的隐蔽性,就算小曼后来找出手帕,如果她没有对此加以特别关注,就不会有任何发现。 事实应该也这样发展了,小曼恐怕至死都没有发现手帕的问题。否则,以手帕的体积,发现它是关键道具之后,她肯定会随身携带,便于观察,而不是将它随意扔在床头。 荆白禁不住转头看向柏易。 敞开的衣柜门挡住了他的脸,但看他的动作,应该是在仔细检查衣柜里挂着的衣服。 以荆白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柏易这个人,最不靠谱的是他的嘴,其他时候都相当可靠。 很难想象他会错过这种线索。 柏易趁着他思考的功夫,“嘎吱”一声关好了衣柜门,转头对他道:“衣柜里没什么……怎么了?” 见荆白定定地看着他,柏易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他想了想,熟练地捋起衣袖道:“又要验身份吗?” 荆白被他过于娴熟的反应噎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不是。”但是目光还是忍不住在那个小巴掌印上一晃而过。 柏易:明明还是想看嘛,只是不好意思说。 荆白接收到他了然的目光,嘴角抽了一下,也懒得解释,索性抖了抖手中的丝帕,对柏易道:“你过来。” 在柏易的视角中,荆白的举动十分古怪。 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半天,紧接着又从手中抖出一张淡蓝色的,一看就是贴身私物的丝帕,叫他过去。 他的脸禁不住红了一下,随后,英挺的眉宇便锁了起来。 荆白见柏易盯着自己,脚下步伐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己身边,就又拿手帕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让他将注意力转到手帕上来。 孰料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拿着丝帕的右手就忽然被柏易攥住了。 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紧得发痛,荆白心中一震,惊疑不定地抬眼向柏易看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只撞进那双狭长漆黑的的眼睛里。 他一直觉得那人的眼睛像深湖,波光粼粼,却叫人看不透,此时却觉得这深湖像是结了冰,冷得惊人。 柏易用这陌生的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劝你别动。” 荆白:“?” 柏易制住他的那只手还能看见柏易手腕上的印记,这肯定是柏易本人无误。 ……荆白知道柏易在怀疑什么了。 他索性也不动了,就让柏易用这种冷厉的神色将他的衣袖挽了起来。 手臂上那个黑色小山印记显露出来时,柏易明显愣了一下。 那种冰冷肃杀的气氛顿时从他身上消失了,再抬起脸时,就换做了一种迟疑的神色。 他变脸无数次了,但这次格外好笑。 荆白差点笑出来,柏易似乎还未完全打消疑虑,看一眼荆白的手臂,再看一眼荆白的手帕,似乎陷入了某种自我怀疑。 荆白勉强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问:“然后呢?” 第417章 柏易还在看他的手臂,白皙,骨节分明,流畅的肌肉线条覆盖在上面,黑色的小山印记在那玉白色的皮肤上像个简洁的纹身。 对于荆白突如其来的提问,他只来得及“啊?”了一声。 他以为荆白要生气了,但对方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劝我别动,然后呢?” 他的声调同惯常一般冷冷的,柏易却听出来其中隐隐的揶揄。 柏易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他面前,荆白确实越来越松弛了。 毋庸置疑,这就是荆白本人,印记没有出错。 但是他拿的这块充满女性气质的手帕是怎么回事? 被他握着的手腕动了动,柏易连忙放开。 荆白活动了一下关节,好在柏易虽然下了力气,却很小心地没伤到他。柏易难得地语塞,摸着鼻子说不出话。 荆白看他脸色古怪,索性将手帕丢给了他,让他自己展开看:“这手帕上的图案,和我房间屏风上的很像。怎么,你刚才怀疑我被附身了?” 柏易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你无缘无故地看了我半天,又忽然挥着一张丝帕叫我过去,我觉得你被附身了很奇怪吗??很奇怪吗??? 他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展开手帕,很快神色变得凝重。 片刻后,他拿着丝帕对荆白道:“这个花匠的打扮和小曼一模一样。” 荆白追问:“帽子也一样?” 柏易点了点头:“我昨天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就戴着帽子。” 现在连帽子这个疑点也去除了,荆白拿着手帕和柏易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道:“我的屏风,小曼的手帕,都有和职业关联的图案。你确定你的房间没有?” 柏易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我真的觉得没有。要不然……你去我房间看看?” 荆白正有此意。 小曼的房间已经翻得差不多了,柏易房间的情况如何,要亲自去看过才知道。如果不是柏易漏掉了线索,那就是他的情况更加特殊。 副本中的任何“特殊”,都可能是新的突破口。 柏易将手帕递还给荆白,荆白顺手叠了起来,放进袖中。 既然是关键线索,就没有不带上它的道理,他晚上正好也拿回去和自己的屏风再对照。 荆白走到门口,才发现门口那堆黑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地上干干净净。 他讶然地看向柏易,俊朗的男人云淡风轻地道:“刚才搜外间的时候发现角落有根扫把,就帮她扫了。” 他指了指门外。 荆白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院子进门处有一角能看见泥土的地方,只有一块青砖大小,长着一丛白色小花,现在,小花旁边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包。 这看上去着实不是个像样的坟头,柏易耸了耸肩:“时间紧迫,只能这样了。” 荆白看他当然不是嫌弃这坟堆寒酸,他只是没有想到柏易会这么做。 人死如灯灭,灵魂一旦离开,□□就只是一具死去的皮囊。小曼在这个副本里甚至连□□都还活着,只是能代表她这个“人”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了。 换做荆白,他不会这么做。 再怎么做,死去的人都不会感知,能宽慰的只有活着的人。哪怕他自己不幸死了,也不介意同伴将他曝尸荒野。 副本里人人都自顾不暇,他要是死了,想必情况已经十分危急,未必能有那个侥幸被人收尸。 荆白转身合上了小曼的房门。 离开院落时,他看了一眼角落那个小小的坟头。小小的白花随着微风摇曳,安安静静地盛开着。 明明他没有说话,柏易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冲他笑了笑。 那不是他平日那种懒洋洋的笑容,他看向荆白的目光很柔软,又带着某种看不明白的复杂。 在那样的眼神里,荆白好像一瞬间瞥见了一个陌生的柏易,明明还是那样年轻俊美,神采英拔,却又好像有一道时光的洪流从他身上倾泻而过,让他一瞬间显出某种年长者才会有的包容。 两人并肩走出了小曼的院子,柏易道:“是不是觉得只是走个形式,没有必要?” 柏易有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了解他。 荆白没应他的话,他不太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柏易看了他一眼,荆白觉得他的状态有些奇怪,因为他甚至从柏易的表情中读出了某种欣慰?! 他们正走在去柏易的院子的路上,此时已经来到了昨天看到过的那条小溪边。 日头已近偏西,阳光斜落在清澈见底的溪面,让溪水也泛出星点的亮光。 流水是昼夜不息的,经过碎石时,拍打出悦耳的叮咚声,显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格外安静。 片刻后,荆白才听见柏易慢悠悠地道:“没什么不好,我以前也这么想。” 第214章 头啖汤 小溪两岸的花草颜色缤纷,倒映在明净的溪面上,又随着溪水不止息的流动被晃碎,变成一片片美丽的光影。 相较满园锦绣的花园,一望无际的湖面,以及范府随处可见的雕梁画栋,碧瓦飞甍,此处的小桥流水未免显得过于普通,可在荆白眼中,这是范府里难得有点活气儿的胜景。 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两人走到了弯弯的小桥边,荆白转头认真地看着他:“怎么,你现在想法变了?” 第418章 柏易自嘲地道:“经历得多了,人就变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从淡然变得低沉,冬日里暖洋洋的阳光似乎也无法驱散他脸上的阴霾。 直到转过头,看到荆白注视着他的双目,英俊的脸上才显露出一种云开雾散般的恍然。 两人走到桥边,要上桥时,荆白让柏易走在前面,侧身而过时,柏易忽然问:“你在副本里是不是没有失去过同伴?” 不算这个副本,荆白统共也才过了四个副本。真要算得上同伴的,除了柏易,前前后后全算上,也就是卓柳、余悦、孔见山和柯思齐,赵龙和方兰也算能入眼的。 这些人确实都活着出了副本。 荆白没有回答,只是迟疑了片刻,柏易就从他脸上看出了答案。 一瞬间,似有无数的情绪从他脸上流过,似悲似喜的情感在他眼中变幻,最终停留在一个复杂的笑容。 “那很好啊。”他叹息着说。 这拱桥做的是小桥流水的样式,不算很宽,两人都是肩宽腿长的大男人,并肩走略显逼仄,柏易便走在了荆白前面。 他原本也是该走前面的,过了这段路之后,荆白并不知道他房间具体在哪儿。脑子里的记忆让他知道前院、东院每一处建筑所在的位置,可哪处的房间是谁住在里面,只有本人才知晓。 范府太大了,他们从进来的第一天就被分割得彻彻底底。从第二天开始就更是身不由己,白天忙着工作,晚上又只能回房休息,焉知这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日程不是范府防止他们破解谜题的伎俩? 有了这个疑惑之后,柏易房间这一趟更是不得不走了。 等下了拱桥,拐入另一道长廊,见柏易背影笔直,仍是孤零零走在前面,荆白索性加紧几步赶了上去,将叮咚的流水和别致的小桥都抛在了身后。 柏易见荆白赶上来了,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笑。 荆白的白,虽然是白玉的白,但放在他这个人身上,其实也是直白的白。 他不是圆融的脾气,对于在意的人,也不接受在伤口揭破之后依旧粉饰太平。 因此,他很干脆地问柏易:“你失去过谁?” 柏易沉默了片刻。 两人都不说话,范府里又几乎没有别的活物,照例是无比安静。 长廊外的树枝繁叶茂,透过并不炽烈的阳光,在他脸上投下半壁森冷的阴影。 最后,他只是平平地笑了一下。 “谁?”柏易重复了一遍,漆黑的双目中,那苦涩之意如此深刻又如此平静,像幽深的湖,好像要将人笼罩进去。 荆白定定地凝视着,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第一次看见了那叫人看不透的、湖面下的阴影。 柏易最后只是歪了歪头,纠正道:“你应该说有多少个。” 他目光放空,仿佛看向了遥不可及的某处,好一会儿后才道:“我埋过的太多了,数不清。上至六旬老者,下至豆蔻少女……” 他收回目光,冲荆白耸了耸肩:“全年龄全覆盖。我有过很多同伴,实力强的,心态好的,也有很聪明的。有的死在和我的第一个副本,有的死在第二个。” “据说副本外面,管我这样的人叫天煞孤星。”轻巧地吐出这四个字后,他出其不意地凑到荆白面前。 两人的脸只隔了几厘米,能将对方眼中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荆白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倒让他下一句都问不出口了。 两人四目相对,静悄悄地对峙了几秒,荆白先不耐烦了:“怎么,难不成是因为他们的死都和你有关,你才觉得应该为他们收殓?” 柏易下意识地道:“那倒不是……” “嗯?”荆白抱着双臂,借这个动作退了一步,显然在等他的下文。 柏易刚才凑得太近了,这让荆白很不习惯——他只有准备动手的时候才会和人把距离拉得这么近。 因此,哪怕面前是柏易那张俊脸,他也有点习惯性的手痒。 柏易原本是想试探他会不会因此疏远自己,见他这个反应,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最后,他只叹了口气,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见得多了,收敛尸骨就成了习惯。活着的人有个慰藉,死了的人有个归处。” 他说完了之后,荆白没有接话,气氛归于静寂。 短暂的沉默间,两人已经走出了长廊,彻底远离了湖的方向。 冬天的白昼偏短,从花园出来之后,太阳渐渐西沉。日暮的霞光出现在天边,淡淡地染红了一小片云彩,像人脸上的红晕。 他们走出来的这片位置正当西晒,橙黄色的光线毫不吝惜地洒落在周围的草木上,给叶片都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头顶没了遮盖,他们和草木一同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心胸也不觉为之一宽。 紧迫感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不远处有条岔路,柏易自然地加快了一点脚步,带着荆白拐了个弯,等荆白再次赶上来,他便听见荆白很平静地说:“这件事上,我保留我的观点。” 柏易停了一瞬,才意识到荆白是在继续方才的话题。 对柏易而言,这只是他个人的习惯:他并非对所有人都如此,也只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这么做。 荆白这个人的脾气,正如他自己所言,连自己的身后事都不会在意,不管别人的也是再正常不过。 第419章 他正要说话,荆白却忽然转过头道:“如果我死了,尸首无须处理。” 柏易低头笑了笑,这次轮到他不说话了。 荆白却忽然转过来,用那种他非常习惯的、坦荡清冽的目光看着他,说:“但……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收殓。” 他说话的语气极平淡,并没有宣告什么,也没有强调什么,柏易却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愣住了。 荆白不在意他自己的躯体,柏易对此毫不意外,无非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可荆白方才的意思是,即使他觉得这种行为没有意义,他也愿意为了柏易这样做。 荆白说完转回去走自己的路,这话题在他这里已经彻底结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在柏易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柏易脚下虽然还心不在焉地带着路,心里却反复思索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心神波动之际,忍不住扭头向荆白看去。 青年的侧脸非常好看,眉骨到鼻梁的弧线极流畅,高而挺直的鼻梁略显孤清,又被微微上挑的眼尾弥补。优美的唇线微微抿着,像是在思考什么,被柏易这般定定地看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柏易心中骤然一空。 也是,荆白的性格向来不加矫饰,直率天然,方才说那句话多半是想到就说了。 不过以荆白的脾气,能听他说出这句话,至少说明两人有不错的同伴之情——不对,至少也到深情厚谊的级别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 荆白:“?” 柏易非常顺手地拍了拍他的肩,快活地道:“没事,我房间就在前面,快到了。”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放弃了深究这人的情绪变化。 柏易的情绪比副本的机制还难猜,因为副本的运行有规律,而柏易么……随心所欲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造的。 但看见他走在前面,脊背挺直,脚步轻快,连背影都透出一股高兴劲儿的模样,荆白发现,自己从来无波无澜的情绪竟也跟着愉快起来。 柏易虽说快到了,但两人还是走了将近一刻钟。 荆白原以为自己就算住得远的了,没想到柏易的住处更偏僻。两人到后来几乎就在院子和游廊之间不停穿梭,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走到范府的尽头。 终于,在一堵白墙出现时,柏易指着前方说:“就在这堵墙后面。” 围墙照例是白墙黑瓦,墙面雪白如新,高大巍峨,墙角生长着三两小草小花。 荆白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柏易这个房间到湖上,如果以常速行走,至少要走两刻钟。以柏易的速度,荆白昨天送他到凉亭处时,他应该还来得及走回去;但柏易又找过来帮他拖了船…… 柏易最后一定是全速跑回来的,不然必定赶不及在天黑之前走到房间。 荆白眯起眼睛,看着走在前面那个人影。 柏易走路的方式很特别,他在当“郝阳刚”的时候还肯装一装,但自从荆白将他认出来,好像那根弦就松了,他彻底恢复了在丰收祭那种散漫的走路方式。 散漫倒不是说他仪态不好,弓腰驼背。人还是挺拔的,只是步伐没有规律,时快时慢,随心所欲仿佛就是他的天性。 但想想他平时生活的环境,又觉得任何事情放在他身上都很正常。 这样想着,不觉已经走进了小院,柏易正在里面等着他。 荆白扫视了一遍周遭的环境,发现柏易院落的布置明显较他的更精致一些。 整洁干净就不说了,院内面积虽不很大,却种了数种花草。荆白看了一眼脚下,发现连铺的青石板都是整块的,他小院里还有好几处是用碎砖拼的。 柏易已经站在了门口,房门是关着的,他信手推开,笑道:“欢迎光临。” 话音还未落,目光转向房间里面时,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下一秒,他神情惊疑地冲进了房间。 第215章 头啖汤 荆白离房门还有一段距离,察觉柏易神色有异的那一瞬间,他脚下已经动了起来,闪电一般追着柏易进了房间。 他是跑进来的,纵使平时行动轻巧,这时的动静也小不到哪里去。 柏易却像听不到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荆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柏易的房间和其他人的构造不大一样。 荆白和小曼的房间虽然分了内外间,却没有正式的隔断。 他的床铺和外面只用屏风做分隔,小曼的则用碎花床帐遮挡,但是柏易这里,内间和外间却有正式的隔扇门。 因房间不算特别大,隔门只有四扇,上面的格心处雕花简单,却甚为精巧。木框处上下左右以雕花为连结,框出中间一个更小一圈的四方框。 小一圈的四方框中框着一幅画,四扇隔门有四个方框,便有四幅画! 柏易此时的目光便钉在了这四幅画上。 最左最右两扇是景物,中间两幅是人物。四幅画看似互相独立,但联合起来,就能看出来是同一个场景。 最左边是装点用的花草,最右边画的是闭着门的正堂。 中间靠右那幅,是一个人坐在一张小桌边用食,神色严肃,眼睛看向左边,张着嘴似在训话;左边那扇则是一个垂手侍立的人,神态十分恭敬。 第420章 整个画风偏写意,人体线条不算清晰,五官也不太好辨认,但坐着吃饭的那个人穿着黄衣服,嘴上两撇山羊胡,这两个特征指向非常明显,肯定是管家。 垂手侍立的人身着蓝衣,因为面朝着管家那边,只能看见脸的侧面。但即便是这般写意的画风,轮廓也能看出和柏易有七成相似。 荆白听见站在身边的柏易喃喃道:“奇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没有……” 他这时才转头看向荆白,眼中透出焦灼的神色,恳切地说:“我进来这两天,这四扇门的格心处都是空白的,我从来没见过上面有画。”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荆白不会信。但面前这个人是柏易,荆白和他过了三个副本,很清楚他的为人。 他可能在任何时候开玩笑,但关于副本线索的事情,绝不会刻意隐瞒自己。 他之前推测的失误也不可能,这四幅画嵌在门框里,已经显眼到绝不可能被忽视的程度。除非柏易瞎了,否则不可能没注意到。 也就是说,这幅画真的是今天才出现的。至少,是在柏易早上离开房间之后出现的。 今天发生过什么事? 但这就更诡异了,荆白试图梳理这其中的逻辑:“我和小曼的房间里都有画,这应该才是正常的现象,你的房间没有画是不正常的。” 柏易自嘲地道:“我的状况本来也不正常啊,蜡烛还有那么长一段,结果今天差点就和小曼一样,身体都被那个影子占……” 说到后半句时,他越说越慢,显然意识到了问题。 难道正是他身上不正常的状况,才导致了画的不正常? 他急急地问荆白:“你再说一次,你的画上是什么情况?” 荆白亦正就这个问题苦思,闻言回忆道:“之前的角度看不见脸。昨晚之后,他的脸侧过来大概这个角度。” 他侧过脸,比划了一下,补充道:“戴着斗笠,只能看见下颌,但露出来的部分很像我。” 如果以荆白的作为正常的发展状态,那画上的脸就应该是逐渐向外转。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像真人。 可小曼的蜡烛烧完了,人也被彻底替换了,怎么脸又是彻底背过去的? 这不应该是一开始的状态么? 荆白想不明白的也是这里,而且白天工作和画的联系也是扑朔迷离。 柏易索性走过去,上手摸了一下隔扇门上的画。 他摸的是左数第二扇那幅画得像他的。画中人面带笑容,姿态端谨恭顺,柏易盯着那个上扬的嘴角,只觉得一阵反胃。 可是等手摸上画纸的时候,他紧锁的眉头忽地高高挑了起来。柏易转头对荆白道:“你来看看,这画的触感不对。” 荆白面带疑问地“嗯”了一声,过来伸手触了一下画纸,当即道:“这纸……怎么那么湿润?” 这纸质地坚硬,倒不至于全湿,但明显比正常贴门上的纸更湿软。乍看没什么问题,上手一摸就摸出来了。 荆白房间里的画,他每晚回去都认真检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三个人的画,各有各的不同——当然,他们三个人的附身程度也不一样。荆白隐约感觉到,每个人房间里的画似乎是个中关键,可现有的信息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逻辑。 如果能看到更多人的画就好了。 范府太大,时间安排又紧凑,饶是紫影子替代了柏易和荆白的工作,他们也只来得及跑了小曼和柏易的房间。 不过眼下倒不是全无机会…… 荆白微微侧首,见柏易正在看窗外的天色,金色的暮光透过窗纸斜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让那俊逸的面孔显出一种少见的柔和。 他知道柏易肯定又和自己想到一块了。 果然,紧接着,柏易便转头对他道:“再不走太阳真要落山了,到时候就真没人了。我们现在动身?” 他们说的是天黑之前,其他人放工之后,依约要在凉亭处交流信息。 只是不知今晚到的有几个人。 或者说,还有几个是人。 今晚“小曼”会去吗? 如果她来了,那他们就更要担心另一个问题——西院除了他们还有卫宁、小舒和于东,他们三个都还活着吗? 最麻烦的是,其他人的房间他们没去过。如果人死了,他们就根本找不到房间在何处,别提去看画了。 应卯之后,他们见到过的活人就只有卫宁。但这已经又过了一下午了。 两人准备动身之际,柏易还想起另一件事,犹豫地道:“或者我去,你回湖上一趟?只要我能控制身体,一定来湖上找你。” 他还记得午间荆白说过,如果时间来得及,他想从紫影子那里把今天的收获抢回来。但现在眼见已经日暮时分,柏易住得又偏,荆白如果去众人碰头的凉亭处,肯定就来不及再去一趟湖上了。 荆白想都没想,果断拒绝:“凉亭那里的信息重要得多。” 而且凉亭那里也危险得多。谁知道现在东院还有几个活人? 从小曼来看,那些被附身成功的人显然还有副本内的记忆。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伪装成登塔人,但他们很有可能会去凉亭处。 若真是如此,柏易一个人去,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变数。 荆白原本想的就是来得及就去湖上,来不及便罢。那紫影子既然能把船给他拖出来,多半也会照例给他推回去。 第421章 至于旷工问题,反正他也不是一个人,到时候随机应变吧。荆白倒是有些好奇今天晚上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既然白天的打捞工作都是紫影子替他做的,那今晚回去,屏风上的木盆还有头发吗? 还是说,昨夜袭击不成,他们会换种方式来? 柏易也觉得和其他人会面更重要,只是担心误荆白的事。此时天色也不早了,荆白做了决定,两人便即刻动身。 夕阳已经逐渐西沉,时间紧迫,两人在路上几乎都没怎么说话,闷头赶路。 虽然这一天都在东奔西走,但荆白和柏易身体素质极好,这种程度的疲累远远没到他们的极限。 两人脚程极快,终于在橙红色的太阳沉落一半,只有半边圆圆的脸蛋露在天际时赶到了凉亭附近。 在过了小桥那段路之后,两人就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步速,以平复急促的呼吸。 现在,凉亭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荆白听见身边的柏易轻轻抽了口气。 他默默将视线放远,花木掩映之间,隐约能看到几个人的人影。 没有人坐下,每个人都笔直地站着。 荆白和柏易对视了一眼,两人谁也没说话,甚至脸上都未露出一丝异色,像昨天一样,不动声色地走近。 走得越近,越是能感觉到凉亭处的怪异。 没有笑声,没有说话声,甚至连一声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空气仿佛凝滞了。 这肯定不对劲,范府的副本时间安排何等紧凑,他们总共也就不到半小时的交流时间,就算柏易和荆白一直没来,他们也没有理由一言不发。 等走得更近,就能看到亭子里的人的样子。 卫宁、小曼、于东,小舒,无一例外。 他们都面朝着柏易两人过来的方向,四个人,八只眼睛,眼珠都不转一下地注视着他们,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站在亭子最外侧的“小曼”就朝柏易亲热地挥起了手。她的脸上绽开一个喜悦的笑容,大声道:“路哥,郝哥,你们终于来了!我们等你们好久了!” 荆白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难道亭子里的四个人,现在已经无一幸存? 第216章 头啖汤 这几乎是他们预料过的最糟糕的情况。 柏易这时拿出了演员的基本素养,加快脚步将荆白撇在了身后,笑眯眯抬起手和小曼打招呼。 “是啊,我本来今天都不想来了,但是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路玄……”他冲小曼撇了撇嘴,做了个你懂我懂的表情:“他说我应该对大家负责,硬把我叫过来了。” 小曼听懂了他的意思,满怀深意的目光从荆白那张极俊秀的冷漠面容上一掠而过。 荆白只掀起眼皮,冷冰冰地看了众人一眼。任小曼怎么打量,他都一言不发,不动如山,看上去倒是极为符合柏易给他的心狠无情的人设。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亭子,荆白的目光从卫宁等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三个人从他们走进亭子以后就不像方才站成一排了,自然散开,坐在亭子两边。 荆白过去找了个亭子的角落站着, 柏易和小站在亭子中间,他环顾四周,低声对小曼道:“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你把我的事告诉他们了?” 小曼的神情僵硬了一瞬,旋即勉强笑道:“是啊,我看你一直没来,以为你出事了……就跟大家都说了。” 她说后半句,眉睫低垂,似有泪意,连声音都低沉下去,看上去十分难过。柏易要不是亲手埋了小曼那烧了满地灰的灯笼,多半还会疑心小曼还活在她的身体里。 趁小曼低头的功夫,他嘴角飞快地撇了一下。 这孩子气的行为被荆白看在眼里,他眨了眨眼,掩去油然而生的那点笑意。依照柏易给他安的人设,他冷冷地打断了两人的拉扯:“你们的废话说完了没?姓郝的,你既然没什么活头了,不如闭嘴,让别人说点有用的。” 柏易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默默闭上了嘴。 荆白的目光锁定了卫宁,他正要开口,小曼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诚恳地对他说:“路玄大哥,不好意思,都是我之前没搞清楚情况就乱说话,扰了大家的兴致。不如从我开始吧?” 荆白站在凉亭角落一根朱红的漆柱前,见小曼如此主动,也不挑剔。他抱着双臂靠在了漆柱上,双眉一挑,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架势:“愿闻其详。” 小曼看着众人,不好意思地道:“我脑子笨,没有发现什么副本的规律,只能说说我自己的经历。我明明昨晚和前天晚上一样早睡,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早上没醒,也不是自己应的卯。” 荆白点了点头,道:“然后?” “然后……”小曼支吾起来:“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早上醒了之后,我身上已经穿好昨天的全套服装了,连手上的水壶都空了一半。这种情况我只在你们身上听过,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按昨天的经验,接着浇花和培土。” “我本来就没什么头绪,中午的时候,郝哥又没来送饭,我就更慌了。”说到这里,她盈盈的目光又看向柏易:“今天这饭送得真是奇怪,食盒一眨眼出现,又一眨眼消失,直到郝哥来了,我才知道他的活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抢了……” 第422章 “下午……下午就还是浇花,等心里有感觉,可以结束了,我就过来了。” 荆白全程听得专心致志,虽然他的目光冷淡直白如利剑,看得小曼明显有些紧张,但意外地并未出言刁难,表现得极为耐心。 等她说完了,荆白突然问:“你是第几个到凉亭的?” 小曼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顿了顿才道:“第、第二个。” 荆白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提高声音,面向众人道:“谁是第一个来的?” 一直没说话的于东忽然抬起了头,双目直视着荆白,阴沉沉地道:“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语气透出几分不服和挑衅,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起来,静得能听到穿过凉亭的,嗖嗖的风声。 荆白却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就算察觉了,他也并不在意于东的感受。 他回视于东,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语气无谓地道:“就是问问,难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问题,众人沉寂了片刻,小舒道:“我是第三个。” 相较平时,卫宁的反应显得很迟缓。她停顿了许久,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中,慢慢地抬起头,说:“我——我是第四个。” 小曼没有留下任何冷场的机会,卫宁话音刚落,她就笑嘻嘻地抢着问:“路哥,我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了,刚才一直没来得及。” 荆白点了点头,道:“你问。” 开口之前,她又看了柏易一眼,狡黠的目光才回到荆白身上:“我刚才就想问,你怎么今天忽然变蓝衣了?升职的法子能不能教教我们,好叫我们也能吃饱穿暖……” 于东连忙附和道:“是啊,还有,你和郝阳刚怎么都拿着灯笼?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荆白瞥了他一眼,于东丝毫不惧,脸上似笑非笑的。 他早看出于东和卫宁他们认识,但这个三人团体一直是以卫宁为中心的,于东和小舒都是配合她居多。 而且这三个人开始时明显还有些忌惮他…… 但现在卫宁眼神呆呆的,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小舒亦沉默不语,于东这个向来不出头的反倒跳出来了。 荆白将他的违和看在眼里,明面上却没什么反应,淡淡道:“灯笼是我早上带出门的。我视力不好,早上出门应卯时光线不好,我要拿着照明。” 小曼顿时面露难色:“路哥,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们?我也应过卯,那个时候天早就破晓了,哪里有这么暗?” 这东西果然接手了小曼在副本里的全套记忆。 但荆白既然说出了答案,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他冷笑道:“你住得近,出门时自然天亮。我住得偏远,须起得比你更早,天色更暗,自然要带上灯笼照明。这有什么值得怀疑?” 他面露讥讽,斜了柏易一眼,回击道:“你想针对我?果然同这郝阳刚是一伙的。” 柏易心里暗笑,嘴上却不服道:“我都没说话,你才是针对我吧?” 他一副忿忿的样子,转头对小曼道:“我带灯笼也也是因为出门早,当时天太暗了,我担心步入什么陷阱,他肯定也是这样。扯谎说什么眼神不好,嘁……” 见荆白脸色变冷,他更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地对小曼添油加醋:“他不肯说他升职的原因,我来说!别以为他是立了什么功,他昨晚破了相,被管家斥责是绣花枕头,为了鼓励他才升了个蓝衣……” 荆白反唇相讥:“我至少升职了。你昨天就是蓝衣,今日却无寸进。如果绣花枕头说的是我,那烂泥糊墙说的不就是你?” 柏易眉头高高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吐槽的对象是他,荆白的演技显然被激活了,怼得柏易情绪没接上,险些笑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把“小曼”提出的问题都圆上了。 短发女孩的眼珠转来转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显然心中有所疑虑,却又无法拆穿。 柏易倒是满脸坦然。“小曼”就算把他从头看到脚,也找不出任何破绽,因为他早演出肌肉记忆了。他骗人都一骗一个准,骗鬼更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荆白更不提,他素来气质冷淡不近人,平平常常地站在那里就叫人无法逼视,这时因装成与柏易有矛盾,面色更是冷若冰霜。兼之个高腿长,即便倚在朱红的廊柱上,也高出一米五多的小曼将近一个头。 他的眼尾分明是上挑的,看人时眼神但凡有半分软意,也能含出三分情来。 可“小曼”在那双眼睛中从未读到过半分柔软,只感到一种被猛兽凝视的冷漠和敏锐。这让她潜意识中更相信了柏易曾说过的,对荆白的那几句论断。 这样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再是俊美的脸,也生出强烈的压迫感。 小曼虽怀疑他,也不敢步步紧逼。 于东倒是试探过,却又失败了。 两人来得晚,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在荆白要求下,几人匆匆陈述了自己的事情,那半轮夕阳最后的一点弧度便也即将沉入地平线。 卫宁是最后一个说的,她那种迟疑呆滞的表现已经接近不正常了,话语同样短得惊人,最后只磕磕巴巴地说:“我烧、烧了一天火。” 荆白的目光在她身上凝注了片刻,随即转开,看向远处的天空。 第423章 视线尽头,残存的霞光将天空烧成渐染的玫瑰色,配着已沉落的夕阳,有种凄艳的美感。 柏易嗤笑了一声,道:“天快黑了,我看大家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不如就此散了吧?” 他话里说的大家,目光却从卫宁脸上一掠而过,显然带了几分讥笑的意思。 卫宁今晚确实神不守舍,是以柏易话虽不客气,在场诸人除了卫宁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之外,谁都没有说话。 荆白却似很看不惯他,冷哼一声道:“你又说了什么有用的?” 柏易一噎,小曼忙冲他使了个眼色,笑道:“确实天色晚了,既然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也回去了……” 她说着便带头往亭子外走去,走之前回头看了柏易一眼,眼神带出几分哀婉的愁绪,仿佛有千言万语。 柏易微微一笑,仿佛心领神会。他提着自己的灯笼,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荆白站得最远,他一言不发,却将两人的互动尽皆收入眼中。小曼说完以后,他没急着动,其他人却开始渐次往外走。 亭子原本就是昨天柏易特地选的四通八达的位置,几人住处不同,去向也是各不相同。 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亭子的角落,像是丝毫不着急似的,冷眼瞧着小舒和于东各自走向了昨天离开的方向。 卫宁的脚步依旧迟缓,她好像每走一步都要想一会儿似的,因此逐渐落后于两人。直到小舒和于东都消失了,她也没走出荆白的视线。 直到这时,荆白才站直了身子,朝她走了过去。 第217章 头啖汤 小曼和柏易一前一后走着,直到走出了凉亭的范围,小曼的脚步才放慢了,回过头幽幽地看了柏易一眼。 柏易也是满面愁绪,听见小曼低声道:“我……我就是想多看你一眼,你怎么跟着我过来了?” 柏易眨了眨眼,见她恳切地盯着自己,神色很担忧似的:“郝哥,你房间不在这边吧。如果离得远,不就来不及回去了吗?” 柏易苦笑道:“我现在这个状态,回去和不回去有什么差别吗?” 小曼语塞了一下,也是,柏易自己都觉得自己没什么活头了……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关切地问:“郝哥,你确定那个路玄没有和你一样被抢活儿?” 柏易此时自然是睁眼说瞎话。听她提起荆白,脸上配合地闪过一丝不耐,片刻后才道:“自然是没有。我今天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好好地划着船呢,我叫了半天他才靠岸。” 他说着说着,像是又想起了荆白对他的种种冷遇,又有些咬牙切齿。 小曼见状连忙道:“哎,郝哥,你别气,我只是觉得奇怪。你说你们俩都是蓝衣,凭什么你的活儿被抢了,他就没有呢?” 柏易像是被小曼说的某种可能性惊到了。 他张了张嘴,震惊地道:“我一直以为这是他只穿了一天蓝衣,我穿了两天的缘故……你的意思是,我被抢了活儿,是路玄这家伙从中动了手脚?” 小曼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惊慌地摆手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觉得、觉得你今天的事儿来得蹊跷。” 天边只剩薄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然的光线逐渐沉落,她的脸色显出些许青白色。 柏易看着她耳侧浮出的一小块青斑,心中浮现出某个猜测。 他默默屏住了呼吸,直到脸色因为缺氧而涨红,显得格外兴奋。 小曼见柏易忽然朝自己又走近了一步,眼睛亮得惊人,低声说:“现在又没有外人,就我和你。如果你有什么猜测,尽管告诉我。我不想到死还做糊涂鬼……” 柏易心中雪亮,他倒要看看,这披着小曼的皮的东西,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不就演么,这可是他的强项。 果然,下一刻,小曼柔声说:“郝哥,你向来都是聪明人,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觉得路玄这个人古怪得紧。他明明在副本里也没有其他的同伴,你出了事,情况尚不明确,他却和你说掰就掰了。他这不是明摆着做贼心虚么!” 柏易的眼神越来越沉,空气中的热意随着光线退去,暗沉的光线给那张面孔添上许多阴霾。 他恨恨地道:“你说得对!我今天白天只顾着找救命的东西了,东奔西走的,没顾得上查他,竟是瞎忙活了一整天。” 英俊的男人别过脸去,牙关咬得紧紧的,紧绷的肌肉使那俊容上的高鼻深目都难以控制地显露出几分阴冷和暴戾:“他想我死,我岂能如了他的意!反正我都要没命了,不如拉着他共赴黄泉……” 小曼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她总觉得“共赴黄泉”这四个字听起来有些暧昧? 但仔细瞧着柏易的神色,见他浓眉紧锁,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不似作伪,便觉得他肯定是报复心切,口不择言,就此错过了近在咫尺的真相。 柏易忽而转向她,炯炯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异样的狂热:“可惜路玄现在走了,我没去过他的房间。要是我今晚就这么死了,他却能平安无事……” 他装出一副嫉恨的语气,俨然一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样子,道:“我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天边的晚霞逐渐散去,天穹像块洁净的幕布,渐渐变成了灰色,显然已是天黑的前奏。 第424章 小曼对天色的变化根本没有反应,还是柏易看了一眼渐渐擦黑的云层,和已经露出一点面目的月亮,语带不舍地道:“天快黑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你还是先回吧。” 他说着,拔腿便要向前走,小曼顿了顿,道:“且慢——” 柏易回过头,好像有些期盼似的。小曼看着他满怀希冀的眼神,试探着道:“他现在走了,自然奈何他不得。” 柏易点了点头,小曼见他信服自己的观点,也微笑起来,用带点愉快的、恶作剧似的声调说:“路玄不是说他眼神不好吗,既然他走哪里都带着他的灯笼,不如将他的灯笼拿走毁去?这样,他定不会好受,但我们也不算真正伤他性命。” 柏易垂下目光,掩饰眼中的厉色。 这东西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灯笼烧了,还在说不伤人性命…… 皮囊还在,魂魄却被毁灭。这也能叫做活着? 柏易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他故意看向自己的灯笼,神情显出几分冷厉。 小曼显然也在留意他的神色,见状,掩口惊呼了一声,故作疑惑地问:“怎么,难不成这灯笼,还有其他的用场?” 柏易瞥了她一眼,眉头一挑,似有讽意。 小曼仿佛受了什么打击,眉目都低垂下来,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并不是想打听什么。只是今日你和他都拿着灯笼,路玄说是因为眼睛不好,我就觉得或许是真的……” 一听到那个名字,柏易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冷道:“路玄这个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他说的话你也敢信?” 他给荆白扣帽子顺口无比,但实际上,荆白是他见过的最不爱说假话的人之一——人如其名,直白坦荡。 但为了从小曼这里套取更多信息,他当然不会说荆白的好话,她的误解越大越好。 小曼被他怼了,面带失落地低下头,说:“你不想说便罢了,我只是想替你出个主意。” 柏易连忙放轻语气:“我不是怨责你的意思,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心里就来气。如果说话不好听,你别见怪。” 小曼听他态度又和缓下来,脸上就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她刚想说话,柏易便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你说得有理。他早上总归要应卯,总要经过花园,便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有法子抢走他的灯笼。” 小曼眼睛一亮,又要开口,柏易又道:“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不能将你牵累进来。灯笼不灯笼的倒是小节……” 见小曼又张了张嘴,一副着急说话的样子,柏易心中暗笑:他本来是没有这么爱骗人的,但这东西送上门来找骗,那就只好满足它的愿望了。 他提起手中还未点亮的灯笼,在小曼眼前晃了晃,语速急促道:“对你,我也没什么可瞒的,这便长话短说吧。 “他带灯笼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清楚;我拿这灯笼,其实是觉得这东西是唯一一个我在房间外拿到的道具,说不定就能派上些用场。” “小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面带惋惜地道:“原来如此!郝哥,你真聪明!早知这样,我也将我的灯笼随身携带了。” 柏易装出一副受用的神情,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还有灯笼带似的。 他咳嗽一声,道:“不算什么。天快黑了,你也快回去吧。不知今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你小心行事,别跟我一样遭人暗算。” 小曼急道:“可是、可是路玄的事,你还没说要怎么办……” 柏易发现这东西是认真惦记上荆白了,或许是因为他总是独来独往,连唯一有联系的柏易也当着众人的面掰了,反倒成了它们眼中唯一一个未被蒙骗的人。 柏易当时骗“小曼”的时候,根本没料到后面的情势变化会变成这样。他当时是想把荆白摘出去,但当所有人都不正常的时候,荆白这唯一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就太显眼了。 柏易瞥了她一眼,神色露出几分狰狞,发狠道:“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现在情势紧张,我不能再把你牵涉进来……他,我自有办法收拾。” “诶——” 光线已经越来越暗,柏易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将要擦黑,说了句“你快走,不然来不及了”,决绝地一摆手,带着一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势,快步走出了“小曼”的视线。 他必须走得很快,同她这么演下去,真的很难不破功。 既然确定了这些东西的目标都在灯笼上,柏易留下来找小曼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懒得再浪费时间和她飙戏,当然要找个由头告辞。 至于画的事情……就要看荆白那边的情况了。 天穹一片灰黑,月亮寂寞地高高挂着,惨白的光芒同冬日的夜风一样阴冷。 这已是天黑前的最后一刻。 周遭的景物亦即将被黑暗吞噬,身材颀长的青年拿出火折子轻轻吹亮。 一片遥遥无际的昏暗之中,柏易举目所及,只有他手中的小小火焰是唯一的光亮。 直到火苗轻触到黄铜底座上的蜡烛,灯笼亮起的一瞬间,柏易还在想,也不知道荆白此时情形究竟怎么样? 荆白一直稳稳地缀在卫宁身后,虽然卫宁行动迟缓,似乎并没有发现他跟踪的能力,但他依然同她维持了一丈以上的距离,只在转弯时稍微拉近一些,避免跟丢。 第425章 但随着天色逐渐变暗,他发现卫宁的行动速度似乎逐渐恢复了。 明明他们刚从亭子处离开时,卫宁走路还是一步一顿,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但等天边的晚霞彻底消失,天色越来越暗时,按说视线不好,走路的速度理应放慢才对…… 卫宁却似乎丝毫不受光线的影响,行动越发灵巧迅捷。荆白一开始还需刻意放慢脚步,避免离她太近;等天色转黑,竟然渐渐要费些力气才能跟上她了。 荆白跟着她走过凉亭,走过小溪,走过三人昨天分道的岔路——她的住处和柏易果然是一个方向。 可惜柏易得去应付小曼,否则,他跟过来才是更好的选择。 天色逐渐黯淡,深蓝色的夜空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像一匹光滑的缎子。唯独半轮雪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云层之上,有种冷冰冰的孤洁感。 卫宁在前面拐了个弯,柏易这里往左拐,她是往右,荆白知道这就是她和柏易的分道之处。后面的路就是他没走过的了。 视线的能见度已经变得很低。荆白抬眼看了一下天色,知道十分钟以内就会天黑,便准备要点亮灯笼。 路是陌生的,还要和卫宁保持一点距离,这时也顾不上心疼蜡烛了,不要跟丢了才是正经事。 荆白跟着卫宁,眼见着她穿过一道月亮门,才站定下来掏出火折子,信手点燃了灯笼。 漆黑一团的夜间,灯笼的光虽不明亮,也是一团明显的光源。 荆白点亮灯笼之前还不觉得,点亮灯笼之后才意识到,在这种陌生的路段和黑暗的环境里,如果他要保持在卫宁发现不了他的距离,就极有可能会跟丢。 荆白心念电转,他反应极快,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表现在脚步上时却没有任何犹豫,脚步不过迟滞片刻,便立刻跨过那道半圆的拱门,追了上去。 理由很简单,且不说他推测卫宁可能还没死,就算卫宁和小曼一样了,有蜡烛在手,他总有一战之力。 即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当场死了,他也认了。副本里任何行为都是有风险的。 他前两天已经试着遵循副本的规则行事,情形没有好转,反而持续恶化;到今天开始,他和柏易不约而同地开始转换策略。 在凉亭里,两人你来我往,只消几句话的功夫,片刻的眼神交流,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动声色地决定了各自的去向。至于风险,当然也只能自己承担。 但跨过那道门时,有一瞬间,荆白想,如果他遭遇了这样的情况,那柏易那边呢? 他需要和小曼正面交锋,他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如果不是他点亮了灯笼,转过这道墙的拐角,就会立马和卫宁脸对脸撞个正着。 饶是荆白,看她静悄悄地站在那里时,心里也不禁打了个突。 因为他竟然不知道卫宁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看她站的位置判断,好像就是荆白点亮灯笼的时候。 如果对方还是人,跟踪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现在的情况可真不好说。 荆白不作声地观察着卫宁,女人的神情怔怔的,蜡烛这一点暖黄光线照不亮她苍白的脸。 乌黑浓密的卷发编成一个大麻花辫,垂落在她的颈项边。 荆白注意到她直愣愣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灯笼上。 他没有急着作任何举动,屏气凝神,默默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那张再度变得呆滞的脸。 在他的注视中,女人的唇角缓缓勾起,好似立刻要开口说出一句正常的寒暄。 可正在此时,她的脖子缓缓歪向了另一个方向,那脖颈和脊背几乎已经紧贴着了,用力到荆白几乎觉得她的脖子要就此折断。 可即便如此,她的面容还在微笑。 这两者显然不是出自同个意识,其中有一个应该是卫宁的? 她是想表达什么吗? 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微笑表情,女人张开嘴,发出一些含糊的呜呜啊啊的声音。 荆白眉头紧锁,试图解读她的表达。 “够、额——喔……唔” 凄寒的夜风掠过脸侧,带来刺骨寒意的同时,蜡烛的光也随之晃动。 女人瞪大的眼珠几乎是凝固的,光线明明暗暗,伴随着磕磕绊绊的说话声,让那张脸显出一种僵硬的森然。 为了看清卫宁的神情,荆白不得不将灯笼举高一些,用它直接照着卫宁的脸。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卫宁虽然张着嘴,可是舌头并没有动过,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住了似的。 她的嘴角还在微笑着,但为了发出那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她的脖子上已经青筋迸裂,像绞在脖子上的爬虫。 她的头并不是故意歪着,而是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很小的弧度在拼命地摆动。 这样诡异的画面,以荆白的反应能力,也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似乎是在给他指出方向。 这个拐角前面是另一个月亮门。 荆白在这个大院子里已经走了好几天了,在范府里,通常这种拱门接着拱门的构造,连接的都是较为密集的住所,他、小曼和柏易的房间都是如此,也就是所谓的下人房。 这样看来,卫宁的房间或许已经不远了,她指的……或许就是自己房间的位置? 荆白飞快地看了卫宁一眼,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扛上卫宁一道不是不行,但是这样会降低他的行动速度;况且卫宁的身体无法完全自主,带上她有很大风险。 第426章 如果以最快速度找到她房间拿回灯笼,她获救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荆白有了决断,他将灯笼放下的那一刻,能看到卫宁黑白分明的眼珠从灯笼上挪到了他的脸上。 她的视线几乎没有什么眼神可言,都是凝滞的,但荆白走出了好几步远,还能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荆白实在无法解读的话。 “够、额——喔、够、额……” 等再拐过一个弯,按卫宁脖子指的西南方向走了一段,荆白看见不远处的一点摇摇欲坠的光亮。 没有他印象中灯火通明的房间那么亮,但也不止只有灯笼照明那么暗。 那光甚至是闪闪烁烁的,犹如风中残烛,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动摇着。 触目所及的那一瞬间,荆白猛地意识到,方才卫宁刚才费力地挤出来的几个字到底是什么。 “救、救、我” 第218章 头啖汤 对于卫宁的状况,荆白只能猜测。 从她互相冲突的举动来看,她本人残存的意识很可能不在灯笼旁边,而是在自己的身体里,此时正在同掌握她身体主动权的某个存在——或者说黑影——做激烈斗争。 她前后的表现如此诡异,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荆白看见房间里的光忽明忽暗,肯定也和她本人的状态以及灯笼有关系。 凄冷的夜风呼啸着,闪闪烁烁的灯光似乎变得更暗了。 天是已经彻底黑了,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这点光源显得如此绵软无力,像风中的残烛,飘忽的样子又像荒野外的鬼火,晃晃悠悠的,看着直教人心里不舒服。 荆白手中还提着灯笼,这点亮光相对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来说显得微弱无比。 他却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往那明灭不定的光源的方向走去。 既然找到了卫宁的房间,那就非去不可。 毕竟荆白这次天黑了还冒险不回房,就是为了找到卫宁的房间,确认她的画的状态。 他在凉亭时就感到,卫宁虽然看起来状态最不对劲,反应迟缓呆滞,但这种异常反而像是她的本体意识仍在挣扎的信号。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卫宁的不对,向来以她马首是瞻的于东和小舒却对她的状态漠不关心……荆白当时就知道,他们更有可能和小曼一样,已经被完全代替了。 卫宁虽然看上去很糟,却是亭子里那四个人中最有可能还活着的。这也是荆白在四个人中选择她跟上去的原因。 白天时他和柏易就已经发现了问题可能出在画上,只是看到的画太少,状态又各有不同,始终没推出新的线索。 如果能看到卫宁的灯笼和画,说不定就能推出这些画变化的规律,以及它和灯笼中蜡烛的长度之间的关系。 在往那个房间走的片刻时间,荆白将可能遭遇的危险在脑海中悉数罗列了一遍,步伐却一如既往地稳定。 棉布鞋子踩在石板路上,脚步声却接近于无,像猫一样轻盈。 荆白便这样静悄悄地走到了院门之外。 院门是开着的,房门却是关着的。 大片的黑暗中,荆白不知道路过了多少黑灯瞎火的房间,唯有眼前这间屋亮着。 暗淡的光透过窗纸照在青石地面上,它一晃,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摇摇曳曳,像有什么怪物蛰伏在这片阴影里,正伺机而动。 荆白没急着立刻闯进去,他站在房门外,默默观察了几息。 这房间的灯光远不如昨晚的他房间明亮。 走近了能看出来,房间里至少有两个光源,窗户边的那一个,肯定是油灯;门口一个,位置更矮,荆白猜测那应该是灯笼的亮光。 是还是不是,进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荆白朝着自己的灯笼看了一眼,确认一切如常。 他轻轻吸了口气,下一秒,手上用力,上前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灯火猛地一闪,荆白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进门就找灯笼,打眼一瞧,果然和他房间一样,就挂在门口不远处的一颗钉子上。 还亮着。 只是这灯笼不知怎么回事,在墙上挂得歪歪斜斜,火光不停地跳动。 荆白走近一看,发现虽然蜡烛仍固定在底座上,可灯笼亮着,烛泪就会不停往下滴,火苗也离灯笼越来越近。 灯笼的结构再是坚固,毕竟是油纸做的。 蜡烛的火苗一旦烧到灯笼上,整个灯笼很快就会燃起来,最后必然会和小曼的灯笼一样烧得满地都是,蜡烛更是一点不剩。 好在荆白及时赶到了。 荆白右手牢牢握着自己的灯笼,左手将卫宁的将灯笼拿起来,平稳地放到不远处的桌子上。 拿起来时,他顺便看了一下卫宁的灯笼里蜡烛的长度,果然情况不妙。 黄铜的底座上满是烛泪,连纸上也洒了好些,蜡烛只剩下了短短一截。 荆白目测了一下,约有三寸,也不知道还能烧多久,这让他有些为难起来。 他倒是想给卫宁省着点烧,但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来说,蜡烛恐怕是摆脱控制,维持自我意识的关键道具。 卫宁的意识岌岌可危,如果仅靠蜡烛维持的,他直接将蜡烛吹熄,说不定会加速她的死亡。 荆白盯着烛火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把斜挂的灯笼扶正了,现在蜡烛燃烧的速度十分正常。荆白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灯笼,发现烛泪滴落的速度差不太多,如果卫宁还能继续行走,坚持到她回来肯定没问题。 第427章 这不仅意味着能获得更多信息,最重要的是,在范府这个副本,只要多一个人活着,鬼能利用的皮囊就又少了一个。 而且卫宁对小舒和于东的情况更为了解,如果两人有什么异动,她也能及时反应。 确定了卫宁的灯笼没问题,荆白才开始巡视她的房间。 这也是个和他房间一样简单的卧房,不像柏易房间一样有隔扇门,卫宁的房间也只在顶上用木头做了个简单的隔断,算是隔开了内外间。 荆白在外间转了一圈,想到小曼房间的画藏在丝帕这种隐蔽的载体上,他这次找得很仔细,连木头上的雕花都没错过,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这才转入内间,但等绕过了木制的隔断,不需要寻找,他一眼就瞧见了。 它甚至没有别的物品作为载体,就是一幅挂着的画。 和小曼的画一样,虽然画了人在上面,可是人在这幅画中并不是主体。 这幅画整体的颜色结构非常鲜明,主体是灰色的炉灶,炉灶中鲜红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炉灶上则是空无一物,连口锅都没有。 东院的灶确实一直在空烧,荆白记得卫宁在第一天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画上确实是一五一十还原了他们经历过的工作情况。 至于人物,哪怕荆白是抱着看卫宁状态的想法来看画,这幅画的构也让他在第一眼时错失了人物,细看时,才在画面左下方的柴火堆旁边看见了一个弓着腰的女人。 正如卫宁昨天说过的,厨房并不缺柴火。 棕色的柴堆在画面的角落垒得高高的,十分整齐,也使得女人的身影更不易为人察觉。 画里的女人身形很小,穿着紫色的衣裳,梳着和卫宁一模一样的大辫子。 这是很明显的一个动态姿势,她弓着腰,半侧着身子,头微微偏着。 哪怕是相对写意的画风,也能看出和卫宁如出一辙的细眉细眼。 她的手往前探,似乎正要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柴,添到炉灶里。 注意到这里时,荆白心口一跳。 他护着手中的灯笼,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这画不对。 柴火堆很高,比卫宁整个身体还要高。 画里的她在拿柴火,够不着柴火的顶层,就只能整堆柴火的中间抽出一部分。 为了不让柴火塌下来,但凡是稍有常识的人,取柴的时候,眼睛都会看着柴堆,以免失手柴堆倒塌。 画里那张女人的脸根本就没有理由侧对向外,那双细长的眼睛……自然更没有理由直视着画外的他。 荆白看着那张画里,画中的女人漆黑的眼珠斜向眼角,正幽幽凝视着他。 那张同卫宁一模一样的脸,正以缓慢的速度一寸寸地转向画外。荆白忍不住看了一眼画中女人的脖子,可那细细的脖颈往下完全没有移动。 动的只有她的头。 那颈项和脸的弧度极为怪异,渐渐地,荆白已经逐渐能看见女人线条圆润的下巴和嘴唇。 画笔妆点过的樱桃般的小口,唇线竟往上提了起来,勾出一个鬼魅的笑容。 自从被女人的目光锁定之后,荆白就感觉周遭变得异样的安静,风声,窗纸被吹动的声音,都消失无踪。时间仿佛停滞了,他握着灯笼的手僵在半空中,却连动一根手指都难。 明明刚才退了一步,离画已有两三步远,但画上的内容却越放越大,也离他越来越近。 画中女人的五官分明是卫宁的,却被圆融的线条柔和了轮廓。画师笔触纤细柔美,人物笑起来时,也该有种传神温柔的感觉。但荆白能看到的,却是那张脸越放越大,等带着纸质质感的脸已经贴到了他面前时,再生动的五官,也变得诡异而恐怖。 太近了,近得连黝黑眼珠里的怨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提那细长的脖子以下,其实依然只是个背影…… 荆白的视野逐渐模糊,他连眨眼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目之所及逐渐融化,塌陷成一团一团模糊不清的色块。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握紧手中灯笼的手柄。 “你怎么在这?” 身后忽然响起的女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语气诧异中带着几分警惕。 荆白一惊,他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猛地转身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经历了方才的事,他转身时快得几乎感到眩晕,中招的劫后余生之感仍未消散,胸腔中心脏犹在砰砰地狂跳。 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卫宁又是谁? 她手里拿着一个灯笼,眉头皱得死紧,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怀疑,最后停留在了荆白脸上:“大晚上的,你在我的房间做什么?” 荆白没着急回答,先看了一眼外间的桌子。 放在上面的灯笼已经没了,卫宁拿在手里的应该是真的。 荆白这才转回视线,他没回答卫宁的问题,反问她:“你回来的路上没见过我?” 她脸上果然露出迟疑之色,停了一下,才道:“我——我就算见过也忘了,今天人有点恍神,下午和你们碰头的事儿我印象里都模模糊糊的。” 荆白盯着她的眼睛,问:“怎么醒过来的?” 卫宁被他反客为主,噎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回了房间,一下子就醒豁过来了——不对,你还没回答我呢?大晚上的,你一个大男人,不打个招呼就跑来我的房间,不合适吧?” 第428章 她瞪着荆白,但荆白神情非常坦荡,更无一丝遭人指责的难堪。 他转过头,指着背后的画幅,直截了当地道:“我怀疑我们身体被控制的问题都和房间里的画有关,所以……” 转头的那一瞬间,荆白怔住了。 在他背后,卫宁失声道:“那我的画呢?画是关键线索,你还把它拿走了?” 荆白没有回答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堵白墙。 从全身动弹不得,被画恍了神,再到卫宁叫醒他,在荆白的意识里只过了一瞬间。在那个状态下,他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也就是说,这幅画确然无误是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可是他根本没有发现。 第219章 头啖汤 荆白盯着空白的墙面,一时之间竟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向来清醒理智的大脑也仿佛停转。 卫宁却沉不住气了,她提着自己的灯笼走过来,站到了荆白旁边。荆白的目光对着洁白如纸的墙面,她却只看着荆白,道:“我的画呢?把画还给我,我就当你今晚没来过。” 荆白的视线终于离开了墙面,他侧过脸,对站在身边的卫宁道:“我没动过你的画。” 卫宁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什么意思?你没动过,难不成是它自己长脚从墙上跑了?” 如果柏易在这里,估计会笑眯眯回她一句“那可不一定”。毕竟它虽然没有长脚,却是实打实自己消失的。 但现在在这里的是荆白。他并不在意卫宁将如何看待他,只是考虑到这里毕竟是她的房间,便将自己进入房间之后发生的事情平淡地陈述了一遍。 卫宁听着他说话,两道秀眉越蹙越紧。荆白说完之后,她愣了一下,确认道:“这就没了?” 荆白点了点头:“你进来叫我,我才醒过来。” 卫宁瞪大了眼睛,双目炯炯地盯着荆白:“也就是说,这次是我救了你?” 荆白没有否认。他不知道如果当时卫宁没进来喊那一声,他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不过现在清醒着,能活动,总比被迫和那画中女鬼大眼瞪小眼来得好。 卫宁虽然还是面带狐疑,但见荆白承认自己对她有恩,也不禁添上一些喜色。这救命之恩似乎给了她谈判的底气,她挺直了腰板,道:“那我也不问你要别的,你起码把你知道的线索跟我说清楚吧?”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还得帮我把画找回来。” “毕竟……要不是你没事跑来我的房间找什么线索,我的画也不会丢!” 见无论她怎么说,荆白都不置可否,她脸色不太好地提醒道:“我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你,但画都丢了,你至少让我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吧?” 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话虽说得不客气,显然也只是色厉内荏。 荆白都也懒得提醒对方,如果不是他因为想看画跟到卫宁的房间来,顺便替她扶起了灯笼,卫宁此时早就是个死人了,两人此时顶多也就是扯平。 线索可以告诉她,画却上哪儿给她找? 荆白索性不回应她的要求,见卫宁手中还提着灯笼,便扬了扬下巴道:“关键道具不止是画,你手里的灯笼也一样重要。” 卫宁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护紧了手中的灯笼。她满脸戒备地看着荆白,像是担心他来自己手中硬抢似的。 荆白想起她那三寸长的蜡烛,嘴角一抽:“你还是看好你灯笼里的蜡烛吧,能烧的时间恐怕是不长了。” 卫宁低头看了一眼灯笼,脸色大变:“怎么会?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挺长一根的……这灯笼——不对,蜡烛,有什么用?” 挺拔的鼻梁上,荆白两道漆黑而锋利的眉毛皱了起来。 卫宁又不是傻子,话说到这里,她多少应该有数了……还是说,她还是有怀疑,所以想听他亲口说? 荆白瞥了一眼身侧的白墙,最后还是道:“你今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你你自己神志不清吗?你的身体里有东西在抢占你的意识,蜡烛可以防止他们入侵。” 卫宁脸色惨白地道:“所以……如果蜡烛烧完了,就会……” 荆白点了点头。 卫宁捂着嘴喘了好几口气,才算回过神来,指着墙道:“那、那画呢?” 荆白用最平淡的表情说着最坦诚的话:“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怀疑,试图取代我们的意识,可能就来自画里。” “这——这怎么可能呢!”卫宁摸着自己的大辫子,下意识地否认道:“这幅画挂在这几天了,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荆白冷冷地道:“你没感觉不代表没有。” 卫宁被他一噎,气呼呼地道:“那你还把画给我弄丢了!它挂在这,我好歹还能瞧见它的动向;现在它不见了,我岂不是只能坐以待……” 她说到一半,被对方如剑锋般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后半句也就断在了嘴里。 荆白冷笑一声:“长见识了,我倒不知道你是这么个不讲理的人。” 卫宁顿了顿,细长的眼睛垂下又抬起来,嘴唇抿了又抿,最后才道:“关键线索说丢就丢了,换谁能不急?” 见荆白不动如山,她索性道:“我原本也不敢指望你,现下天黑了,画也已经丢了,我也不同你再计较。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第429章 她抱紧了自己的灯笼,用下巴向荆白示意了门口的方向。 她进来时没有关门,门扇还是敞开着的。或许是两人说话太专注了,荆白竟然也没听到什么风吹动的声音。 荆白本来也打算走了,虽然画的事情疑点重重,但毕竟夜深了,两人又是男女有别,范府规矩如此森严,难说待久了会不会被扣上个宣淫的帽子。 他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过夜,顺便检查一下屏风上的画有没有新的变化。 荆白点了点头,出于副本里的鬼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想法,他最后还是提醒了卫宁一句:“你最好把画找到再睡。” 卫宁照不照做是他的事,反正如果是他,他会这么做。 如果找不着,那就不睡。看蜡烛的消耗程度,是死是活,最多明晚就能见分晓了。 画能凭空消失,说明已经彻底活了过来,谁知道自己的意识休眠的时候,它会做什么? 卫宁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脸色一僵,随即脸色沉了下来,道:“我怎么做用不着你管。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话到此处,荆白自觉仁至义尽。 就算他希望卫宁能活着,但对方如果非要自寻死路,那也和他没有关系。 荆白不再驻足,带着自己的灯笼向门外走去。 他走到了门口处,眼前的景象同方才进来时一般,放眼望去,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唯有房间开着门,房内露出的些许亮光,堪堪能照亮门口的几寸台阶。 荆白手中提着灯笼,灯笼的手柄是木制的,大约两尺长,他人要迈出门槛时,灯笼就得先过去。这时,他人离门口只有一步,灯笼已经几乎要探出门口了。 就在此时,他心下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范府里夜夜北风呼啸,他还穿着紫衣时,每晚都被吹得钻心刺骨,怎么这次他都站到门口了,竟然一丝风也没有感觉到? 周身甚至隐隐感到一阵温暖之意,他最开始以为是因为自己穿上了蓝棉衣的缘故,现在看来…… 他已经走到了门边,转头往卫宁的方向看去。 她已经被木制的隔断挡住了,别说表情了,放眼望去,这房间仿佛都是空的。 到这里,荆白心中已经有了推测。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当机立断,抓着门扇用力晃了一下。纸门嘎吱一声响,他随后对着门外,语气惊疑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啊!!你……” 隔断后的卫宁听见一声门响,随后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心中一跳,急匆匆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怎么回事?” 她走出来一看,门关了半扇,眼前空荡荡的。视线下移,才发现荆白倒在门口,一动不动,两眼放空地盯着门后的位置,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之色。 卫宁嘴角往下一撇,她蹲下身子,毫不客气地晃了晃他的肩膀:“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走?” 荆白将目光转向她,结结巴巴地道:“门外、门外有……”、 卫宁头也不回地道:“门外能有什么?我就从门外回来的,什么也没有。” 荆白猛地半坐起身,指着她身后道:“就在门背后!你看不见吗?那、那个东西——” 他话到后半,声音都变了调。卫宁吃了一惊,她转过头去,边说边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头刚刚转过去,胸腹之间便感到一股大力。荆白原本就倒在门口,她过来查看时自然也就在门边,只是背对着门的方向。此时猝不及防被荆白一推,连踉跄都没有,立即身不由己地跌向门外。 与此同时,荆白听到“轰”的一声,像是火焰爆燃的巨响! 他对此毫不意外,事实上,他方才动手推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卫宁”身体的异样。 分明身形胖瘦和真正的一模一样,但是荆白推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体太轻了,他感觉不到任何阻力,简直就像一片纸。 “卫宁”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火舌从她的背后燃了起来,逐渐吞噬了她的全身。乌黑的辫子,清秀的五官,乃至身上的紫色的棉衣……她从头到脚都在熊熊燃烧,可她却似乎毫无感觉,脸上的表情阴冷而怨毒。 她的嘴明明没动,荆白却听见一道尖细嘶哑的嗓音,道:“你怎么发现的?” 荆白压根没有回答她,随着火焰的燃烧,他身边的一切都在逐渐恢复真容,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烧火时特有的气味,以及毕毕剥剥的,火焰舔舐木柴的声音。 方才眼中的“房门”已经变成了灰色,房门外,“卫宁”连同她身边的火焰一起熊熊燃烧着,热浪扑面而来。 他所面对着的,根本不是房门,而是一个巨大的火炉口! 周遭逐渐变成了他在画中看到过的厨房的模样,脚下站立的青砖也变成了画中厨房的土黄色地面。 原本卫宁房间的景象竟然开始片片剥落,眼前的木桌,半边还是刷着漆面,整洁光亮的样子,另外半边已经变成了厨房台面的石灰色。残余的木头的部分则像被撕裂的纸皮,慢慢往下脱落,看在眼中尤为怪异。 很快,他眼中的所有事物逐渐变成了一片模糊,这种感觉很奇妙,荆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并不是自己的视觉出了差错,而是周围的东西逐渐融化成了一堆色块。 第430章 唯有面前火焰鲜明依旧,红通通地燃烧着。 火中的“卫宁”不见踪影,荆白的目光在火中来回看了几次,眼睛被灼得发痛,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眨了眨眼,逼掉眼中的水雾,却听到火中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 “人入灶,肉成泥。” “香喷喷,甜蜜蜜。 “进得来,出不去。” “嘻嘻嘻,嘻嘻嘻。” 荆白想听得更清楚,但他已经站在了炉子口,总不能钻进炉火里去。那笑声却越来越远,渐渐地,就再也听不见了。 荆白脑中还在飞速急转,思考着应该如何脱离这个诡异的境地,炉子中火苗却烧得越来越旺,哪怕没有加柴,火势也丝毫不见减弱,忽然间,竟“啪”地发出一声爆响,火舌向荆白席卷而来! 荆白猛然一惊,往后急退了一步,就在此时,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画面逐渐扭曲。 他不由得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卫宁的房间,面前挂着的,竟然还是那幅该死的画。 灯笼还是被他提在手中,周遭安静无比。 没有噼啪的燃烧声,也没有任何人声。 ……不对,还是有些变化。 荆白的目光落到画面的左下角。 画中,原本背对着他的,和卫宁梳着一模一样大辫子的女人…… 她不见了。 “你怎么在这??” 不远处传来的女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她的语气诧异中带着几分警惕。 这话实在太熟悉了。 荆白转头看去,眼前的女人穿着紫棉衣,卷卷的头发梳成了乌黑的大辫子。她的手里还提着灯笼,满面狐疑之色。 不是卫宁,又能是谁? 第220章 头啖汤 冷静如荆白,背后也不禁冒起了一股寒意。 他瞥了一眼那幅仍旧好好挂在墙上的画,转头确认道:“卫宁?” 卫宁“嗯”了一声,边走过来边说:“怎么,不认识我了么,不是昨天才……”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神情怔怔的。 荆白戒备地注视着她,下一秒,卫宁猛拍了一下脑袋。她用力不小,额头立刻红了一块,惊喜地道:“你真的找到了我的房间!” 荆白眨了眨眼,确认道:“你想起来了?” 卫宁的脸色变得苍白,这倒让她头上红的那一块更显眼了。她垂下眼睛,看着灯笼里闪烁着的烛火,低声说:“是啊……” 她长话短说,和荆白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中午吃完饭之后,柏易离开了,她便接着烧了一会儿火。 她没怎么注意看外面天色的变化,但体感并没有过去多久,她忽然觉得,时间好像变慢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卫宁缓缓道:“我后来发现,那并不是时间变慢了,而是我大脑里的想法反馈到身体的速度变慢了。” 见荆白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以为荆白没听明白,解释道:“比如我当时,脑子里想给火里添点柴,但我的想法反应到手上大概要半分钟。 “半分钟之后,我才能慢慢抬起手,把手里的木柴添到炉子里。眼睛看到这一切之后,大脑对这种异常作出反应大概又要半分钟。” 说到这里,她像是很冷一般,打了个寒颤,神情木然地继续道:“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变慢的不是时间……而是我。” “但是等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从厨房出来,往亭子的方向走了。” 其实就是自己的意识逐渐不能掌控身体了,这应该是蜡烛燃烧到后期会出现的一个危险征兆。 荆白脸色肃穆地点了点头,道:“我们过来之前,你们四个人……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卫宁吸了一口气,她似乎不太愿意去回忆这件事,光是回想当时的场景,眼眶就渐渐发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我进亭子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那儿了,还整整齐齐地坐成一排。我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当时情况太糟糕了,我想喊于东和小舒的名字,让他们帮帮我……” 她说到这里,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点哽咽:“但是看到他们脸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想不起他们副本外的名字了。” 她擦了一把眼泪,勉强冲荆白笑了笑:“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们三个在副本外面就认识。我平时虽然叫的他们的假名,但真名我是知道的。” 不仅认识,她和小舒在副本外是关系很好的闺蜜。正是因为如此,当发现想不起他们真名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崩溃。 她的心绪受到了极大震动,雪上加霜的是,在这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反应时间变得更长了! 等她意识到小舒、于东和小曼三个人的状态也非常古怪的时候,已经到了约定碰面的时间,亭子外已经是彩霞漫天。 她想走,又想等等看柏易和荆白会不会出现。 东院现在就剩这两个正常人,如果他们也变成这副木僵僵的样子,她就真的彻底绝望了。 她思考的速度太慢了,而且随着天色变得越来越暗,她的状态还在逐渐恶化。 渐渐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甚至变得不受控起来。 她想和坐在旁边的小曼说说话,却张不开嘴;甚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连坐姿都和身边的小曼三个人趋同了——背板挺得笔直,直挺挺地坐在凉亭边的美人靠上,双手服服帖帖地放在膝盖上。 第431章 这不是个舒服的姿势,明明刚来的时候,她只是正常地坐下了,手还正常垂在身体两侧。 自己的两只手是什么时候放到膝盖上的,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卫宁只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明明阳光还能晒到脸上,可心里却是冰凉一片,眼见着远处的夕阳从天际渐渐沉落,她只觉如坠冰窟,不知道一旦等到天黑,会发生什么。 忽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布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两个人的。 卫宁耳朵里虽然听到了,大脑却难以做出反应,但这时竟然也不需要她再反应了——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周围三个人一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整齐划一地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会是郝阳刚和路玄来了吗? 一股热血冲上了卫宁的心头,她激动不已,可惜已经身不由己,只有眼球跟着转动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在亭子周围浓密的花叶掩映之间,两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坐在她身边的小曼忽然笑眯眯地开始挥手招呼两人,卫宁看在眼里,反应到大脑时,心里就只剩下了惊怒交加—— 小曼竟然能动、能说话的! 她是正常的小曼吗?如果是,她之前为什么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一样? 可如果不是,为什么一举一动都那么像,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差不多? 卫宁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她的反应太慢了,全副精力都只能用在观察当前的情况。 最令卫宁绝望的是,郝阳刚和路玄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亭子中三个人的异样。不仅如此,这两个仅存的、还保持着正常心智的人,竟然还起了争执!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卫宁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她到得早,和两人过来时看到同样的小曼,她恐怕不会有任何怀疑。 卫宁不是瞎子,看出郝阳刚和小曼比起之前,关系似乎更为紧密了,言语之间能看出那种暧昧。 但此时已经轮不着她为其他人担忧了,她反应太慢,连对话的节奏都跟不上……她想不顾一切开口,却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说话就能说话,只能忍耐着,试图暗自蓄力。 等卫宁发现小曼说“跟大家都说了”的时候,她简直想大声尖叫——她在说谎!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 可她开不了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堆不受控制的死肉,任凭灵魂在其中如何挣扎、嘶吼、狂怒,身体都难以产生丝毫变化。 郝阳刚显然已经上了当,更别提上午两人已经交恶,就算她能开口,对方也不太可能相信她。 路玄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可对方似乎也一直被小曼牵着鼻子走。 路玄似乎注意到了她,卫宁注意到他的眼神已经锁定了自己,但话头又被小曼抢了去。 卫宁心急如焚,还好,路玄终于问到了谁先来的亭子,卫宁发现自己的嘴巴终于能动了。 可惜她努力了半天,却根本说不出别的。说出一个“我”之后,卫宁发现她一旦想说出自己的境况,舌头就不听使唤,最后只得道:“我——我是第四个。” 这之后,她彻底泄了气。 机会不是没给她,是她自己不中用啊! 她也注意到路玄似乎在关注她,可是她说不出旁的话,任凭心里油煎似的,嘴上也是磕磕巴巴。后面还被郝阳刚这气人精似有若无地讥讽,她又气又恨,可是心里火冒三丈,脸上也就是肌肉颤抖了一下,更觉时间难捱。 几人的碰面最后以郝阳刚和路玄的争吵结束,见郝阳刚最后跟着小曼走了,小舒和于东也散了,路玄却没动。她心里一万个想留下,脚下则不得不往回程的路上走去。 卫宁原本已经心灰得不行,可等天色渐渐转黑,离房间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身体虽然依旧不太受控,但那种魂体分离导致变慢的反应速度却渐渐开始恢复,连慢吞吞的走路速度都逐渐趋向了正常的步速。 卫宁心下大喜,她认识路,知道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离自己的房间不远了,这样的话,等她回到房间,她岂不是可以完全恢复正常? 抱着这样的心情,她焦灼着,期待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越来越接近自己的房间。 结果……绝望的事情在后头。 等她穿过一道月亮门之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卫宁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保持的、规律的回房的脚步,竟然中断了!! 她想歇斯底里地尖叫,想发疯,想挣扎,想挪动自己的身体,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甚至是在脸部肌肉动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在笑什么呢? 不,不对。 是……它。 它在笑什么呢? 笑我的垂死挣扎吗? 过了片刻,她才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不甚明亮的光源。 竟然是提着灯笼的路玄!!! 她用了毕生最大的努力,却依然说不出完整的话,磕磕巴巴吐出的字,落到耳中,她自己都听不明白,只能尽力将头撇过去,试图给路玄指明自己房间的方向。 不能指望对方把自己一个动不了的大活人搬到房间里……但是万一,房间里有什么能救她的东西呢? 第432章 幸好,她赌对了。 路玄走后不久,卫宁发现自己竟然逐渐能控制自己的手脚活动了。但说来奇怪,当时的她几乎失去了当天下午以来所有的记忆,发现自己天黑了还站在外面,只觉得奇怪,当下来不及多想,急急忙忙往回赶。 但进入自己的小院之后,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房间里明明亮着灯,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内间里,有一个高挑的男人的背影。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 卫宁心里直发毛,但是天已经黑了,在外面也不安全。她想进房间,将这男人赶出来,却发现,她根本进不去。 明明是油纸做的门,别说推开了,就算是戳个洞也不难,但卫宁却发现,那纸门就像铜墙铁壁似的,她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她乍着胆子在叫门,喊了好几声,里面的人也没有一点反应。 卫宁没有放弃,一直试着进入房间,结果大概过了几分钟,她用力一推,这门竟然就这么开了。 一头雾水的卫宁走进门来,发现自己的灯笼不知道怎么,竟然放在靠近房门的桌子上。 那个男人还在房间里。 卫宁提起灯笼,小心翼翼地往房间里走,一眼就认出房间里的男人正是她忌惮已久的路玄。 他正站在墙边,专注地看着墙上的画,神色非常严肃,但怎么看,也不像是鬼——也是,门上还有他的影子呢。 说到这里,卫宁长长地吐了口气:“后面的,你都看到了,我也不用说了。” 荆白点了点头,卫宁的信息很珍贵,因为柏易的情况过于特殊,卫宁告诉他的,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登塔人,在附身程度加深时会发生的事。 他也言简意赅地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以及画上能说的信息都和卫宁说了一遍,只隐瞒下了自己和柏易早有默契,此时是假意闹翻的事,以及他们在小曼房间里找到的东西。 毕竟,卫宁在副本内知道的消息,附身在她身上的东西也会知晓。她的蜡烛只剩下三寸,情况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荆白救了她一次,未必能救第二次。如果此时暴露了手中所有筹码,只怕后面的事情更难办。 卫宁得知蜡烛才是摆脱控制的关键,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喃喃道:“难怪……难怪我离房间越近,就觉得神智越清楚……” 她捧起手中的灯笼,果然,她的蜡烛已经很短了! 从她下午感到整个世界变“慢”开始,她的蜡烛应该就已经点燃了,一直烧到天黑,大约过去了将近六个小时。蜡烛快要烧光了也不奇怪。 那她还能活多久? 她的目光忍不住移到了荆白的灯笼上。 荆白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眉头微微一挑,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卫宁就忍不住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荆白淡淡道:“比你想的经烧,三寸长也够烧一个小时了。” 而且蜡烛又不是随时随地都燃着,就算只够烧一个小时,也不代表卫宁活不到明天。 荆白道:“你把火折子带在身上,灯笼等需要的时候再点。留心你房间这幅画……” 话到此处,两人同时向墙上看去。 目光落到画上的那一刻,荆白的双目猛地睁大了,卫宁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这火里怎么有个东……” 她话没说完,自己也意识到异常,后半句竟然说不下去了,惊慌地看着墙上的画。 占据了画面主体的,永不停息的炉火中,竟然伸出了一只焦黑的、干枯的手臂。 两人谁也没说话,卫宁喉咙一阵发紧。 如果眼前的东西是放映的恐怖片,那这个时候,她一定立刻转开头不看。可惜,现实容不得她逃避。 紧接着,一个黑糊糊的圆形的东西从火中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烧得黢黑的人头。 高度的紧张和惊恐让卫宁浑身发抖,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如果她的目光能让那个东西停下就好了——随后,第二只手也伸出了火炉外。 “它、它是不是,是不是在往外爬——” 卫宁结结巴巴地道,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但根本不顶用,她的上下牙不停地打颤,能吐出字已属不易。 她话没说完,画里那个焦黑的“人”已经抬起了头,“脸”上两个黑洞直直看着前方。 盯着画的两个人都明显感觉到了注视感! 卫宁急促地呼吸着,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流出了眼泪,极度的恐惧让她脸上一片凌乱。今天遭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已经不止一次挑战了她的极限。 她此时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不由得侧过脸,去看站在身边的路玄。 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的青年一言不发,俊秀至极的脸颊此时绷得紧紧的。明明只是抱臂站着,却散发出强烈的气势,凛冽尖锐,犹如剑锋。 当他转过来直视着卫宁时,原本让卫宁近乎窒息的恐惧感,似乎也被他的目光冻结了。 卫宁听见他却飞快地说:“我有个办法,需要冒险。你要试一试吗?” 这句话让卫宁迅速恢复了冷静。 今晚如果不是路玄跟着她过来,她早就死在门外面了,这画的事情也找不到他头上。 第433章 他现在提出再冒险的办法,卫宁都不认为自己有立场反对——哪怕是送她上去填坑,她也认了。 但这几天看下来,这绝非对方的作风。 那东西的半截身子已经爬出来了,焦黑的面孔离画面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一般人的脸,烧成这样已经不好认了。但那张脸的五官太过熟悉,卫宁不会认不出。 那是她自己的脸。 卫宁打了个寒颤。她不再犹豫,急促地道:“您、您请!” 第221章 头啖汤 荆白点了点头,出乎卫宁的意料,他伸手就去拿画! 这画画幅不算小,挂得也高,幸亏他人高腿长。 荆白踮起脚尖,握上画卷的一瞬间,卫宁见他眉头皱了一下,又像没事人似的,用力将画从钉子上扯下,飞快地卷起来。 卫宁以为他是要把画撕了,见他卷起来,不禁愣了一下。但紧接着她就更紧张了,大声说:“她的脸……” 卷起来之后,画卷露出来的部分,竟然还能看到那张焦黑的脸! 荆白像没听见似的,将画卷的纸面朝下,塞进自己的灯笼里。 他灯笼中的火焰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剧烈地跳跃起来! 荆白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跃动的烛火,过了几息,发现灯笼中唯有烛火在狂跳,这纸做的画卷却一点烧着的迹象都没有。 卫宁也发现了,火点不着纸这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画卷上的黑色逐渐往上蔓延,荆白向她使了个眼色,卫宁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抓过画卷,塞进自己的灯笼里! 随着一声凄厉而嘶哑的惨叫,灯笼中像是发生了一个小型爆炸一般,轰地一声,窜起一道明亮的火光! “啊啊啊——” 画幅被点燃的同时,卫宁也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灯笼也从她手中滚落在地。 荆白也吃了一惊,但见卫宁蜷缩着身体,用手护着头,便知道她意识应该是清醒的。 她的异状应该来自画和灯笼的作用,荆白不好动她,便先将灯笼从地上捡了起来。 说来也奇,卫宁的蜡烛本来就剩了一小截,但遇到这画卷时,却犹如他的克星一般,火焰瞬间窜上了整个画幅,让它全身都烧了起来。 可是画卷被烧,卫宁怎么也会有感觉? 很快,画卷在灯笼中燃烧殆尽,灯笼的开口处,静悄悄地飞出了一股黑色的纸灰。 卫宁的惨叫也停下了,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 荆白带着她的灯笼,谨慎地走了过去,卫宁动了一下,将护着头的双臂放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她的眼眶通红,还有方才疼出来的泪水,但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荆白搭了把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顺便将灯笼还给了她。 卫宁接过自己的灯笼,荆白问:“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卫宁摇了摇头:“刚才烧画的时候,我感觉身体内部也特别烫,有种胸口起火的感觉,好像自己也被烧伤了。现在又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房间里的灯光不甚明亮,黄乎乎的光线下,荆白盯着卫宁的脸瞧了片刻,忽然道:“人没事就好。罗山和金石在西院不知道怎么样了,明天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试着找他们商量一下对策?” 卫宁几乎是一听见这两个人的名字,脸上就立刻出现了厌恶的表情:“他们那种人……就算活着也不适合合作吧!” 见她的反应,荆白的神色松弛下来,平静地道:“我也这么认为。” ——果然拿这两个人试探百试百灵。 卫宁反应过来荆白是在试她,也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要去找他们呢……” 荆白两道锋利的眉毛微微上挑,那是个很少出现在他脸上的不屑的神色。 他轻描淡写地道:“不可能。” 卫宁被那双眼睛慑了一下,忍不住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灯笼里的蜡烛,原本就只剩三寸的蜡烛现在又烧了一半,剩下的那一点在黄铜莲花的底座中心,正似它的花蕊。 她苦笑道:“你瞧,我这蜡烛都快烧没了。” 荆白将灯笼还给她之前便检查了蜡烛的长度,这时视线已经转向了地下的纸灰,淡淡道:“火折子带上,关键时候再用。” 既然要附她身的东西没了,蜡烛最大的消耗点自然也没了。 卫宁一想也是,房间里现在也没有别的威胁,索性把蜡烛吹熄了。 既然解决了问题,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荆白不欲再耽搁,冲她点了点头:“我走了。” 卫宁忙应了句“好”,还将荆白送到门口。她站在门边,目送着青年的身影远去。 他手里还提着灯笼,那一点点的光亮在一望无际的浓黑里如此渺小,宛如夜晚的海上一叶漂浮的小舟。 荆白在深夜中独自走着,周遭黑暗而安静,只有他一个人轻轻的脚步声。 他看了一眼蜡烛,出了卫宁房门之后,蜡烛的燃烧速度变快了很多。 晚上果然不宜在外久留,还好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卫宁的房间和他的房间虽然不是一个方向,却不像柏易住得偏,离荆白的房间也不算远。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的确让人不安,灯笼的照明范围也很有限,好在荆白的心态还算平稳。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如何才能想办法将那扇屏风点了。 第434章 无论是丝帕还是画卷,都可以直接扔进灯笼中烧掉。 但他的屏风和柏易的隔扇门上的画,都得先拆除下来才行,毕竟正常状态下,蜡烛不能从灯笼的底座里拿出来。 屏风能够正常拆卸吗?如果他暴力破坏了屏风,是否会发生意外状况? 柏易那边也是一样的状况。 荆白脑中掠过千头万绪,心中想着事,时间就过得格外快,原本不算特别远的距离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直到在不远处看见自己房间的一点光亮,荆白才松了口气。 他向着自己的房间越走越近,等推开自己房门,沐浴在油灯微微发黄的光线下时,荆白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好像从天黑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些影子了。 以天黑为节点,无论是去卫宁房间,还是回到他自己的房间这一路上,白天遍地都是的影子,竟然一个也没见到过。 是“影子”溶进了黑暗里,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这个念头在荆白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惜现在他并没有余裕来追究。 蜡烛能支持的时间是有限的,既然知道了问题在画上,就得第一时间把画处理掉再说。 荆白不再迟疑,他进了房间,关好房门,重新检视了一遍蜡烛的长度,便走到屏风跟前,专心观察它的构造。 之前都只顾着看屏风上的画,现在细瞧这屏风本身,荆白才发现,这东西虽然用料不贵,但工艺却并不廉价。 支撑地面的四只木脚雕刻着简洁的花纹,而用来装画的上方则相互嵌合,将这张薄薄的画卡得严丝合缝。 不需要使用什么暴力手段,只要拆开嵌合的地方,把画取出来烧掉就行了。 荆白的目光停留在船头的木盆上,木盆里装得满满的,换个不知道的人来,肯定觉得是丰收了。可惜荆白昨晚已经对付过它一次了,他很清楚,这不起眼的黑乎乎一团,其实是湖里捞上来的头发。 所以紫影子去捞的东西,也算在他头上? 这不就意味着他之后都不用起早贪黑地工作了? 荆白脸上没有出现丝毫喜色。并不是不因为担忧这些头发今天晚上会给他造成的麻烦,而是因为……天上从不掉馅饼,副本里的便宜更是轻易占不得。 一个白天过去,画中的蓑衣人的脸已有大半转向了画外视角。 斗笠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下半张脸已经清晰可见。 荆白现在已经不需要仔细辨认,水墨画的特色虽不会将每根头发都刻画得纤毫毕现,但如果熟悉被画的人,就能清楚地看出神似。 何况那就是自己的脸,怎么会不熟悉。 坐在船头的画中人姿态闲逸,手边放着渔网,悠然坐在船头。不像是在工作,倒像是在赏景。 他的唇角甚至微微勾起,似在酝酿一个诡秘的笑容。 荆白盯着那嘴角看了几眼,唇边露出一个冷笑。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赝品,想取他而代之可没那么容易。 荆白定了主意,便花了些力气,将屏风四角嵌合处毫发无伤地一一拆开。 最后一个角落拆开时,那层白多黑少的薄绢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荆白将拆下来的屏风零件放好,还耐心地慢慢将绢布卷起来。 这绢布足有两尺余长,但质量一般,荆白第一次上手就知道它很薄,果然也很轻松地卷到了和卫宁的画卷差不多粗细,能从容地塞进灯笼的开口。 这绢布不仅是轻薄,材质也很干燥。荆白修长的手指在卷好的绢布上抚了一下,他感觉这种绢布的燃烧速度应该不会比画布慢多少。 灯笼中的蜡烛在天黑之后消耗了一些,现在还有一半左右,不到一柞的长度。 荆白回来之后没有吹灭过它,黄色的火苗正在烛芯上稳定地燃烧着。 荆白蹲在地上,把绢布塞进了灯笼口。 绢布的一角离火焰越来越近,荆白屏息凝神,专注地盯着它。 薄绢沾上火苗的一瞬间,“轰”地一声,从灯笼中蹦起几个火星,随后,烈焰沿着绢布不断上窜,荆白连忙松手,绢布落入灯笼中,熊熊燃烧起来。 他静静等了几息,做好了浑身产生剧烈疼痛的准备,却发现身上好端端的,竟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卫宁当时明明疼得满地打滚…… 难道是她蜡烛剩得更短,附身程度更深的缘故? 他亲眼看见烧画的只有卫宁一个人,两人遭遇不同,烧画时情状不同也情有可原,但荆白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怕眼前的一切发生得无比合情合理,凭他的眼力,也看不出异常,远不到心中警铃大作的程度。 但他还是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眼前这一切,好像发生得……太顺利了。 第222章 头啖汤 这个念头刚刚掠过荆白的脑海,忽然,荆白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这味道很特别,除了燃烧的气味,本身还有一股似香似臭的味儿,荆白昨晚也闻到过。 他脸色骤变——这是昨晚他烧头发时闻到的味道! 此时发现事情不对已经晚了,密密麻麻的头发从灯笼中猛地涌出! 这细密柔韧的发丝像一股黑色的喷泉,从灯笼口冒了出来。 第435章 荆白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但冒出来的这股头发并没有像昨晚一样延伸出来铺得满地都是。 相反,它牢牢盘踞在灯笼的出口,像一个严丝合缝的塞子。 它不仅自己不打算出来,还堵住了剩下的头发的出路,甚至直接无视了荆白这个近在咫尺的大活人! 这不合常理的行为让荆白短暂地怔了一下,但随着空气中烧焦的气味越来越浓,荆白发现这东西竟然有策略。 它是故意这样做的! 头发无法爬到外面,就在灯笼的内部飞快地膨胀和填充。 火焰烧得虽快,这些头发蔓延的速度却更胜一筹。 很快,隔着灯笼的油纸,荆白都能看到里面隐隐泛出黑色,头发已经要填满整个灯笼了。 荆白昨晚能烧掉头发,是因为盆里的头发为了袭击他爬得满床满地,开放的空间有充足的空气让火焰燃烧。 但现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头发填满了整个灯笼。 灯笼中的火焰固然能烧掉一部分,但等到灯笼里残存的空气消耗殆尽,蜡烛的火光就会熄灭,到时候他就难有还手之力了。 荆白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凑到灯笼口那个拧成一团的黑乎乎的“塞子”处,但面对火折子的火苗,头发没有丝毫畏惧,飞快地从出口中涌出一大团。 干燥柔韧的头发像藤蔓一般,沿着火折子迅速攀附上他的手臂,将火折子连同荆白的手一并死死裹了进去! 蜡烛的火和其他的火都不一样,这是荆白进来第一晚就发现了的,他原本便知希望不大。 这时,他的右手已被头发紧紧包裹在灯笼上,他指尖摸到灯笼纸皮发硬,显然已经被头发撑满。生死就在眼下一瞬,当下不再犹豫。 青年动作迅速凌厉,犹如闪电,他伸出得空的左手,连同被裹在灯笼上的右手一起发力,、“嗤”地一声,将自己的灯笼连皮带骨撕扯开! 灯笼中的头发猝不及防,猛地涌了出来,铺满了荆白的膝盖和大腿。 原本被包裹住的蜡烛连带黄铜底座也一齐滚落,蜡烛的火苗方才奋力燃烧了不少头发,由于环境缺氧,原本已要熄灭。但滚落的过程中接触到空气,又制造了新的燃点,满地的头发有好几处都烧了起来。 荆白眼疾手快,顾不得底座满是滚烫的烛泪,一把将蜡烛捞了过来,牢牢握在了掌心。 在开放的环境下,蜡烛的火焰对上头发就是燎原之势,烛焰一过去,缠在他下半身的头发就火速逃窜。 荆白这才算是掌握了主动权,火焰燃烧的速度极快,将这些有生命的、不断滋长的头发烧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满地黑灰,还有……黑灰掩盖之下,那卷毫发无损的绢布。 荆白端着蜡烛,去将绢布拾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捧着蜡烛的青年连影子都挺拔秀颀,犹如临风玉树,只是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冷得惊人,像覆盖了一层经年不化的冰雪。 绢布摊开在桌上,荆白冷眼瞧着画中那已经空了的木盆,轻轻吹灭了手中的蜡烛。 被斗笠盖住眼睛的蓑衣郎表情已然变了,原本翘着的嘴角下撇,显出几分恼怒。 荆白薄薄的唇角微微一勾。 叫他吃了这一亏,不得不毁了自己的灯笼。 它仅仅是笑不出来……这可不算完。 灯笼的油纸和骨架都散落在地上,烧得黑糊糊一堆。荆白盯着手中的蜡烛,落满了烛泪的莲花底座沉甸甸的,仍在他手心微微发烫。 荆白还在思考。 昨晚烧头发时,蜡烛的消耗就很快,这次也不例外。现在的蜡烛比起刚回房时又短了一小半。 这画绢却还好端端的,明明看上去是易燃物,却一点被点着的迹象都没有。 他之前明明看着蜡烛的火焰点着了绢布,没想到满地的头发烧光了,连灯笼都烧得七零八落,唯独这东西毫发无伤。 这和蜡烛的长度没关系。 卫宁的蜡烛就剩那么一丁点长,也能烧掉她的画,为什么他的蜡烛烧不掉绢布? 现在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就是他和卫宁毁画的方式不一样。 或者说,每个人毁画的方式都不一样,就像他们每个人,在范府的职责也不一样。 荆白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上前一步,将画绢折叠起来,塞进衣服口袋。 卫宁的职责是烧火,正好她的画也是烧掉的。 荆白的职责则是打捞湖上的水藻,也就是头发。 现在想来,白天时,湖里的水就很奇怪。 湖水能沾上皮肤,打湿人的手,木盆和渔网却沾不上一滴水。也就是说,湖水不能用任何容器盛起来。 会不会……湖水才是毁掉他这幅画的关键? 今晚画里的头发已经烧掉了,房间里应该没有其他的危险。他当然可以明早再去,但有了这个推测,荆白不打算让这幅画度过今夜。 毕竟……白天时,捞起来的头发还只是普通的水草。如果白天的湖水不能毁画,等到天黑,岂不是又装满了一盆头发? 荆白不欲再等。如果贪恋一时的安宁,附身程度还会继续加深。到明天晚上的时候,蜡烛的长度很可能就不够他再出去探路了。 此时夜已深了,索性今晚不睡,去看看范府夜晚时分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第436章 他打定了主意,正要带着蜡烛出去,孰料一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一阵冷飕飕的大风迎面吹来,险些把他手中的烛光吹灭了。 这倒有些麻烦,范府夜里总是刮风,有灯笼保护蜡烛的时候,至少不用担心烛焰熄灭。 可刚才灯笼壳子被他毁了,幸而刚才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如果行走在外面时烛焰熄灭,他的身体很可能会被控制。 正在两难之际,荆白的视线忽然落到窗台的油灯上。 他很快有了主意。 就算在副本里,荆白也很少见到这么黑的夜。 他抬起头,天空上能看得清的,只有厚重绵密的云朵,将漫天的星星遮挡得密密实实。 月亮也躲在灰黑的云层之后,只在缝隙中洒落些许稀薄的光线。 这种程度的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未知,蜡烛作为唯一的光源,也只够照亮荆白眼前一尺的地方。 他每迈出一步都必须非常小心,因为从脚下发出的声响,他能感觉到,石板路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范府的晚上比白天冷得多,荆白的每一口呼吸都像夹着冰渣。白天的时候身上的蓝色棉衣尚算温暖,晚上走在路上时,被风一吹,寒意仿佛能通过身上的每一个空隙钻进骨头缝里。 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更是冷得发痛。他左手端着他用油灯简单改造了一下的烛台,右手不时给烛台挡风。 这样的环境下,路线只能全凭脑海中的记忆。荆白一路走得小心翼翼,直到脚下石板硬质的触感渐渐变得松软,植物的枝叶拂过他的面颊,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已经走到了离湖不远的位置。 他的船应该就停在前面靠湖岸的地方。昨天天黑之前,他和柏易正是在此分别。 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青年那张英俊的、漫不经心的笑脸。这时夜已深了,如果没什么事,他说不定已经在呼呼大睡了。 以此人的脾气,再复杂糟糕的情况,也不愁睡不着觉。 呼啸的夜风冷得刺骨,想起一个多数时间都在对着自己笑的人,好像冬夜里也能感受到些许暖意。 荆白换了只手,将几乎冻僵了的左手贴到烛焰边,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继续向前走。但很快,哪怕隔着厚厚的棉鞋,他也感觉脚下的感觉有点怪。 之前只是松软,等荆白往前多走几步,感觉就很夸张了,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脚下软乎乎的,湿软粘腻到诡异的程度。 湖岸边没有铺过石板,都是泥土,踩上去自然比结了冰的石板软,但是……也不该这么软。 荆白眉头微蹙,他已经猜到自己踩着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依然不得不躬下身,用手中的烛火,照出自己脚下的真相。 脚下是黑乎乎的一片,烛焰微弱,荆白个头又高,哪怕弓着腰,乍看也看不出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更冷了,若是不熟悉他的人,见他眉眼处收紧,神情一片肃杀,只怕被这森冷的神色吓到,但如果和某人一样熟悉他,就能看出来他只是直观地表达他的嫌弃。 荆白小心地蹲下身。 身体的重心接近地面的那一瞬间,几天以来除了强烈的肉汤香气,几乎什么也闻不到的鼻子里,终于闻到了另一个气味。 这是一股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体的血腥味! 荆白从进了副本,自觉也目睹过不少惨烈的场面,生着死的熟着死的都见过,血腥味更是司空见惯,但这里的血腥味,哪怕是秀凤的厨房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恐怕唯有“尸山血海”,才能解释这种程度的腥臭味。荆白被熏得眼前发黑,不巧,这事早上他才刚经历过。 还好这次没有被被不明的力量压住,荆白端着蜡烛的手晃了一晃,很快稳住,右手迅速捂住口鼻,才算缓过气来。 真是奇怪……这样腥臭的气味,远比香味浓烈刺鼻得多,迎着风估计能传遍整个范府,熏得人人睁不开眼。 怎么会非要蹲在地上才能闻到? 别说荆白之前站着的时候了,就连他先前弯腰照时,也是除了肉汤味儿,什么都没闻到过。 荆白用力眨了眨眼,他挪动了一下足尖,将蜡烛凑得更近。 这下能照清楚了,地上黑乎乎的,是海量的头发和血肉的碎块堆积缠绕,最终混合在一起的不明物。 就在荆白照到的一小片地方,除了肉块,还有血渍干涸了的心肝脾肺肾,乃至肚肠,只是能看出来都被分割过,已经不齐全了。 眼前的画面让荆白感觉到生理性的恶心,肠胃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着牙,因为他知道,越是身处险境,越是不能停止思考。 这让他很快反应过来一件事。 脚下之所以感觉这么软,是因为没有踩到过硬的东西。 周围他能看到的地方,一块骨头的碎片都没有。 这些人的骨头去哪儿了? 第223章 头啖汤 荆白想起从进府以来一直萦绕在鼻间的闻到的肉汤香味,他抿了抿唇,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他收回视线,缓缓站起身来。 这个味道实在太呛了,而且他要去湖边。地上这些东西软乎乎的,粘腻得鞋底几乎要陷进去。如果要看清地上的东西,就没法走路。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起身的速度很慢。这时他才发现,只有头在腰部以下,才会闻到冲天的血腥味;背稍微直起来,能闻到的就只有肉汤的香气了。 第437章 极其浓烈的腥臭和肉汤的浓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荆白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突如其来的香味冲得头晕目眩,还好他手稳,烛台依然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哪怕肉汤的香味是虚假的,也比熏得人眼前发黑的血腥味好一点。 荆白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而且…… 晚上的湖岸如果是血海尸山的尸场,那他总得一睹,夜晚的湖面到底是什么“盛况”。 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脚下依然是那种瘆人的软滑粘腻,是一种介于烂泥和糖浆之间的触感,他走路也变得非常困难。 荆白英挺的眉宇紧紧皱着,只能选择不去猜测自己脚下踩的到底是什么,一边护着手中的蜡烛,一边拨开挡住视线的植物,还要尽量维持步伐的平稳。 不过现在,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湖岸边的植物都生长得如此繁盛了。 尸横遍野,血肉成泥……这是多么好的肥料啊。 这些植物原本就长得高大茂密,是湖面天然的屏障。 它们在夜风中扭摆着,长长的枝叶轻轻摇曳,像一个个舞动的人形;不时发出的沙沙响声,仿佛是谁的脚步,正悄悄地接近。 但随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几乎令人气闷的香味,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到这片植物的尽头了。 “砰——” 荆白脚下一滑,这声闷响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踩爆了什么东西。 哪怕以荆白的承受能力,此时也不太想看自己脚下踩到的这个有点弹性的东西到底是肠还是胃,最要命的是,这个意外让他脚下打滑了。 他身体往前一栽,凭借出色的协调能力勉强稳住,因为拿着烛台那只手必须保持稳定,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往前冲了两步。 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植物的枝叶也被惊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直到再次站定,荆白才缓缓舒了口气。但他的神色很快变得肃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斜前方。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但荆白能听到那个地方传来的声音,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没有停下。 好像有谁,正在这漆黑的冬夜里,血肉滋养出的丰茂植物中,穿枝拂叶地向他走过来。 叶片被人拨动的声音越来越近,荆白侧耳细细分辨了片刻,从发现脚下触感不对时就紧蹙的眉头忽然松开了。 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面上的神色松弛了许多,眉毛微微扬了起来,双目微微发亮,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方向。叫任何人来看,这都是个近乎微笑的表情。 首先探出高大的草叶的,是一个亮着的油纸灯笼。 有纸壳的保护和映射,灯笼的光比荆白的蜡烛更亮,足以照出一个人完整的身形。 持着灯笼的那只手臂五指修长,稳定而有力,随后,另一只手拨开了遮挡在他眼前的枝叶,一个身形挺拔,长身玉立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极英俊的面孔上正挂着一个荆白熟悉的笑意,非常灿烂,好像早就猜到了自己将要看到的人是谁,还抬起手,潇洒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荆白就看到他的神情僵住了。 荆白很少见到柏易这么严肃的模样,比他还要略高一些的男人两道浓眉拧得死紧,荆白甚至从他眉宇间看出一丝极少见的戾气。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柏易的招呼,对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走了过来,站在荆白跟前,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你的灯笼呢?” 这事两三句还真说不清楚,荆白索性没应。 柏易便低下头,垂着眼睫,一眨不眨地瞧着荆白手中捧着的简易烛台。 蜡烛的暖光映着他漆黑的双目,那深湖似的眼睛里此时涌动着的,只有真挚的关切之色,映着烁烁火光,浓烈得近乎滚烫。 荆白瞧得愣了一下。 柏易见他不说话,神色显出一种温柔的无奈。他在唇边呵了口气,将手轻轻覆在荆白握着烛台的那只手上。 骨节修长的五指早已冻得发白,骤然袭来的温暖让荆白指尖微微一颤,又被坚定地握住。 这样冷的晚上,荆白竟忽然觉得两颊发烧,可柏易看着他的眼神柔和得近乎陌生,倒让这症状愈演愈烈。 荆白抿了抿唇,用力稳住自己有些乱了的呼吸,正色道:“老规矩。” 柏易怔了一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面失笑,一面掀起手腕上的衣服,将鬼婴留下那个巴掌印给他看。 荆白这才定下心神,但他印记正好在握着烛台那只手的左臂内侧,不等他动手,柏易便挑了下眉,道:“不如我来?” 本来就是要给他看的,荆白十分坦然,将手臂递过去。柏易将手放在胸口处贴了一下,才伸出来,小心地卷起他的衣袖。 他的手指上还带着胸口炽热的体温,触在荆白的肌肤上,也是微微发烫。柏易的动作明明十分轻柔,可荆白却能感觉到他指尖在自己皮肤上的每一寸移动和碰触。 他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想转开视线,但两人此时离得太近了,近得他一抬眼,就是柏易低垂的目光。那张向来写满漫不经心的脸上有种格外认真的神气,让原本就扎眼得要命的深眉俊目显出一种夺目的光彩。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夜风的呼啸,枝叶晃动的低语,甚至近在咫尺的柏易的呼吸声,好像在这瞬间同时消失,极致的寂静中,他只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第438章 这是什么感觉,难道是…… 柏易笑道:“好了!” 荆白恍然,见他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袖,一边笑眯眯说:“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你。我刚才就在这附近了。” 他隔得稍远些,荆白弄出比较大的动静,他才听到。再走近几步,就知道是荆白了。 就像荆白认得他的脚步声,他也听得出荆白的。 荆白收回自己的情绪,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平淡地道:“以防万一。” 在这种鬼都能披层人皮的地方,他和柏易有这么方便的办法就能确认对方的身份,为什么不用? 一个眼神就确认了要去的方向,两人并肩向湖边走去。 越靠近湖边,路就越难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时,荆白瞧着柏易,忍不住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孰料,就在同时,柏易也转过头,问:“你的灯笼……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失笑。 柏易故意抱起双臂,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脸,哼唧道:“我这都问第二次了!你先说。” 荆白知道他这副模样是装的,别说生气了,只是想笑,索性挑着重点,长话短说,将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脚下泥泞难行,原本也走不快,柏易听他说着,眉宇间那点隐隐的戾气消失了,神色渐渐转为肃穆。 他看着荆白手中的蜡烛,叹气道:“原来灯笼是这样毁的。难怪不到半夜,你的蜡烛就少了这么多。” 荆白也注视着自己手中只剩几寸长的蜡烛,神情淡然,他出来之前预料到了可能的消耗,此时也不觉得心疼。 如果真如他的推断,湖水可以彻底毁画,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倒是柏易…… 每个人毁画的方式都不一样。如果柏易的工作是给众人送饭,那他毁画的方式会是什么? 荆白皱眉道:“你的画带出来了吗?” 柏易挠了挠头:“我还真带了……” 听荆白说了毁画的事情之后,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画,但他的工作性质和其他人相比实在是不够明确,毁画这事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头绪。 荆白更不解了,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迷惑之色:“如果不是为了毁画,你大半夜的出来做什么?” 他今夜想都没想过去找柏易,两人距离远是一回事,其实主要还是考虑到柏易的情形不乐观,他的蜡烛剩得原本就不多,谁知道在湖边还是撞见了他。 说到这里,柏易眉间的那点散漫之意彻底消失了。 他幽深的双目直视着荆白,低声道:“其实……我是跟着小曼来的。” 他今夜的经历没有荆白那么复杂。 和小曼分别之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在脑海中回想两人对话中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一星半点的有用信息。 两人对话间,“小曼”除了挑拨离间催他去害荆白,并没有透露什么其他的信息,和画有关的更是只字不提,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个线索。 思绪来来回回,最终停在了他看到过的,小曼耳侧的那块青斑上。 实话说,“小曼”出事之前,柏易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每一个面部特征,她耳朵后面是不是一直有这块青斑,他也不清楚。 当时天色昏暗,他也是无意中注意到,心中模模糊糊有个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他越想越觉得,或许关键点就在那块青斑上——它并不是普通的冻伤或者胎记。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柏易就觉得……那更像是一块尸斑。 荆白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蜡烛烧完之后,画中人彻底占据的,并不是一具活着的身体,而是尸体?” 第224章 头啖汤 柏易点了点头,他把当时和“小曼”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说到“小曼”怂恿他去动灯笼时,荆白脸色还没什么变化,柏易的神情倒变得格外凛冽,眉眼之间,寒意有如冰雪。 他垂下眼睫,看着荆白手中的烛台,面无表情地道:“刚才看你拿着这东西过来,我还以为是那东西偷袭了你。” 他说的话听上去像往日一样平和,荆白却听出来其中的寒气森森。 他没有劝解,也没有反驳,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淡淡讥讽:“它倒没有那个本事。” 柏易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英挺深邃的眉眼终于又弯成荆白熟悉的程度,笑道:“对,你的灯笼,除了你谁有本事动它?” 事实如此,荆白随口“嗯”了一声。 柏易像是又被他逗笑了,片刻后才自嘲地道:“我是关心则乱了。” 他想到尸斑时,已经快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当时天还没全黑,\"小曼”既然白天时照着活人的行为模式,这时候估计也不会出来。 他的蜡烛剩得不多,本来也不太经得起消耗。既然都快到房间了,他索性回房间等一阵。 等的时间里,他也没闲着,观察了一下隔扇门的构造,顺便就把画从上面拆下来了。 荆白忙问:“画呢?和下午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柏易摇了摇头,道:“完全没有。” 他赶在天黑之前回的房间,下午带荆白来看过画之后,他连蜡烛都没点过,画上的东西没变化也不奇怪。 柏易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等到天黑透了,夜也渐渐深了,才准备从房间出发。 第439章 因为隔扇门上的这幅画曾经莫名其妙地消失过,临走之前,他思来想去,不放心再将它单独放在房间里,索性随身带了出来。 这样的话,如果它再失踪,就是切切实实地凭空消失,柏易至少知道它不是被什么东西悄悄带走了。 说到这里,他眉间带上几分忧色,转向荆白,正色道:“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印记不会骗人,你最好随时检查,如果我……” 他话还没说完,荆白便道:“知道了。你说你跟着小曼来的,怎么来的?” 他性格虽然冷淡,却很少打断他人说话,更别说柏易的话。 柏易因此顿了一下,才道:“当时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从房间里出来,去花园外面她那个小院子里等。” 西院疑似被替换的三个人里,柏易只知道小曼的房间在哪。而且他给“小曼”制造了他暗恋原来的小曼的错觉,如果真的被发现了,至少还有个理由解释。 荆白听得大皱眉头:“万一她今晚不出来,你难道真等到蜡烛烧完?” 柏易摇了摇头,笑道:“我赌她一定出来。” 说这句话时,他双目熠熠生辉,直视着荆白,摄人心魄的同时,荆白意识到,那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他脱口问:“为什么?” 柏易道:“虽然范府的天气很冷,但小曼的身体既然已经出现了尸斑,说明她的尸体依然在腐烂。到明天,只要活着的人没瞎,一定会看出她身体的异常。所以要么,她今晚会处理掉这具身体;要么,她会有什么办法来修复它。” 他说到这里,荆白便明白了:“我们下午已经检查过小曼的房间,还带走了手帕。” 柏易点了点头:“对,我有七成把握,她没办法在房间里完成这件事,这就已经值得一试了。” 事实也证明,他赌赢了。 柏易继续道:“我选的时间很合适,等了一会儿,她就出来了。” 见荆白目光微凝,若有所思,柏易便道:“副本里有种说法,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子时的时候,最好不要醒着。或者说,不要被那些东西发现你醒着。” 荆白平淡地道:“没听说过。” 柏易于是兴致勃勃地给他科普时辰:“子时嘛,传说中一天十二个时辰里阴气最重的时辰,也是鬼怪最容易作怪的时间……” 荆白一边听他说,一边回忆了自己在塔里的经历。 他一个失忆的人,开局一张白纸,在副本里,向来都凭智谋和身手见机行事,兼之长相和作风都很冷淡,过了这么几个副本,还真没遇到过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扯闲篇的。 除了眼前这个。 扯闲篇的人这时却话锋一转,轻笑道:“不过我觉得,只有胆小鬼才会这么想。” 荆白用力将鞋底从一个滑腻腻的东西上挪开,他感觉自己就算不回应,柏易也会继续往下说,不过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柏易道:“那些东西觉得你睡着的时候,你最好是醒着。如果那些东西觉得你醒着,你最好是真的睡着了。或者说……让它以为你睡着了。” 他这话看似说得曲里拐弯,仔细一想倒还真有些道理。 柏易又自顾自地道:“关于子时,他们的说法倒是没错。你还记得陈婆寿宴的时辰,还有丰收祭的时候,我们看见隔壁竹楼占鸡卜的时间吗?” 这些仪式确实都发生在子时。 柏易笑了笑:“子时阴气最重,是它们最喜欢的时辰。所以,我猜“小曼”会在接近这个时间的时候出来。” 跟踪“小曼”时,他其实也有和荆白一样的烦恼,就是天黑之后,灯笼的光很明显,他不能凑得太近,只能远远缀在后面。 偏范府的路十分复杂,一会一条岔路,一会一个拐弯,本来早就该跟丢了,但是柏易跟了最初的几段路,就猜到她会往湖边去。 那条路虽然通向湖,但也能通向许多不同的地方。柏易能猜到是湖,因为荆白同他说过,湖水很深。 水属阴,一般在副本里,有经验的人路过湖泊池塘之类的地方都会多长个心眼,底下说不定会藏着什么东西。 范府的湖这么大,荆白白天捞的水藻,晚上还会变成头发,这个湖本身肯定有古怪。 退一万步说,就算小曼不去,他去一趟湖上,也能给荆白探探路。 荆白话少,原本只是和平时一样静静听他讲,但这回却越听越觉得不对。 柏易虽然爱说爱笑,但也仅限于白天环境安全的时候,在晚上这种场合,他向来是有事说事,很少有多余的话。 但这次,荆白总觉得他这种娓娓道来的方式很怪,好像是……想要多交代自己一点什么。 他转头看向柏易的侧脸,烛光随着风飘飘摇摇,青年的面容在这样明灭的光影下更显得轮廓分明,峻拔的鼻梁,工笔画似的流畅的下颌线,无一处不是英俊逼人。 明明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有用的话,但荆白发现,自己竟然更喜欢他平时那副笑嘻嘻的、不时凑过来叽叽咕咕说些有的没的的样子。 柏易还在继续说,荆白索性往斜前方迈了一步,一把抓住了他。 他这一下来得突然,柏易货真价实地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睁大了,英俊的脸上露出些许愕然,但荆白的神情更是罕见。 第440章 柏易见他眉头皱着,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冰冰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得出来。偏他抓着柏易的那只手还非常用力,紧得柏易穿着这么厚的冬衣都觉得发痛。 柏易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是生气了。但他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明明都是有用的。 荆白进塔时间不长,有的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这个副本柏易预感很不好,两人碰了头,他总想着现在有机会说就多说一点。 柏易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是没找到荆白生气的理由,只能满头问号地看着他。 荆白却没放开他,两人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他索性拽着柏易道:“那个‘小曼’,去了哪个方向?” 柏易瞥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顿了顿,面色古怪地道:“就在你那天划船送我的亭子那儿。” 那个位置离这里已经很近了,柏易以为荆白不欲打草惊蛇,便冲荆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说了。 荆白知道他理解错了,但也算歪打正着。他正要将手抽回来,柏易索性灵巧地反手,将荆白的手握在了手里。 荆白方才上前那一步让两人彻底站到了一起,柏易牵着他倒是无比顺手,他拉了荆白一下,让荆白跟着他走。 荆白的手因为之前护着烛火,已经冷得像冰,柏易握在手中,眉头都没动一下。 荆白很少和人有肢体接触,这时被他这么拉着,竟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要柏易不摆出那副交代遗言的架势,荆白就不觉得那么心烦。 但手被柏易拽住了,他总担心自己做的简易烛台护不住烛火。 注意到他往右手多看了几眼之后,柏易侧过身,附到他耳边低声道:“放心,这些植物能挡风。我们走到水边之前,都不用担心它被风吹灭。” 荆白原本也只是谨慎起见,听他这么说了,也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正要继续向前走,柏易看着他攥着烛台的、冻得青白的指尖,握着他的手忽然紧了一下。 两人原本离得极近,荆白下意识回头,嘴唇险些撞到他脸上。 他脸腾一下红了,好在天色幽暗,漆黑一片里,哪怕只相隔咫尺,柏易也是浑然不觉。 他凑过去时,全副注意力还放在荆白手中的烛台上。 为了不引起那些东西的注目,他说话用的几乎是气声。 冷浸浸的冬夜里,温热的气息拂在荆白发烫的耳边。 伴随着如鼓的心跳,荆白听见柏易说:“等明天,我给你重新扎个灯笼吧。” 第225章 头啖汤 他说完便撤开了,荆白只觉脸上发热,但一只手端着烛台,一只手被他抓着,甚至腾不出手去摸,只好佯作镇定:“你还会扎这个?” 柏易歪了歪头,他将灯笼抬高了一点,让光照到他脸上,这样荆白能读出他的口型,看见他笑着说:你等着。 这对柏易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生来就会很多东西,副本里又零零散散学了一些。发现灯笼是关键道具之后,他早把灯笼翻来覆去研究透了,照原样做个新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离湖越来越近,这时,两人都不说话了。 离湖越近,那股肉汤的香气就越是浓郁。 柏易抓着荆白的手,继续靠近他方才选的位置。之前据他说,那里能看到“小曼”,又相对隐蔽。 两人互相扶持着,艰难地走到了湖岸边。 脚下的触感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一望无际的湖面却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荆白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站得实实的湿软地面黑漆漆的,而几尺之外的湖面,相比起来,竟然十分亮堂。 之前被厚实的云朵掩映的月亮露出一半的真容,像是带着面纱的美人,矜持地洒下柔和的清光。 这点光亮被平滑如镜的湖面反射出来,倒像湖面才是正经的地面一般。 荆白听见身旁的柏易低低地笑了一声,轻声道:“明水暗道……真是俗套。” 荆白投过去一个“?”的眼神,柏易没有解释,荆白索性直接问最重要的:“亭子呢?” 这里离湖只有几步远,但周围的草太高了,根本看不见凉亭,更别提船了。 柏易催道:“这里离水最近,先把你的画毁了再说。” 荆白一想也是,反正如果方法对了,画毁起来只是几息的功夫。 如果他的画真的能在水中毁去,柏易也算多了一个参考。 思及此处,荆白不再犹豫。 他将折叠好的画从怀中拿了出来,迎着湖面的月光徐徐展开。 画幅太大,两人又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一旁的柏易便帮了把手。他人站在荆白的左边,蓑衣人正好也是。 柏易的目光落到画上。 借着模糊的月光,他发现,船头坐着的蓑衣人,这时竟然是完全背过身去的。 和白天在小曼丝帕上看到的花匠一模一样。 可小曼当时是彻底死了,灯笼和蜡烛都毁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荆白,面容清隽的青年手持着画幅的另一边,眉头紧锁,显然也正在看着蓑衣人的背影。 “这东西是故意的。”两人目光相触,荆白果断地道。 里面的东西十足狡猾,它果然知道他们身上发生过的事,如果换一个人和荆白一起进副本,恐怕这时很难不对他产生怀疑。 第441章 两人的手都被占着,这时没法看印记,但柏易一对上荆白的目光就知道,眼前这个不可能是假的。 没有任何人能模仿出他的眼神,那是柏易见过最清冽的眼睛。 荆白这里,他只见柏易眉头扬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笑道:“黔驴技穷,垂死挣扎而已。” 他拿着画幅的右手微微一抬,做了个请的手势。 荆白会意,两人同时向前一步,将这幅画放进了水中。 画入水的那一刻,柏易看见眼前原本平滑静谧的湖水,忽然冒出了大量的气泡! 这画绢材质轻薄,落入水中,原本是应该漂浮在水面上,可随着气泡咕嘟咕地不断往外冒,水上的画绢便逐渐往下沉。 这动静很像是有人溺水了,可这气泡虽然又大又多,却只有周围约一丈见方的水有反应。 若要形容,就像是这一丈见方的水,竟然同时淹死了上百个人似的。 而荆白…… 在画绢沉入水中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也沉进了水里。 浑身是刺骨的冷,浑身像针扎一般的痛。 在意识到这冰冷的感觉不正常之前,首先察觉到异样的,是他的呼吸。 在画绢沉进水中的同时,荆白做了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呼吸。 呼吸是人体自然而然就会做的事,所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问题。但下一刻,他的鼻腔连带着整个呼吸道都感觉到强烈的酸痛,耳朵嗡地一声,也出现了强烈的窒闷感。 明明站在地面上,却感觉自己吸入了大量的水。 他竟然在陆地上呛水了! 荆白当即意识到,自己毁画成功了,而且和卫宁一样出现了明显的症状。 荆白迅速用自己得空的左手捂住口鼻,强行制止自己呛咳出声,以免制造出太大的动静。 被外力压回去的咳嗽让他的胸腔疼得像有砂纸在磨,荆白咬着牙极力忍耐。他还要用力屏住呼吸,避免吸入更多虚无的“水分”,让自己尽可能安静地度过这段时间。 头晕目眩的同时,他还记得牢牢抓着自己的烛台。但很快,有一股力量撑住了他的背,稳住了他的手臂,沉重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力量托了起来。 不用睁开眼睛,荆白也知道他是谁。 他肩背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了。 虽然浑身还是一样冰冷,甚至指尖麻痹到几乎失去感觉,但他知道自己如果支撑不住,背后会有人托住他,不会摔落在地上那滩黏腻腻的血泥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指尖重新感受到温度,荆白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深深吸了口气。 新鲜的空气被呼吸进来,他才感觉那种剧烈的头痛和窒息感缓解了。 荆白缓缓睁开眼睛,他仍然有些晕眩,借着柏易的支撑勉力站直,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他怀里。 他站直了之后,柏易并没有放手,仗着自己比荆白高出几分的身形,稳稳地将荆白揽在怀里。‘ 荆白拿着烛台的手被他握在手中,耳侧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荆白一转头,才发现柏易是微微侧着身子的,脸离他很近,漆黑的双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全是关切之色。 荆白原本放松的背脊立刻绷直了,幸好因缺氧而潮红的脸色掩盖了他的紧张。 他用得空的左手轻轻拍了一下柏易,那凝注在他身上的俊俏眼眉间立刻漾出涟漪一般的笑意。 荆白呼吸微微一滞,柏易已经撤开了一步,非常自然地道:“你刚才是不是和画共感了?” 荆白收回自己险些被打乱的思绪,点头道:“对,是溺水窒息的感觉。” 柏易神色郑重地道:“幸好时间不算很长……” 他话说到一半,眼睛已经微微弯了起来。很英俊,但荆白现在已经很熟悉他的表情变化,知道这人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话。 果然,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要再过一会儿,我可就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他说完,盯着对方形状美好的嘴唇看了几秒,脸上露出几分似真似假的惋惜。 荆白会说什么? “无耻”?不,那对荆白来说太过了,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羞恼,最有可能的是冷冷丢出一句“无聊”,也有可能是催他快走。 柏易脑补得津津有味,他发现只要是荆白说出来的,好像什么话都会变得格外有趣。 下一刻,柏易听见青年用一贯平静的语气,淡淡地说:“那可惜了,你真应该试试的。” “我只是说说而……”正在走神的柏易把准备好的台词说了半句,才意识到荆白说了什么:“啊????”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荆白。 荆白眉头微微一挑,像是没有看见他脸上的惊色,理所当然地道:“如果你试了,我们至少可以知道,毁画的时候产生的共感是不是真的能够被外力影响。” 他没有真的溺水,自然也不可能从虚无的水中挣脱。 可如果柏易真的像救溺水的人一样给他做了人工呼吸,是否能缓解他当时的症状? 当时他看见卫宁被“烧”,疼得在地上打滚,屋内其实有水。但因为没有见到真正的火焰,荆白没有想到这一层。 柏易其实猜到荆白是溺水了,他密切关注着荆白的状态,当然也看见他憋得脸色都变了。 第442章 荆白如果是真的溺水窒息了,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做人工呼吸。 但是有卫宁的先例在,柏易知道荆白的症状很可能是一种共感,也会很快缓解,不到万不得已,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但谁知道荆白竟然抱着这种科学实验的态度呢! 柏易在心里默默捶胸顿足,荆白已经在问:“亭子呢?是那个方向吗?” 柏易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走到前面,道:“对,跟我来。” 荆白走在他身后,看他提着灯笼,多少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终于忍俊不禁,露出了一个极小的笑容。 换做是其他任何人,他都不会这么说。 但因为在这里的人是柏易,所以荆白是真心觉得可惜。 他能和画共感,说明画已经毁了。 溺水的症状固然很痛苦,却也很快会过去。至于共感能不能被打断,对荆白来说,知不知道其实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忍受了最痛苦的部分,也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为此和人发生亲密的肢体接触,其实并不值得。 但在这里的是柏易,他的画还在身上,荆白便是真心想知道这共感是否真的能打断——如果是,柏易就不用经受这种痛苦了。 所以他才说“可惜”。 不过看柏易此时的沮丧……或许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要忍受这短暂的痛苦。 柏易走在前面,看不见他神情。 然而此刻,连荆白自己也不知道,此时在他脸上出现的,是多么接近温柔的一个微笑。 第226章 头啖汤 带着荆白小小转了个弯,钻过一个格外高的水竹丛,荆白发现自己竟然看见亭子了! 亭子里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一个女人。 这样的光线下,脸是看不清的,但光看头发的长度,荆白也知道那是小曼。 她直挺挺地站着,面朝着湖水的方向。 如果不是那种僵直的姿态,在旁人看来,或许她只是在欣赏风景。 荆白两人的位置离亭子其实还有段距离,多亏现在月亮出来了,她又站在亭子里最靠近湖水的那一边,湖面漫射的光足以映照出她的形影。 还好距离够远,在他们前方还有好几丛高大的植物挡着,否则,亭子和回廊所在的位置比他们都高出一截,“小曼”就算是在看湖,恐怕也很难忽视他们俩。 柏易低声道:“你没来的时候,她就这么站着了。” 荆白默默点了点头。他们前方的植物虽然高,却不是很茂密,为了更好地掩盖踪迹,柏易和荆白都把光源放在靠对方的那只手,柏易的灯笼就在荆白眼前。 荆白将脸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灯笼中蜡烛的长度。 他的蜡烛就算消耗了,也比柏易剩得长一些。 柏易的蜡烛也就四五寸长,荆白看得眉头直皱,压低声音对柏易道:“再等一会儿,如果她还不动,你就先回去,我来盯着这里。” 柏易住得比他远,就算现在往回走,蜡烛恐怕也要烧去一小半。 柏易工作的指向又太不明确,既然现在还没能找到毁画的方法,多剩一点蜡烛,他起码也有个后手。 柏易的眼神显然是不太赞同,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亭子中那个孤零零的人影就动了。 两人注意力同时转向了亭子中的女人,“小曼”往前走了一步,抬起腿,跪坐在靠着湖的那一面美人靠上。 柏易和荆白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中浮现了同一个猜测:难道她要跳湖? 小曼接下来做的事情,却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 清幽的月光洒落在她脸上,又流淌进湖面。她探出身子,弓着腰,头也低了下去,只看她的动作,好像在拿这光滑的湖面照镜子。 她的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一并垂落,如果小曼的头发很长,或许会有种青丝如瀑的美感,但原本的小曼一头短发只到颊边,这样垂下,看起来就有些奇怪。 这个动作有什么寓意,难道是她在看湖里的东西? 荆白心中正在疑惑之际,小曼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梳子。 脸朝着湖面,头发直直地垂着,她就这样一下一下梳了起来。 柏易忍不住吐槽:“这湖能照清楚什么,她怎么还梳上了?” 荆白盯着女人上下移动的那只手,道:“不像是在梳妆打扮……”他们隔得实在太远了,如果不是湖面漫溢着粼粼的月光,他们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小曼的动作。 柏易缓缓眯起眼睛,这动作让他远远盯着猎物的猛兽,片刻后,他脱口道:“不对,不是梳头。有东西在往下掉。” 他话音刚落,荆白也瞧见了。 是有东西在往下掉,而且频率越来越快了。那东西轻飘飘的,被风吹得到处乱飞,像春天飘落的杨絮。 荆白背上渗出一股寒意,他轻轻地道:“是头发……” 顺着小曼的动作,是一簇簇头发在不停往下掉。 小曼的头发很多,但这么一会儿过去,两人都看到她已经露出了一小半的头皮,在月光下能看见一小块亮。 隔得太远了,两人刚才凭她的动作想当然地以为她拿的是梳子,其实不然。 那是一把剃刀。 荆白昨天晚上发现自己捞起来的水藻是头发时,就知道这个湖肯定是有问题的。 第443章 按正常的推断,湖里有这么多头发,说明肯定死过不少人。 白天的时候,湖里的水无法用任何容器捞起来,府里又无时无刻不飘荡着一股肉汤的香味。荆白也顺着想过,这个巨大的湖,会不会就是汤? 他甚至怀疑,那对和他们一起进东院,却莫名其妙就失踪了的小情侣是被扔进了湖里,煮成了汤。 但他脚下踩着的触感诡异的血肉泥,以及小曼剃头的举动,无疑否定了这个猜测。 可是,如果湖水不是汤,汤在哪儿呢? 他仍在思考,小曼的动作却很快,两人便这样无声地目睹着那东西剃光了小曼所有的头发。 它的动作停了下来。 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小曼的脸转向了西面,平静地遥遥凝视着某个不知名的点。 湖面平滑如镜,临湖的八角凉亭上,年轻女人站得笔直,月光洒落在她圆溜溜的头上,这画面宁静至极,却也古怪至极。 荆白和柏易隔得远,两人也看不见她脸上是否有尸斑。荆白见她不动,正是疑惑之际,小曼已经从美人靠上下来了。 她面朝着两人所在的这片水竹的方向,款款地走出了凉亭。 荆白和柏易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将身体的重心放低,连同灯笼和烛台的位置也下沉了了一些。 但在这样的黑夜中,任何光源都是无法遮蔽的,如果小曼一直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必然会发现他们。 然而这时候撤退也来不及了,脚下踩的这些东西的质地注定他们没法像在一般的道路上一样安静无声地行走。况且,一旦走动起来,身边这些高大的水生植物的枝叶便会随之摇摆,和风吹的姿态根本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人的动静。 眼看着“小曼”一步步往前走,两人都不由得屏息凝神,注目着她的一举一动。 哪怕是柏易,也找不出如果被她发现在这里,有什么合理解释的借口……或者说,这个时候的小曼,会给他找借口的机会吗? 除了簌簌的风声,冰冷的空气中,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小曼走在这片血泥中的脚步声。 啪叽,啪叽…… 砰。 这是踩爆了什么有空气的东西,肺? 正常人这个时候一定会低头或者停顿一下的,但她的肢体语言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一些,哪怕荆白的视线中,她的面孔被他眼前的草叶分割成两半,他也终于看清了她脸上的神情。 惨白的月光照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是一种墙漆似的、没有任何生气的雪白。 可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 她的面孔当然已经开始僵硬,但并不妨碍展现出的那种凝固的、愉快的神采,好像她脚下踩的并不是一片尸山血海,而是无比美妙的人间仙境。 在这样触感的一片地面,她的脚步堪称轻盈,但荆白和柏易都能从各自的呼吸声中感受到对方心情的沉重。 可“小曼”的行动再次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他们都以为她会走过来,顺着光亮发现他们,可没等走到那个距离,小曼就已经拐了个弯。 她向着朝湖的方向走了过去。 短短片刻时间,两人心潮起伏了好几次,连素来镇定的荆白都着实捏了一把汗,见小曼拐弯,他思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拽了一把柏易的衣袖,低声道:“那是我停船的地方!她要去船上!” 夜黑风高,他担心失去小曼的踪影,起身就想跟上,柏易按住荆白的手,轻声道:“不急。这里虽然瞧不见船体,但如果她站上去了,我们也看得到。先看她要去哪个方向。” 荆白松了口气,冲他点点头。两人在原地按兵不动,片刻后,果然看见小曼站在了船上。 光线太差,距离有远,两人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人影,但即便如此,也能看见小曼并没有一点划船摇桨的动作,小船却就此缓缓离开了岸边,逐渐驶向两人视线的远处。 这湖面积的确很大,形状却是个瘦长条,现在驶向的是两人白天碰面的荷花池的方向,也就是朝着花园和前院去了。 眼看着拉开的距离差不多了,荆白拍了拍柏易的手,柏易会意,两人一前一后从水竹丛中绕了出去,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湖边。 微白的月光洒在湖面上,像流泻的水银,衬着周围苍茫的夜色,又显出一种格外的凄清。 船走得远比他们想象中还快,他们就算去长廊上追,也追不上了。 而且在夜晚,长廊上没有任何植物能遮掩灯笼和烛台的光亮,谁也不知道被小曼看见会有什么后果。 两人只能站在湖边,遥遥眺望着小船迎着月光的方向远去。 水里的月亮比天上的看起来竟然更圆,更大,倒影随着湖水轻轻摇曳,从他们的角度看,又似被小舟轻轻划破。 船是向着月光去的,越远反而越亮,船头的人在他们眼中也越来越小。 清澈的月光静悄悄地洒落在小船上,也照亮了船头的人影,这一瞬间,荆白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她怎么会—— 他听见旁边有人吸了口气。他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沉,能听出来在极力压抑自己的紧张。 第444章 荆白确信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听见柏易道:“她……她是不是面对着我们?” 船头明明朝着他们的反方向去的,小曼上船的时候也背对着他们。 但此时沐浴在月光下,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两人都察觉到,此时他们看着的,是一张女人的脸,而不是她的后脑勺。 她什么时候转过来的?为什么两人明明一直看着她,却没有丝毫察觉? 她转头,是因为发现了他们吗? 荆白心中慢慢浮现了一个结论,他低声道:“她已经不是人了。或许她根本不需要转身……” 她只要把头扭过来,就够了。 第227章 头啖汤 荆白的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他们的距离还没到能看清脖子的程度,当然,就算能,也没人想看这扭曲的画面出现在白天还说过话的熟人身上。 柏易停顿了片刻,才迟疑地道:“她最开始时明明背对着我们,都走出那么远了,没理由发现我们啊……” 荆白瞥了他一眼:“她是鬼。” 虽然披着小曼的皮,但操控着那具躯体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既然她都不需要划船,那能发现他们也很正常。 柏易便也不说话了,荆白以为他在思考,于是也只是静静远眺着湖上那艘小船远去的方向。 他在考虑明天去湖的尽头一探究竟。 其实早该去的,但这几天的时间排得实在满满当当,偌大个范府,别说东院了,他连西院都没来得及踏遍…… 忽然,身边啪地一声响,他忽然发现柏易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原本就在水边,柏易往前迈这一步,从荆白的角度看几乎要踩进水里了。荆白还没来得及问他想做什么,就见他忽然抬起没拿灯笼的右手,向着小船的方向用力挥了两下。 荆白头皮一麻,用力将他拽了回来。 柏易被他拽得往后一仰,还好荆白手稳,又有分寸,见柏易站稳,才压着嗓子道:“你做什么?” 哪有深更半夜跑去吸引鬼的注意力的? 柏易朝他笑了笑:“实验一下嘛。如果她转过来真的是因为看到了我们,我们没发现时,她也没有动作,说明她上了船之后,原本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如果她没看到我们,说明她转过来有别的原因,我们就在这附近再找找。” 都是聪明人,他们的沟通向来是毫不费力的,荆白当即指出他的逻辑漏洞:“如果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你如何确定她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柏易两手一摊:“所以说我就试试嘛,万一她看到了……” 荆白大概明白他的意图,只是觉得他的举动实在冒险,柏易说到一半,却自己打住了。 四周变得前所未有地静。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着一处,表情都变成了完全的空白。 在他们视线的尽头,就像柏易方才朝她挥了挥手一般,船上的人的手臂竟然也慢慢抬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僵硬,远不像正常人挥手的幅度流畅自然,只是一下下地左右摆动,胳膊仿佛不会打弯——结合她现在的状态,也可能是真的不会打弯。 两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但船上的“小曼”除了挥手,什么也没有做。像是同他们告别一般,那叶孤零零的小舟很快消失在了茫茫湖面的尽处。 夜空是深蓝色的,星子似乎都被天空中的密云遮蔽。 湖上静悄悄的,只有月光洒下的清辉映着粼粼的波光。 如果忽略脚下踩着的东西,眼前这静谧的月色,连同湖面映出的清影,两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立在湖边,简直是如画的风景。 但此时两人面面相觑,神情远远不是赏景般的怡然自得。柏易的脸上流露出少见的迷惑之色,用力捋了一把自己漆黑的短发。 他去向“小曼”招手,是故意出的奇招。这也算是经验之谈,在被动的环境中,没有太大危险的情况下,做出超乎常理的举动,可能会获得意料之外的线索。 小曼对他的回应当然也算是线索,但柏易没能破解这其中的含义。 这时反倒是荆白冷静了下来,对他道:“你该回去了。” 柏易瞥了一眼自己灯笼中的蜡烛,粗略一估还有个四五寸,不以为然地笑道:“急什么,这长度都够我跑两趟了。” 荆白脸色冷凝起来,灼灼双目盯着柏易,道:“你的画要是能毁了,蜡烛就算像卫宁一样只剩个底,也不算什么。但既然没找到毁画的办法,就老老实实……”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柏易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原本也眉眼含笑地听着,荆白却忽然不说话了。 他正是诧异之际,忽然听见了什么声音,不禁微微侧头倾听。 荆白见他这样,低声问:“你也听见了?” 柏易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色,只默默点了点头。 这声音是什么,荆白有些说不上来。 在风声中,这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现在无人说话,再细细听去,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 两人的站位一前一后,柏易离水更近。 他微微偏着头,荆白就只能见到他半个侧脸。 第445章 月光冷得发蓝,落在他英挺的眉宇上,衬出一种莫名的愁绪。 荆白的目光只来得及在他眉眼间停留了一瞬,下一刻,柏易神色骤变,与此同时,之前静谧的湖水竟忽然翻卷起了滔天的浪潮! 只是一个湖,又非江海,怎么会起潮? 水势起的前一刻,柏易已经先一步听出来了,他用力推了荆白一把:“快走!” 脚下踩着的这些东西极滑,柏易推他那一下用了全身力气,荆白想不跌倒,就完全无暇他顾,只能顺着重心往前跑。 荆白冲出去老远,直到堪堪稳住身形,才有余暇回头。 柏易落后他大约一丈左右,显然也跑出去了一段路,在没有推力的情况下,他已经尽了全力,但这浪花竟然追着他们来了! 荆白此时回头,正好看见一重浪花重重拍在柏易背上! 向来很有主意的荆白,此时脑中竟然一片空白,脱口道:“柏易!” 柏易险而又险地护住了怀中的灯笼,浪花让他失去了平衡,却没能推倒他,他拔腿继续向前跑,一边还对荆白道:“我没事——快跑!” 这浪潮越过了柏易,又退了下去,显然预备着下一波冲击。 荆白见柏易无事,便继续拔足狂奔。 全速奔跑之下,他护着手中的烛台,还得不时回头看浪潮追到了哪里,柏易到底有没有跟上来。可茂密的植物挡住了视线,他很难看得清柏易的情形,好在这种环境里,人跑动起来的动静很大,浪在追,水竹也在哗哗摇动,荆白这才放下心来。 在这种地方想汇合是不可能的,只能一直往前跑。荆白一颗心紧紧悬着,在胸腔中跳动得分外剧烈,直到冲出水竹丛,脚下踏上硬质的石板路,也没能平息下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幽深而茂盛的水竹。 片刻之后,一个高大的人影带着灯笼从水竹丛中冲了出来! 荆白只觉心弦一松,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眼睛异常酸涩,方才盯了那么久,竟然没有眨过眼睛。 柏易脸色发白,只来得及冲他笑了笑,荆白已经一言不发地走到了他面前。 柏易累得气喘吁吁,见荆白过来,想到两人这也算是分开过在碰面,自觉地递上自己左手衣袖。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他走得更近一步,两人几乎呼吸相接,荆白伸手摸的却是他的背。 手上的触感是干的。 荆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着柏易,柏易不明所以,只好也看着他。 黑白分明的双目中只有一片纯然的关心,连带着眼尾的弧度都变得柔和,柏易却紧张得连着眨了两下眼睛。 荆白把他的背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才问:“被浪拍过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柏易摇头道:“没……” 他发现自己嗓音有点低哑,抽了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咳,没有。” 荆白微微侧首,眉头高高挑了起来。他虽然没说出口,柏易也看出他的表情是“就这?” 他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补充道:“那个浪很奇怪……” 最开始时因为水声太远了,又和湖水偶有的水波声混在一起,他没能第一时间听出来。但他毕竟站得比荆白更近,也对潮水的声音更熟悉,因此意识到这是潮汐声时,立刻将荆白往后一推—— 以荆白的平衡能力,就算被他推出去也能稳住。晚上的湖水连荆白的画都能毁掉,人自然是是能不沾上就不沾上。 但被浪潮拍中时,柏易愕然发现,他只感觉后背被一股大力重重拍了一下——这浪潮卷上来的明明是水,他但并没有被打湿。 听他这么说了,荆白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俊秀的眉毛锁得死紧,拿着自己的烛台,绕着柏易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衣服就罢了,你身上没沾到湖水吧?” 柏易低下俊朗的眉目,笑道:“都说了没事……怎么,你担心我?” 荆白刚从他背后绕回身侧,闻言也不应,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 柏易咳嗽了两声,苦笑道:“好吧,也不是完全没事,还是有点疼的。” 他能说出来有点疼,那肯定不只是有一点了。 荆白看着柏易的脸色,哪怕在灯笼的暖光下都显得发白,不禁用力抿了抿唇。 他平时鲜少有大的情绪波动,这时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空气一瞬间变得安静至极,好像连风声都停滞了。 荆白正想开口,忽然,远远地,他又听见了潮声。 他这次第一反应就是抓住柏易的胳膊,将他往后一带,两人再次往后退了几步。 这次离得更远,两人都发现了问题:潮水并不是追着他们来的,甚至没有涌出那片茂密的草丛。 两人对视了一眼,荆白没等柏易说话,斩钉截铁地道:“我去。” 柏易只来得及“诶”了一声,荆白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了。 看着青年挺拔的背影,他只好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第228章 头啖汤 荆白小心地走到那片水生植物附近,保持了约一尺半的距离。 他半蹲着,将自己重心放低,专注地听着远处的水声,一面提高警惕,随时准备后退到安全的地带。 第446章 他的蜡烛往下斜斜照着地面,能看清植物的根部处尽是残留的血肉和各式各样的脏器,胃部又是一阵翻滚。 这片临水的植物原本长得格外高大茂密,荆白初时以为是范府打理得好,谁料……原来是肥料滋润得好。 片刻后,他听见潮水那种特有的,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渐向他靠近。 它有点像雨声,又比雨声更飘忽;又有点像风声,那种树木的叶片被风簌簌吹动的声音;还有点像一群人同时在窃窃私语。 细小的人声宛如潮水中的浪花,极大地重叠起来,就变成了浪潮。 它越来越近了。 白色的,带着泡沫的浪潮轻轻地席卷上来,它丝毫没有之前追着两人的那股汹涌之势,缓缓漫过植物的根部,像个温情的拥抱。 它无视了几尺以外的荆白,甚至根本没有超出那些植物所在的范围 可荆白一直拿蜡烛照着,他清楚地发现,随着浪潮奔涌上来,之前的那些残损的人体零部件竟然消失了许多。 它们当然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好像在这片温柔的潮水中,这些血肉残骸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荆白看着眼前的植物,还有它们脚下终于露出部分真容的黑色土壤,忽然回头对柏易招了招手。 柏易从善如流地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荆白指了指地面,示意他用灯笼照:“大多数血肉都被浪带走了。” 柏易依言仔细看了一遍,才道:“难怪白天的时候这里一切正常。我们前两天来回好几次,什么都没看到。” 荆白点了点头,双目直视着他,道:“我有个想法。” 柏易回视着那双清澄的眼睛,露出些许意外之色。荆白想做什么他完全能猜到,只是没想到对方没有自顾自执行,而是选择了和自己商量。 他肩膀向后一松,整个人放松下来,在荆白眼中,这是柏易在他面前最常展现的一种状态。 看上去很松弛,其实胸中早有决断。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没关系,反正最差也就是光着脚回去罢了。” 他往荆白身侧站了一步,用胳膊稳稳架着他端着烛台的那只手,荆白便开始脱自己的鞋。 这点上,两人想到了一处。 他们鞋底都沾满了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可这些血泥白天都是不存在的。浪潮没能带走,又被他们一路带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如果浪潮能将鞋子上的这些东西一起带走,什么痕迹也不留下,那自然是最好。 趁下一波浪还没来,两人迅速开始脱鞋。 他们各被占住了一只手,因担心蜡烛脱手之后身体失控,还不敢转交给对方,只得互相扶着脱了鞋。 柏易身上有伤,他脱了鞋,荆白就让他先站回去。他自己小心绕开了之前踩过的地方,将两人的鞋子都放在了水竹丛的边缘,这才加快脚步往回走。 脚踩在地上难免沾灰,还冷得发麻。 但脱了鞋,脚下就没有那种糊了泥似的不舒服的感觉,荆白反而觉得好多了。 柏易站在石板路上等他,石板路再往上,还有个种了不少景观植物的小斜坡。 柏易右手提着灯笼,正照着他背后的一丛锦带花,灯笼的光映得这花红荧荧的,有种和黑夜不符的鲜活气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深了,月光仿佛越来越亮。 月亮冷澈的光线下,荆白发现,想要看清地面上的脚印越来越容易了。 甚至隔着好几尺远,两人刚才在石板路上踩过的脚印,他也能一个个看得很清晰。 方才他们从植物丛中逃出来的的脚印,走动观察留下的痕迹,一直蔓延到石板路上。 血糊糊的,到处都是,像被人乱盖了一通的章。 这样亮堂,不需要灯笼的光也能看得清。 柏易神色也变了。荆白加快脚步,回到没被踩过的这段石板路,站到柏易身边,两人默然相视。 荆白轻声道:“你觉得……刚才的潮水会顺着我们的脚印追出来吗?” 他原本没有这样想,否则也不会特地去把鞋子放进水竹丛中。 可从水生植物的边缘走回来的时候,月光把自己和柏易穿着沾满血肉泥的鞋留下的脚印照得清清楚楚,他忽然发现,自己和柏易之前都陷入了一个的误区。 他们都以为潮水没有从植物丛中追出来,是因为副本的某种限制。 但刚才看到脚印时,他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这些潮水没有追出来,会不会是因为水竹丛里的血肉还没有全部被它带走——或者说,消融? 如果水竹丛已经被它吃干净了,那么……它会放过这些沾着血肉的脚印吗? 放眼望去,这一处的结构其实很简单,沿着石板路,可以通往刚才“小曼”所在的凉亭,凉亭又连接着水岸上的长廊。 石板路下面直到水边,都是一个舒缓的斜坡。从石板路下去一丈左右,一直到水边,都是葱翠的邻水植物。 这些植物最多的是水竹,也有菖蒲和芦苇,共同点是都生得十分高大,种得也巧妙,几乎掩盖了坡的斜度。 放眼望去,只觉得一片苍苍茫茫的碧绿,白日里有风来时,这些高大的植物会随风一起肆意舒展枝叶,映在广阔湖面清透的水波中,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第447章 但到了晚上,在原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这些植物仍旧密密匝匝地生在一起。它们的根系浸没在人的血肉中,即便走了出来,这个环境依然很难不让人窒息。 这时,荆白听见身旁的柏易咳嗽了一声。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点笑意,低声道:“怎么不可能?我们等等就会知道了。” 他附在荆白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荆白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柏易一脸无辜,道:“反正我们也要等这波浪潮来了之后再走……” 他实在想玩,荆白也拿他没辙,于是干脆地道:“我选一。” 他说完,就拉着柏易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一直退到了青石板上方的那个小斜坡上。 柏易站在斜坡上,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唉,那我就只能选二了。” 两人在斜坡上刚刚站定,荆白就听见了来自远处的潮声。 悉悉索索的,又比那通透一点。像雨打屋檐,像风吹树叶,又像无数人低声私语。渐渐地,两人都能听到它来了,而且……越来越近。 苍白的月光照得地面都泛出一层浅浅的蓝,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潮水漫涌。 潮水来得很快,但它似乎并没有冲出水竹丛的迹象。 荆白和柏易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荆白弧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柏易同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潮水涌上来,接下来,就该慢慢退下去。 但是,在两人沉默的注视中,原本应该退去的潮水,竟然从水竹丛中涌了出来。 那泛着白沫的浪花像一张张细小的嘴,沿着斜坡,吞吃着他们之前留下的,那些沾着血肉的脚印。 跟随着脚印,它们一步步地往上攀爬,甚至爬上了青石板,在石板路上肆意流淌……也离站在斜坡上的两人仅有几步之遥。 柏易此时却没有丝毫危机感了,他的唇角甚至微微上翘,可如果这时有人直视着他的眼睛,便能看见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神情竟更接近一种超然的冷漠。 他转头看荆白,青年神色平淡无波,可他的气质原本便偏冷,原本冰雪般的容色在月色下,显出一种近乎凛冽的洁净。 很难不让人心折,也很难不让人产生距离感。或者说太让人心折,原本也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好像他是不可靠近的。 但柏易是知道他的,知道那冷冽锋利得让人不敢靠近的外表下,是一个坦荡直白到有点天真的、热乎乎的灵魂。 柏易在塔里见过无数的人,可每次面对荆白时,都忍不住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甚至几乎不对人说谎。 柏易看着青年俊秀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他只是笑了起来。 他用手肘碰了碰荆白的手臂,笑吟吟地宣布:“我赢了!” 浪潮最近的时候也没有越过青石板,现在正缓慢地退去。 荆白侧过脸瞥了他一眼,好似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平淡地道:“对,你赢了。” 柏易笑得更开心了,朗星一般的眼睛都弯起来。他抱起双臂,心满意足地道:“我都没说赌什么,你就选了边,不怕我真的狮子大开口?” 荆白瞥了一眼还没完全退到植物丛中的水浪,将目光移到柏易脸上。 他的目光正如其人,锐利直率,毫无遮掩,直到被他看着的人不得不也直视着他的眼睛,面上那点玩笑之意也消失了,他才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很快活,出现在荆白脸上,竟有种冰消雪融的意思。 柏易都看得愣了,才听他语气很轻松地道:“悉随尊便。” 第229章 头啖汤 站上斜坡之前,柏易附在他耳边说的是:“这浪要是从水竹里出来,有两种可能性,要不要打个赌?” “一,它从水竹堆里直接卷上来,我们必须站在更高处才能躲过去。 “二……它不会那么兴师动众,只会顺着脚印,把那些痕迹都吸走。” 可能性虽然有两种,但显然后面一种可能性大得多。 这浪潮要是从水竹丛追出来,说明是它们可以感觉到血肉的气味。如果能感觉到,追着气味出来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搞出这种水漫金山的架势。 这种程度的逻辑推理对他们俩来说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选择站到斜坡上去,无非是为了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 柏易之所以说要打赌,是看荆白神色肃穆,觉得他心情不好,故意逗他开心。 两人都清楚答案的赌约,既然让荆白先选,自然是想让他赢的。 柏易想着,就算荆白不玩,打个岔让他放松一下心情也好,却没想到他竟然选了一。 既没说赌什么,又是一方故意输的,柏易这时说狮子大开口,自然也是开玩笑的。荆白哪怕回句“懒得理你”或者“没有赌注也算打赌”,或者像柏易预想的根本不说话,直接瞥(白)自己一眼,这篇也就揭过去了。 可荆白的回答,却并不是玩笑的意思。 他这个人言出必行,但凡这么说了,就说明做好了给出一个承诺的准备。 柏易很清楚,以他的个性,只要承诺过的事,哪怕赴汤蹈火,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柏易却没有听到这个答案的准备,所以他直接愣住了。 第448章 荆白瞥了他一眼,见他呆呆的,还冲他抬了抬下巴,显然有些好笑:“你的狮子呢,怎么不开口?” 别说他知道柏易不会狮子大开口,就算对方真的这么做,也无所谓。 柏易眨了眨眼,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纵容了。心脏在胸腔中急速鼓动,向来舌灿莲花的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人的脾气看上去随性散漫,真实情况却几乎截然相反。 为了保证最低的污染值,他对自己的情绪控制极为严格,脸上或喜或怒,九成九都是给人看的。他心里没有,也不能有太大的波动。 柏易当然不觉得这很好,虽然他天生就很擅长这一套。 可荆白不一样。 柏易在副本中见过不少所谓的“聪明人”,他认可对方的确聪明的,寥寥可数。哪怕在这个名单里,荆白也是顶尖的。 但他依然很真。 在表达这点上,柏易和荆白正好相反,他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真实的情绪。 毕竟,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是他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功课,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 他心底一片柔软,怎么可能想得出要“狮子大开口”,但要他照实说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那是不可能的。 他努力压平了嘴角,嗓音却犹自含笑:“那就先记下来,你欠我一回。” 嘴角固然能强作镇定,但荆白也已经很熟悉他了,能看出他眉眼间那点藏不住的兴高采烈的模样,神情不自觉柔和些许,点了点头,道:“可以。”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潮水已经彻底退了回去。 荆白同柏易说话时,也一直分心仔细瞧着浪潮的动向。见潮水已彻底退回了水竹丛的深处,便去拿回了鞋子。柏易被他要求站在一丈以外,免得万一有变故,两个人一块儿陷进去。 一路过去有惊无险,借着月光和蜡烛,两人把过去的这段路照得很清楚。 地上干净得像被刚打扫过一样,一滴血都没留下,同样干净如新的还有他们俩的鞋子。 柏易拿着自己的鞋啧啧称奇:“这比刷的都干净!” 他脱鞋的时候特地看了,鞋底的惨状不提,鞋面上都溅上了几滴血。 现在整双鞋从鞋底到鞋面都干净如新,显然是浪潮全带走了——或者说,吃干净了。 连一滴血都没留下,当然,也没有水痕。 荆白的鞋当然也是一样。 他沉默着,知道柏易这样说,只是为了平息心中的惊魂未定。 如果不是想到要借浪潮把鞋上的东西冲掉,他们今晚会遇到什么事还真说不好。 这些浪追着他们的脚印舔舐了青石板,但这显然不是它的极限。 这东西连鞋面上已经干涸的血渍都不放过,如果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肯定会一直跟到房间里。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荆白无法猜测,但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及时打住自己的联想,视线落在柏易的灯笼上,催促道:“你该回去了。” 柏易也看了一眼自己灯笼中的蜡烛,果然只剩三四寸长。 他知道蜡烛的重要性,不敢轻忽,便对荆白道:“那我们明天应卯见?” 荆白点了点头,道:“我会早些出门,在红梅树之前的那个拐角等你。在应完卯回来,再次路过红梅树之前,我们最好想出毁画的方法。” 两人早上的时候就分析过,每次看到红梅树被“指路”都可能加深附身的程度。 荆白和卫宁今晚毁了画,已经没了这个烦恼,但柏易的画,两人目前都还没有思路。 荆白想到这里,眉头又锁了起来。柏易不愿看到他发愁,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谓地道:“先别想了,大晚上的,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笑道:“不如这样,我先回去……” 荆白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他道:“别急,你的画呢?趁这会儿亮,再拿出来瞧瞧。” 柏易脚都往出迈了一步,硬是被一把荆白拽了回来。他哪里拗得过荆白,只好一边从怀中取画,一边委屈巴巴地咕哝:“刚才赶人家走,现在又不让人家走……” 荆白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 柏易眨了眨眼,做了个封住嘴巴的手势。 这幅画是四扇隔扇门连在一起的,画幅不高,却很长。 月亮在天上挂得高高的,之前遮住它面孔的乌云已经散去,深蓝色的夜空中,大半轮弯月静静地散发白蒙蒙的柔光。 两人一人拿着画幅的一边,借着月光细看。荆白还用自己的烛台照着人像的重点部分,蜡烛微暖的黄光下,画中人的面孔下能看得更清晰。 这画果然又变了。 副本中,所有人的画都是一种风格,颜色清淡,线条柔和。画中人轮廓圆润,眉眼细长,原本应该是很讨喜的面相。 穿着和柏易相同服色衣服的蓝衣人脸上挂着笑容,他的大半张脸已经转了过来,眼睛也不再看着坐在石桌旁的管家,而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画面之外。 这种画本就是重神不重形,眉眼上只有五分意思,配上脸上的笑容,就有七八分相似了。 但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明明画中这个人笑起来的样子和柏易差不多,荆白却总觉得那张笑嘻嘻的脸令人生厌。 第449章 他伸手摸了一下画中人的脸,柏易看着荆白的手触上去,忍不住啧了一声:“真够丑的。” 荆白莫名其妙地道:“你说谁?” 柏易哼了一声:“当然是画上那东西。一点都不像我,我笑起来比他好看多了!” 荆白点了点头,道:“确实。” 柏易愣了一下,脑门冒出一堆问号:“???” 不等他往下追问,荆白的话头已经转向了他关注的点:“这幅画现在干了。你今天从隔扇门里取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还记得下午两个人发现这幅画时也上手摸过,当时的画有种湿润的柔软感。但两人当时连这幅画是从哪儿出来的都不知道,又急着去和卫宁等人碰头,只好将画先行搁置。 柏易当然还记得,他道:“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比下午那会儿干了。” 既然能自己变干,说明画变湿并不是它自然的状态。 这会不会能和毁画的线索挂上钩? 荆白总觉得中间还是断了哪一环,看着画上那男人脸几乎全转向了画外,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胸中涌上一股难耐的躁意。 真想撕了他…… 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白玉忽然在他胸中微微发热。 这感觉很奇妙,皮肤的触感的是一种温热,但身体内部感受到的却是一股清凉感,抚平了他情绪的躁动。 荆白非常讨厌被人控制,但很神奇,白玉的能量给他的感觉并不是强行压下了他的情绪,而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安宁感。就好像心情低落的时候,回到了最有安全感的地方,见到了最想见的人,再躁动不安的心绪也会平静下来。 在荆白没注意的地方,柏易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其他人或许感觉不到,但对柏易来说,这是股非常熟悉的力量波动。 从第一次以“小恒”的身份出现在荆白身边时,他就感受到了,不过直观地“看见”它的作用,还是昨天早上灵魂从身体抽离出来的时候。 难不成荆白和他,还有什么连他都不知道的渊源? 第230章 头啖汤 那股躁动的心绪很快平复了下来,荆白回过神,见柏易目光仍落在自己胸口白玉的位置处,诧异地道:“你能感觉到它?” 柏易道:“平时不能。刚才它在运转,对不对?” 荆白点了点头。 柏易沉吟了片刻,方笑道:“你的玉的能量,和我用来驱赶那个黑影怪物的力量应该是同源的。” 见荆白若有所思,他耸了耸肩,无奈地道:“不过我的力量,正常情况下在副本里都用不了。这玉能在副本里起作用,肯定是个宝贝。” 荆白没有否认,道:“我情况特殊。” 他犹豫了一瞬,看着柏易的灯笼,道:“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柏易在陈婆副本就感觉到过他白玉的运转,早知道他身上有秘密。他对此浑不在意,荆白没否认这话,已是落入他彀中。 他嘴角翘了起来,冲荆白窃窃一笑:“我知道,你也是个宝贝嘛。” 柏易向来是一有机会就要开玩笑,荆白虽然早知他的脾气,也被这神来一句说得心跳都滞了一下。 只是现在时间紧迫,荆白也懒得再接他的话,省得他越说越来劲,只是脸色严肃地再次催促他:“画收好,你该回去了。” 他们第一天白天时也是在这附近分道,各自回房间去的。 柏易大声叹了口气,一边叠着手中那幅长长的画,一边幽幽地道:“唉,命苦之人,身似漂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荆白以前最烦他不好好说话,这时明明知道他在故意拿腔拿调,心里却升不起一点厌烦。 他握着自己的烛台,不言不语地站在旁边。见柏易仔细地将画叠好,放进怀里,似乎准备和他道别,忽然脱口而出道:“我可以送你回去。” 柏易愣了一下,脸上那点故作幽怨的神色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意外地冲荆白笑道:“你别当真啊,我就是念着玩儿的!你的蜡烛就算有富余,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柏易住得偏,他自己从湖边走回去也得二十分钟。荆白要跟他过去,再回自己房间,耽误的时间会更久。 就算荆白的画已经毁了,谁能保证蜡烛这种关键道具没有其他作用? 荆白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是担心柏易之前被浪拍到了,身上有伤。 荆白顿了顿,道:“我可以住在……” 他本来想说自己可以直接住柏易的房间,柏易却已经在摇头了。 范府规矩森严,他们还是仆人,既然分配了各自的房间,最好还是不要夜不归宿。 柏易挺直脊背,活动了一下肩膀,向荆白示意自己的伤不重。又给他看灯笼中的蜡烛:“蜡烛挺经烧的,我走快点,回房间还能剩个一半多呢。” 他这时说话格外正经,说完也不停留,像是生怕荆白跟上来似的,迅速地摆了摆手:“走了,早上再见!” 他脚步明显加快了,不过片刻,已经走出去老远。 黑夜之中,荆白眼见着灯笼的星点光芒逐渐远去,这才朝着自己的房间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快,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夜风最大的时间段,回来的路上,他没再感受到刀割一般的冷风。烛台稳稳握在手中,虽然照不到很远,但是加上月亮的清辉,给他一个人照明是足够了。 第450章 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 荆白踏进小院,直到推开房门,才算松了口气。 既然他回来都平安无事,那柏易应该也能一路平安。 他晚上出门匆忙,这时再看,自己的房间实在是一片狼藉。 因为屏风拆了,内间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大。青石砖的地上,屏风的零件木块散落了一地,还有之前烧毁的灯笼和头发的残灰,洒得满地都是,看上去乱糟糟的。 荆白现在本就不困,见自己床前乱成一团,更躺不下去。 他索性吹灭了蜡烛,将烛台放在床前,开始清理地面。 收拾之前,他不忘数了一下屏风的木制零件,见一个没少,才都装进了空置的柜子中。 范府规矩不少,既然画已经被毁了,屏风肯定也没法原样装回去。保险起见,荆白就把屏风剩下的东西全藏起来,省得又莫名其妙违规。 地上被火烧过的尘灰也被他全数打扫干净,他甚至仔细检查了这些灰尘,确认没有任何残留,才倒到了屋外。 不知是不是萦绕在心头的事情太多了,荆白洗漱完毕,清清爽爽地回到内间,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丁点睡意。 他看了一眼闭紧的窗棂,窗纸被月光照得白生生的,显然没有任何天亮的迹象。 这是个尴尬的时辰,荆白索性回到床前坐下,他觉得自己急需整理一下思路。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已经无意识地落到手边的烛台上。 刚才从灰堆里没翻出东西,已经证明他们当时的推断没错。 小曼的灯笼烧光之后,他们在灯笼的残骸里翻到的那个黄铜八角,确实是烛台变的。 只是这东西,要蜡烛烧光了才会出现。 荆白对厨房的东西不了解,但柏易说那东西是个调料…… 若是调料,就少不得和食物扯上关系。 这副本里最让人无法忽视的食物,估计就是走到哪里都让人无法忽视的那股肉汤香味。 如果蜡烛烧完了,烛台会变成香料。进府时管家说让他们去“买汤料”,难不成,他们这群人,就是买回来的汤料? 那炖汤的肉是什么? 荆白的脑海中很快浮现了今晚小曼站在凉亭上,仔仔细细地剃头的画面。 月光下,属于小曼的头发像雪花一般飘落进湖水中。 等剃完了头,她乘上小船,在两人的注目中远去。 柏易说天黑之前,他同她分别时,已经看到了小曼耳后的一小块尸斑,因此他们认为小曼的躯体已经死了。 或许是柏易昨天早上看到的黑影,也或许是其他东西,在操控她的尸体。 柏易追着小曼来到湖边,是以为她或许会用什么手段修复这具躯体。 但等今晚看到了她的举动,再结合八角这个线索细想,小曼剃去头发的这个动作好像也不那么难理解。 一般人做饭的时候,也会很熟练地去除食材上那些不能吃,或者不好吃的部分。 这么看,所谓的肉汤……其实是用人炖的。 以人的骨肉为汤底,魂魄为香料。 范府的占地面积如此广袤,但荆白无论走到哪里,肉汤的香味都如影随形,仿佛无处不在。 很难想象,这炖汤的锅到底有多大,汤底里又横卧着多少人的性命,才能把汤熬得这样香飘万里。 在范府中,什么地方能放得下这样一口锅? 既然小曼把头发剃在湖里,至少可以确定湖不是炖汤的地界。 可是……如果不在湖里,又会在哪儿呢? 想是想不出来的,只能明天白天顺着小曼消失的方向去找找线索。 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将手摊入袖中,把在小曼房间找到的那张丝帕拿了出来。 这条淡蓝色的丝帕又轻又薄,折在袖中时,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今晚发生的事情又实在太多了,否则,刚才同柏易在湖边的时候他就应该拿出来对照了。 荆白这样的人,后悔的情绪不会在他心中停留太久。质地柔软的丝帕在他手中缓缓展开,看清上面的刺绣时,荆白不禁轻轻吸了口气。 这画竟然又变了! 图上的几处花草还保持着他下午看到的样子,花朵纹样精细,连叶子都是片片舒展开的,栩栩如生地盛开着,姿态美丽而鲜活。 下午他看时,已经注意到这幅画的构图是以花为主,人虽然也在画中,却只是花朵的陪衬。穿着紫袄子的人影只得寥寥几笔,只是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形象而已。 但那时画中至少还有人。 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荆白默默地凝视着手中这块八寸见方的丝帕。 丝帕上的花朵依然明媚鲜妍,可是画中那个原本就不占几寸面积的人影,却已经彻底消失了。 在这块刺绣精美,质地柔滑,鲜花朵朵盛放着的丝帕上,那个躬着身子莳弄花草的花匠,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恐怕也只会感叹一声花朵如何美丽。 荆白看了几眼,默默收起了手帕,他知道,这东西恐怕已经没有作用了。 他拿到这张丝帕时,小曼本人的魂魄已经没了,身体被那个东西占据,但画上还能看到花匠,只是当时画上的花匠背过了身子,他无法看到花匠的脸。 这说明就算原主已经魂飞魄散,只要身体还在,画上的人也就还在。 第451章 但今晚“小曼”上了船,现在再看画,画上就没有花匠了。 真正的小曼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小曼”所做的任何事情,对他们来说都只会是有害无利。 因此,画上的花匠消失,荆白不会觉得这对“小曼”来说意味着消亡。 它没有理由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甚至有可能,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结果。 从画中消失,对它来说,或许是某种释放,或者说……逃脱。 第231章 头啖汤 按这个逻辑从头想去,从进府时,他们走过花园,过红梅树时,每个人都被指向了不同的路,应该是那个时候,就被画里的某个存在附了身。 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心智,指引着每个人走向了对应的画所在的房间。 而这些“画”狡猾的一点是,它们并不都以同一个形式存在,而是完美融入了房间正常的装潢,或者随处可见的饰物。 小曼房间的是丝帕,荆白的房间是屏风,卫宁的房间是一幅挂画…… 过了花园以后,他们在不觉中已经被画分化。去房间的路上不断分道,众人各自都不知道对方的房间在哪,自然也看不到其他人房间的陈设。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例外,就是柏易。 第一天的时候,他的房间甚至没有画! 两人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但看到今晚发生的事情,荆白已经反应过来了。 因为柏易情况特殊,他和身体的联系原本就比一般人弱。 从他进副本的第一天,他的画应该就处于逃逸状态,所以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房间没有画。 其实并不是没有,而是从柏易进副本时开始,他的画就已经能够自由行动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 柏易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所以后期一直试图和他拉开距离。 因为这个漏洞,黑影得寸进尺,甚至试图跳过副本的正常步骤,直接掠柏易的身体。违背副本规则的行为直接激活了柏易的力量,也将那个东西打伤——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制约,使它被迫回到了受柏易蜡烛影响的状态。 荆白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但对于怎么毁掉柏易的画这件事,他暂时没有头绪。 心里挂着这件事,让他更没有睡意了。荆白索性掀开被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等着天亮。 幽寂的夜里,房间中亮着的灯光再微弱,也会显得无比耀眼,像是漆黑无垠的大海上遥遥放着光的灯塔。 柏易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隔扇门外的椅子上。 灯笼被他随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他手中的画幅展开着。 画内画外,两张容貌相似的脸默不作声地对视着。 画中人笑着,画外的柏易嘴角却绷得直直的,向来含笑的面庞,此时没有一丝笑意。 他回来只是简单洗漱了一下,此时衣着整齐,显然并不准备休息。 荆白和卫宁的毁画思路也给了他一些启发,应该说,荆白和卫宁都有自己的“职业”,他们毁画的方法和他们的职业是对应的。 但柏易的麻烦之处,就在于他根本没有职业。在这个副本里,他一进来就被管家升了等级,虽然少挨了冻,但是也从此变成了给管家跑腿打杂的人。 送饭这个事,看似是他的职业,但他实际上只是听从管家的吩咐。这一点在餐食上体现得也很明显,荆白等人吃得虽然差,但是是独立的饮食。 他却没有单独的饮食,只能吃管家“赏赐”的剩菜。 就连早上的时候,也是管家一掌将他拍出了身体。 思来想去,他始终觉得,这个破局的点或许还得落在管家头上。 今晚是做不了什么了,但有这样的压力悬在头上,柏易心再大,也没法安心睡下。 他倒不是真的怕死,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一旦死了,如果附身的东西继承了他的记忆,荆白的处境会很危险。 再说毁画这件事,柏易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副本过得多,虽然塔的特点在于每个副本的难度没有定数,以表现来评估登塔进度,但每层的副本总有个大致的区间范围。 第四层的副本虽然难,但也很少有范府这么摸不着头脑的。 画和附身本身已经是很难摸到的条件,哪怕是第四层的副本,到了毁画这一步也应该结束了。 但现在画都毁了,荆白和卫宁还没有任何出去的迹象…… 柏易开始怀疑,范府这个副本被污染了。 但这只是一种感觉,他没有任何凭据,也不能贸然和荆白说出自己的判断。 丰收祭的时候,他最早怀疑过副本被污染了,却没有选择告诉荆白,是因为早年有过教训。 污染这种事,在塔的所有副本里都很少见。 别说副本被污染了,就算没有被污染,只是找错了路子导致暂时没能出去,很多人都会直接心态崩塌。如果让他们知道,在副本被污染之后,原本管用的方法可能都出不去,绝望之下,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荆白这么冷静的性格当然不至于如此,但等柏易确定昌西村被污染时,副本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柏易确定了荆白等人能正常出去,就更觉得没必要说。 如果不是荆白太敏锐,发现了佳佳的死有蹊跷,柏易又不愿意被他误会自己杀了人,到最后,他也不会说出污染的事。 第452章 因为这意味着荆白会发现,他和他们这些正常的登塔人不一样。 他宁可荆白当他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也不愿意他发现,“柏易”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当然,荆白的行事永远在他意料之外——不知道为什么,荆白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进的副本,或许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最后两人连真名都没有互通。 柏易虽然觉得怅然若失,但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因为不互通真名,荆白就不会知道他根本没有真名了。 清理完丰收祭的副本,他以为自己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到荆白了。没想到这么快,他们竟然就在范府副本再次相遇。 柏易过了这么多副本,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同时遇到一个人三次。 难道是荆白身上的白玉会牵引他们进入同一个副本? 柏易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毕竟他在塔里的待遇……不提也罢。 塔虽然公平,但它的公平只面向对登塔的人。虽然登塔人被分配的副本难度是完全随机的,但是他们有进度条! 越难的副本,给的进度就越多,而柏易每次拿到的,要么是最难破解的的,要么是有限制条件的,要么……就是两者兼具的。 如果柏易也有进度条,他过的副本除了他自己,估计都够他赎十个人出塔了。 可是他没有进度条,闷头过副本的同时,还得全力保持着自己的低污染值。因为他的污染值一旦升高,净化之力就会减弱。 他在副本里的时候时常听人抱怨在塔里比坐牢还痛苦,可是在柏易眼中,能登塔的人已经很幸福了。 他们顶多算是打工,只需要努力过副本,就能换取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自己的生命。 真正的坐牢还得看柏易本人,副本过了一个又一个,却永远也出不去塔。 柏易心里很清楚,他在塔里面都没有实体,在塔外,他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荆白的情况显然比他好多了。虽然和柏易分到一起,意味着他的副本难,但他的难度能在进度条中兑现。柏易第一次见他,他才刚过完试炼副本,这才多久的功夫,现在副本都过到第四层了。 范府这个副本就算没有被污染,也是一个高难度副本。等这次出去,说不定他就该上第五层了。 见面的机会又还有多少呢? 柏易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想这些都为时尚早,最要紧的,还是得先从范府出去。 柏易站起身来,在房间活动了两圈,确保自己处于精力充沛的状态。别说这一脑门子官司让他毫无睡意,就算他真的困得眼皮打架,现在也躺不下去。 人的神魂在睡觉时,会处在一个相对游离的状态。魂魄和身体联系不太稳定的人,比如小孩,或者阳气较低,气运低迷的人,神魂甚至可能在昏沉中离开身体,这就是有的宗教中说的“出窍”。 如果不懂行的普通人贸然出窍,身体很可能会被外来的野鬼占据,原主反而回不去了。 一般的副本里不至于造成多大影响,但是在范府这种副本,画中人原本就在不断侵蚀身体和魂魄之间的关联。柏易现在这种程度,可以说是岌岌可危,他怀疑一旦安心睡下,下一刻画中人就会出来鸠占鹊巢。 柏易怕的倒不是这个。 蜡烛毕竟还剩了一小截,这次要赶走这东西是够的,可一旦用完了,他手中就再也没有筹码了。 虽然每个人毁画的方式不一样,从荆白的例子看,毁画不一定需要蜡烛,但柏易肯定要尽量规避自己陷入绝境。 为了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断了自己的后路,不值当。 柏易看着窗边的油灯,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缺觉,也就缺这一晚上,到明晚如果还出不去,估计人也凉了。 明天白天,至少要找到副本污染了的证据。 就算这个副本演变成了死局,只要确定它被污染了,至少完成了原副本条件的人就能出去。 只是……不知道这突破口到底会在哪里。 柏易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漫无目的的目光空荡荡的隔扇门上停留片刻,又回到了桌前。 这画太长了,桌子的长度不够铺开一整张,台面上的是画的核心部分,也就是正在用餐的“管家”,和侍立在一旁的“柏易”。 方才在桌前,坐着看、正面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画中人会动,会往外看这事他早就知道了。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背后发凉,毛骨悚然,柏易却是早就麻了。看就看呗,反正看也看不掉他一块肉。 但他在房间里溜达了两圈,这时转回桌前,因为不想坐着,没有回到方才那张椅子上,就站在画的侧面。 这时候他才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坐着的时候,他和它四目相对,他只觉得画里的“柏易”在盯着他。 现在站起来了,才发现它看的并不是他的眼睛。 从纸上看一个人的目光,听起来有点可笑,是如果真面对着这么一幅充满了“活气儿”的人像,是真的能感觉到视线的落点的。 柏易这时就发现,画中人目光的落点在他的腰线以下。 侧面这个角度甚至还有新发现。 之前一直拿着筷子吃饭的管家,视线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向了他同一个位置。 第453章 柏易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去摸自己的裤子口袋。 今天奔忙了一天,晚上更是神经高度紧绷,他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个东西! 指尖触摸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柏易忽然愣了一下。 不对。 明明应该是冰凉的金属质地,怎么摸起来……好像又变成了普通的香料? 顾不得别的,他将口袋里那个东西翻了出来。 柏易将它拿起来闻了闻,还能闻到那股特殊的香料气味。 但问题是这东西就不该有气味! 它白天时还是黄铜的,两人当时还推测,这是小曼灯笼的底座熔的。 可此时卧在他掌心的物件,八枚骨突果聚合得十分规整。 它气味芬芳,不知何时,就在柏易的口袋中,悄悄变成了一味货真价值的香料。 柏易盯着自己手中的棕褐色的八角,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恶心。 第232章 头啖汤 荆白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堪称严苛,他既然决定了不睡,哪怕是闭目养神,也会注意保持着自己神智的清醒。 但放空大脑本身就算是一种休息,加之他身体素质极佳,当他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晚上的疲惫已经消去了大半。 他推开窗棂,新鲜的冷空气已经顺着风钻进了房间。 荆白简单洗漱了一下,冰冷的清水彻底叫醒了他的大脑。透过窗户,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月亮还挂在浅蓝色的天空上,天边却已经在微微发亮了。 荆白检查了一下身上带的东西,踏出了房门。 他差不多踩在了能出门的最早的时辰,比昨天更早,因为说好了要去红梅树前面的拐角等柏易。 两人住得都偏远,柏易还比荆白更远。既然约不了时间,荆白宁可早点出去,无非就多等他一会儿,也不算什么。 他手里拿着烛台,却没有点亮。 昨天早上是摸清机制,怕天没有全亮时出门会被附身,所以一路都点着灯笼,今天画已经毁了,自然就不用点了。 果然,今天没点灯,一路上也十分太平。 荆白抬头看了看天空,昨天和前天,天气都十分晴朗,随着出门时天空渐渐亮起来,阳光也慷慨地泼洒下来,哪怕身上穿的是不保暖的紫棉衣,也觉得暖洋洋的。 今天却不一样。先前月亮挂在天上时还不觉得什么,此时,月亮渐渐看不见了,天空却没有变得更明净,反而密密地铺上了一层铅灰色的云。太阳也不冒头了。 瞧这天色,今天该是个阴天。 荆白站在拐角处,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不到一刻钟,柏易就出现了。 荆白远远瞧见他,先看见他眼睛周下面的青黑,了然道:“没睡?” 柏易苦笑了一下,指着自己道:“哪儿敢睡?” 虽然荆白现在一见面就能认出来是不是他本人,但保险起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袖。不用多说,柏易立即撩起袖口,两人各自确认了对方的印记,荆白才问他:“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睡,它也没机会。”柏易见荆白老盯着他的眼睛看,用指节轻轻擦了一下自己的泛青的下眼睑,笑道:“现在还好,一会儿见到管家就说不定了……你可小心点我。” 一想到管家,荆白脸色便不大好看,硬邦邦地应了一声。柏易见状,便将口袋中的八角拿出来给荆白看:“我昨晚回房检查,这东西已经变了。” 荆白打眼一看,神色便肃穆起来:“这是它本来的样子?” 柏易点了点头,荆白要将八角拿过去仔细查看,他却合上了手掌,道:“这东西有气味,你别沾。” 荆白莫名其妙道:“它不是一直在你身上?” 柏易将手放回口袋里,耸肩道:“所以才不让你碰啊!遇到搞不懂的机制,我们要控制变量。要真的有用,我到时候给你就是。” 两道锋利的眉毛皱了起来,荆白抱起双臂,目光直直逼视柏易。 他的眼睛轮廓优美,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密,眼仁黑白分明而清澈,若只照着轮廓描下来,很难不让人产生多情的联想。 但这双眼生在荆白脸上,高挺的鼻梁和深刻的眉骨中和了这偏柔软的轮廓,再加之他直视着人时,向来不加矫饰,目光凌冽锋利。他低眉敛目时,旁人只觉得他气质出挑,如临风玉树,但等他和人对视说话,便不自觉会生出忌惮之意。 荆白此时便这样看着柏易,用对他来说很平和、却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你一定有猜测,说。” 柏易垂下眼睫,笑道:“做什么这么严肃,我只是觉得保险起见,拿一个人碰过就够了……” 荆白不再客气,直接攥住他拿灯笼的那只手腕,平静地威胁:“再不说实话,我就直接抢了。” 他的目光落在柏易放八角的口袋上,语气并不强烈,甚至说得上轻描淡写,但柏易绝不会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他抿了抿嘴唇,放在口袋中的手握紧了那个八角;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了笑容:“我说就是了,你别生气。” 荆白抓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柏易试着动了动手腕,荆白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见柏易看过来,目光亦是毫无动摇。 柏易只好道:“这个东西,黄铜材质的时候就是个装饰品,但变了之后,就是个香料。既然有气味,就可能会起到区分的作用。” 第454章 他话说得很平淡,荆白却捕捉到了别的意思:“你怀疑这是死亡条件?” 柏易这时真的笑了起来。 他这张脸虽然也极英俊,却比荆白、甚至他自己丰收祭那个副本的长相更硬朗深邃:双目狭长,鼻梁俊挺,面容轮廓犹如刀砍斧凿。本来是张颇容易产生距离感的脸,偏偏却很适合笑。 他一笑,眼睛会弯起来,眉目间透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灿烂。荆白听他用带着笑意的嗓音道:“哪里的话,区分条件不一定是死亡条件!丰收祭那个副本,不也是带着寻人启事的人才看得见那条小路?我只是觉得,我们俩得有个人不沾这玩意,这样更容易找出它具体的作用。” 荆白听完,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见柏易眉眼弯弯的样子,他正想问对方为什么一开始不直说,柏易竟就径直凑了过来。 荆白还抓着柏易的手,两人原本就一个侧身的距离,他这一凑,近得两人的鼻梁近乎贴在一起。 荆白没有退后,便不得不近距离看着柏易的眼睛,那瞳仁漆黑,充满笑意,浓密眼睫近乎顽皮地一眨。 荆白呼吸一滞,柏易已经退开,还晃了晃被荆白攥着的手腕,笑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嘛。” 荆白睨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柏易动了动被他抓过的手腕,歪着头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荆白点点头,道:“到红梅树那里看看再说。” 柏易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拐过这个弯,就到了红梅树跟前。 这棵红梅树有些年头了,它看上去是整个花园里年纪最大的枝干虬节苍劲,红艳艳的梅花凌霜傲雪,开得满树满枝。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它美得出类拔萃,让人一打眼就能瞧见 。 荆白站到近前,盯着盛开的梅花,伸手摸了摸树干。 树皮的质感冰凉而粗糙,但并无什么异样。 但既然当时花园从此处开始分道,附身也从此处开始,这棵树不应该就这么简单。 柏易走过来,仰着头看满树鲜红如血的花朵,道:“是不是咱们还有什么条件没达成?” 荆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柏易顺带着看了一眼天色,虽然太阳还没出来,天空已经亮了不少,不像刚才两人碰面时那么灰了。 他提醒荆白:“今天是阴天,时间不太好把握,咱们还是先去应卯吧。” 红梅树这里确实看不出什么,但荆白有些不甘心。 附身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威胁了,但柏易的危险并没有解除。 荆白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这时听他催应卯,便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柏易脸上没有丝毫忧惧之色,见荆白看过来,还有闲心冲他笑笑。 也是,他原本也不是个挂相的人。 荆白见状也不再纠结,两人对视一眼,便越过红梅树,继续向前院走。 荆白道:“今天灯笼不要离身,说不定管家动手脚时还顾忌一点。” 昨天应卯时,两人怕管家受刺激,灯笼都没带进前院去,但既然晚上都带着灯笼出过门了,早上带到前院去也不算什么。 柏易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今天要再被管家拍出来,我这剩的一丁点蜡烛,恐怕都不够把那玩意儿赶出去。” 荆白听得刺耳,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你别不当回事就好。” “哎,当的当的。”柏易往前跨了半步,侧过身子,笑眯眯地去找荆白的眼睛:“保证服从安排,行吧?” 荆白没再回他的话,嘴角却勾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脚程都快,很快就走到了通往前院的那条道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管家时常出现在这里,前院这处平时似乎很少有人踏足,草木葱郁,环境格外清幽。 前院的门虚掩着,两人却没急着露面,到得几丈之外,就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这个位置能看到另外两条路出来的人,又在门里的人的视线之外。 荆白看了柏易一眼:“就在这等吧?” 不管在到点之前,其他人出不出现,出现的人又究竟是谁,都是重要的信息。 他们的出现,总归会意味着什么。 柏易也应了,他想起来两人昨天立的不合的人设,还站到了道路的另一边。 对于今天究竟会有哪些人来应卯,他其实也很好奇。 最重要的……比如昨天被他们目击乘船远去的小曼,今天还会不会再出现? 但在这个副本里,似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没来得及等到任何人出现,只听得嘎吱一声门响,前院门扇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那身影黄澄澄的,服色极鲜亮,一出现,就占据了两人视线的焦点。 不是管家,又能是谁? 他今日打扮得格外精神,发髻抹得一丝不苟。原本干巴巴的刻薄面皮,像是连夜熨了一张新的出来,也不抬着下巴说话了,也不斜着眼看人了;每个褶子里都溢满了宽和的微笑,让他瘦长的脸上仿佛放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一手扶在门上,一手伸出来招呼两人,那股没来由的热情劲儿看得柏易直冒鸡皮疙瘩:“你们来了?怎的这般见外,到了也不进来!” 第233章 头啖汤 两人手中都还拿着灯笼,管家不可能没看到。但看见了,他也当没看到,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减少的意思。 第455章 柏易和荆白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夜之间,为什么管家的态度天差地别? 荆白冲柏易使了个眼色,自己先上前去,带着笑容,不卑不亢地和管家打了个招呼。 管家瞥了荆白一眼,潦草地冲他笑了笑,转头又继续热情地召唤柏易:“小郝?站那么远做什么,你也过来呀!” 这区别待遇就很明显了。 柏易心里有了数,若无其事地走上前,笑着说:“不是不想进来,是在想事,一时没回过神来,叫您见笑了。” 管家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慈和地道:“自己人,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他甚至没有多看站在一边的荆白一眼,就这样把着柏易的肩膀,亲热无比地把他迎进了前院。 荆白落后一步,看着两人紧挨着的背影,英挺的眉宇深深锁了起来。 柏易原本的位置是右数第一个,但管家这次引他进去,直接把他带到了最中间,还比所有人都靠前一步,是个实打实的的领头位置。 他笑的时候,嘴咧得很大,颧骨上都是挤出的笑纹,语气还很和蔼:“阳刚啊,你以后就站这儿了,也好给大家做个表率。” 柏易的脸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您还是叫我小郝吧……” “好好好!”管家摸了摸嘴上的胡子,从善如流地道:“小郝就小郝。你想怎么听,我就怎么叫,好吧?” 这态度亲近得让柏易颇感不适,他拱了拱手,勉强笑道:“多谢您了。” 进来之后,管家也只顾着和柏易说话,一眼也没多看荆白。 荆白也不上前插话,默默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管家的表现。 天色还是蒙蒙亮,虽然太阳没出来,荆白也能感觉到,现在离应卯的时辰应该还有一阵。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略带迟疑的脚步声。 荆白转头一看,是卫宁提着她的灯笼,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早看见了柏易和管家两个人并肩站着,荆白一个人落在后面,因此有些迟疑,没敢上前。见荆白回头看她,她才比划了一下,用口型问:“什么情况?” 荆白示意她过来,自己退后几步,两人站在庭院中间处说话。 卫宁指了指前面的两个人,低声问:“这是……” 她觑了一眼荆白的脸色,见那俊美的容色像蒙了一层冰,又不好问得太深。 荆白对卫宁道:“给我看看你的灯笼。” 经过昨晚,卫宁也不啰嗦,当即拿出灯笼给他看,一边道:“蜡烛和昨晚一样。你走了以后,我就没点过。” 荆白看了一眼,确实如此,甚至她的蜡烛比柏易的还要短一点。 荆白立刻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卫宁甚至没问是什么忙,毫不犹豫地说:“需要我做什么?” 荆白压低声音,在卫宁耳边说了一句话。卫宁一面听着,一面轻轻吸了口气,语气却很果断,应道:“没问题,我这就去。” 荆白点了点头,看着她的双眼,说:“谢谢。” 卫宁摆了摆手,笑道:“哪儿的话,你昨天可是救了我的命呢。” 她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凑到柏易和管家那里,像是故意来套近乎似的,热切地道:“郝哥,你们说什么呢?” 柏易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垂目瞧她手中的灯笼。 他还没说话,管家脸色先沉了下来,横眉立目地斥道:“又没叫你,你怎么回事,一点规矩也没有!” 他语气十分严厉,吓得卫宁瑟缩了一下,像个受惊的鹌鹑。还是柏易打了个圆场,道:“没说什么,你不用听。”又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走。 卫宁唯唯诺诺地向两人道了歉,管家见柏易替她说了话,没有继续发作,卫宁便赶紧退下,回到荆白身边。 荆白在几步之外看着,虽然没听到具体的话,但看神色也知道卫宁没讨到好。 果然,卫宁回来之后冲他摇了摇头,道:“管家对我态度没变,并不好。” 荆白点点头,面色却变得更加冷硬。 这就说明,管家对柏易态度的变化,不是蜡烛长短的问题。 那……究竟是因为画没被毁,还是柏易身上那个八角的缘故? 荆白用力抿了抿嘴唇。 他是个很少后悔的人,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昨天不该把那个黄金八角给柏易的,或者两人晚上碰面时,他至少应该记得找他要回来。 柏易的画没毁,本身就已经足够危在旦夕了,拿着这种道具对他没有好处。 后悔是无用的情绪,却是客观存在的。在卫宁看来,就是荆白原本平静的面容,像是忽然间蒙上了一层阴云。 明明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却给她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荆白波澜不惊的神色,她心下竟隐隐觉得有些胆寒。 这时,荆白忽然抬头看了看头顶,那是一块被四面墙分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 卫宁跟着也抬头看,现在比她刚进门那会儿亮了一些,只是太阳还没出来,灰白色的云密布了整个天空,乌压压地,让天顶显得格外低,好像在拖着整片穹宇往下沉落。 看着怪压抑的。 卫宁赶紧垂下眼睛,不想再看。 第456章 在她身旁,荆白平静地说:“到位置上去,快到应卯的时间了。” 卫宁忙应了,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荆白站到她的身后,最前面的管家则拍了拍柏易的肩膀,笑着说了什么,才站到了台阶上。 下面的三人都站好了位置,片刻后,不知道哪里便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鸡啼:“咯咯咯——” 应卯的时辰到了。 昨天,鸡一叫,荆白就感觉自己身体完全动不了;但今天不知是因为画毁了,还是手里拿着灯笼的缘故,也或许都是,总之他发现,今天身体彻底没有了那种不能动弹的感觉。 他不用低头,自然能看到,台阶上的管家,干瘦的脸上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 背后传来吱嘎一声,是门被推动的嘶哑声响。 不需要回头,荆白也知道,这是剩下的人走了进来。 管家在前盯着,他不好转头,只能默默听着进来的脚步声,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 到底还有没有小曼? 这几个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刚进门时完全听不出分别。直到他们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小曼原本站的左边第一位彻底空了出来,荆白就知道,她不会来了。 所以,她登上小舟以后,确实是一去不回了。 这让荆白更迫切地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 心念电转之际,管家已经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道:“既然都到齐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给大家。” 那个大大的笑容今天简直就像粘在了他脸上,底下,五双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管家喜气洋洋地道:“我们院的小曼,今日得了赐汤,已经进了内院了!” 底下无人作声,静得落针可闻。 管家也不介意,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又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特别提出表扬。大家昨日表现都不错,当然,最好的就是小郝。” 他面带赞许地看着柏易:“小郝昨日可是找到了汤料!” 荆白用力抿了抿嘴唇。 管家根本没在意其他人,对柏易笑道:“今日好好表现,下一个赐汤的就是你!” 他说着,又伸手拍了拍柏易的肩膀。柏易的衣服一瞬间变成了青色,衣料也鲜亮起来。 柏易抬起头,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还笑了笑:“那就多谢您的提携了。” 他说话时,荆白的下颌线完全绷紧了。 管家接着道:“不能只小郝一人努力,你们几个也把皮子给我绷紧了。该干的活儿好好干,早日得了赐汤,我面上有光,你们不也轻松?” 卫宁站在右列第一个,管家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但既然没单点她的名字,她就只管低着头装哑巴。 她觉得郝阳刚处境恐怕有些不妙。 联想到昨日路玄和他起的冲突,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郝阳刚现在……不会已经不是人了吧? 疑窦丛生之际,她忽然听到背后有个清冽的男声,用非常平静地语气说:“管家,我有个问题。” 管家神色一动,像是有些意外,道:“说来听听。” 柏易一听见荆白说话,脸色就变了,但荆白没有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见管家答应,便直截了当地问:“那汤料是我和郝阳刚一起找到的,只是交予他处保管,若有功劳,难道不应当算我一份?” 管家的神色显出几分错愕,他立即看向柏易:“路玄所说,是真是假?” 荆白道:“自然是真……” 柏易立刻抢白道:“他说的不对!我们俩确实是同时赶到的,他虽然先看到,却是我抢先拿到,功劳自然应该算给我一个人。昨日我们俩闹翻就是因为这个!” 他说着回头看了荆白一眼,对管家拱手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眼神中充满警告,荆白知道再辩对两人都有害无益,只得默认了这个事实。 卫宁在前面听得眼睛瞪得老大,总感觉自己吃到了瓜——想来也是,明明刚进来时路玄和郝阳刚看起来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结果昨天下午碰头时,两人就已经势同水火了。 这种情况副本里很常见,一般都是发生了什么利益冲突。如果管家说的汤料是关键道具,这就说得通了。 难道路玄是眼红郝阳刚升级了,才不惜冒险开口争功? 第234章 头啖汤 这次的应卯结束得很快,管家没有再给荆白和卫宁眼神,见没人再有话说,便宣布其他人可以走了,唯独将柏易留了下来。 荆白也没有理由留下,他往两人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和卫宁并肩出了前院。 小舒和于东因为站得靠后,退得也更快。他们走在前头,能明显看出来走路的四肢都不太协调。 卫宁站在院外,盯着两人木讷的背影看了几眼,跺了跺脚,究竟追了上去。 万一呢?万一还有一点点希望呢? 离两人只有几步远时,卫宁又忽然胆怯起来。她的脚步踟蹰了片刻,眼见着两人又要走远,才鼓起勇气道:“小舒,你过来!我有件事儿想问你……” 小舒站住了。 她顿了顿,像是反应了一下,才慢慢转过身。 荆白虽然落后几步,却看得很清楚。正常人转身,一般是头先转过来,身子再跟着动。 第457章 小舒这转身却很怪,她只有身子动,脖子以上完全没有转动过。走路时也能看出来,她的身体直板板的,不像活动的身体,倒像个杵在地上的木头桩子。 卫宁开口之前,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等看到小舒的脸,她才感到自己脊背猛地窜上一股寒意。 小舒的肤色原本就很白,只是这时看着,白得毫无生气,像刚刚粉刷完毕的墙面。 这毫无人色的苍白,也让她脸颊侧面直至侧颈的大片暗红色的瘀斑越发显眼。 这就是尸斑,她的身体已经在腐烂了。 她的眼睛“看”着卫宁,却没有焦点,口齿也很含混,说话时,有种嘴包不住舌头的感觉。 卫宁看得头皮发麻,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在“说话”:“卫,姐,你有,有什么……” 她分明已经死了,尸体却还要被这些鬼物摆弄。 卫宁心中大恸 。小舒和她并不仅仅是同在一个组织的同伴,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她们在塔里就已经认识很久了,这是第一次一起进副本,没想到三两日间,小舒就从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孩变成了这样。 她无法再多看那张充满死气的脸一眼,只得低下头去,用力压住了喉中的哽咽:“没,我刚才想起来了。不是什么大事,别耽误了你干活儿。” “那我……走,了。” 小舒说完,又用那种奇怪的方式转回身,沿着原本的方向走去。 荆白在小舒开口说话时便已经走了过来,卫宁回过神,努力收敛了一下神情,强笑道:“见笑了,我就是想再确认……” 荆白摇了摇头:“确认是应该的。” 卫宁想起方才小舒的惨状,眼眶又是一酸,她非常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只好用力擦了几下眼睛,勉强平复自己的情绪:“今天恐怕就只有我们俩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荆白的神色不由凝固了一下,只是他人素来冷淡,卫宁根本没看出来。 他瞥了一眼卫宁身上的紫棉衣,道:“我有事要办。” 卫宁明白了,他不打算带自己一起行动。她虽然略显失落,但并未提出异议。 荆白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补充了一句:“你最好在厨房观察一下,你烧火的工作,有没有被人……或者其他东西取代。” 卫宁的工作性质和他们不一样。对荆白来说,就算没有影子替他干活,他也不是非得全天都在船上。 就算因为没完成打捞的工作要被追究责任,那也是白天结束了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柏易的也差不多。 但卫宁——她的工作根本离不开人,必须随时看着火,适时添柴才行。 如果火灭了,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保证不了。 卫宁能靠自己过到四层,本就是个聪明人,只是刚才小舒给她的冲击太强烈,让她一时没回过神。女人反应过来,立马道:“那我先走了,今天什么时候碰头?” 荆白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她的灯笼:“这点蜡烛撑不过今晚的,今天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出去。” 卫宁看着自己灯笼里的那一丁点蜡烛,脸上剩的一点血色也消退得干干净净。 荆白道:“就厨房吧,中午时分我们碰个头。” 相对来说,厨房算是中间位置,但定在这儿肯定是考虑了卫宁的。 卫宁心中感激不尽,她重重点了点头,急促地说:“那我先过去!” 她转身就走,准备去厨房上工。走出去了几步,她感到有些不对——好像没有听到荆白的脚步声? 她悄悄回头看去,荆白确实没有离开。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前院紧闭的门扇,仿佛他的视线能穿透这厚重的红木门,看到门后的境况。 他的身影孤独、颀长而挺拔,像一棵沉默的树。 这绝非等待一个仇人的姿态。 卫宁心头震动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却不敢作声,见荆白没有丝毫留意她,便自己悄悄走远了。 荆白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推开了前院的门。 柏易穿着他簇新的青色衣裳,从容地自门内跨了出来。 荆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得柏易都笑了,他抖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歪着头去看荆白的眼睛:“怎么,看呆了?” 这玩世不恭的语气非柏易本人莫属,荆白心放下来一些,才急着追问:“他把你留下说什么了?” 柏易耸了耸肩:“就是找我要那个汤料,说找到了就得上交,我就交给他了。” 荆白朝门内看了一眼:“不就一句话的事儿,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这是我浓缩了的!”柏易用力抓了一把头发,无语道:“他在那恩威并施了老半天……一会儿夸我,一会儿套近乎,一会儿又让我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儿喝上汤,最后才说汤料要交出来。前头这些都是废话,我就懒得复述了。” 确实,看柏易早上的意思,这东西留在身上也未必是好事。 柏易一提到管家,就有些闷闷的,荆白问得差不多了,见他不高兴,也不再提管家的事,只问他的衣服:“你这身新衣服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柏易摇头,道:“也就是比棉衣更暖和舒服点,倒没发现什么别的不同。” 第458章 他每次见完管家,都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荆白等他缓了一会儿,果然柏易很快就问:“你呢,一会儿怎么安排?” 荆白道:“不是说了吗,我要去小曼昨晚消失的……” 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柏易问这话的意思,诧异地问:“怎么,你不去?” 柏易应了一声,无奈道:“管家说今天不用我送饭了,但让我别走远了,随时待命。” 这是突发情况,荆白顿时觉得有些头疼:“我和卫宁约了中午在厨房碰头。” 他的目光落到柏易的灯笼上,叹气道:“你的蜡烛虽然比她好点,但最好也不要再拖到晚上。” 柏易点了点头,见荆白神色不大好看,便笑了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肩:“在管家这也没什么,你昨晚不也说了,毁画这事多半要落到他身上,我正好在他这试试条件。” 见荆白面色沉凝,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柔软下来,缓声道:“他怎么也要给我留个吃饭的时间。到时候,我就来厨房找你们碰头。” 荆白点了点头,柏易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要是过了午时我还没来,就别等我了,免得误了你们的……” 荆白直接抬起一只手叫停,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锐利的眼神近乎警告,往日里只是冷淡,这次倒让柏易正面体会到了他的强硬。柏易只好乖乖闭上嘴,不再说荆白不想听的话,听他平静地宣布:“过了时间,我会过来找你。” 柏易很识时务,见他神色不善,立即举手投降:“好好,我一定服从安排。” 荆白冷眼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严肃,是放在心上了,才点了头。 临行前,他多看了柏易两眼,难得地叮嘱:“万事小心。” 柏易哭笑不得地道:“好,我真知道了!你这样我很害怕,你的人设都不对了你知道吗???” 荆白还没说话,他自己先笑了,摆了摆手,道:“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快去吧。趁管家现在没叫我,我先去附近的几个院子转转。” 荆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安排。两人谁都不是拖泥带水的脾气,商量得差不多,便准备各自分路。 柏易似乎并不着急,双手插兜,立在原地。荆白往花园的方向走了几步,因没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一眼。 柏易还站在原地,见他回头,英俊的面孔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甚至还悠闲地向他招了招手。 荆白皱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柏易比他更莫名其妙:“就这几步路,我又不着急。不能送你,目送一下还不行?” 他装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驾轻就熟,荆白是拿他没辙,想提醒他注意安全,又觉得这种最基础的事情不值得重复再三,索性什么也不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快走。 荆白自己不觉得什么,但柏易觉得他这副“有点无语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实在可爱,看一百次也不嫌多。 他目送着荆白逐渐远去,直至他的形影彻底消失在掩映的花草背后,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才轻轻舒了口气。 身形峻拔的青年终于转身,往一个方向走去。 柏易去的,却并不是他方才和荆白说的附近的院子。 那是他们第一天进来的时候,大门所在的方向。 他走路的样子和平时没什么差别,溜溜达达地,十分散漫。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的神色很放松,步伐也很轻快,仿佛要去赴一个暌违已久的约。 第235章 头啖汤 荆白马不停蹄地往湖边赶去。 现在时间还早,也不知道小曼将船还回来没有。如果船还在,他就打算直接登船,沿着昨晚小曼的路线一路划过去。 不知道这湖最后到底通向哪儿,会是熬汤的地方吗? 荆白脑中思绪万千,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直到目光已能看到昨晚那片水竹的边缘,才渐渐放缓了步伐。 这水竹生得高大茂盛,枝干挺拔,平日里看着,只觉生机蓬勃,给人一股昂然向上之意。 荆白原本也这么想,但昨晚他亲眼见识了这些水竹的养料。到现在,想起昨晚脚下那软滑粘腻的触感,他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片一望无垠的幽深水草静静伫立着,不时随风摇动,发出他昨晚听得很熟悉的沙沙的声音。 荆白短暂地凝视了它一会儿,确认昨晚的痕迹没有任何残留,方举步走了进去。 有了昨晚的经历,脚下泥土松软的质感显得如此正常。荆白直奔昨晚小曼上船的地方,不出意外,那艘小船已经静静地停在那儿了。 甚至已经有一个紫影子站在旁边,看着它身体的姿态,这是个俯下身的动作,它似乎是要推船下水,替荆白完成他今天的“工作”。 荆白连忙叫住它:“停下!” 紫影子令行禁止,立时收回了“手臂”,乖乖地站在船边。 荆白舒了口气,他走到船边,吩咐紫影子:“去做你自己的事,船交给我。” 紫影子退了几步,站到一边,就不动了。荆白顿时意识到,它的“工作”可能就是接替自己撒网捞水草。他将船要走之后,它无事可干,就只能一直在这儿罚站了。 这对荆白来说倒是好事,如果他一会儿有时间将船划回来,影子还能接着给他捞水草。 第459章 只是,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这影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哪怕它从出现开始就兢兢业业给自己干活,荆白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时也顾不上它了,荆白最后看了一眼影子,便独自登上了小舟,往小曼昨晚去的方向划去。 虽然每次站在湖边时,都觉得这个湖很大,一眼看去几乎茫茫无际,但湖面究竟多么广阔,只有在上面划着船时,方有切身的感受。 这湖没点体力是真划不下来。之前看湖面总是十分静谧,只有微风吹过时偶尔泛起涟漪,甚至荆白第一天在湖上捞水草时,也在湖上的一片区域来回过,当时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明显的阻力。 可他这回故意往小曼昨晚的去向划,手下的感觉就明显不一样了。离起点越远,荆白就越能明显感到桨下有一股阻力。 虽不至于真的逆激流而上,但也足够让他意识到,这湖水本身是有流向的。 而且,是朝着他前进的反方向流。 这点缓流的阻力还不至于太妨碍荆白。 几天下来,木制的船桨已经被他操作得十分灵活,一次次划开清澈的水波。身段高挑的青年没有像前日那般穿蓑衣戴斗笠,将挺拔的身形展露无遗。他站在小舟中间,更显得长身玉立,似乎连人带船,都变成了湖上风光的一部分。 荆白实际上的感觉远不是看起来那般轻松,顶着愈加剧烈的体力消耗,他继续往前划。 他划得熟练,小舟在湖上便行得顺畅,渐渐地,他划到了之前没有到过的区域。 之前他无论是捞水草,还是探索范府,都没有离开过水上长廊的范围,但长廊并不是整个湖边都有。等划出了两条长廊圈起来的范围,荆白明显地感觉到视野开阔起来。 这里已经超出了他们昨晚在岸边的能看到的位置。 越是往湖深处划,便越能感受到湖上烟波浩渺;到了这里,已经如同置身于轻薄的纱雾之中。 荆白暂时停下了划桨,他独自站在船头,极目眺望。 湖上冰凉的风掠过脸颊,也吹开了一些湿润的薄雾,让他隐隐看到了湖的尽头。 那是一片绿油油的水岸,和之前他上船的地方并无什么不同。 小曼是去了这里吗? 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重新抄起船桨,用力往前划了两丈远。 果然,往前方湖的尽头方向划,湖水的阻力就几乎感受不到了。 他环视左右,蒸腾的烟雾笼在湖上,视野中只有茫茫的,灰白的一片。除了脚下的舟,手中的桨,眼前的雾,还有船桨划开水波的轻柔的水波声,他什么也看不见。 天地之间如此寂静空茫,让荆白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苍凉感,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做了个深呼吸,定了定神。 已经走到这里了,他不会因此回头。相反,他要往阻力最强的方向走。 阻力最强,就意味着湖水是从那个方向往外流的,也就是湖水的源头。 荆白早觉得湖水有古怪,昨晚更是亲眼目睹它吞噬了水竹丛底下无数的血肉。小曼在上船之前,甚至将头发剃在湖水里,说明这湖水面上看着虽然清澈,实际却是藏污纳垢之处。 他们昨晚目送小曼消失在湖面的尽头,今天她没再出现过,管家说她“得了赐汤”,说明她此去并不是修复身体。 他们昨晚想的另一种可能,就是她变成了食材。 “小曼”将头发剃光,又登了船,如果她以□□作为食材,肯定就是往更洁净的地方——或者说,有“汤”的地方去了。不然,她直接跳进湖水里不就好了? 她去的地方,比起湖的尽头,荆白觉得,更有可能是湖的源头。 他划着船,耐心地将几个方向都试了一遍。 最终,这艘在湖心上左右徘徊了好一阵子,看上去摇摆不定的小船,船头终于猛地一摆! 它调转方向,向着烟雾飘渺、完全看不见前路的右方进发了。 选定了方向之后,小舟越往前,阻力就越大。 荆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消耗变快了,但现在不能休息,否则湖水会推着脚下的船往后退。 而且…… 荆白划桨时一直观察着周遭的环境,他这时发现,他选的这个方向似乎是湖的支流。因为随着他往前划,弥漫在湖上的烟波慢慢消失了。 湖的主体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四周的建筑也渐渐变得清晰。 视线的远处出现了一道弯弯的拱桥,横跨两岸。 荆白怔了一下,意识到没必要继续划了,便将船停在了岸边,自己沿着水岸走了上去。 他的判断没有错,这的确就是一条支流——或者说,这条不起眼的小河,就是湖水的源头。 这条小河和他第一天进来时和柏易分道的地方非常像。 同样是一条小溪蜿蜿蜒蜒并入湖水,同样有一条弯弯的拱桥,但荆白一眼就认出来,这里不是他来过的地方。 因为他们一起去过的那处地方,小桥流水,花草葱茏,而这里除了同样有一条小溪,花木却都已衰败枯死,连土壤都泛着毫无生机的黄灰色,似乎早已被耗干了养分,竟已是一片死地! 同他熟悉的地方建筑风格如出一辙,生态环境却截然不同。 荆白环顾四周,除了流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周遭安静如死。触目所及,满眼都是凋敝荒凉的景象。 第460章 这里……应该就是西院。 但是,西院怎么会是这幅光景? 它是一开始就是这样,还是变成了这样? 荆白回想了一下管家提到过的关于西院的话。他只在昨天早上应卯的时候说了西院有一个人被赐汤,他当时以为就是死了一个人的意思。 但现在再看,今天管家也只特别提到了“小曼”被赐汤,可小舒和于东在昨天时也已经死了,今天站在这院子里的,只是两具皮囊而已。 如果西院昨天就有个被“赐汤”的,那他们前天实际死了多少人? 再等到昨天一整天过去,今天的西院还有活人吗? 而且……他们的进度也太快了些。 昨日应卯被管家训斥,荆白就想过,为什么西院的人进度这么快?就算这进度并非破解副本的速度,而是登塔人被杀死的速度,那也不正常。 单从蜡烛上看,这蜡烛如此经烧,怎么会有人在进副本的第一天就烧光了蜡烛,被赐了汤? 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和东院差不多,这条河的两岸留出了可供人行走的两条小径,再往深的就看不见了,两道漆得雪白的高墙拦住了视线的去向,显得巍峨森严。 唯有拱桥处,两道墙一边开了一扇门,供人出入。 只是和东院圆圆的月亮门不同,这里的门是可开合的,此时都向外敞开着。荆白虽隔得远,也能看见朱红的门扇。 门如果能关上,就不是能随意出入的意思。荆白虽然本就不打算往里进,心也不禁提了起来。 这里似乎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荆白蹲下身,俯视脚边的一簇野花。 野花原就生命力旺盛,他脚边这簇顶着严冬,还结了好几个花苞,有的已经盛开,有的还含苞待放。 对它来说,死亡显然是突然降临的。花朵未来得及正常凋谢,已经连同枝叶、根须一起枯萎。 在荆白眼中,它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连植物都被吸干了,人恐怕也难逃此劫。 而且……如果整个西院都没有活物,他的存在岂不是夜里点灯一般显眼? 荆白意识到这里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他最后看了一眼野花垂落的花苞,不声不响地站起身,继续向前走。 沿着溪流往上是一个很平缓的坡度,荆白却没有因此加快脚步。 他保持着稳定的步速,渐渐接近了那座拱桥,以及一左一右的两扇门。 门扇的漆刷得鲜红,同高约一丈的雪白石墙以及顶上排列整齐的黑色瓦片相得益彰。 荆白站在桥边,这是他能站到的和门最远的距离。 他打定了主意,就算不进去,也得通过这两扇门,看看西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荆白站在桥的右侧,右侧的门里就是个院子。荆白细瞧了一下,这院子里原本也没有什么植物,仅在门口有一口水缸,上面飘着几片干枯的残荷。 这和路边的野花不是一个性质,冬天的荷花原本就是这副模样。 对面的门因为隔得远些,看不太真切,但能看到的植物也都发黄发灰,显然不是正常的颜色。 沦陷的的确是整个西院,而不仅仅是沿着这条河的两岸。 荆白轻轻叹了口气。他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他所料不差,前方,河流距离正在不断收窄,已是从河变成了溪,水流只得细细一条,几尺余宽。 不管是河还是溪,转过这个弯,就能看到它的终点了。 荆白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石潭,或者泉眼,或是别的什么,但最后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座极高大的假山。 这假山上怪石嶙峋,姿态奇绝,最妙的是,有淙淙流水,从假山上流淌下来,在空气中蒸腾着白雾,是一副飘然若仙的景象。 作为一座假山,它着实有些庞大,但硬要说起来,它建立的位置又很奇怪。侧边依着的是荆白方才沿着溪水一路走过来的那道墙,假山脚下有个池子,溪水便是从假山底下那个池子里流出来的。 池子不深,里头还放着几个石墩供人通行。 虽然离得甚远,但荆白已经盯住了假山下方的那个黑漆漆的、大约半人高的洞。 这座假山应该是空心的。 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他得去看看。 第236章 头啖汤 离假山尚有段距离时,荆白抬头看,只觉山势嶙峋,云雾蒸腾。再加上空气中浓郁而芬芳的肉汤香气,若不是知道自己人还在范府,荆白或许真的会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人间仙境。 虽然范府随处可以闻到肉汤的气味,但在其他地方闻到的,从来没有如此香浓过。 一般的气味,就算再香,如果过于浓烈,都会变得熏人;若长此以往,便会麻痹嗅觉,不识香臭。 但荆白行至近处,只觉得肉汤的香味闻上去更舒服了,是种无处不在,却又沁人心脾的清香。 可惜,荆白并不享受这香气,神色甚至变得更加肃穆。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副本的核心位置。 等他走到假山前的那个池子跟前,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荆白才愕然发现,这池子的水竟然是热的! 难怪假山远看着雾气缭绕,飘飘欲仙。 荆白方才还在不解,明明这假山也就两三丈左右高度,不应该有云雾才对,谁知道竟然是是流水滚热,蒸腾起来的热气。 第461章 荆白皱眉看着眼前的池水。 “汤”,似乎也有温泉之意,难道他们理解错了,所谓的汤,指的是温热的汤泉,而不是煮的汤? 可若真是指的汤泉,他们从进府开始就闻到的肉汤香味又算什么? 假山的左下方,那个半人高的洞穴和他静静对视着。 已经站在池子跟前了,里面还是这么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带着热气的水雾不断飘到荆白脸上,湿漉漉、暖洋洋的。 站在这儿都能感受到池水的热度,假山上流的只会更烫,也不知道这山洞里究竟是什么温度。 可是既已走到这里,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荆白面上冷静如初,凝视着山洞的目光却很坚决。他一脚踏上池水的边缘,双目如电,迅速环顾四周,见无异状发生,才站上了池水中的石墩。 池水的高度离石墩只有一掌宽,荆白踩上去时,假山上的流水落下,池水还不断掀起涟漪。但荆白预料的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在他踏入水池后,池水平静如初,没有掀起半点波浪。 荆白心中初定,他脚下的石墩离山洞还有数尺之远,但这点距离对荆白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他看好落点,笔直有力的长腿一跃,手握在洞口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稳稳攀在了山洞的入口。 石头的温度比体温略高,但没到烫得握不住的程度。 荆白这才松了口气。他跳之前看得很清楚,这块石头附近没有水流,可以作为攀附点。 如果连石头都烫手,说明山洞温度肯定很高,人无法出入;如果石头温度还算正常,就可以进去一试。 他做好了烫烂一只手的准备,无论石头温度多高,他也要攀住,总比钻进山洞被蒸气烫熟,又或者掉进池水里被烫死的好。 好在这次,他算是赌赢了。 荆白一矮身,灵巧地钻进了山洞。 如他所料,假山之内虽然一片漆黑,却是别有洞天。入口的山洞虽矮,但进来之后,里面的空间竟连荆白这样的个头都能完全站直。 假山的表面淌着热水,内里自然非常湿热。荆白一踏入,就感到一股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温度尚算可以忍受,但空气里除了蒸腾的热气,就是浓度前所未有的香味。荆白感觉自己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这股肉香,但一想到这肉到底是什么,他就无法自制地恶心。 他闭目片刻,强忍住胃部的翻滚,将火折子从怀中摸出来点燃。 还好,水汽虽重,但火还能点着。 荆白松了口气,拿出怀中的火折子,点亮一直拿在手里的烛台。 用关键道具照明固然有些浪费,但考虑到身处的位置,这算是必要的消耗。 等蜡烛点亮了,他才看见这假山里头藏了多大的空间。 荆白原以为这就是个密室一样的小空间,但他拿着蜡烛左右转了转,才发现这里的空间比他想象的大得多,竟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的密道。 密道的墙壁和他脚下踩的路都是石质的,没有特别的印记,也没有花纹。一般的密道两边都有照明的灯烛,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唯有幽暗漆黑的前路。 幸好荆白带上了他的烛台,不然摸黑走在这种地方,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他左手持着蜡烛,用右手护着黑暗中这仅有的一点亮光,一步步往密道深处走。 路上并没有什么危险,亦没见着什么异状,只是越往里走,那种黑暗而空旷的感觉反而消失了。 荆白刚进来时,没有刻意去观察过密道的宽度到底几尺宽,虽然知道左右两边有墙壁,但蜡烛的照明范围就那么点大,一直往前走时,是看不见墙壁的,因此也不觉得逼仄。 他并不怕黑,也不觉有多可怕,反而更关注密道里的温度。 但走着走着,荆白忽然发现,蜡烛的光竟然照到了密道的墙壁,他正站在靠右的那边。 是他不知不觉中走路偏斜了,还是密道确实变窄了? 荆白愣了一下,立刻拿着灯笼去照左边的墙壁,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这通道的宽度竟然收窄了一倍有余。 他当机立断,顾不得蜡烛的消耗,掉头走了一段回头路。 往回撤出一段距离,两道墙壁间的距离果然又拉开了一些。 荆白这才松了口气。 这说明密道是修筑的时候就越修越窄,而不是两道墙壁在他行进过程中故意靠近。 若真是如此,恐怕他来不及逃出去,就会被挤死在密道里。 他心态没来得及放松多久,便随着两道墙壁间逐渐拉近的距离,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从通道收窄开始,他就尽力走在密道中间,密切关注密道的宽度。 然而这密道确实是在步步收窄,从他能左右伸直双臂的距离,逐渐缩窄到能容两人并肩行走的宽度,最终到他甚至不能伸直一只手臂。 意识到这点时,荆白停下了脚步,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 这个宽度,走在其中的感觉已经非常压抑,加上黑沉沉的环境,人会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并不是人,而是一块正被两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挤压的肉饼。 周遭的环境憋闷湿热,荆白早就热得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滴落到睫毛上,刺得眼睛发痛,又被他用力眨去。 呼吸中也带着一股沉闷的水汽。 第462章 狭窄的巷道中,烛光将他身影映在墙壁上,他扭头去看,便晃出幢幢的暗影,像是谁无声的凝视。 荆白定了定神,他注视着眼前黑漆漆的、夹缝一般的通道,心里有了决断。 他身体抵靠在右边墙壁,左手将蜡烛握在胸前并端平。他决定,如果左边的墙壁挤压到他的手肘处时,他还没看到道路的尽头,就及时撤出,不再向前。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往前走,但奇妙的是,你永远不会知道黑暗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没等他的左手手肘抵到密道的墙壁,荆白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发现自己已经接近了密道的终点。 好像有什么深色的东西在那边,他看不清。 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带着烛台那点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的微光,一步步地走进逼仄狭窄的巷道。 还没走到能看清的距离,他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很硬,像是什么细长条的东西,还会滚动,差点让他滑了一下。 荆白及时稳住身体,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沉默地弯下身,用手中的烛台去照。 他踩到的是做灯笼的竹条。 但地上远不止有竹条。 光放到低处,荆白才看见,地上好些斑斑点点的,全是油纸的碎屑。连他的鞋底都有! 他之前就踩到了,不过周遭太湿了,纸都粘在地上,湿哒哒的,踩上去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根本无法发现。 四周还散落了一些竹条,比纸屑少,也更分散。要不是路越来越窄,荆白碰巧踩到了竹条,他甚至都不会有任何察觉。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灯笼的残片? 荆白心中惊疑不定,但已经到了这里,总得继续往前走才行。 他将身体的重心也放低,半弓着腰走路,这样可以照到地面的情况。他走得很小心,尽量保证自己的每一步都稳定而谨慎。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荆白忽然又停住了。 他向来很稳的左手甚至颤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拿着烛台,这点晃动原本微不足道,可烛台原本就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哪怕一丁点摇晃,都能让这点光产生非常剧烈的晃动。 以他这样冷静谨慎的性格,这样的事情本不该发生,但荆白此时站在这样潮湿黏腻的热气中,竟也感觉一股凉意从手臂窜到脊背上。 他的蜡烛放得低,原本是为了照到地上的东西,以免遗漏什么重要的线索。 但他没有想到,蜡烛微弱的亮光中,竟出现了一双穿着黑布鞋的脚。 荆白握着烛台的手惊得微微一晃! 缝隙这样窄,墙壁这样近,无需他起身,蜡烛的光便照到墙壁上。 又长又直的两条,自然只能是一个站在暗处的人腿的影子。 荆白心中骇然,他立时直起身,要去照那人的脸。 然而烛光晃动在一片浓黑之中何等明显,荆白在明,其人在暗,他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一股冷风吹过面颊,荆白反应很快,伸手去挡,但再快的反应,又如何快得过风? 忽地一声,视野便重归于一片黑暗。 荆白的蜡烛被吹灭了。 第237章 头啖汤 荆白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是立刻屏住呼吸,右手立即探入怀中,去摸火折子。 但是这里太潮湿了,他一路顶着水汽走过来,火折子也受了潮。 他吹了两下,火折子闪了闪,爆出几点火星,旋即熄灭。 火折子打不燃,蜡烛就点不起来。 失去了所有筹码,荆白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将打不着的火折子放回怀中,空闲的右手默默握紧了拳头。他的语气镇定如初,面朝着黑暗的深处,问:“谁在这儿?”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对方的回答。 没人说话,周遭就没有一丝声音,静得落针可闻。荆白闭上眼睛,试图借此加强听觉,捕捉那个人的方位,同样一无所获。 莫说脚步声,他连对方的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这藏在暗处的东西,真是人么? 若不是人,为什么只吹了他的蜡烛,此时又毫无动静? 地上都是灯笼的油纸碎屑和竹条,数量绝不止是一个人的,这里难道有人在集中销毁别人的灯笼? 他没有直接扑上来,是否证明摧毁灯笼需要条件,而荆白暂时没有触犯? 这让荆白想起了陈婆过寿那个副本。陈宅里有一扇后院门,绕了好几层铁链,挂了大锁,门缝间都用黄符封得严严实实。 余悦等人发现了那扇门,他们只凑上去研究了一下,陈婆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但也正因为他们没有妄动铁链和锁,陈婆虽然带上了柴刀,把他们吓得半死,却没有杀人。 荆白当时并不在场,只听余悦转述了整个过程,但也知道这不可能是陈婆大发慈悲。余悦他们虽然到了地方,却没有真的动门上的东西,不算触犯死亡条件,陈婆就不能出手。 荆白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或许就和当时的他们有些相似,蜡烛被吹灭,或许就是一种警告。 按理说,他应该和当初余悦等人一样及时撤退,找到合适的时机,带着破局的道具再来想办法。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 他或许还能再过一夜,柏易呢? 第463章 柏易现在的状况危在旦夕。他自己是个心思不露形迹的人,谈笑间总是很轻松,荆白也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焦急,但这不意味着他真的不在乎。 他很急,为了破局,他急得不惜冒险钻进假山,在一条前路未知,却越走越窄的密道里一条路走到黑。 再说,继续等下去,就一定能等到线索吗? 范府这个副本里,说得上道具的,就只有灯笼和八角。八角柏易交给了管家,灯笼——灯笼的核心部分还在他手里,剩下的,他身上还有一张小曼的丝帕。 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了,三天下来,就这几样。 如果这时候退了,剩下这一天的功夫,能找到什么新的东西? 荆白想过,但可能性太低了。 比起退出去,他更想赌一把。如果输了,无非拿一条性命买单,连累不到别人。 荆白打定了主意,心情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抓着那个点不亮的烛台,摸索着墙壁,往前走了两步。 黑暗中,忽地有个很熟悉的,沙哑的声音,桀桀地笑了两声。 换个人大概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荆白神色却分毫不动,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个人不笑了:“你是真不怕死啊。” 他的声线很特别,哑得像口破锣。那样的声线,用森冷的语气说话,就像一把锈剑在磨刀石上来回刮擦,多听一个字都叫人不舒服。 他笑那两声时,荆白只是觉得耳熟;等他多说了几个字,荆白就听出来他是谁了。 这副本有两个人,一进来就跟柏易和小曼结了怨。但那两个人带着另一群人去了西院,那之后荆白就没再见过他们了。 两个人一胖一瘦,金石是那个胖子,两个人里领头的是那个瘦得像鬼的罗山,他说话就是这个声音。 罗山怎么会在这里? 西院都这样了,他怎么活下来的? 荆白脑中转过无数疑虑,现实中却只过了数息。他没有让对方感受到他的迟疑,若无其事地回道:“你什么意思?我只是路过这里,恰好假山有个洞,钻进来看看而已。” 他说话间,又往前挪了一步。 罗山似乎能捕捉到荆白的每一分动静,他这里脚刚刚落地,荆白就听见他笑了一声。 那笑声满怀恶意,似乎他对眼前的一切尽在掌握,荆白只是他掌中的一尾游鱼。 荆白最烦这种人,面上虽不露什么,心中已然升起一股怒意。 这时,他听见罗山慢悠悠地说:“你怎么不再往前走两步?” 荆白心中疑窦丛生,顺口回怼:“你我关系很好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这话不算客气,罗山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哪怕没进副本时,荆白也没觉得此人这么惹人厌烦,桀桀的笑声回荡在密道里,听上去诡异而沉闷。 这罗山……真的还是人? 他笑得突然,停下得更突然,密道中,骤然又回到了开初的黑暗和寂静。 荆白整个人绷紧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弦,预备他随时发难,罗山却忽然语气轻柔地道:“和你关系好的在地上躺着呢。你再往前走,就碰得到他了。” 荆白呼吸一滞。 静了一息后,他语气不善地道:“我在这儿可没有关系好的人。你说的是谁?” 罗山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小白脸,你想套我的话?” 荆白指尖攥得发痛,言语间却分毫不让:“你自己语焉不详,就觉得能威胁我?” 罗山沉默了片刻,道:“路玄,你往前走两步,地上就是那个姓郝的。我亲眼见过你们结盟,就告诉你,他现在还没死。你再拖下去,那就不一定了。” 荆白咬了咬牙,一边悄悄往前走,一边信口嘲道:“副本门口结个盟,你还真信啊,我管他死不死的……” 他只走了一步,落地之后,在黑暗中试着用脚试探前方,心中兀地一片冰凉。 地上真有个人! 太黑了,看不出姿势和脸,但显然是倒在地上了。荆白已经感觉到脚底滑腻腻的,同水汽的湿润不太一样。 几次副本下来,他已经能判断出那粘滑的液体触感……是血。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开始变得急促的呼吸,不让黑暗中的罗山听出任何端倪,用足尖去碰那倒卧在地上的身体。 隔着鞋子,感觉不到温度,但身体是软的。 荆白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对方没有动静,至少是失去了意识。 大概率没死,就算死了,也没死多久。 脚尖能试探出的特征不多,但地上这人显然不是金石,并不胖。 应该也不是罗山的同伙故意设局,毕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会来到这里。 荆白不愿相信地上这个昏迷的人是柏易,但范府里别说活人,就是没死一天以上的,现在一只手也能数得出来。 可柏易早上不是说他不能离开管家周围么,他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他骗了自己? 如果地上真是柏易,如果是同罗山搏斗,荆白不认为他会落下风。 不对,他身上有伤……或者是像方才吹蜡烛一样,他被罗山偷袭了。 地上的灯笼残片,难道也有柏易的? 荆白很想立刻蹲下去摸地上这个人的五官,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柏易,哪怕只是探探鼻息,确认对方是不是还活着也好……他脑中无数念头来回闪动,纷乱无比,不用人说,荆白也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第464章 但这时候,如果真的乱了方寸,别说柏易,他自己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罗山到底在这里等什么? 地上的人可能是柏易,现在还不知死活,荆白面上虽能强作镇定,语速却不由自主地变快了。 他追问道:“怎么,你是和地上这人打起来了?” 如果地上这人真是柏易,罗山便是偷袭,自己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罗山语气中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紧张,他阴沉地道:“密道是我的,我劝你赶快带他滚出去。” 他的反应,让荆白忽然有了个推测。 整个西院的生物都死了,只有罗山逃过一劫,龟缩在密道里。地上全是灯笼的残骸……罗山把进密道的人打得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又催促闯进来的荆白尽快带这人离开。 难不成,这条密道是西院的一条生路,但只能保一个人活? 罗山吹了他的蜡烛,肯定知道灯笼的重要性。西院的人未必都是被副本杀的,很可能也有罗山的功劳。 想到这里,荆白也不再同他拉扯,冷冷地道:“我对这密道没兴趣。我可以现在就带他出去,你继续当你阴沟里的老鼠就是。” 罗山悻悻地道:“你懂个屁!你们东院的人,就不该过来占我们西院的位置!” 荆白只想尽快带人离开这里,他不知道罗山此时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海,还是不是全然的人,但这人过于疯狂,荆白无意去探他的底牌。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倒可以陪罗山玩玩,但柏易…… 他咬了咬牙,一只手抓紧烛台,另一只手闪电般往地上一捞,将地上的人拦腰扛了起来,面朝前方,一步步往后退去。 肩上这人身量很高,有相当的重量,必然是个男的。 荆白心中越来越沉,这人或许真是柏易。 烛台不能离手,他只能拿另一只手扛着柏易,还得防备着前方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罗山。 这个姿势探不到鼻息,但身体还是热的。荆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在被缓缓浸润,按他扛的位置,应该是腰腹间的伤。 现在都没醒,恐怕伤得不轻,但还在流血,起码还活着。 活着就什么都好说。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荆白心中已经升起了一股杀意。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他并不是神佛,并非任何时候都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极度的忍耐中,荆白终于缓缓退出了极窄的这一段路。 往后退着走这段路,他走得极轻、极谨慎,里面的罗山只要用的还是人的身体,荆白就确信他没有跟上来。 退到终于宽敞些的位置,他才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 荆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人放平,第一件事就是去摸他的脸,探他的鼻息。 可那鼻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气息流动。 人已经死了。 荆白头脑空白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没能想到任何事,就好像忽然被放逐到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一切都如此空寂。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茫然地伸出双手去摸地上这个死人的五官,烛台从他手中跌落,滚到那人的头颅边,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指尖触及地上尸体的脸,皮肤尚且温热,确实是刚死的。荆白却像是被这余温烫了,手指微微发抖,片刻后才意识到什么,将手掌贴上去检查。 手下这人皮肤粗糙,鼻梁不高…… 这根本不是柏易!!! 荆白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他猛地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起,竟然屏住了呼吸。 理智开始逐渐回笼,荆白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是空的,方才竟将烛台也扔出去了。他摸索着将烛台从尸首边捡回来,顺便辨认了一下这人的脸孔和大致的体型。 伤口的血还在缓慢往外渗,确实是刚死没多久的…… 没有光线,荆白试图辨认这个人到底是谁。 很高,瘦,肩比柏易窄……如果光线好的地方站着,别说脸,光背影也能一眼认出来不是柏易,但刚才那个环境下就不一样了,荆白根本来不及辨认。 手摸到下巴处,荆白忽然愣住了。 手下这个人,非常瘦,脸很长…… 这才是罗山的特征。 如果这个死人是罗山,那刚才在黑暗中,和他对话的又是谁? 荆白反应过来了。 他扔下罗山的尸体,发疯般地往黑暗的密道深处冲了过去。 第238章 头啖汤 他竟然被骗了一路! 一个百分之百的谎言很难瞒过荆白这样的聪明人,但如果说的事几乎都是真的,只是对象调换了一下,逻辑上就难看出任何漏洞。 辨认出罗山尸体的那一刻,荆白就反应过来,他猜得没错。 密道里的确是两个人,柏易和罗山确实也发生了争斗,但活下来的是柏易,死了的才是罗山! 在他来之前,罗山就死了,一直和他说话的那个“罗山”,是柏易冒充的! 以柏易自己说过的经历,模仿其他人说话的语气和声线对他来说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荆白一开始没听出来,后来又被地上躺着的疑似“柏易”的人带得心神大乱,他怀疑过黑暗中的“罗山”或许已经不是人,但却没想过这个和他说话的人从头到尾就不是罗山! 第465章 这时再一回想,那人声线虽然和罗山几乎没有差别,但言语间微妙的停顿,甚至语气变化的方式都和柏易很像。 难怪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灭了荆白的蜡烛,又没真的对蜡烛做什么。 可柏易到底是何用意? 荆白当时以为是密道只能容一个人活下来,因此“罗山”才希望自己带着“柏易”离开密道——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这是罗山本人的情况下。 在场的人是柏易。他明知来人是荆白,也知道罗山刚刚死了。 他欺骗荆白地上的人是自己,只是受了重伤,自己又扮成罗山在前威胁。 荆白担心受伤的“柏易”,又防备着暗中的他,心急之下,来不及确认身份,只能带着“柏易”先撤出这块地方。 柏易肯定也知道这拖不了多久,但还是这么做了,他真正的用意显然只是拖延时间,让荆白离开这里。 密道的尽头到底有什么秘密? 在想通这个环节的那一瞬间,荆白根本没有思考柏易到底为什么骗他,只下意识地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密道的尽头。 他跑得飞快,路却越往里越窄。荆白的肩膀和手臂被墙壁磕碰了好几次,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不管不顾,一口气跑到了刚才被吹灭蜡烛的地方。 这里一片寂静,黑暗中,没有人再出声说话。 荆白喘着气,安静的环境中,只有他剧烈的呼吸声。他张了张嘴,想叫谁的名字,却没开得了口。 荆白一步步往密道的尽头走去。 刚才的“罗山”没有说话,似乎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荆白往前走了二十来步,到某处时,原本狭窄得快抵住他肩膀的密道两壁忽然消失了。他心有所感,伸手在这片空间探了探,果然触到了粗糙而坚硬的石墙。 这就是密道的尽头,留出了一个小小的、走廊似的空间。 刚才说话的人应该就在这里。 密道的尽头是石壁,和两边墙壁的触感差不多…… 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空气中窒闷至极,青年的头发几乎都湿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额前滴落下来的,到底是凝结的水滴还是汗。 唯有神色纹丝不动,就像感觉不到一般。 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俊秀的面容绷得极紧,若是这里有光线,任何人都会发现,这个平素冷淡得像冰雪一样的青年正濒临爆发的边缘。 偏偏他沉默不语,柔软的、淡色的嘴唇死死地抿着。如果平时他给人的感觉像一座雪山,此时便能感觉到,那山体内部滚动的,都是炽热滚烫的岩浆。 这里并不宽,修长的五指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摸了一会儿,很快就感受到了不太一样的金属质感。 这里竟然有扇门! 荆白明白了什么,一片漆黑中,他极力摸索着门的边缘,试图找到开门的地方。 门闩很快被他找到,荆白粗暴地将木头做的门闩扯下来,丢到一边,可门依旧闭得死紧,像是有什么重物挡在背后,根本推不开。 荆白推不开门,就开始用手上的黄铜灯座砸。 他砸的是铁门和石壁的接缝,力道极大,好像这灯座上的蜡烛不是关键道具,他的手也不会被震痛一样,脸色更是冷得像冰。 门是金属的,他手中的灯座也是黄铜的,相击之下发出的声音堪称惊天动地,尖锐得令人牙酸。 密道偏又空旷,上一声回荡在黑黝黝的密道里,下一声又如同雷鸣一般响起,循环往复,震得人太阳穴嗡嗡地疼。 青年对此置若罔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黑暗中,平静得竟有些可怖。 这动静绝非荆白的行事作风,他却像听不到一样,用灯座砸了百十来下。 荆白的虎口已经震得流血,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答答流到地上。铁门却完整如初,像一道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他此时根本分不清盘踞在自己胸腔的到底是怒火还是恐惧,让他说话的嗓音都变得嘶哑。 “柏易,我知道是你进去了。”他说到这里,像是压制不住自己满溢出的情绪,用力踢了铁门一脚,喝道:“把门打开!” 看见这扇门以后,荆白就明白了。 门闩向着他这面,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打开就能进。 不管柏易在不在场,荆白一旦发现了这扇门,就不可能不进去。 柏易就是不希望他发现这扇门。 他当然知道罗山的身体骗不了荆白多久,但足以让荆白暂时离开密道的尽头。 这点时间足够柏易自己进门,再把门封上。这样,就算荆白折返回来,也进不去了。 如果换一个人,荆白会立刻判断自己被暗算了。 但做这件事的人是柏易。 他看上去随心散漫,不熟悉他的人,甚至会觉得他喜怒无常。荆白却很清楚,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他的伪装,其人行事其实相当靠谱,绝不会在关键时刻开玩笑。 正因为如此,在意识到自己被他骗了之后,荆白才会勃然变色,几乎失了方寸。 因为这很可能意味着,门后是条死路。 柏易如果有信心搏出生天,就不会骗他走。两人一起进去,还能互相照应。 但柏易选择了把荆白关在外面,说明他很清楚门背后到底有什么,或者……他可能会遭遇什么。 第466章 荆白很想冷静下来,但是心中的急迫、愤怒和后悔像淬了毒的火焰,在他的四肢百骸熊熊燃烧,也将他所有的理性和镇定焚烧殆尽。 荆白用力咬了咬嘴唇,试图通过痛感让自己恢复正常的思考节奏。 冷静下来,快冷静下来……想一想,门背后到底通往哪里?怎么才能过去? 荆白用右手摸了一下被他砸得有些变形的门闩。 正常的门,通常只有一头有门闩。铁门的闩在这头,说明这密道真正防的是里面的人出来,而不是外面的人进去。 荆白想起罗山还没凉透的尸体,还有他曾用蜡烛照到过的,不止一个灯笼的残骸。 既然有门闩,当然要有个看门人,负责开门和关门。 罗山应该就是这个看门的。 荆白自己是沿着小曼的路线一路追过来的,这样想,昨晚小曼的终点很可能就是这里。等她进去之后,罗山再把门关上。 但罗山现在死了,看他死亡的时间,应该就是柏易干的。 柏易的性格他很清楚,他们俩里面,荆白才是更冷酷的那个人。丰收祭那个副本里,佳佳胁迫柏易进木鼓房,柏易都不止一次试图救她。 罗山固然是个渣滓,但没到不死不休的程度,柏易不会杀他。 是罗山也想杀他,还是说,罗山不想他进门? 荆白背后一阵发寒,他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的。 小曼进去,就被“赐汤”了,她无疑符合进门的条件。 柏易显然是不符合条件的,他不惜杀了罗山再进去,到底是想做什么? 荆白拿手抹了一把脸,发现竟然湿漉漉的,鼻尖嗅了一下,还有股腥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右手也震伤了,就用衣袖随便擦了擦。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铁门“咚咚”响了两声。 对面有人在敲门。 敲门声回荡在空寂的密道中,传来幽幽的回声。 荆白心头一跳,黑暗中,青年冷漠得近乎冰冻的面容骤然起了波澜。他不假思索,用力敲了两下作为回应。 那头安静下来。 荆白哪里还等得及,他将手中的黄铜灯座砰地一下砸到门上,声色俱厉道:“是你吗?说话!” 与激烈的语气不同,下一秒,他就将侧脸贴在冰凉的铁门上,静静等待那边人的回应。 他先听到了一声很长、很深的叹息。 荆白心弦猛地一松。隔着铁门,说话的人声音变得沉闷了一些,但声线是荆白熟悉的那一个。 那人好像有些无奈,但开口说话时,又分明带着笑意。荆白听见他说:“你这么快就猜到是我?” 第239章 头啖汤 废话。 荆白在心里说。但此时他不打算给柏易任何转移话题的机会,因此根本不作答,直接反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柏易沉默了一会儿。荆白焦灼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最后却只听见他笑了两声,半开玩笑似的说:“不告诉你。” 荆白握紧了拳头,伤口传来的的剧痛让他醒了下神。如果柏易此刻在他面前,荆白毫不怀疑自己会一拳揍到他脸上。 他忍了又忍,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低沉,最后咬着牙问:“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柏易嗯了一声,道:“我想说,其实我……” 话到一半,他又不说了。 隔着一扇铁门,看不见,摸不着,他一沉默下去,就像消失了一样。 荆白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紧了,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了似的,不得不用力抽了口气。 无法穿透这扇铁门,站在柏易面前看着他,让荆白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荆白想要催促,喉咙口却像被堵住了一样,没等他挤出一句话,柏易在那头先道:“算了,说点别的。” 荆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听到回应,才想起柏易看不到,又“嗯”了一声,竭力平静地说:“你说。” 他以为柏易会说很多事,门的事,罗山的事,或者灯笼的事,管家的事。但最后,隔着铁门,他只听见柏易咳嗽了一声,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荆白愣住了。 他第一反应是要发火:“你——”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青年伏在铁门上的身体不自觉地震了一下,手肘发抖,把铁门碰出了接连不断的声响。 他的脸原本就是贴在门上的,门有丁点动静,在他耳中也能变得很大。自己制造的这串噪音像寂静中忽然炸响的惊雷,让他在震悚之中突然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语声颤抖:“可以,但我要想一想。” 柏易在那边笑了一声,他的嗓子好像哑了,隔着铁门传过来,有种低哑的暧昧。荆白听见他说:“算了,我不该这么自私。要紧的事还没说呢。” 他应该是动了一下,因为荆白听到门闷闷地响了一声,不禁脱口问:“你现在到底……”怎么样? 但没等他说完,柏易已经提起声音打断了他。 “荆白。” 这是柏易第一次在副本里叫他的真名,荆白的眼睛猛然睁大了。 “隔着门我只能这么证明我的身份,下面几句话……”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忍耐什么,片刻后才道:“我只能现在说。这个副本被污染了,除非把汤毁了,否则我们谁都出不去。” 第467章 荆白早就有这种怀疑。画被毁了,副本却一点没有出去的迹象,他一路从湖上追到假山前,就是想找到这锅汤具体的位置。这条线索是被柏易生生切断的。 想到这里他很难不生气,柏易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却又说了一句更叫他生气的话:“汤确实在这扇门背后。别动这门了,你进不来的。这是个双向门,我一进来就锁了。” 荆白一瞬间怒火攻心,他用力捋了一把额前湿漉漉的黑发,语速飞快地问:“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锁门?你想自己一个人出去?” 话一脱口荆白就后悔了。 他平时不爱说话,但凡开口,都是过了脑子的,口不择言这种事此前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他明明没有怀疑过柏易的用心,却在恼怒的时候说了这样锥心的话。 柏易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或许也没有多久,但是他一不说话,荆白就觉得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荆白甚至感觉自己的情绪此刻并不受他自己控制,更像一根弓弦,被柏易的沉默无限地往外拉扯,时刻等待着一声被绷断的巨响。 他闭目忍耐了片刻,在这根弦将要扯断的时候,柏易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很疲倦,荆白从来没听到他这么疲倦过,可竟然又意外地平静。 他说:“我已经出不去了。” 荆白听到了,但他更希望自己听不见。他的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像是一个抗拒的姿势,那头的柏易却看不到。他还在说话,语速甚至变得更快。 荆白只是应,听到一句应一句。 最后,他站起身来,除了绷得紧紧的下颌线,青年的神情已经重新恢复了空白。 “知道。”他在铁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说:“我走了。” 他没有等那边回应,也没再驻留,低下头,离开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在漆黑狭窄的密道中,氤氲的水汽中,他走得很快。左手虎口上的伤口原本已经止了血,但因为他过于用力地握着烛台,又挤压出新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荆白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 寂静的密道里,只有他鼓点一样密集的脚步声,因此在踢到某个东西时,那声沉闷的声响也显得格外突兀。 荆白走得太快了,被那个东西猝不及防的一绊,险些整个人摔下去。好在出色的平衡能力让他及时扶住了石壁,也让他从那种巨大的空洞中缓过神来。 密道里的障碍物不就那一个吗,柏易用来骗他的,罗山的尸首。 荆白神色都没动一下,他跨过那具尸首,但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就忽然一顿。 脚下的触感很熟悉,他在来路上踩到过。 细长,坚硬,他当时拿烛台照过,发现是做灯笼的竹条。 “我已经出不去了。”柏易说的这句话忽然响彻他的脑海。 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似的,荆白感觉心脏一阵刺痛。他猛地转过身去。 尸首仍旧静静躺在地上,这具尸体是他亲手搁下的,他当然可以准确地找到头颅。 荆白用脚尖踢球似的试探了一下,确认无误,方蹲下身来。 他手中的烛台如果亮着,就能看见那张俊秀的面容上,神情是多么平静和镇定。 他一只脚踩在罗山的胸膛,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缓慢塌陷的挫响,被他充耳不闻。 他的右手抬起来,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是几乎无机质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发红的眼眶里,像块血泊里的玉。 “咚、咚、咚。” 是钝器击打硬物的声音。 尚有余温的鲜血溅到荆白的手上,他恍若不觉,直到感觉手下的骨骼已经稀烂,触到软软的一滩,他才重新站起身,嫌恶地将这残躯一脚踢开。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液体滴落的声音。究竟是黄铜灯座上沾到的血肉,还是荆白自己手上的鲜血,又或是二者都有? 荆白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只是继续向前走。 卫宁放了一根柴进炉灶,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头,发出噼啪的声响。 她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灶间的热气分明是温暖的,却激得她心烦意乱,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站起身去探厨房外头的天光。 今天和前几天不同,太阳就没冒过头,天空是一片蒙蒙的灰,厚密的阴云层层叠叠地铺开,不大好看,像一张面色灰败的人脸上的皱纹。 看不见太阳让卫宁有些估不准时间,但她觉得应该也差不多到中午了。 早上和路玄分别之后,她就来到了厨房。但厨房从头到尾都只有她,并未出现荆白说过的可能接替她工作的“人”或者“影子”。 可路玄没来,郝阳刚没来……谁都没来过。 卫宁想要极力想镇静,可时间越久,她就越不安。 和她一起进副本的同伴已经都死了,能确认的活人,早上只剩下三个。郝阳刚情况是什么样还说不准,如果路玄也死了,她要怎么出去? 卫宁将目光放到自己的灯笼上,她知道里面的蜡烛只有一点点尾巴,如果真烧起来,也就二十来分钟的功夫。 顶什么用呢? 这个副本至今连一点出去的头绪都看不到……如果路玄这样的人都死了,她真的有机会活着出去吗? 第468章 她从未这样觉得自己像一只惊弓之鸟,这时她又不禁庆幸自己看不见路玄说的那些影子了。如果能看到,独自走在这些游魂中,她岌岌可危的精神可能真的会崩溃。 卫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炉灶的火焰又变得微弱起来。 她皱起眉头,走到柴堆旁边,先往外搬了一堆,又抓了一把,一口气塞进了炉膛。 她的双眼一眨不眨,注视着灶中黄亮的火焰。 添进去的木柴很快都着了,火苗腾地蹿高了一截!那噼噼啪啪的爆燃声变得更加频繁, 卫宁产生了一点幻觉,眼前通红的灶膛,好像幻化成了一张喂不饱的大嘴。她填进去多少柴,就能烧掉多少。 今天的火烧得格外旺,柴也用得特别快。 这并不正常。 当了两天的烧火丫头,她已经有了心得。前面两天,卫宁没数过添进去的柴,但究竟添进去多少,她心里大致有个数。 这口灶平日里能烧掉的柴就这么多。她第一天烧火时还不熟练,看火小了,一股脑儿地往里添柴,柴添多了,灶里就冒烟,险些把火苗怼熄,吓出她一身冷汗。 到昨天,她拿捏得就准了,也没翻过车。 方才发现了异常,她故意往里多加了一大把柴,要换昨天,肯定已经开始冒烟了,但这次却只换得火烧得越来越旺。 卫宁并不是傻子,灶上什么都没有,火却燃得旺旺的,一刻也不能熄灭。 范府里还常年弥漫着肉汤的香味。 虽然没见过那锅汤,但怎么会想不到是炖汤呢? 灶前还是那么热,可卫宁此时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凉气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她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炖汤都是小火慢炖,少的几个小时,多的煨几天几夜也是寻常。什么时候会忽然开大火? 自然是汤里加了新食材。 第240章 头啖汤 悠悠的水波声中,一叶小舟划破了平静的湖面。 以这艘船的大小来说,它的速度恐怕已经到达了极限。 船上有个瘦削的身影,站在船上,长身玉立。便是穿着普通的棉衣,拿着普通的船桨,划着这样一艘堪称寒酸的破船,身上也有种自然的潇洒气度。 但这潇洒仅限于远观,若往近了看,就只让人觉得害怕了。 划船的人离岸边的水竹越来越近,面容也变得清晰。 他的黑发半干半湿,脸上好几处斑驳的血痕。深蓝色的棉衣上满是喷溅的血渍,握着船桨的手更是几乎全是红的,一看就流了不少的血。 青年俊秀的面容无波无澜,好像结了一层很厚的冰。 荆白将船划回了岸边,影子果然还在角落里等着。荆白还在想着事情,下了船,没开口说话,影子就过来老老实实过来接了船桨。 荆白瞥了一眼,见影子开始慢慢穿上船头的蓑衣和斗笠,心下只觉厌烦。现在差不多到中午了,他还得去卫宁那里一趟,但心里装着的却没放下过,沉甸甸的,全是柏易的事。 他想了一路。 两人隔着门说话时,柏易告诉他出去的办法,却没告诉荆白自己进密道具体要怎么做,只说是进来毁汤。 荆白从密道出来以后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柏易说他出不去了,要留在里面毁汤。怎么毁? 如果小曼昨天是从假山进去的,那么密道里的那扇门,应该是洁净食材的入口。 柏易保留了自我意识,没走昨晚小曼的那个正式流程,从汤的角度来说,就是他这个食材没有经过处理。这种“不干净”的食材不符合炖汤要求,所以他必须杀了负责看门的罗山,才得以进门。 柏易说要毁汤,总不能是把锅砸了。范府这口锅不知道多大,烧得满府飘香,他一人之力,怎么毁汤? 荆白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直到一路顺着水流回来,郁郁葱葱的水竹映入他的眼帘,青碧色,挺拔高大的一片。微风拂面,竹影随风摇晃,映照在湖面的波光上,原本是幅诗情画意的景象,荆白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何必要破坏锅,这汤如此娇贵,连小曼的头发都不能容下,如果能把湖水这种“废水”引进汤里,是不是同样可以起到毁掉汤的作用? 唯一麻烦的也就是湖水没办法被打捞起来。但无所谓,他可以跳进去,自己亲自去沾……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他还没走远,湖上的景象映入眼帘。 白日里的光线好,湖面清澈得像块巨大的翡翠,地面也是干净的,这让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事情不是不能做,但要考虑到是不是真的有用。白天的湖水和晚上的湖水,效用能一样的吗? 如果能,小曼就不必等到午夜了。可见别说白天的湖水,没到午夜时分,恐怕都起不了效果。 想到此处,荆白只觉遍体生寒。 他忽然明白柏易为什么要进密道了。 按照这个思路,将湖水引入汤内,只有两个办法。湖水带不走,也无法用容器打捞起来,但人是可以沾上水的。 水竹丛中的血肉能沾在鞋底和外衣上,午夜之后,湖会涨潮,水会追着这些东西来。第一个办法,是荆白先在水竹丛中沾上那些脏东西,等到午夜,让湖水追着他,带着湖水进汤里。 但这个前提是,荆白要找得到水路以外的路,还不能被湖水追上。按昨晚他们见过的湖水的速度,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荆白已经烧掉了画,他根本不知道西院的路。 第469章 第二个办法,就是柏易现在用的,拿一个人去沾湖水。 柏易自己就是唯一一个沾到过午夜的湖水的人。 如果真如他所说,管家让他交出八角,那他还能用什么去毁汤? 用他自己吗? 荆白只觉得浑身冰冷,他不知道管家早上到底和柏易说了什么,让他想出了这个主意,又开始不停复盘,柏易是何时做了决定,又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 荆白走的水路,湖上藏不住人,船又只有一艘,所以柏易肯定走的是陆路,也就是和罗山他们一样,从正门那边去的西院。 这么说来,他和荆白说管家让他就在附近活动的话必定也是假的,只是找个借口不和荆白同行。 难怪他早上非要看着自己走远,因为他要确保荆白无法发现他的行踪。 直到尝到了咸腥味,荆白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出了血。 他确实很会骗人,而自己……又太相信他了。 带着心头的彻骨寒意,荆白回头想去,他瞒的岂止这一件事。 两人都是去的西院,荆白还是沿着水路直达的假山,但即便如此,柏易还是比他先到一步。荆白赶到时,柏易甚至已经处理了罗山,只是没来得及进去。 柏易明明也没去过西院,能到得这么快,说明他知道假山在哪儿,应该怎么走。但昨天刚把附身的那个东西赶出去的时候,他明明连东院的路都只记得自己走过的,连前院到正门怎么走都不知道。 那东西早就回到柏易身上了。 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荆白不知道,但柏易既然决定了去西院,自己不可能没有发觉,他只是选择了不说。 荆白忽然停下了脚步,不为别的,他只是忽然觉得很累。 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一大早从湖上一路逆流划上去,一番周折后,又不得不原路返回来。铁打的人这样也会累,何况荆白并不是铁打的。 他不由得回身看向了远处。 湖面波光粼粼,平滑如镜,远处的远处,才是湖面的尽头。 柏易还在更远的地方,那样窒闷潮湿的密道里面,躺在一扇厚厚的铁门背后。 两个人隔着铁门对话时,荆白就听出来他受了伤,但到了临走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柏易究竟怎么样。因为柏易说“我说的都是你需要知道的”,自己的情况一句都不肯提。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忧思无用,行动起来才有可能找到办法。 卫宁专心致志地盯着炉灶,也没心思再看外面的天色了。 如果汤的火力真的是由她这里控制,那她就更需要时刻注意着这灶上的火了。 火烧得旺是为了炖新食材,那新加进去的食材从何而来?汤炖好了,还活着的人会怎样? 卫宁默默将自己手中的柴火放了下来。 她还不是那种傻子,以为汤炖好了,自己就能顺利出去。 加多少柴是她说了算,火只要不熄,她就算是在正常工作,就算是管家也找不了她的麻烦。 有眼前的事情需要挂心,反而唤回了卫宁的理智,她一直纷乱不定的心绪变得平静了下来。 无论路玄会不会再来同她汇合,她都会坚持到能坚持的最后一刻。 在她的着意控制下,炉灶里的火焰始终烧得有气无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厨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路玄终于来了吗! 卫宁惊喜地转头,想要起身迎接。不回头看还好,回头这一看,险些把她的魂儿给吓飞出去。 女人手中握着的木柴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她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这是……” 厨房进门的位置是背光的,白天时虽然比外面暗,但也不至于看不清五官。进来这人的身形一看就是路玄,但他走进来时,身上的形容却让卫宁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他浑身都是血,脸上,身上,连同他手上的烛台…… 那张俊美的脸上有好几道斑驳的血迹,微湿的黑发垂落,与暗红的血迹混合,衬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像把砍得卷了刃的杀人刀。 锋利、易碎,但更叫人害怕。 卫宁的目光僵硬地从他棉服上晕开的大片血迹上挪开,她想通过烛台和上面的蜡烛确定荆白还是人,但烛台的样子更让她瞳孔骤缩。 如果不是背后就是炉子,她简直想要夺路而逃。 路玄手上那个黄铜的烛台,早上见时还干干净净的,现在上面全是红白相间的东西! 混到第四层哪个没见过死状五花八门的尸体,卫宁一眼就看出那上面沾着的是哪个部位的残留。 卫宁想象了一下可能出现过的场景,只觉得不寒而栗,可身后热烘烘的灶膛提醒她,她已经不能再退了。 她只好又将对面那个修罗一般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越看越觉得就是路玄本人,烛台还在,蜡烛也没短多少……但他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她试探着开口问:“路玄?你没事吧?” 她见对面的青年愣了一下,好像这时才回过了神。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了句:“有水吗?” 厨房怎么会没水,这话一出来,卫宁也知道肯定是本人,连忙在不远处的缸里给他打了盆水。 冰冷的液体激在脸上,让荆白头脑明显清醒了一些。他洗了脸,就握着蜡烛,在卫宁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将莲花底座丢进去涮。 第470章 血花和一些半固体在水中晕开的景象让卫宁胃中一阵翻滚,她下意识捂住了嘴,荆白根本没看她,双目沉沉地盯着水面,问:“炉灶这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经昨晚的事,卫宁早已决心全力配合他,见他没主动说自己的事,也不追着问,先把方才自己发现的异常都说了一遍。 她开口说话的功夫,荆白已经把灯座洗干净了,放在灶台上。卫宁说到炉灶烧柴的速度过快,有些古怪,他便顺势凑到炉灶前,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有点潮湿的火折子,放在炉灶口烤着。 卫宁忍不住想盯着他,又不敢盯得太明显,心里却总感觉他不太对。 她和路玄不算熟,知道他不好接近,但几天下来,也能感觉得到他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话很少,人很静,性格虽冷淡,行事却可靠。 但从方才见他起,卫宁总觉得他心里像压着什么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同之前那种平静的冷淡,眉宇之前总带几分戾气。 从他进门开始,手上的动作没停过。洗脸,洗灯座,烤火折子……看着都是必要的动作,但比起他之前的样子,难免显出几分焦躁。 他现在蹲在炉火前面不说话,只有手里的火折子翻来覆去。卫宁看着那个竹筒在他细长的五指之间不断翻转,人却一言不发,心里就更没底了。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问:“我们——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直在青年手中转动的火折子兀地停住了。 卫宁睁大眼睛,凝神静气地等待他的回答。 荆白忽然站起身,卫宁的目光追随着他,下意识地仰视着他的脸,眼前的青年将视线转向她,非常严肃地说:“我不保证能活。你能做到全力配合吗?” 听了荆白的话,卫宁眉间的阴翳反而散去了一些。如果荆白保证让她活,这话听起来就太假了。她可以死在找出路的路上,但不能被骗着去死。 “说不怕死是假的,但我本来也欠你条命。” 卷发的女人长长舒了口气,神色中透出久违的轻松。她说:“这副本过得真憋屈。不管是死是活,干了!” 第241章 头啖汤 柏易当时给荆白说的是他需要做的事。 他说,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结果第一句话就震得荆白头脑一片空白。他已经没有余力思考,隔着铁门,只能一句句应柏易的话。 荆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他说,荆白,灯笼毁了,我已经出不去了。 荆白向来灵醒的头脑立时变成了一片空白。 那头的柏易还在说,这个副本是被污染了,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出不去,就是因为这锅汤。汤的事情你不用管,我必须毁了它,这是我的责任。你在这等也没用,出口不在汤里。天黑之前,我会毁了汤,汤没了之后,出口就会自动出现。你们只要找对位置,一定能出去。 他还提醒荆白抓紧时间,天黑之前一定要走,最迟最迟不能拖过午夜,说“这个副本不能再升级了”。 他没有给荆白解释“升级”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说原因。到最后,荆白听见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就说到这儿,你快走吧。 荆白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他不明白柏易为什么不走——就算灯笼毁了,可灯笼在白天用处不大。如果天黑之前柏易能毁了汤,就算他受了重伤,他也能把柏易拖出去。 但柏易不会作答。 他催完荆白快走就不肯说话了,荆白敲墙壁同他告别时,他也一声不吭。 荆白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铁门那里,但他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荆白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哪怕走在前面的人是柏易也一样。但柏易现在把自己的性命摆在那里,荆白不可能毫不在意地一脚迈过去。 所以他在铁门前时那么生气,恨不得把柏易揪出来揍一顿,但听出他受伤时,这点念头又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柏易心意已决,不会让他进去。隔着这扇门,他什么也做不了。 荆白生他的气,更气无能为力的自己,但他只能选择离开密道,原路返回。 顺便砸烂了罗山的脑袋。 在去找卫宁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到底应该怎么做。在这个副本里,他们手里的筹码都太少了,能主动做的事情更少。荆白不止一次感到束手束脚:不能什么都不做,也不能什么都照着规矩做。 府里的规矩就好像绑缚在人身上的无形的锁链。如果静静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就仿佛不存在;一旦想要做什么,就会发现其实自己被勒得死死的。 偌大的范府,留给登塔人活动的空间其实很小。 荆白一向冷静审慎,所以前几天在范府,他的行动一直相对克制。 但现在,柏易已经把命豁出去了,荆白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玩个大的。 他对着双目灼灼看着他的卫宁说:“我要烧了那棵红梅树。” 卫宁豪迈地捋了一把头发:“行啊——啊???” 她半是震惊半是诧异地问了一连串:“哪棵红梅树?我们进来的时候用来分道的那棵吗?不是,那棵树怎么了?” 荆白把他和柏易曾经关于红梅树的怀疑同她说了,卫宁还在消化他说的信息,便听见荆白再次强调:“按我和他的推断,这个副本本来应该在烧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但副本的出口却一直没出现过。” 第471章 这点卫宁也是赞同的,她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确实,我也算过了很多副本了,这点确实很不符合副本的运行逻辑。按说我们在副本里最大的危机,我们的工作,画中人附身、灯笼,这几个元素都紧密地互相关联。 “现在画都烧了,不用担心被附身了,但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改变。最奇怪的是,今天早上应卯那会儿,管家对我们连多一句话都没有……” 一般情况下,他们有了这种重大进展,作为关键npc的管家不管是好的坏的,对待他们的态度肯定会有改变。偏偏今天的管家好像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到了郝阳刚身上,简直像是在故意无视他们。 “污染”这个概念,涉及到柏易的身份,荆白不能告诉卫宁。但现在副本被污染的事情已经经过柏易的确认,荆白知道,他不会拿这个事情开玩笑。 有了上次丰收祭的经验,荆白甚至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柏易的身份应该就是专门负责处理这种棘手副本的。 丰收祭也是一个被污染了的副本,但现在看来,范府这个副本显然麻烦得多。 丰收祭时,昌西村的人利用奇异的祭阵将他们过副本需要的关键道具,也就是用来扎破木鼓的匕首,变成了敲响木鼓的鼓槌。当时柏易曾说,如果匕首完全变成鼓槌,丰收祭这个副本就会变得无解。 但他当时并没有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解决。 现在在范府中,作为关键道具的灯笼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他们把画毁了,还是出不去副本。这也就是说,范府已经变成了一个实质上的无解副本。 方才卫宁的话又提醒了他一件事。 管家早上无视他们,确实可能是故意的。 按理说,卫宁和他昨天晚上就已经达成了出副本的条件,作为副本中的关键npc,管家是不是已经不能将他们怎么样,或者强制他们做什么事了? 所以他单独留下了柏易……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虎口处的疼痛唤回了荆白的思绪,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只能及时制止自己发散的思绪,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回之前的推测上。 这种关键npc的态度,让他想起了上个副本里的吴山。 在吴山的副本里,他完成了副本,打开了出口,吴山却提出要和他打赌。荆白同意,并且赢了,吴山却言而无信,企图将他困死在副本中。 荆白本来应该是无力反抗的,但真到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体里似乎有股一直潜藏在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无从发觉的力量。 白玉试图克制,但它那点能量相比之下简直是螳臂当车。好在当时的出口已经打开,“塔”似乎意识到了异常,它的出现不仅制裁了吴山,还让损失惨重的吴山被迫同荆白完成了赌约,拿到了印记。 也就是那次的经验让荆白知道,出口一旦打开,npc就会受到“塔”的限制,不能违规伤害登塔人;但是如果推断正确,他们现在的情况又正好介于两者之间:任务已经完成,出口却没打开。这就显得非常微妙。 按柏易的说法,他们达成了通关条件;出不去的原因是副本污染,污染的源头应该是那锅汤,柏易说,他会毁了那锅汤,那是他的责任。 柏易的意思很明白,他只强调了让他们找到出口。等到柏易毁了汤,出口自然会打开,他们就可以从那儿出去了。 至于他自己的去向,他拒绝向荆白透露。 荆白思来想去,觉得出口只可能是那棵红梅树。 对柏易的态度,荆白心里一直疑云重重。柏易知道的比他多太多了,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形成了这么大的信息差? 然而疑惑归疑惑,在发现柏易准备把命填进汤里之后,他就不愿意按他的安排来了。 他过了这么多副本,向来都是根据副本的线索解谜破题。但这次,先违反规矩的并不是他。 荆白准备玩个大的,比如,直接把出口的这棵树烧了。 他对卫宁道:“红梅树是出口这件事是我猜的,但我的确准备烧了它。如果因此导致这个副本出不去,肯定也会影响到你。” 卫宁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荆白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继续道:“出于公平,我认为我应该告诉你这件事,但我并不打算考虑你的意见。” 卫宁毫不意外,甚至耸了耸肩:“我猜到了,但我没打算反对啊。” 怎么反对?路玄说的话虽不好听,实际做的事已经算仁至义尽。 先不提她欠路玄一条命的事,路玄方才不来,她也只能耗在这里,对于出副本没有一点头绪。路玄要动红梅树的事情甚至完全可以不告诉她,毕竟她一个烧火的,白天不会离开厨房活动,一般的动静根本没办法知道。 就算她真心想要反对,难道打得过路玄这个一拳打出900多数值,上了他们组织画像的牛人? 何况……她本来就不打算反对。范府副本这么诡异,活到现在已经是烧了高香。要不是遇到了路玄和郝阳刚这种能力超群的高手,她昨晚就死了。 路玄这话听起来像发疯,做起来也像发疯,但是事已至此,发发疯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路玄要是一直不来,等到晚上蜡烛烧光了,她搞不好也要发疯了。 卫宁转头看了路玄一眼,这俊秀至极的青年已经烤干了他的火折子,轻轻朝上吹了口气。 第472章 火星亮了起来。 青年的神色并未因这火光柔和半分。他原本就气质清华,形容冷淡,面色肃穆,不言不语时,就凛冽得像天山上的雪, 果然是爱情使人盲目啊……没想到连路玄这种人,也是说疯就疯了。 卫宁在心里默默想道。 第242章 头啖汤 见荆白站起身来,她忙问了一句:“如果真的如猜测的一般,我们俩和副本现在就没有直接关联了。是不是我不在这儿,这火也不会再熄了?” 荆白也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卫宁的工作是最好验证他的猜测的。因为烧火理应是一个不能离人,时时刻刻都要盯着的活儿。 卫宁这里没有影子来接替她,即便有,荆白也能看见。如果她走开许久,火依旧烧着,就说明他们事实上已经脱出了范府下人的身份,也不需要被“工作”之类的规则限制。 但这件事无人能证明,如果卫宁走开,火灭了,她被判定触犯死亡条件怎么办? 荆白顿了片刻,还没说话,卫宁已经笑道:“我懂了,现在都是推论嘛,不确定。” 她不愿意去也正常,荆白原本就打算自己行动,闻言头也不回地道:“烧树你不用来,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只要在昨天集合那个时间出发,天黑之前也能赶到红……” 他话只来得及说了一半,耳边已经听到铛的一声,是重物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荆白转过头,卫宁已经将之前一直拿着的火钳丢到了地上,正在解自己身上灰扑扑的大抹布似的围裙;她又解开被编成辫子的卷发,随手整理了一下,将长发高高扎了起来。 女人五官原本偏向柔和清秀,此时却显出一种干练的气质。她动了动自己的肩膀,由衷地说:“这几天被这套烧火丫头的装备拘得不轻,现在舒服多了。” 说完,她冲荆白笑了笑:“我现在就出去转转,险是险了点,但值得一试。” 她说着,做了个深呼吸,眉宇间显出几分紧张,但更多的是轻松之色,对荆白道:“离我上次加柴已经有好一会儿了。现在开始不添柴,根据我的经验,这炉子不到半小时就会熄灭。我去门外转转,你看着火?” 荆白这次认真看了一下她的脸,点头道:“你去吧。” 卫宁不再耽搁,她的步伐出乎意料地轻快,很快就走出了厨房,走出了荆白的视线。 荆白则重又坐了下来,耐着性子,盯着眼前的通红的炉火。 木头的爆燃声在他耳边噼啪作响,又随着燃料的减少,而渐渐变得稀少。 炉火会灭吗? 荆白也不知道。 比起天寒地冻的外面,厨房这里实在是温暖又安静,像是一方别的空间。 荆白的头脑很少放空,这时候却是空的。他有意制止自己想柏易,可大脑里好像也不剩下什么别的。 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往事好像在脑中流淌了一遍,谁和他说话,谁一边生气一边冷笑,谁重得像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他肩膀上……最后又什么都没留下。 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炉灶中的木柴渐渐地变成了灰烬,火焰也变得微弱起来。 荆白转回自己的思绪,开始聚精会神地盯着它。 他并不认为火焰会熄灭,但又很好奇,这火焰究竟会以一种什么方式继续燃烧。 炉子中的火焰越来越小,越来越暗,仿佛要被灰黑的余烬完全吞没。 就在火星即将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荆白听见近处响起“轰”的一声,然后,好像是眼前的景象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没等他看清楚,他已经感到自己的视线猛然被点亮了。 炉子里不断冒出黑烟,呛得荆白连连咳嗽,他抹了一把被烟燎得发痛的眼睛,发现炉中的火焰已经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卫宁并没有回来,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也看不见影子。 厨房本来就大,黑烟很快散尽,炉子里的火焰比方才卫宁控制的时候大了好几倍,烧得格外旺盛。 荆白坐在几步之外,本是一个恰好能感觉到温暖的位置,现在却觉得火烤得他皮肤发干,热得快出汗了,说明这并非他的错觉,火力真的变大了许多。 荆白想起卫宁刚才和他说过的今天炉灶的异常,就大致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卫宁没有主动离开厨房的时候,她对火力有优先控制权。通过控制添柴的速度,她能控制炉火的大小。 但是她离开厨房以后,没有影子前来接替她的工作,炉火也没有熄灭。 所以是副本接受了卫宁脱离副本环境的事实,自己接过了烧火的工作,变成自动运行了? 和预计的确实差不多,只要卫宁能回来,之前的推测就有八成把握了。 荆白看着炉灶中烧得劈啪作响的火焰,一言不发。直到听到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他才转头看了过去。 是卫宁走了进来。 她这几天下来,火已烧得很娴熟,进门时先吃了一惊,道:“怎么火这么旺,你添柴了?” 荆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没有,它自己燃的。本来快灭了,突然就烧得这么旺,时间点大概在一刻钟以前。你当时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卫宁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不痛不痒的,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刚才也没走远,就在附近转了一圈。” 第473章 她说完,反应过来荆白的意思,忍不住瞪大眼睛,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所以是对了吧?我们真的已经达成出副本的条件了!” 荆白点了点头,他的神色变得更冷峻。 卫宁短暂地高兴了一会儿,也意识到这是自己从来没有遭遇过的状况,脸上那点兴高采烈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惑。 “我过了这么多副本,从来没遇到这种事。”她捋了一把头发,小声问荆白:“有没有可能,出口已经出现了,我们只要走出范府的大门就行?我觉得出口也不一定就是红梅树……” 卫宁认为自己的思路很合理,毕竟他们一开始是从范府外面敲门走进府里的,说不定打开范府大门,他们就能出去了。 荆白当然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他选择排除这个选项。 按柏易的意思,范府的污染应该就来自于这锅汤,摧毁汤才是重点。就算抛开污染这件事不说,副本的破局点也应该是和机制直接相关。就像吴山副本,最后要出去也并不是找到他们进来的那个破村口,而是彻底结束换寿。 卫宁迟疑地道:“我觉得。去看看也没关系……”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意见:“我没时间,你可以自己去。”如果副本机制限制不了他们,那卫宁走出范府应该也不算是违规。 卫宁一想也是,便道:“那我去看看吧,要是出口就在门外,我就回来告诉你……” 荆白没等她说完,就道:“如果在门外,你直接出去就行,不用管我。” 卫宁震惊得愣住了,片刻后才道:“不是,你……你是不想出去吗?” 荆白没有否认,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这不是我当下最要紧的事。” 卫宁使劲抹了把脸,她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行、行吧。”但她决定,如果看到出口,还是要回来和荆白说一声,毕竟对方于她有救命之恩。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同时走出了厨房。 外面天空始终是灰扑扑的,像蒙了很重的灰尘。荆白走在卫宁前面,卫宁发现他正面看着浑身都是血,背后却几乎是干净的,肩头有血迹,走路却是步履如常,没有一点重心偏移,显然不是自己身上的伤。 果然他身上都是别人的血。看这血迹喷溅的样子,肯定是跟人发生了正面冲突,但副本里现在应该根本没有他们三个之外的活人了吧? 卫宁心里不是一点点好奇,但她光看荆白的背影,也能看出来他全无聊天的心思。 虽然没有太阳,但花园里面四处都是各色盛开的鲜花,姹紫嫣红地点缀着视线。卫宁之前白天都没什么出来的机会,这时难免觉得新奇,忍不住边走边看。 但她看了一会儿就注意到,走在她前面那个高挑的青年连一个侧头的动作都没有过。 他的视线好像只定格在他的目标上,除此以外,再好的美景良辰,他也视而不见。 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卫宁为了跟上他,也不得不越走越快,但她一米六几的身高想跟上荆白这种一米八几的全速行走可太累了,在卫宁两条腿迈快起火之前,他们终于走到了那棵高大的红梅树前。 卫宁累得按着胸口呼哧呼哧喘气。她本来准备直接去范府门口的,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先休息一会儿。 眼前的红梅开得极盛,殷红如血,明艳如火,缀在嶙峋的枝头,秀丽非常。 在寒风中,梅树下,荆白仰起头,看了这棵梅树片刻。 卫宁看出他脸上那种奇异的、近乎无机质的冷漠,他并没有在欣赏景色,更像在评估什么。 果然,数息之后,卫宁就见青年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了火折子。 他吹燃火折子的表情同之前没有半分改变,点燃自己烛台的动作也毫无停顿。 卫宁没忍住咽了一下口水:“你——你准备现在就烧吗?” 荆白瞥了她一眼,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她还在这里:“对,我赶时间。” 他语气很淡,但卫宁不会怀疑他的决心。 她有些犹豫,荆白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道:“你如果要去门口,现在就走,我可以等你走开了再点火。” 卫宁确实是有点担心他烧树会引来管家,自己如果在场会受牵连。但看荆白已经点燃了蜡烛,她又确实很想知道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她顿了顿,荆白没有直接开口催促,但目光已经凝注在了她身上。 对卫宁来说,被他这样直视着是非常不舒服的,因为那目光中不但不包含丝毫感情,存在感还极其强烈。硬说的话,就像根悬在天灵盖的冰锥子,就算知道它不会掉落,但站在底下很难不感到紧张。 显然是没时间给她犹豫了,最终,卫宁做了个“请”的手势,快步退开,站到几步之外。 荆白早就看好了位置,卫宁站着的地方,正好就是他第一天进来时,红梅树给他“指路”的那根枝条。 他摸了一下,树皮很干燥,荆白将烛台举到树梢处,火苗窜上盛开的红梅,又将它迅速吞没。 这树生得茂盛,枝头之间原本就隔得极近,荆白虽只点了一根枝条,但火焰很快就蔓延到了所有的树枝,又窜到树干上。 猎猎寒风中,着火的红梅烧得劈啪作响,比起之前绚烂至极的绽放,是另一种枯败凋零的美感,是一场盛大的枯萎。 第474章 第243章 头啖汤 空气中,除了树木燃烧的气味,渐渐出现了别的味道。 在范府这几天下来,卫宁一度觉得自己的鼻子已经麻了。阴魂不散的肉汤香味掩盖了一切,卫宁想闻别的味道,都得靠她自己凑到近前才行。 但现在,在开放的环境中,她竟然又感觉到了其他气味的存在。 而且这味道,她进了塔之后已经很熟悉了,是蛋白质燃烧——大部分时候就是烧尸体的时候会闻到的气味。 闻到这味道之后,卫宁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半是惊疑半是恐惧地看着眼前的红梅树。 她忍不住看着在场的另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树完全燃烧起来之后,荆白也没有熄灭自己的蜡烛。 高挑的青年捧着烛台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红梅树燃烧。他的脊背挺直,人又格外地静默,几乎像是在场的另一棵树。 对于荆白对红梅树的怀疑,卫宁原本不太相信,但见到这棵红梅树燃烧的样子之后,她不得不认同了荆白——这棵树是真有些古怪。 烧了这么久,已经烧无可烧,枝条都碳化了,甚至火星子都快没了。 整棵树都烧得黑乎乎的,可所有的树枝都还是像活着一样支棱着,根根分明,没有哪怕一根掉落下来。 卫宁摸了一把自己被吹得凉透了的脸颊。园子里甚至还有风,这根本不科学! 她想起自己闻到的气味,脸色就变得糟糕起来。 这棵红梅树的真身……不会真的是具尸体吧! 卫宁很不愿意相信,但现在空气中那种蛋白质燃烧的气味已经浓郁到和肉汤的香味不分伯仲。又香又臭,混合出一股直钻天灵盖的奇异的味道,熏得她直犯恶心。 她努力想忽视空气中的气味,但人的嗅觉又没有开关,除非不呼吸,否则不可能真正忽略。在开口说话之前,她不得不吞咽了几下,免得自己一张嘴就吐出来。 “我们……我们还要做什么吗?”见荆白看着这棵树,又总是不说话,卫宁问。 荆白从点火开始就一直不错眼地盯着这棵树,他凝视的专注程度,简直让卫宁怀疑他是不是能看见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荆白又没有超能力,当然是不能的。 他站得离树近,看似只看着树,其实一直在观察花园通往前院的那条路,等待可能会出现的人。 点着了红梅树之后,他也没有熄掉蜡烛,是在预防可能出现的变故。他烧树当然不仅是为了做出“破坏出口”这个动作,更是一种试探。 他在试探副本中唯一露过面的关键人物——管家。 在此前,他从未怀疑过管家的能耐。 第一天死亡的那对小情侣消失得无声无息,于东和小舒当时和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却没听见任何动静,第二天应卯时,管家却知道两人死于“荒淫”,可见范府中发生的事情,他是了如指掌。 现在荆白把红梅树都烧了,这么大的动静,管家怎么会不来? 但事实如此,现在火已经灭了,管家还是没有出现。 除非……他已经不能来了,又或者说,他来了也干涉不了荆白他们。 荆白用力抿了抿唇。 如果是这样,对他来说,就是再度陷入了僵局。 虽然管家出现就意味着危险,但荆白很需要他。从早上被管家单独留下之后,柏易说的很可能都不是实话,他迫切地需要知道,管家到底跟柏易说了什么。 不过眼前显然不止管家没出现这一个问题。 红梅树从树枝到树干都已经烧得黑漆漆的,却没有哪怕一根枝条掉落,地上的泥土可以说得上干净。唯有焦黑的枝条还在支棱着,却已经不复有红梅点缀时那种嶙峋的美感,只让人觉得丑陋又嚣张。 碍眼归碍眼,荆白却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红梅树都烧成了这样,还能起到指路的作用吗? 试试就知道了。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一直关注着他的卫宁连忙追上去:“诶,路玄!你又要去哪儿啊!” 荆白道:“我要看看这棵红梅树还能不能指路。” 见卫宁追到身边,他皱着眉道:“你也要来?” 卫宁现在对那棵红梅树的感觉相当不妙,路玄要在哪儿都行,只要别留她一个人站在这棵树旁边。 何况现在画都烧了,也不担心再有什么东西附身,她想,多看一次这红梅树应该也没什么吧? 两人很快走到了花园的入口,荆白只往花园外头多走了一步,就毫不犹豫地掉头了,倒是卫宁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前院的方向。她其实心下也在纳闷。 路玄把树都烧了,管家也不来……难不成他们在他们达成了出副本条件之后,管家真的不能再拿他们怎么样?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卫宁在心里暗暗想。 她又想,这时候直接往外走,走到大门那儿其实也可以。正蠢蠢欲动之际,看见荆白干脆利落地掉了头回去,又情不自禁地抬脚跟了上去。 路玄这人也是挺神奇,明明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肯定是个独来独往的脾气,说话语气更是冷淡无比,但只要见过他行事,就能感觉到这是个靠谱的人,让人忍不住想跟着他。 虽然他本人显然没有一点领头的自觉。卫宁知道,自己虽然和他同行,但他并没把自己当同伴,否则不可能做什么都不带打招呼,让她有心跟随也是一头雾水。 第475章 不过她最后还是跟着回来了。 要拐过一道弯,才能看见那棵红梅树。 卫宁心里一边想着事,脚下一边拐过了弯。荆白走路向来很快,今天更是,卫宁要追上他就不得不也加快脚步,因此前面撞上人时,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那个人的背很硬,被卫宁一头撞上去也没有摇晃。 卫宁捂着脑袋,茫然地抬起头,说:“怎么突然……” 她后半句话没说完,断在了半空中,但此时连她自己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卫宁做梦都没想到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难道是他们之前看到的红梅树吗? 原本红梅树所在的地方,已经看不见树的遗迹了。屹立在那儿的,是一大团凌乱纠结的肢体,它们扭缠在一起,变成一个柱形,形成了粗壮的“树”的躯干。 而躯干上延伸出来的,他们从前看到的“树枝”,每根树枝,其实都是两条抓握着的手臂。 躯干生出的手臂抓着另一条胳膊,后一条胳膊摆出的,则是一模一样的指路姿势。 许多条手臂,分别指向许多个不同的方向。 卫宁看得有点晕,她用力晃了晃自己的头。 如果只从“躯干”那里看,树后明明就只有一条路。 可再一抬头,卫宁就发现,当她顺着其中一条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要集中精神,就能隐隐约约看到,手指的那个方向延伸出了一条路。 稍微一晃神,一眨眼,就没了。 卫宁连着看了好几条手臂指的路,都是这样。 但渐渐地,她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眼前一片片发花,一瞬间,眼前好像出现了无数条路,转瞬间又变成无数条扭曲的手臂。 她突然觉得很累,有点像在塔外连着加了一个通宵的班,用脑过度的感觉:脑子发木,脸发僵,光站着就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不能再看了…… 她的大脑在尖锐地警示着,她的眼睛却好像不听使唤了,无法闭上。 卫宁最后的意识是后颈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视野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在她身侧,荆白默默放下了手臂。 数息之前,卫宁突然在他身后尖叫起来。 荆白本来站在她前面,直到她开始尖叫,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她双目圆睁,不知何时,脸上竟然变了一副模样。眼白布满血丝,面容苍白得发青。 她的脸凝固在一个介于惊诧和恐惧的表情之间,看她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尖叫。 荆白直觉她这样下去不妙,当机立断,反手将她敲晕了。 卫宁倒下去的那瞬间,神色反倒放松下来。荆白险些以为自己出手太重,蹲下身试探了一下她的呼吸,发现正常而平缓,便知没有大碍。 他重新起身,平静的目光直视着那棵怪异的“树”。 他不知道卫宁看到了什么,这棵树的真实形态虽可怖,但某种意义上和他想象的差别不大。 第一次被这棵红梅树指路的时候,他就感觉这树枝的末梢很像人的手,付之一炬之后,它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每个人看到的手,指的都是不同的路,这棵扭曲的“树”映入荆白眼帘时,他第一反应是去找之前给自己指路的那根“树枝”。 但等他循着以前那根“树枝”的位置看向手臂末端时,却发现指引方向的那只手竟然已经握成了拳头! 荆白诧异了一瞬,他意识到不对,立即转开目光去看其他的“枝条”,或者说,其他的手臂。 不管是挨着他那根“树枝”的,还是稍远一些的,只要手指还是指路的姿势,顺着它所指的方向看去,都能隐隐看到路的虚影。 只是这种“看”很耗神,荆白多看了两条,就感觉太阳穴开始发痛。他知道看久了恐怕不妥,立刻收回了目光,只注视着“树”底部的躯干部分。 卫宁开始尖叫时,荆白的视线早已经不在“树枝”上了,他的目光虚虚落在“树干”后的那条路上,思考着这些手臂到底起着什么作用。 肯定不仅仅是指路。 既然是走过这棵“树”之后他们才开始被附身……那有没有可能,附身在他们身上的,就是这些手臂的原主? 第244章 头啖汤 之前给他指路的那条手臂,现在手指握紧成拳,估计就是失去了附身的能力。 这样看,其他的手臂还能指路,就意味着它们都还存有附身的能力? 荆白想到这里,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他厌烦副本里的鬼怪,但范府这个副本是最让他恶心的,自己的身体竟然自己不能操控,对荆白这种自我意识很强的人来说简直是在他的底线上反复碾压。 柏易虽没说过,估计心里只会更不舒服。因为他每次副本的身体都是新的,这无疑是在提醒他,他其实连这具身体短暂的所有权都不能拥有。 一想到柏易,他的胸腔就一阵抽痛,但下一刻,荆白忽地屏住了呼吸。 他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想起来了! 第一次见红梅树时,柏易和他在一起。当时两人比划了一下,柏易曾经指出过自己在红梅树上看到的方向! 柏易说他的灯笼被毁了,意味着他至少有被彻底附身的危险。 第476章 如果荆白找到对应着附身到他身上的那根“树枝”,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希望拯救柏易? 一时的激动之后,荆白迅速冷静下来。他努力地搜寻自己的记忆,想在脑海中翻阅出当时柏易站的位置,以及指过的方位。 那些手臂还没办法多看,荆白只能一边回忆,一边慢慢移动位置,试着严丝合缝地踩中当时柏易的站位,再去找他所指的那条路对应的“树枝”。 他慢慢踱了几步,觉得差不多踩准了位置,就抬头去寻指着柏易比划过那个方位的枝条。 荆白把靠近那个位置的都一一比对过,但柏易当时只是指了一下。 荆白比对时,才发现那个方向有好几根“枝条”,确实都还指着路,但指的方向差别并不大。荆白看得再次开始头痛,也没办法确信到底是哪一根。 荆白只能转开视线,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远方,心头还在不断想着其他的解决办法。 他一思考,手就不自觉开始用力,直到感觉到握着烛台的触感开始变得湿滑,他才意识到虎口的位置又出血了。 真够烦的。 这种铜器湿了之后会很滑,他想找东西擦一下,但口袋里只有一条手绢,多少还是个道具…… 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虎口处的伤口没止血,鲜红的液体顺着灯座滴滴答答往下流,他仿佛无知无觉,两条修长的腿往前路迈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蹲下身猛摇了几下地上的卫宁。 卫宁被剧烈的晃动震醒了,她只觉头痛欲裂,捂着额头,眼睛几乎睁不开。 荆白飞快地对她道:“我要离开一下,你不用管我,接下来要去哪自己看着办。” 卫宁依然觉得眼前金星乱蹦,还没来得及回过神,荆白人已经走开了,只有清越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想活,就别再盯着指路的手看了。” 卫宁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脑中的晕眩感慢慢散开。四下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 她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阵子,才意识到路玄是真的走了。 刚醒那会儿太晕了,路玄走得又急匆匆的——他从西院回来之后就一直是这么急匆匆的。但是卫宁没听清他是说要离开一下?还是要离开这里? 只有最后一句话听清楚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晕过去。 卫宁扶着自己的额头站起身,她知道这算是路玄又救了自己一次。 她到现在都觉得自己颅内压过高,证据是她不仅头痛,连带着眼球也痛。听了路玄的话,她也不敢再盯着树梢以及它们指的路看,但人站在这儿,目光左右转了一下,掠过周遭艳丽似锦的茶花,青碧的树叶,终究还是无法忽略这棵树的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站久了,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有点像以前站在台上作报告,底下很安静,但你知道他们的目光都在盯着你。 卫宁试着瞅了几眼那由不知道多少具躯体扭曲纠缠而成的粗壮的树干,发现看它似乎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这玩意把人体扭得太怪异了,卫宁之前都没太敢细看,但现在只能看“树干”,她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一片肉色中先后发现了脚、手,疑似肚脐的部位,倒是没有毛发,但甚至……甚至还有人的脸。 各个部位的分布完全不符合常理,那张脸在树干的中下端,挤在好几只手脚里,眼睛又是闭着的,真不是那么容易发现。 卫宁背后直冒寒气,她想到了一个恐怖的想法,忍不住继续在里面找。 果然,没过多久,她在树干底部接近泥土的地方,看到了另一张她熟悉的脸。 是小曼…… 她闭着眼睛,神色很平静。如果她的脸不是和一堆手脚挤在一起,面部都挤得有些变形,甚至还能看出几分安详的样子。 卫宁赶紧挪开目光,她不敢看了,她害怕看到更熟悉的人出现在上面,尤其是她的好朋友小舒…… 卫宁开始觉得有点待不住了。 路玄不在这里,他走得那么急,什么都没顾得上交代,她一个人在这,看着这棵树,怪瘆得慌的。 虽然这棵树是被路玄烧出来的,到目前为止,也没出现什么异状,但这毕竟是一棵人体各个部位组成的奇怪的树…… 卫宁还在犹豫,耳边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卫宁吓得整个人都弹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便呆住了。 方才还觉得没什么异状的树……忽然滚了两条胳膊下来。 卫宁现在是彻底待不住了,她不知道路玄干什么去了,但这棵树搞不好要异变!她要是继续留在这儿等,搞不好命都等没了! 卫宁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外跑,跑出几步远,她又听到背后传来噗通一声。 卫宁还没跑到拐角处,好歹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 好像比她想象的好一点,体现在滚落在地上的手臂没有追上来。但是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回头太快看错了,这棵树好像在缓慢地、微微地摇晃。 不行,还是先跑了再说吧! 卫宁见状,彻底放弃了回头,直接往花园外冲了出去。 卫宁离开了没多久,一个挺拔高挑的人影就出现在了远处。 他人高腿长,走路飞快,又是直奔这棵树来的,很快就站到了树跟前。 第477章 来人正是荆白,手上拿了一堆东西,是小曼当花匠时的全套工具。 幸而昨天柏易带着他去找了“小曼”一趟,当时的小曼芯子虽然已经被换了,但仍在花园中劳作。 荆白方才想要弄掉对应柏易的那根“树枝”,却苦于没有工具,对着这棵树一筹莫展。摸到小曼的丝帕时,他忽然想起她“花匠”的身份,于是跑到昨天见到她的地方,果然在附近找到了工具。 没有斧头,但有花锄、花铲和花剪,荆白就索性都带回来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还在犹豫,如果这些工具对这棵“树”真能有用,他到底是将它从“树干”处铲了,还是想办法剪掉对应柏易的那几根“枝条”。 但他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直接把树铲了。 没别的原因,吴山给他的印记就一个,柏易说这东西关键时刻能救他一命。他分不清对应柏易的“树枝”到底是那几根中的哪一根,如果动了“树”就有生命危险,那肯定是直接弄断树干或者挖断根部更划算。 荆白自觉已经计划好了,但等他回到“树”所在的地方,却发现短短时间过去,形势竟然就变了。 地上散落了好几处白骨。 荆白愣了片刻,他走近了一点,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骨骼好像都是手臂的臂骨…… 他这一顿,树上噗通一声,又掉落下一根“树枝”,险些砸着他。荆白灵巧地闪了一下,两条抓握着的手臂于是滚落到他脚边。 荆白蹲下身,盯着这两只手臂细看。 他发现,手臂落地的那一刻,原本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臂就松开了;而原本指路的手臂,手指的手势也变成了握拳。 脱离树干,对这两条手臂来说显然是毁灭性的打击,手臂上的皮肉不再鲜活,在荆白的注视中,以飞快的速度变得松弛、灰白、腐烂、然后化为飞灰,只剩下几根白骨。 如果只是掉下来,或许荆白还怀疑这东西或许有别的什么目的,但此时已经化为白骨,说明它确实已经不具备附身的能力。 荆白数了数自己视线范围内的白骨,至少已经掉了五六根这样的“枝条”下来了。 这棵“树”……是在自己慢慢死去吗? 可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树”的顶部,枝条明显变得稀疏了一些。按说这是件好事,可荆白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了。 范府这个副本既然已经无解,必定不会平安无事让他们过去,这一切太顺利了……连荆白烧了树,树都只是现了原形,连管家都没有出现过,简直堪称无事发生。 现在树甚至开始自己凋落。荆白虽然带回来了工具,却还没来得及动手。不是他做的,会是谁? 想起柏易和他说过的话,荆白心里越来越不安,他决定不等这棵树自己死去,至少得做点什么。 他将花锄拿了过来。或许是因为经常使用,这根花锄看上去十分锋利,锄头处是精铁所制,拿在手中,银光闪闪的。 荆白站起身来,他掂了掂手中的花锄,用力向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肢体组成的“树干”挥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保护这棵“树”,还没砸到任何实体上时,荆白就感觉自己的花锄好像砸到了棉花上,等花锄最后落到“树干”上时,力道已经变小了许多。 锄头砸到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个肩膀,很硬,只砸开一条小小的缝,流出一点点黑血。 有肩膀……荆白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忽略了什么,停下来细瞧,发现还有手、脚、肚脐和小腿,什么部位都有。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撕破他脑中漆黑凌乱的天幕,紧接着,是轰然炸开的雷响。 荆白身形颤了一下,他惊觉过来什么,这时也顾不得别的了,立刻将脸凑到树干前方。 他的眼睛在粗壮的树干上反复逡巡,来回寻找,试图找到一些能验证自己猜想的证据。 他很快在树的底部找到了小曼的脸。 没有任何毛发,只有一张平静的,闭着眼睛的脸。 小曼是他和柏易亲眼见到进入汤里的…… 所以他刚才想得没错,树就是汤,汤就是树。 或者说,根本就不应该有“汤”,“汤”是树异变来的。 柏易说他要“毁了汤”,所以树现在也渐渐凋零…… 可他自己呢,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荆白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可现在他没办法向任何人质问什么,忍得眼眶发红,口中尝到血的腥咸,也只是咬着牙,从地上拿起花铲,沿着眼前的“树干”没命地往下挖。 相比砸不动的“树干”,泥土还是相对正常的,荆白将泥土铲开,发现“树干”底下的根系也是肉色的。 比起上面还能看出是哪个部位的躯干,下面的已经只剩下肉色,极多,极密,近乎无边无际。 荆白瞧见了一根比较粗的根系,他吸了口气,举起手中的花锄,带着他身上所有的不解、愤怒和痛楚,用力向下砍去! 那根肉色的根断了,浓稠的黑红色的、血浆一样的东西开始汨汨涌出,与此同时,荆白感到自己左手肘上的印记火烧般地烫了起来。 荆白意识到了什么,掀开衣袖一看,果然,那个小山的印记颜色变浅了。 原本是黑色,现在已经变成了深灰色,甚至还在慢慢变淡。 第478章 荆白并不打算做什么,他甚至笑了一下。 这算什么,他终于达成了死亡条件了吗? 可荆白并不感到恐慌,虽然印记变淡的时候也和它烙上的时候一样痛,好像一块皮肉被生生剥离下来,但这痛很真实,真实得让他甚至有点快乐。 柏易把自己吊在了悬崖上,又用谎言把荆白过来的通路彻底斩断,让荆白不得不看着他命悬一线,让荆白这样一个从不后悔的人不得不反复回味悔恨的苦涩。 现在荆白终于也吊在悬崖边上了。 确实很危险,但想到他和柏易又重新面临了相同的处境,荆白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是高兴更多。 “你也……太厉害了。” 他忽然听见身侧,一个有点虚弱的声音在说话。 那声音他非常熟悉,尾音带点那个人特有的,懒洋洋的笑意。 荆白直接愣住了,或者说,他以为他愣住了。 但眼泪根本不讲任何道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飞快地落了下来。 荆白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湿的,热的。 他不是在西院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荆白不想转过身去看他。 他以为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可事实上他的理性还在永不止息地运转。他知道柏易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他的背僵硬地绷着,没有转过去,他听见背后柏易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能因为我现在这样子不太好看,就不看我了吧?” 第245章 头啖汤 话音未落,荆白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粘滑的撕裂声,柏易也不说话了,但荆白能听见他抽气的声音,很像在忍痛。 荆白呼吸一滞,用手迅速抹了一把眼睛,立刻回身去看。 他手里甚至还拿着花锄,没想得起放开。 “……” 他猜到了自己会看到什么,但当真看到的时候,还是感觉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痛得心跳几乎难以为继。嘴张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得来。 “树”上的样子和刚才又不一样了,“树干”上出现了一大条裂缝,正汨汨往外淌着大量的黑红色液体,和荆白砍断肉色根系之后流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像血,又好像不仅仅是血。 裂缝并非凭空出现,而是被硬生生撕开的。 撕开裂缝的人的两只手还撑在裂缝开口,“树干”被他撕裂,倒向两侧,上面的各个部位原本鲜活的皮肉也失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仿佛罩上了一层灰白的死气,看上去尤为可怖。 裂缝中的人自然是柏易。他简直像刚从血里爬出来,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很苍白,沾满了黑红色的液体,只有脸上看起来稍微干净一点,见荆白转过身,他又徒劳地擦了一下。 荆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胆小。 对他这种人来说,勇气就像是天生的,永远不会消耗殆尽。在此之前,他评判一件事只有想做或者不想做,想做就做了,不想做就不做,从来没有过需要他鼓起勇气才能做的事。 他以为永远不会有。 但现在,他花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转过身来面对柏易,又花了好几个呼吸,才能把视线挪到柏易的脸上。 柏易的头发湿漉漉的,连脸上也沾着黑红色的液体,最关键的是……裂缝里只钻出来他的上半身。 终于见到他的正面,柏易也不说话了。他怔怔地看着荆白一片狼藉的衣服,被血染得通红的手,片刻后才道:“怎么受伤了?” 荆白不回答,把手里的花锄和烛台都扔到地上,柏易“诶”了一声,荆白已经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柏易被他吓了一跳,撑着裂缝的双手却被荆白一把攥住。 “能出来吗?我拉你出来。” 柏易听出来荆白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听着比平时柔软许多。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如果是平时,柏易很难想象自己会拒绝他用这样的嗓音说出来的话,但这时他不得不拒绝。 他苦笑了一下,轻声说:“没用的,我已经连在这上面了。” 荆白不说话了,却没有放开他的手。他攥得非常紧,柏易本来应该觉得痛,但比起现在身体其他地方的痛楚,他能在荆白手中感觉到的,只有对方体温的那点温热。 很少,但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两个人隔得很近,柏易看见荆白眼眶发红,他喉头也哽住了,噎了片刻,才勉强笑了一下:“我印记都没了,你胆子太大了,怎么敢来拉我的……” 荆白直视着柏易的眼睛。他的脸色很苍白,沾着黑红的血迹,能看出来擦过,但没能完全擦干净。 可一切污迹都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以前总是觉得那双眼睛很黑,很深,像深不见底的湖,但这时那些复杂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了,荆白能看到里面涌动的是什么。 是真实的,温柔的爱意。 荆白忽然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他轻声说:“没关系,我的也没了。” 柏易英挺的眉宇立即皱了起来:“那你还敢过来……” 荆白还没说话,他很快明白了,看向远处被荆白扔下的花锄:“是因为你把根挖断了吧?” 荆白简短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复,他说:“不用印记,我一眼就认得出你。” 第479章 他说这话时神色很平淡,柏易却睁大了眼睛,好像第一次认识荆白似的看着他。 荆白凝视着他的双目,说:“你再换一张脸,我也认得出。” 柏易眨了眨眼,他语声有些颤抖,听上去有种故作的轻松:“可惜啊,没机会再换了,不然我非得验证一下不可。” 得到他的答复,荆白只是吞咽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好像一团纸,被人捏成了一团,他根本感觉不到哪里在痛,只能感觉到一股浓烈的血味。 而他向来清醒理智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温热的液体就是这时落到了他脸上。 他险些以为自己又在流泪,柏易却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欣慰的轻松:“终于下雨了。” 荆白抬起头感受了片刻,但这“雨”分明是热的…… 他脱口道:“这是汤?!” 柏易咳嗽了一声:“对。” 就在这“雨”落下时,树的“枝条”也开始摇晃起来。荆白看到树上的“枝条”像被什么巨力摇撼了一般,纷纷从“树”上松脱,下落,坠落到地面上,又飞速化为白骨。 柏易撕开的那条裂缝中,以更大的流速涌出巨量的黑红色血水,荆白手中的那两只手也迅速变得更加冰冷。 他听见柏易用力抽了口气,眉头紧锁,虽然没说话,但是额头上青筋都迸了出来。 荆白知道他一定很痛。他抓着柏易的手,在脑中拼命翻找,想找出一种救他的办法,可是…… 荆白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用力拉开棉衣,将脖子上的白玉拽了下来。 他拽得太用力,脖子上都留下了一道绳子勒出的红痕。 白玉的玉身上面满是裂纹,但不影响它本身莹润的质地。 在柏易惊愕的目光中,荆白将白玉放在掌心,放到他眼前,急促地说:“它应该有用。你能吸取里面的力量吗?” 荆白离得太近,裂缝中涌出的黑红色的液体,连同天上落下的温热水滴,已经将他全然浸湿。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形容狼狈,但此时的荆白浑不在意,他急切地、征询地看着柏易,等待着他的回答。 柏易知道白玉对荆白意味着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荆白将白玉捧到他面前,眼神那么恳切,像捧着一颗赤诚滚烫的心。 白玉一离开胸膛,荆白就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胸中涌上一股躁意。他闭了闭眼睛,自觉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柏易的脸色却变了。 他下半身已经连在了汤里,也就是和这个副本的根源相连。 从荆白摘下白玉开始,他的身体里好像就有一股巨力在和柏易全力压制的那些意识,也就是“树”上的“枝条”呼应,而荆白手中的白玉,则和柏易自己的净化之力同根同源。 而且白玉的力量他感受得到,于他而言,白玉如同涓涓溪流之于滔滔江水,要救他,吸干了白玉也不够。 现在木已成舟,白玉救不了他。更何况……荆白这样的情形,绝不能失去这块玉。 就算白玉真的有用,他也不会去尝试。 他松开抓着裂缝的手,用自己发冷的手掌覆盖住荆白拿着白玉的手心,温和地说:“没事的,我用不上了。” 荆白的眼神追随着他,但柏易看得出他的目光中满是茫然。 天上落下的、不知道该说是汤还是雨的东西浇湿了荆白的脸,但即便这样,柏易也看得出来他在哭,因为他的眼泪远比雨水更烫,柏易感觉自己几乎要被灼伤了。 有些东西是不言自明的,荆白没有说过,柏易以为他不懂,但总觉得时间还早。哪怕是一期一会,只要再见,就有机会,他不想强求。 但离别总是突然到来的,柏易也没想到,这个副本就是他的终点。 其实从知道范府副本的机制是附身开始,他就隐隐有不祥的预感,等察觉到副本很可能被污染了之后,他就有种感觉,自己应该是出不去了。 这个副本简直就像塔专门用来针对他的。 当然,可能也不存在针对,毕竟这些年观察下来,塔似乎并不存在第二个“清道夫”,有时候进副本之前,他会自娱自乐地想,自己可能就是“塔”的定海神针呢。 不过谁家定海神针活得跟他似的憋屈。柏易没有告诉过荆白,他出了副本就会自动沉睡,只有要进塔的当天,才有机会以透明人的形态在塔里逛逛,还只能逛对应副本的那一层。 也没什么好逛的,早看厌了。 这么久以来,荆白不是头一个和他过过一次副本以上的人,却是头一个能把他认出来的人。 想到这里,哪怕那些垂死挣扎的污染意识啃噬得他浑身犹如凌迟,痛得钻心入骨,他也不舍得让荆白给他个痛快。 还好荆白拿出了白玉,否则,柏易还真不知道能给他留下些什么。 荆白觉得手中的白玉隐隐发热,他一时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在按着他的心意起作用,哪怕给柏易多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柏易却在此时用力将他的手拉到胸口前,两人因此靠得更近,柏易的头贴在他的侧颈。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也是交付全部信任的姿势,意味着荆白将所有弱点都交给了柏易。但哪怕对方现在真的取走他的生命,荆白也并不在意。 第480章 他的注意力甚至已经不在这里。 柏易清浅而急促的呼吸落在荆白的脖颈边,荆白太了解了他了。他听得出柏易的脚步声,自然也知道,这不是柏易正常的呼吸频率。 裂缝中涌出黑血的速度已经变慢,连天空落下的雨都变小了,这对副本结束来说或许是好事,但荆白知道,这意味着怀中这个人的生命正在急剧消逝。 他听见对方说:“第三次和你说这件事了,这次能答应我吗?” 什么事他说过三次?为什么没有早答应他? 荆白在心里反复诘问自己,耳边却听见自己很平静地说:“你说。” “你给我起个名字吧。”他听见对方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起个你记得住的。” 无需任何掩饰,也不可能再有任何遮掩,荆白感到自己的眼泪如雨落下,落在他近乎失去温度的肩膀上。 可那个人说到这里却笑了一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名字都是假的。小恒是假的;柏易也是假的;以前有更多假的,都是我随口起的。不用太好听,只要你能记住就行。” 可我是一个失过忆的人,我不信任我自己的记忆。 荆白很想说,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唯一可能记住他的人。 酸涩的眼泪堵住了他的喉咙,堵住了他的呼吸,他根本说不出话,只能试图在空白的脑海中搜罗出一个他会喜欢的名字。 或许是他的沉默让对方误解了什么,荆白听见他忽地笑了:“不然叫白玉也行,你肯定不会忘的。” “玉怎么能……”玉怎么能和你比,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个物件? 荆白想反驳,甚至想反问,但耳边响起的一声轻笑,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原来是在开玩笑。 他到现在还想逗荆白笑,可是荆白笑不出来 。 他心里泛起一阵很深的酸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愤,为没有名字的他,为没有记忆的自己,为他们所遭受的这一切。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得出口,一声很轻的叹息击穿了他。 “那就姓白吧,你好记。” 荆白以为他会讨价还价,或者撒娇,或者抱怨,但事实上他飞快地退而求其次了,显得非常着急。 荆白意识到了什么,喉头哽了一下。他嘴唇张合了几次,以为自己说了一句话,可耳边静悄悄的一片,他才发现竟没说得出声。 等候着答案的人以为他仍不愿意,只得叹了口气,难掩失望地道:“你实在不想,就……” “白恒一。” 等到视线都变得模糊,他忽然听见荆白一字字地说。只是那嗓音太沙哑,远不如平日里清越,甚至不太像他了。 “白恒一,白恒一……”他自己念了几遍,声音很轻,但荆白听得出来,他很高兴。 荆白觉得对方应该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但他还是想说出来。可未及开口,他忽然发现,雨停了。 第246章 头啖汤 恒一这个名字,不用荆白解释,白恒一也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他才这么喜欢。 这并非简单地将他的假名拼接起来,而意味着荆白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然后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在我眼中,你永远是同一个人。这就是他最想要的回答。 他一个人在塔里过了这么久,随着每个副本的需求,被迫变换不同的样貌。上个副本的同伴,下个副本就又是陌生人,虽然记忆是连贯的,但白恒一自己都怀疑过,他到底算是同一个人,还是无数缕游魂拼接而成的怪物? 他从没有走出过这个迷障,只是得不到回答,就渐渐学会了不去想。直到荆白出现,在“郝阳刚”这个皮囊下,认出他是“柏易”,认出他是“小恒”,辨认出几具截然不同的皮囊下的同一个灵魂,他才终于得以落地生根。 能在这个副本里再遇到荆白,或许就是“塔”给他的报偿。 白恒一听得到死亡的脚步逐渐接近,可他此刻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等我死了,出口就会出现。” 白恒一的手托着荆白的后颈,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语气很温柔,说出的话却冰冷。 荆白意识到他越来越虚弱了,触在自己后颈的手指冷得像冰,白玉显然并没有起到作用。但奇怪的是,白玉的热度越来越明显,甚至烫得荆白掌心都开始发痛。 这不正常。 荆白被雨淋得发木的大脑终于捡回了些许理智。 他想把白玉拿回来,却抽不出手,玉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白恒一手上,白恒一又牢牢抓着他的手。 发现异状的荆白不得不挣脱开白恒一的怀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白恒一没有直面他的注视,只是垂下眉眼,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荆白以为自己会发火,或者至少是惊怒,但面对那张苍白异常的面孔,他发现自己升不起一丁点怒火,说出口时,语气竟然只剩下疑问,和一丝不自知的祈求。 他无力地说:“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恒一这次没笑,向来精神奕奕的脸上透出倦色。 他抬起头,看着荆白的眼睛,非常认真地看着。荆白听见他说:“我只能走到这儿了,但是……我想再送你一程。” 第481章 什么叫送我一程? 我不要你送,你能救救你自己吗? 荆白凝视着白恒一的眼睛,对方没有回避,眉毛微微扬起来,平静地回视。 他的目光疲倦而温柔,好像准备好了包容一切,接受荆白的所有质问,但荆白能看到他眼中的悲哀。 荆白看懂了,于是什么都不问了。他一言不发,只是侧过脸去。 雨停了,白恒一能看见眼泪从他脸颊上滚落,又被他用力擦掉。 就在这时,那种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再次响了起来。 之前听见那次,是白恒一撕裂树干的声音,可这次白恒一没有动,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 荆白近乎惊慌地转过头,看见白恒一闭上了眼睛,眉头用力拧了一下,像是在忍耐什么。 与此同时,荆白感觉到那股禁锢着他右手的力量消失了,白玉重新滚落在他手心。 白恒一松开他的手,冲他笑了一下。俊朗的眉眼弯起来,是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欠你一盏灯笼,没时间扎了,用这个补上。别生我的气。” 荆白愣了一下,他手里握着白玉,却不想去看,或者说,他的视线根本无法从白恒一脸上移开。 他从来没有这么茫然无措,总觉得好像还有很多话没和他说,可他又根本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特别虚假,就像失去了基本的理解能力,好像不明白,就可以不接受。 脚下的崩裂声连绵不绝,白恒一抬头看了看天色,荆白于是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天空上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变淡了许多,一线天光从缝隙中钻了出来,显得柔软又温暖。 白恒一突然说:“荆白,你能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吗?” 荆白下意识地道:“白恒一——” 白恒一笑着说:“哎。” 下一秒,整棵树、连同面前的人,脚底裸露的庞大根系,在荆白眼前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荆白愣住了,他几乎是不知所措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紧接着,连范府的景象也纷纷开始坍塌。 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小桥流水和锦绣般的花木,都化为了茫茫的烟尘。 一阵大风刮来,烟尘也被吹散,只剩下一片斑驳的大地,乍一看,像是未化的残雪。 然而根本没有什么残雪,地上散乱纷繁的,只有一具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荆白的脚边是最多的,和先前在“树”上看到的差不多,哪个部位都有。在他几丈开外,就变得稀少许多,能零星看到发黄的土壤颜色。 荆白在原地呆站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这片白骨荒原上非常冷,他浑身都被黑血打湿了,冷风一刮,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他才发现,一切都结束了。 他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闪着光的黑洞,手背上“塔”的印记也浮现出来。 已经可以出去了。 荆白看了黑漆漆的出口一眼,他没有出去,而是蹲下身,开始翻找地上的白骨。 白恒一随着“树”一起消失时,离他只有一步之遥,荆白想,他的尸骨应该也在这堆白骨里。 “树”是那样的东西,倒塌的地方数不清有多少个人的零部件,荆白尽了全力辨认,最后能捡出来的也只有头骨。 他头也不抬地埋头翻找,过了不知道多久,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声道:“原来出口真的在这里……唉,还是该听你的,我白折腾了半天,还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见蹲在地上的人没有回头,卫宁也不敢说话了。 她确实去了大门处,也壮着胆子把门推开了。但门开了之后,她既没有看到出口,也没有见到他们来时的那条路,门外只有一片荒原和满地的白骨。 看见这样的境况,卫宁哪儿还敢往外走。她吓了一大跳,赶紧合上大门,犹豫一会儿,又重新往花园赶。没想到,还没等她走到花园,范府这一整座华美宅邸竟然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 范府化为烟尘,卫宁站在荒原中,一脸懵逼。 她怀疑是路玄干的,但是、但是这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卫宁没有办法,只能凭着记忆往花园的位置走。幸而她方向感不错,走了一阵子,就看到了前面的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还有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影。 看见出口时,她心下狂喜,但目光落到人影上时,卫宁心里忽然又咯噔了一下。 不对。路玄穿的不是蓝衣服吗,前面这人……怎么好像穿的是一身黑? 难道说,路玄已经走了,这是消失了一天的郝阳刚? 可他为什么不和路玄一起出去呢? 卫宁满心疑虑,但出口在那儿,她再奇怪也只能往前走,但等越走越近,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个身形不像是郝阳刚,倒是更像路玄。 那身衣服也不是黑衣服,是被血染得变了颜色。 那个人还在那样一片白骨中翻翻捡捡,看着既恐怖,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落寞。要不是卫宁知道路玄是个什么人,她肯定会怀疑这个人已经精神失常了。 卫宁看了出口一眼。 她很想直接钻进出口,彻底远离这个副本,好好休息上一个月。但路玄救了她两次,算上他结束了副本,那就是三次。 第482章 如果就这样走掉,卫宁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她有心想打个招呼再走,如果能问到路玄的真名最好。但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卫宁咳嗽了两声,他也充耳不闻。 卫宁纳闷得不行,凑得近了些,提高嗓门,试探性地说了句话。 那人还是不理,头也不回地继续翻捡白骨。卫宁简直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用得上的道具,就绕到旁边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路玄脚底下整整齐齐地排了一堆雪白的头骨! 他手里甚至还有一个,那个头骨和别的颜色不一样,卫宁看着有点发黑。 路玄却很珍惜似的,用两只手捧着这个发黑的头骨,对着两个空空的眼眶发怔。 卫宁直觉他不太正常,走得近点,才看见路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 她惊得瞠目结舌。范府是没了,可整个副本的温度依然非常低,荒原上又没有能挡风的东西,烈风刮得人脸都生痛。卫宁一路走动没停下过,都觉得冷飕飕的。 路玄的衣服是湿的,身体再好,肯定也冷得钻心。卫宁看他脸色都发青,他自己却像没有知觉,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颅骨,好像里面有双看不见的眼睛能回应他似的。 太邪门了,别是中了什么招吧…… 卫宁又咳嗽了一声,青年毫无回应,卫宁只能看到一个冷漠的侧脸。 卫宁现在真心觉得有必要上去叫一叫他了,至少也要得到他一个回应才行。虽然一般情况下,出口出现以后,副本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但是范府这个副本就没按常理出过牌,万一呢? 路玄这样的人,要是倒在这儿,那就太亏了。 卫宁打定了主意,就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过去。 路玄在的那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骸骨格外密集,密度比她走过来那条路高多了。卫宁不得不一路走一路踢开挡路的骨头,踢得她都发憷,心中不断默念无意冒犯阿弥陀佛。 离路玄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卫宁踢的力道大了一点,一块骸骨飞了起来,险些砸中青年手中那个头骨。 她看见青年猛地将头骨扣进怀里,转过身来,冷漠而清明的目光直视着她:“你有事?” 卫宁:“……”我没事啊,我以为你有事呢大佬!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看路玄这样的反应,这头骨或许是什么宝物,或者对方破解副本得到的珍贵道具。 要真是这样,性质就不一样了。卫宁反应很快,立刻抬起双手,也不提这头骨的事儿,表明自己只是路过打酱油,无意觊觎:“没没没,我就是想过来感谢一下你!这不是副本破了,我也准备走了……” 她一边干巴巴地笑着,一边默默往后撤,对面的青年忽然垂下眼睫,平淡地说:“副本不是我破的,你要谢就谢他吧。” 谢谁?这副本还有第三个人吗? 一阵冷风刮过,卫宁开始觉得背后发毛。 青年向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那个发黑的头骨。 卫宁呆住了。 她想起自己早上见到的,眼前的青年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扇红木门的样子。他此刻看上去远比那时更加孤独。 卫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结结巴巴地说:“它——这、这是郝、郝阳……” 荆白抬起头,直接打断了她的后半句,说:“他叫白恒一。” 第247章 塔 出了副本好几天,路玄拿着那个头骨的样子,依然深深烙印在魏思宁的记忆里。 她怀疑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忘记这一幕。 她是组织的高层,活着出来的第一天就有人联系她,她通通回复一周后后再见,自己在房间里休息了七天,和谁也不联络,权当恢复受损的身心。 再出来时,风暴组织的其他高层都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约她碰了个面。 “魏姐,我们都等你好久了,你们到底进了个什么副本啊?” “是啊,于家栋和葛舒是跟你进了同一个副本吗?他们好像没了,这几天已经联系不到了。” “是啊,家栋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见过他?” “对啊,魏姐,到底啥情况?这是个啥样的副本啊?” 虽然求知心切,但在场的人对她都很客气。不为别的,因为魏思宁脑子清楚,待人和气,之前在组织里就很有话语权。 她在第四层已经过了一个副本了,现在直冲第五层,这次能出来,人人都对她心服口服——而且她很快就不在第四层了,能混到高层的都是人精,对她,现在肯定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以后上了第五层,说不定还有要她帮忙的时候。 魏思宁想起葛舒和于家栋,不由垂下眼睛,情绪低落下来:“他们和我一个副本,都没过得去。”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热火朝天的氛围都变冷了一些。魏思宁察觉到他们看她的眼光带着思量。 三个同组织的进副本,两个成了炮灰,虽然说这种情况不少见,但抱团都只能活一个,剩下的那个难免多受怀疑。魏思宁眼看着就要登塔,众人表现已经算很客气了。 有个圆脸的男青年试探地道:“这副本真这么难?” 魏思宁苦笑道:“不是一般的难,应该说,就没见过这么难的副本。” 她想起进副本前众人在范府门口报数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我们十五个人进去,就两个人活着出来。” 第483章 她这话一说,众人对她的怀疑顿时减轻了。静了短暂的一会儿,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说“魏姐你真牛”的,有说“什么副本这么夸张的”,唏嘘之际,还有人对另一个人来了兴趣:“另外那个活下来的,你问到真名了吗,有没有希望吸纳进我们组织?” 魏思宁的神色就变得很复杂。 她看向方才问她副本难度的圆脸的小青年,意味不明地耸了耸肩,说:“梁清,这人你认识。” 梁清错愕地说:“啊?” 他记得自己认识的人这几天没有进副本的啊! 见梁清开始冥思苦想,她的目光转向长桌旁边坐着的另外三个人,苦笑道:“你们也都见过,有画像的。” 画像这事众人印象深刻,当时得知第三层出了这档子事,风暴的高层里还有两个人去登塔的地方迎过,对那青年的长相和脾气印象深刻。为首的梁清脸色白了一下。 他参加过那次比赛,拿的4号,在第三层的时候,亲眼见过那个人把身体素质最强的蓝天摔得半天起不来身,甚至这张画像就是他来到第四层之后画的,对那张脸和那个人,他不可能忘记。 何况这人最近在塔里可实在不算低调。 画像在会议室里就有,他翻出来,指着画像上那个容貌极俊秀、神色极冷淡的青年,问卫宁:“真是他?” 魏思宁看着那张画像,想起副本中的种种,心里升起强烈的感慨。 她点了点头,道:“就是他。他在副本里救了我两次,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他我是风暴的人。可惜出来之前有点特殊情况,我没问到他的真名。” 梁清摸了摸下巴,道:“这人行事作风太神秘了,无法揣度。他最近在第四层很高调,用的名字是白恒一,我查了,也是假的。根本没有这个人。” 魏思宁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白恒一?!” 长桌上的四个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梁清反应很快,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看着魏思宁道:“是啊!他从前两天起就一直在公共区域活动 ,把能破的记录都破了,留的就是这个名字。” 魏思宁怔怔地重新坐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心里的震撼再次扩大了。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她低声说:“不是没有白恒一这个人……他死了。” 他死了。 荆白再一次在心里复读这个事实。 不管荆白想做什么,正在做什么,他脑海里总是会突然蹦出来这三个字。哪怕时间过去一周,还是如此。 如果不是塔忠实地记录着过去的时间,荆白其实对过去了多久并没有实感。他总感觉自己还停留在出副本的那天,从来没有走出过那场温热的大雨。 那天,卫宁走了之后,他又花了非常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埋葬了白恒一。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骨头都泛着黑红色,好像被什么东西浸泡腐蚀过。 荆白翻遍了那堆小山一样的骸骨,都没能找到他下半身的骨头,应该是确实如白恒一自己所说,已经连在了树里,又随着死去消散了。 荆白独自收拾了那半截发黑的骸骨,拼好形状,堆了一个小小的坟。 拼凑骨骸的过程对他来说很艰难,因为很难不去想这截指骨是不是几刻之前还握过,空洞的颅骨中本来应该有一双会看着他的黑眼睛。但他最后还是完成了。 他收得很慢,也想了很多,心中甚至有过念头飘过,自己当时是不是不该和白恒一说收敛尸骨的事情? 这算什么,一语成谶吗? 可他当时明明也说了,如果自己死了,柏易不用管,他怎么就还活着呢? 在胡思乱想中,他撒上了最后一抔黄土,又在坟头前面坐了半天。 其实什么也没想,也想不了什么,就是单纯不太想离开。 最后是塔的限时机制把他送出去了,荆白也是到那时候才知道,如果通关了,又还活着,六个小时以内没有离开副本,会被强制送出去。 荆白听见塔倒计时的时候状态还很恍惚,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到倒计时结束,不远处的黑色洞口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硬生生把他拉了进去。 “您好,荆白,恭喜您成功破解副本‘画中’——‘头啖汤‘,您的登塔进度仍在结算中,稍后可在图标上观看。您的污染值结算为48。恭喜!您的污染值仍保持在较低位置,请您再接再厉,保持您的身心健康。” 荆白坐在自己的榻上。 回到房间之后,身体的一切负面状态都被修复,荆白用一种几乎是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儿童房”,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塔的播报。 手恢复了温度,心却还是冷的,他当然注意到“塔”改了口,如果没猜错的话,或许这个副本原名应该是《画中人》,但是因为污染,最后变成了《头啖汤》。 但荆白没有心力去计较这个。无论污染与否,进度是不是多结算,白恒一都已经死了。就算副本结算结出花儿来,都没办法改变这个结果。 他连目光都没移动过,凝固的表情一直持续到“塔”播报他的污染值。 没有那个1开头的声音,没有他听习惯了的卡顿声,也没有最后播报的99。 污染值是48??? 他的污染值怎么突然恢复正常了? 第484章 荆白反应过来什么,伸手去摸脖子上的白玉。 他知道白恒一动了白玉,但白恒一在应声之后猝然消逝的场景完全击碎了他的理智,那之后的事情,他几乎都是凭着本能做的。 他当时干了什么? 好像是把白玉重新打了个结塞回脖子里,玉上沾满了白恒一的血,很凉。 现在在房间里根本不冷,但荆白的肩膀还是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他把白玉摘下来,捧在掌心。 白玉整个玉身都被白恒一的血染红了,血渍干结在上面,不太好看。荆白嘴唇动了一下,那是个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悲伤而柔软的表情。 他没想到白恒一的血能被白玉带出来。 直到温热的液体如雨点落下,晕开已经干涸的血迹,荆白才意识到自己又在流泪。他将白玉握在手中,贴在心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只重伤垂死的动物。 之前在范府时,天气是冷的,白恒一的手是冷的,荆白的手几乎失去知觉,所以他根本没意识到白恒一做了什么。后来白恒一没了,他忙着捡骨,又把玉胡乱塞进脖子里。 直到此时,玉握在恢复知觉的手中,荆白才发现,它已经是一块完整的玉了。 荆白把白玉给白恒一,原本是希望他吸取其中的力量,把自己从“树”里救出来,白恒一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力量倒灌进去,替他修复了白玉。 难怪他说:“我想再送你一程。” 难怪荆白出来副本以后,无论怎么心绪翻涌,都没有再感受到那种不由自己控制的烦躁和愤怒。 荆白以为是“儿童房”的作用,被“塔”强制退出副本之后,站在房间里,他都一直是恍惚的。如果不是“塔”播报时让他听到了污染值的变化,他都没想起来看一眼白玉到底有什么变化。 破碎的白玉原本时时刻刻在提醒荆白,他的身体里存在着自己也不知道的伤口,但白恒一悄无声息地弥合了它。 他不可能不知道白玉对荆白意味着什么,但最后说的却是:“欠你一盏灯笼,没时间扎了,用这个补上。” 荆白现在知道白恒一是故意这么说的,就只为了提醒荆白,他不欠自己什么,这是那盏灯笼的补偿。 可是……这怎么能一样? 他蜷成一团,白玉捂在他怀里,好像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似的,在心口微微发热。 从玉里传递来一股平和的暖意,像股温柔的涓涓细流,淌过荆白疲惫至极的四肢百骸,抚慰他濒临破碎的精神。 最后,他就这样蜷在榻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248章 塔 他醒来时感觉天昏地暗,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看了一眼时间,也就四五个小时。 再次拿起白玉时,他依然感到一阵不可遏制的心痛。 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又泛起酸热,默默抽了口气。白玉上的血痕被晕开,等荆白醒来时,血迹已经被衣服吸收。白色的衣服在心口上晕开一滩红,恍然看像他自己心脏流出来的血。 荆白盯着那滩红色看了一会儿,才垂下视线,去看自己手中的白玉。 白玉却已经不是从前的那块纯白色的玉了。 不知道白恒一是用了什么办法修复的白玉,现在这块完整的白玉里竟然渗出了一抹红。在洁净莹白的玉身里,那点红色显得很鲜艳。 它安静地沉在玉身的中心处,好像这块玉也长出了一颗心。 荆白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将白玉重新系回脖子上。 他什么也没做,在榻上坐了一会儿。 身体好像已经醒了,头脑却还是怠倦,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愿意想。但是即便就这样坐着,他的脑海中也会飘过白恒一的名字,下一秒就会想起他已经死了。接着就是一种针扎般的刺痛。 荆白以前一直以为人的思维是自己完全可控的,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是。 白恒一死后,荆白时常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人虽然站在地上,脚却像悬在空中,思念像一条绞索,绞住他的喉咙,绞住他的每次呼吸,每一次想起他,好像都离被绞死更近一步。1 这感觉对荆白来说无比陌生又无比痛苦。没有人生来恋痛,荆白觉得自己并不愿意主动想起他,但他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飞过去。等荆白意识到的时候,新一轮的窒息已经开始,他不能对抗,只能沉默地照单全收。 满室的静寂中,塔忽然提醒他副本结算已完成,荆白这才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头啖汤这个副本确实是够难的,也或许有副本被污染的原因,总之这次结算的进度格外多,一举冲到了第五层。他又要再登一次塔了。 荆白看着手背上,第五层进度条的那点白色,心里升不起一点欢喜。 白玉修复了,污染值也恢复了正常,但荆白甚至还没开始接受自己已经可以从塔里出去的事实。 他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想出去。为什么他对自己在外面的世界的生活一点印象也没有? 白恒一呢? 他的存在那么特殊,他有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不能再想下去了。 荆白握着白玉,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还记得上次从建筑队副本出来之后,“塔”告诉他第四层开启了身体修复的功能,但荆白因为污染值太高,不能花点数查询自己身上的伤势到底在哪儿。他问身体修复需要的点数的时候,“塔”更是直接卡过去了。 第485章 现在白玉彻底修复了,荆白的污染值回归正常,就算恢复的点数不够,查询的总是够的。 不管要不要修复,该搞明白的还是应该搞明白。 荆白将手覆上印记,问:“塔,现在可以进行身体检测吗?” 塔停顿了片刻,答道:“您当前的污染值为45,低于60,可以进行身体检测。是否花费5点污染值进行身体检测?如需修复,将根据您的检测结果另行收取污染值。” 他的污染值降了三点? 荆白愣了一下,他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真实的污染值到底是多高,总之无论多高,都被白玉卡在了99这个最高数值上,导致他所以对污染值的变动不甚了解,甚至不知道污染值在副本内竟然还是实时变动的。 荆白忍不住又将白玉拿出来看了一眼,他有些担心污染值是因为白玉才降下去的,但荆白不希望它再为自己消耗能量。 白玉已经不仅仅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荆白的目光凝固在白玉中心的那抹红色上。 某种意义上,它也是白恒一的遗物,是他存在过唯一的证明。 听见了吗?荆白在心底说,不要再为我消耗能量了,你只要存在就好。 白玉在他手中微微热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应答的意思。 荆白感觉那道思念的绞索再次悄悄缠上了他的脖颈,他立刻放开了白玉,整了整心绪,跟“塔”确认道:“确定检测。” 塔说:“扣除五点污染值,您当前的污染值为50。正在为您检测……” 荆白静静地等着,“塔”的回答会为他解开一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谜团。 他的失忆,究竟是不是身体的损伤造成的? “塔”的声音很快平板地响起,它说:“您好,荆白。您的身体检测报告显示您的身体素质为s级,身体状态非常健康,无需花费点数修复。” 其实以荆白自己的感觉,它检测出来什么结果都不奇怪。但这次和上次的结果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上次“塔”进行检测时,最开始的时候说了他需要修复,只是报修复所需的数值的时候,和以前报污染值一样,没等数字真正播报出来就被修改了。 但是这次直接说不需要修复,是说明这个问题和他超标的污染值一起消失了吗? 还是说,这个需要修复的“问题”,原本就是他超标的污染值? 这个疑问与其说是解答了,还不如说是直接消失了,还浪费了他五点污染值。 荆白叹了口气。他将沾血的衣服收了起来,放到柜子中箱子的最深处,等做完了这一切,就又只能坐在床边发呆。 以前那种在房间里喝茶看书的闲适状态彻底消失了,荆白发现自己无法享受现在的安逸。 好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忽然被扔进进很深的水里,在力气彻底耗竭之前,他只能不断踩水,不断挣扎,因为一旦停下,汹涌的痛苦就会没顶,将他拖进无底的深渊。 又或许……他早就已经在那里了。 出副本的第三天,他的门口闪动起了一个拜访请求。 来人是卓柳。 荆白思索了片刻,同意了她的拜访。 他走到待客的外间,打开房门,门外的女孩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抬起头和他打招呼,看到他脸色的片刻,神色却很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她顿了一下,没有跟着荆白走进房间,站在门口,犹豫着说:“你是不是不方便?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过两天再来。” 荆白莫名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往里走,语气很淡:“进吧,没什么不方便的。” 两人在木桌边坐了下来,卓柳不自觉地打量着置物架上的小玩具,只觉个个精致可爱。 她是第一次上门拜访,深感荆白这个房间的画风和他本人大不一样,装潢是柔和清淡的风格,摆放的物什更是童稚可爱。她没有伸手去碰,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更让她奇怪的是荆白此时的状态。 她今日见到荆白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来得不巧。 两人在荆白这次进副本之前还见过,按说也没过多长的时间。荆白这人虽然平时看着冷淡,不好接近,但在卓柳的记忆里并不是个难打交道的人。 因为他沉稳,思路清晰,情绪稳定,就算话少了点,但他不会说多余的话,不会绕弯子。对卓柳来说,这种人很好沟通。 但荆白现在这个状态就不太对劲。他平日里精神奕奕,气场虽然冷冽,却也很舒展,锋利得像把无鞘的剑。卓柳今天看到他时,却感觉他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似的,背板虽然是直的,却有种将要绷断的感觉,神色中透出一种疏离和厌倦。 他怎么了? 卓柳有些犹豫,但想到毕竟关系不算很近,也没有问出口。荆白给她倒了杯水,也不问她的来意,这也够奇怪的,她想。他向来是开门见山的风格,从不拖泥带水。 卓柳见他不开口,只好道:“我来跟你说个消息。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打听过一个小男孩吗?” 荆白的眼睛立刻朝她看了过来。他的目光非常专注,卓柳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发现他的确和从前不太一样。 他以前看人时,有种直刺人心的锋锐感,很慑人,不少人都会避免和他对视,就像避开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 第486章 但卓柳此时和他四目相对,却感觉这火好像燃尽了。此时看着那双黑眼睛,更像是一捧温度尚未褪去的余烬,有种心灰意懒的无谓——对,就是心灰意懒——卓柳以前从没想过这四个字竟然还能用在荆白身上。 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希望从她这里听到什么;但看他整个人的状态,又像是听到再大的好消息,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个副本真能把人改变成这样吗? 冷静如卓柳,也开始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但来都来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别着急,我没有找到年纪相仿的小孩,但你上次说的给我提了个醒。我想世上说不准有些奇人可以变换身形,就在惊雷里打听了一下。” 荆白双手不知何时交叉起来,修长的十指抵在嘴唇上。这本来应该像是一个思考的姿势,但卓柳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更像是在忍耐什么。 荆白眨了两下眼睛,卓柳似乎从中捕捉到一丝黯然,又很快闪了过去。 他的神色重新变得平静,道:“多谢。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卓柳说:“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但是有个朋友的朋友——那个朋友你也认识,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测拳力的老方。老方想起来,他在第三层的时候有个朋友,遇到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据说也是很厉害,他那个朋友就是被他带出来的。” 出乎她意料,荆白没有追问那个少年相关的信息,而是问她:“那个副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卓柳想了想,道:“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个学校副本。其他人进去都是老师、校工什么的,他可能是因为年纪,是唯一的一个学生,一来被安排进那个全是鬼的班级了。” “我听过的消息是转了两手的,具体的副本细节我不知道,”卓柳看荆白沉默不语,只能接着往下说:“但我觉得老方说他很厉害应该是真的。据说第一个被袭击的就是他,但是他避过去了,最后还带了好几个人出来。” “因为年纪太小了,又这么厉害,所以他朋友对这个人印象很深。”托荆白的福,卓柳听了不少故事,老方说的这个,是她觉得最接近荆白想找的人的。 荆白仍旧不怎么说话,卓柳发现他好像比从前话更少了,但也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很专注地看着自己,听着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她便索性把能说的都说了:“当时进去的时候,那个人的污染值是最低的。但是他年纪太小了,一看就是还没上高中的小朋友,没人愿意和他组队。亏得人家不计较这些,最后还把他们带出来了……” 说到那个人污染值最低的时候,荆白忽然把脸转了过去。 这个动作太突兀了,卓柳不由得停下来,莫名地看着他。 她原本觉得荆白今天情绪有些异样,因此一直避免同他对视,但这时候也忍不住盯着他看了。 两人对面坐着,卓柳看不到荆白的脸,但能看到他下颌在微微颤抖。 她意识到了荆白方才在忍耐什么,震惊之余,握着水杯的手都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洒在她的衣服上,她借此猛地垂下了视线。 卓柳在心里第一万次懊悔——今天真的不该过来。 但她也难免觉得有点奇怪。 荆白这样的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会让他露出这种即将被击溃的表情? 第249章 塔 但这显出冰山一角的脆弱转瞬即逝,片刻后,荆白就整理好了情绪,转头重新看着她。 他甚至连眼神都很清明,如果不是眼眶仍微微发红,卓柳会疑心自己方才看到的是幻觉。 荆白却无视了她眼神中的震惊,用很平板的语气追问:“还有没有别的信息?名字有吗?” 卓柳想了想,道:“他没告诉别人真名,副本里好像叫……周小易?易不知道是哪个易,周是副本给安上的。他的身份和一个关键npc有点关系,所以才会转进那个班。” 荆白点了点头,对她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的双眼看着卓柳,语气虽淡漠,眼神却很诚恳。 他问卓柳:“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这就是要答谢的意思,卓柳连忙摆手拒绝:“托你的福,上次测拳力,我赚了五点污染值呢。就帮你打听个消息,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至此无话,卓柳犹豫着要起身告辞,忽然听见荆白问:“你那个朋友的朋友……现在在不在第四层?” 卓柳遗憾地摇了摇头,说:“老方说,人已经没了。” 这事来之前她就问过老方了。老方和他那个朋友老刘是过命的交情,否则老刘对这个人印象再深刻,也不会把副本里的事情说得那么细。 但老方上第四层之前,老刘就已经没了,那个副本是他在第二层过的,算起来,也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卓柳所说的是老方知道的全部,还是他回忆了好久,陆陆续续拼凑起来的。卓柳把信息整理清楚了,才来找的荆白。 就算再问老方本人,也问不出来更多的消息。 她一五一十都说了,荆白点点头,再次谢过她,又将她送了出去。 临走前,卓柳想了想,还是问:“我们组织新加入了一个人,是个年纪挺大的大哥。我向他打听你说的小恒的时候,他说,他也听说过这事儿,还问我是不是认识你。他说你们一起过了一个养宠物的副本。他姓赵……” 第487章 她说到名字时,征询地看着荆白。 荆白很快把人和名字对上了号,道:“赵文龙?” 赵文龙是他在建筑队副本认识的,在副本里叫赵龙,年纪确实挺大,已经五十多岁了。当时一起出来的人,只有赵文龙和他上了第四层,荆白对他有印象。 他在副本外面是警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习惯,看人的眼神很敏锐。 没想到他也加入了卓柳他们那个组织。 卓柳松了口气,道:“你认识就好。”这事有点巧,她一度担心是自己打听得太高调了,给荆白招来麻烦。 荆白点点头,确认道:“我确实和他说过这件事。” 不止赵文龙,荆白从建筑队副本出来以后,因为对“小恒”这个身份起了疑,和认识的人都说了一声,让他们帮忙打听。 这些人现在在第四层的,只有赵文龙和卓柳,谁知他们竟加入了同一个组织。 卓柳看了他一眼,道:“赵大哥说他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但准备直接跟你说。” 荆白还没说话,卓柳觑着他脸色,迟疑地道:“你这两天要是不想见客,需不需要我转告他晚点再来?” 荆白莫名其妙地道:“不用,他知道我的名字。” 卓柳便不多话了,她也不问别的,站起身来告辞。 荆白送了她出去,对她这种凝重又小心翼翼的态度有些不解,但也懒得多问。 送走了卓柳,房间里又变得安静而空寂。荆白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忍不住开始分析卓柳说的消息。 周小易的易,应该就是柏易的易。 他在那个副本里长什么样子? 听卓柳的意思,这个副本已经过去挺久了。他带出来的人里面,又有几个人活到了现在,还能记得他这个人,甚至记得这个假名? 没有名字,没有一张固定的脸,那就等于过完副本以后什么都不剩下。 白恒一帮过再多人,等出了副本之后,感激在塔里落不到一个确实的对象身上,慢慢的,别人也就淡忘了。 如果过完副本的人都死了,就更没人记得他。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多久? 荆白攥住白玉,用力喘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第二天,赵文龙果然来拜访他,两人碰了一面。 塔里的人就这么多,兜兜转转,总能打听到点什么,何况赵文龙打听消息简直就是专业对口。 他的年龄和面相不太容易让人防备,问话又有技巧,打听起消息来,范围根本不限于惊雷的人,因此也问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说的那么小的,七八岁的孩子是没见过。”赵文龙摸着下巴道:“但是我那天在公共区域和人聊天,有个人在旁边听见了,说他以前认识一个很牛的人,现在已经去第五层了。 “那个人以前过过一个副本,叫《抬龙王》,里面就有个很厉害的小孩。” 荆白追问道:“有更具体的消息吗?” 赵文龙道:“我跟他聊了一下,他说的牛人告诉他,那个小孩很厉害,出来之后,他们都想找到这少年。当时阵仗挺大的,也发动了他去找,所以他知道这事。”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也觉得稀奇。 赵文龙请那人吃了个饭,光说起这事,那个人都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要不是大佬人品可靠,这话说出来我都不敢信!那小男孩一进去,就被选成了童男,当河神的祭品,据说看着就十二三岁。而且那个副本的鬼还是童女,他们可是天天晚上都得在河神庙过夜啊!” “大佬他们能活下来,是因为没有参与那个抬龙王的仪式。他们本来都以为不参加仪式当晚就都得死,没想到这个小男孩带着童女把‘龙王’和主持仪式的npc全杀了。祭典没了,出口就出来了。谁能想到出口在河里? “大佬说亏得有他,他们才能出来,但是出来以后他们那样大张旗鼓地找,硬是没找到一个认识这孩子的人。据大佬说那小孩还是他们里面污染值最低的,我说哪有这么厉害的小孩啊!”那人说着双手一摊:“当时我们都刚上第三层,现在我又上了一层塔了,大佬都上第五层了,这人也没找到过。” 赵文龙问:“有没有名字?说不定下次我也能见到呢。” 那人苦笑了一下,说:“说叫李小明,这不一听就是假名字嘛!他们不死心,出来还拜访了,没这人。长相嘛,就说特别好看一小男孩。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听到“李小明”,荆白嘴角也勾了一下。这名字确实起得够敷衍,很像白恒一的风格,和“郝阳刚”的套路差不多。荆白甚至能想象,他起这名字的时候心情一定很糟。 现在回想起来,当“小恒”那会儿,他其实也不怎么高兴。因为是副本强行设定的,他又不能挂相,表现出来的就只有沉默寡言。后来和荆白熟起来,话才多了一点,脸上渐渐有笑容。 “李小明”的作风也和当时的“小恒”一模一样,出了副本就消失无踪。 白恒一没有和荆白说过他平时在副本里的休息时间是怎么度过的,但以他报喜不报忧的性格,荆白疑心他并没有一具真正的身体,甚至拥有自己的面貌…… 理由很简单——但凡有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他不会不给自己起名字。 第488章 如果说“塔”对其他人尚算中立,对白恒一,就是彻头彻尾的压榨。直到他死在头啖汤这个副本里,简直可以说是敲骨吸髓。 荆白不明白“塔”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也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别人讲起白恒一,总是像听一个新奇的故事。李小明,周小易这种名字更是毫无记忆点。 当然,这时候的白恒一很可能也意识到,假名起成什么样子,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下一个副本又要换一张脸,到时候又不会有人再认识他。 荆白是第一个认识“白恒一”的人,所以从荆白认出他开始,他就一直想问荆白要一个名字。 因为这对他很重要。 荆白吸了口气,思念再次绞住了他的呼吸。除了窒息和心痛,他无法避免地替白恒一感到酸楚,还有不可挽回的后悔。 荆白当时没有意识到名字对白恒一的意义,他明白得太晚了。 要是在他第一次要名字的时候给他起了就好了。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法改变,能让他多高兴一两天也好……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荆白把脸埋在手掌中,他连呼吸都在发颤,过了好一阵子,才艰难地找回理性,试图分析问题。 周小恒和李小明这两个疑似白恒一用过的身份,连同荆白见过的“小恒”,都有特殊的年龄限制。 就拿“小恒”来说,陈婆过寿隐藏的通关条件是鬼婴和鬼母必须见面。白恒一之所以被迫以八九岁小男孩的身体进入副本,很可能是因为鬼婴只能附身在小孩子身上。 卓柳和赵文龙打听到的这两个副本,虽然只有一鳞半爪的二手消息,但也很像这种情况。 一个是全是鬼的班级里唯一的转学生,另一个则是和童女对应的童男。荆白虽然不知道副本具体怎么破的,但他扮演的角色似乎都是不可或缺的。 白恒一也说过,秀凤很特殊。照这个思路分析,“塔”有的特殊副本要通关,很可能对参与者有特殊要求,塔也会借此挑选不同的登塔人。 这点在他过的吴山副本里也体现得很明显。 作为一个核心点在换寿的副本,塔在这个副本挑选的登塔人年龄覆盖面格外广。 年纪小的如宋不折,只有十几岁;年纪大的如赵文龙,五十几岁;还有中间段的三十多岁的方兰等。 换寿这种事情,参与的登塔人有明显年龄差,被换寿的反应就不一样,必然比一群同龄人更便于推理。 但有的副本,塔里对应层的登塔人不一定符合条件。这时候,它就会派没有固定躯体的白恒一去执行这种“特殊任务”。 所以……白恒一的存在,对“塔”来说也很重要。 他是专门负责替“塔”解决这些疑难杂症的。荆白没有听白恒一提及过他有同类,姑且认为他是独一无二的。 既然扮演着这么重要的角色,他死了,谁来替塔解决这些问题? 荆白不知道白恒一和塔之间的关系,他只能按常理来推断。 他不知道“塔”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主人,又或者只是有一套自己的运行逻辑。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在失去自己的稳定器之后,ta会做什么? 在可行的情况下,一定会再创造一个。 荆白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修长的五指不自觉地攀到胸口,攥住白玉。 玉是光滑的,凉津津的,给他滚热的心头带去一点清凉。 如果真的有可能,再创造出来的那个人……还会是他认识的白恒一吗? 第250章 塔 荆白很清楚,自己不该抱有这种期望,可一旦有了这个希望,他就忍不住一直想。行走时会想,坐卧时会想,翻开一本书时,冷不丁还会想。 他知道希望不大,因为他虽然不了解塔,但很了解白恒一的个性。 和他自己的直白坦荡相反,白恒一习惯了口不对心。遇到小事,比如手划了个口子就会哼哼唧唧抱怨,真遇到大事的时候反而一声不吭。 如果他知道自己能复活,或者,但凡他有这个信心,他会说出来,而不是在最后关头一直沉默。 荆白当时原本也想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最后是白恒一那双疲倦的、温柔的眼睛止住了他的问题。 别无他法,唯死而已。 他平时看着笑嘻嘻的,其实性格很骄傲,即便已是穷途末路,也不愿意说出口。 荆白有一肚子的问题,终究不忍心逼他,索性什么都不问,让他最后一刻得以平静和安慰。 他的确走得很平静,但荆白慢慢发现,没能走出那场雨的并不是白恒一,而是自己。 就比如现在,荆白明明知道塔复活“稳定器”的可能性完全建立在他的推测上,即使真的复活,复活出原本的白恒一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但荆白辗转反侧了两天,仍是无法放弃这点微渺的希望。 最后,在离开第四层之前,他决定先去做一件事。 这两天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总在想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比如,一个人,怎样才能被人记住? 有的人记忆的侧重点是脸;有的人记忆的侧重点是行为,有的人只能记住名字,记性好的或许都能记住。 白恒一没有固定的长相,临死才有了一个真名。他有再多的事迹,大部分人能记住的也只有对应副本的脸,或者一个无关紧要的假名。 第489章 他似乎是一个注定被遗忘的人,所以连问荆白要名字的时候,都坚持要一个好记的。 因为荆白是唯一一个真正认识他的人,他希望能被荆白记住。 但没关系,荆白想。 白恒一在他面前有过三张脸,每一张都在他的脑海中纤毫毕现;有去了第五层的人,至今还记得他的事迹;至于名字…… 总有办法让他们记住。 荆白双手交叠,握在一起,默默活动了一下指骨。 第四层的公共区域他还没去过,但想来和第三层的不会有太大差别。诸如测试拳力的仪器,第三层有的,第四层肯定也有。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按塔的机制,这些仪器的纪录的寿命只怕比塔内大部分人的命要长。 与其让人记住,不如让机器记住。 只要机器记住了……就有新的人会记住。 再说,如果有万一的可能,白恒一有复活的机会,这就是荆白能在塔里留下的痕迹。 “978!” “破纪录了吧,是破了吧!” “好牛啊——” “好可惜,他怎么把脸蒙住了,看不见长相。” “眉毛眼睛能看见啊!这么优越的眉眼,下半张脸能差到哪儿去?” “凸嘴龅牙说不定呢,你没进来之前,难道没在互联网上看到过限定口罩帅哥?” “别讨论长相了,他能打出这分数,不科学吧!我看上次那个胖子也就打了个800多。” “胖子可能靠惯性,这种瘦子显然是靠实力啊……” 人群在欢呼,在惊叹,形形色色的目光在打量着机器前面那个挺拔高挑的背影,荆白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注视。 不舒服,但无所谓。 他用面巾把脸蒙住,就是不希望这些人把白恒一的名字和他的脸对应起来。 这些人看不见他的长相,就会更多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名字上。 屏幕上跳出“恭喜打破第四层单人记录”的字样,然后提醒他可以登记名字。 周围的人都在看,荆白没有遮掩,在屏幕上一笔一划、很郑重地写下白恒一的名字。 “白恒一……听着像是真名。” “疯了吧在这登真名?那不被人烦死啊!” “可以屏蔽陌生人拜访请求啊。只要没有新人打破这个记录,这个名字可以一直登记在机器上的,在塔里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切,也就机器能记住而已,还名垂青史呢,以为自己是谁?三皇五帝?” “怎么一股酸味儿呢,这是哪家的老陈醋打翻了……” “别说,白恒一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可不是嘛。我打赌,他肯定是大帅哥,何况实力还这么强。这名字起得真不错,生下来就适合当第一啊。” 在机器上,在众人的目光中,白恒一的名字被镌刻在了第一位。 荆白默不作声地走向下一台机器。 短短两天,他在第四层所有的机器上都留下了白恒一的名字,当然,也惊动了不少人。 他出现在公共区域的第二天就出名了,卓柳带着惊雷的人到现场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中,青年正把设备从那张俊美非常的脸上摘下来。 即使蒙着脸,戴着设备,五官被遮得什么也不剩下,他的身高和气质在人群中也很难被忽视,赵文龙老远就把他认出来了。 卓柳盯着设备看了两眼,注意到他玩的这是一个vr游戏。 这个游戏是根据规定的节奏杀怪,谁都可以玩,但是刷高分需要非常好的协调性,荆白显然是个中高手。 他摘下设备,露出浓黑的眉毛和朗星一般的眼睛,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又在他投来目光时陷入突兀的沉默。 他的黑发微微汗湿,显然刚经历了激烈运动,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白净的皮肤上未曾浮出红晕,眼睛里的神色更是冷淡。 周围的人或是惊叹,或是欢呼,也有想上前与他攀谈的,他一概置之不理,发现身边的围观群众多了几个认识的人,他也没什么旁的反应,甚至神色都没起波澜,只向几人点了点头。 但这样已经足以让众人纷纷向他们行注目礼了。 莫名其妙分走了一部分人群视线的卓柳和旁边的赵文龙、宋家兄弟面面相觑。 宋靖嘉和宋不折这对兄弟前天刚上第四层,他们一来就先找了赵文龙,又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惊雷。 他们本来也想来拜访荆白,但卓柳和赵文龙来找过荆白之后,都察觉他和往日不太一样,至少情绪不太正常,赵文龙出面劝住了兄弟俩。 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听到了消息,说有个特别厉害的男的在挑战塔的纪录,像疯子一样,来者不拒,什么都玩。 传来消息的女成员露露当时在场,说起这个人,眼睛都闪闪发亮:“虽然看不见下半张脸,但是绝对是大帅哥!!!而且好厉害好厉害,一拳打出978,当时我都看傻了!气场也是一绝,冷冷的,谁都不理。真的好帅哦——” “就上半张脸能看见,能有多帅?最多也就比我帅那么一丁点吧。”她的男朋友在旁边啧了一声,酸溜溜地补充道:“个子确实挺高的,我183,他比我还高一点,不过实力确实还是挺可以。” “什么183,你就182.4,四舍五入也不是你这么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女朋友横了他一眼,抢白道:“柳姐,你别听他的!比他帅多了!光看上半张脸,比我家飞扬都帅!” 第490章 这话说出来含金量就很高了,首先邹飞扬确实挺帅的,甚至颜值远大于他的演技;其次卓柳知道露露是邹飞扬的忠实粉丝,她进塔的原因就是买了邹飞扬见面会的门票,结果意外死了,没机会去看。 在她眼中邹飞扬是全娱乐圈最帅的男明星,但这个人仅凭上半张脸,就让她下出了“比邹飞扬还帅”的论断。 当时宋家兄弟正和赵文龙站在一块儿聊副本,这描述一听,四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一起。 他们迅速地拼凑出了同一个人的形象。 这个等级的外貌,还这么强,又跟他们在同一层……很难联想到第二个人了。 卓柳的眉心率先锁了起来,不为其他,荆白不像是这种高调的人啊。 “对了,他的名字也很好听!”露露捂着心口说:“他破完纪录,留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叫白恒一。听起来很像真名,但好像不是真名。当时围观的人有好事的已经搜过了,听说查无此人呢。” 卓柳想到了什么,问露露:“你看清是哪三个字了吗?” 露露用力点头:“看清了啊!白色的白,永恒的恒,一二三那个一。” 她憧憬地道:“这名字起得真好,怪不得他破了好多纪录,样样都是第一。” 白恒一…… 卓柳和赵文龙对了个眼神,赵文龙低声道:“他之前跟我说,让我们打听的那个孩子,好像就叫小恒。” 卓柳点了点头:“对,我打听到那个副本,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叫周小易。” 赵文龙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他说:“我那天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不用再打听这个人了。” 结合他们看到的荆白这段时间的状态,两个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有了答案。 卓柳喃喃道:“查无此人,不一定是没这个人,也可能是……” 死了。 现在他们四个人一起站在人群中,看着荆白摘下设备,向他们投来平静无波的目光。 卓柳看着这张沉静的面孔,一时间竟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说话,荆白不说话,围观的人群也从窃窃私语重新变得安静,直到机器上的音乐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在所有人无声的注视中,荆白伸出右手,在屏幕上写下了那个名字。 随着他的一笔一划,所有人都在心中不自觉地默念了一遍。 白、恒、一。 第251章 塔 来都来了,宋不折和宋靖嘉还是硬拉着荆白吃了个饭。荆白没拒绝,卓柳和赵文龙就当了陪客。 至于游戏区的现场眼见着他们把荆白拉走是怎样的哗然,他们也无暇关心了。 宋家兄弟很熟练地点好了菜,荆白向来不是多话的人,现在更是沉默。好在席上几个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卓柳和赵文龙更是几乎猜到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只是碍于荆白未曾说过,也没有立场劝慰。 宋不折和宋靖嘉两兄弟负责叽叽呱呱说话,赵文龙和卓柳负责不让他们的话落地,荆白……荆白负责沉默地吃东西。 最后,还是十六岁的宋不折没沉住气,趁着他哥正鼓着腮帮子奋力嚼牛肉,少年伸长脖子,好奇地问:“大佬,你这两天是在刷记录吗?” 席间顿时静了,宋靖嘉险些噎住,用力横了弟弟一眼。 荆白倒没觉得他唐突,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宋不折瞪着眼睛:“全刷完了?” 荆白看了他一眼,很平淡地说:“对。” 宋不折不说话了。 宋不折大为震撼。 荆白花了两天就转遍了第四层,吃喝享受的一律没参与,他以前没有口腹之欲,如今更没有。 游戏区和测试区他去了几趟,会的直接上,不会的就现学,以他的能力,并没有耽误多少功夫。刚才的vr游戏就是最后一个可以刷分的项目。 一次消费可以换三次游戏次数,荆白选了最难的曲子,第一次还不太懂怎么玩,第三次就破了记录,刷出了那台游戏机的最高分。 到这里,第四层能刷的纪录就已经都归到白恒一名下了。 有的纪录破了可以减污染值,比如这次的拳力测试,荆白在第三层玩了团体的,这次玩了单人的,打破单人纪录之后,再次获得了五点污染值的扣减;但vr游戏的这个就没有减去污染值。 荆白不是冲着扣减污染值来的,但这两天林林总总地,他的污染值也被抵扣得只剩20,估计下个副本起,他不仅不用排最后一名,说不定还名列前茅。 从今天开始,第四层时常在公共区域玩的人,估计都很难忘记白恒一这个名字。但荆白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丝毫满足。 说实话,他甚至没有什么情绪。按理说这是个不错的成就,但除了写下白恒一的名字时那种疼痛的悸动,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还是对眼前的几个人道:“我准备要上第五层了。” “噗——咳咳咳!” 这次是宋不折呛住了,宋靖嘉连忙给他拍背,兄弟俩两张相似的脸上,映出的是一模一样的震惊。 卓柳和赵文龙对此倒不是特别吃惊,他们俩把听到的消息一对,几乎已经猜到了荆白遇到了什么事。 从他们听说的只言片语里,能描绘出荆白死去的朋友的一些痕迹。那个人已经很厉害了,这样的人都死在了副本里,可见副本难度很高。 第491章 荆白能从这样的副本里活过来,一举冲上第五层也不奇怪。 宋家兄弟则是面面相觑,他们刚来第四层,本意是来和荆白打个招呼的,没想到这就成了荆白的送别宴。 不过这样也好,刚上了第四层,就有认识的人要登第五层,这也算是沾上喜气了。 卓柳犹豫了一下,问:“什么时候走?” 荆白说:“今天或者明天。” 他语气太淡漠了,以至于卓柳都说不出说个大概时间我们来送送你这种话。从这个副本出来之后,他身上那种出世感好像更强烈了。 卓柳虽然从前也觉得和他往来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但这几天以来,总觉得荆白和这个世界的联系都变得很淡薄。 虽然他从前也和人并不亲近,这几天说话做事也一如往常,但卓柳总有种感觉,同他原本就不近的距离被拉得更远了。 荆白说完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好像并没有因此很高兴。 他放下筷子之后就没再拿起来过,眉眼低垂,似乎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要去下一层固然是好,但卓柳再看青年冷淡的眉目时,眼中就不自觉地带上一种悲悯。 不是每个人的哀痛都石破天惊,悲伤在有些人身上是寂静的。 宋家兄弟也察觉到荆白身上并无喜意。宋靖嘉是个不常参与这些人际应酬的程序员,十六岁的宋不折更读不懂微妙的气氛,还在往嘴里大口塞炸鸡翅。 唯有赵文龙用那张忠厚朴实的脸,沉稳地托住了整个饭局的气氛。 他笑呵呵地站起身,敲了敲手中的杯子,笑道:“我年纪大,托大叫你一声小荆。预祝你下个副本顺利!” 卓柳回过神来,也打起精神,笑着说:“那我就祝你每个副本都顺利!” 宋靖嘉和宋不折也跟着精神一振,乐呵呵地道:“我们兄弟俩祝白哥早日出塔!” 荆白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席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八道期许的、真诚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们的祝福是真心实意的。 荆白感觉自己紧缩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松解了一下。 他也站起身来。青年脸上的表情并不热切,也没什么笑容,眼睛却是明亮的。他举起杯子中的清水,对在场的四个人简明扼要地说:“一切顺利。” 荆白起身后,气氛变得更加轻松。在场的四个人都知道他寡言少语,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一切顺利!” 他们都把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没有酒,即使到了第四层,塔里的餐厅也没有酒精。“塔”似乎不愿让这些成瘾性的东西消磨他们的意志,但真挚的祝福并不需要酒精助兴。 几人吃完了饭,就算是道过别了,荆白知道自己现在出去也是被被人围观,他懒得同其他人应酬,索性直接回了房间。卓柳等四人却还要出去和剩下的人汇合,于是就从餐厅门口出去了。 出去就被门口围观的阵仗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 宋不折吓得直接打了个嗝儿,一把抓住哥哥的衣服:“嗝——哥!我恐人症犯了!” 宋靖嘉也吓了一跳,他俩刚上第四层,还没什么认识他的人,可这段时间眼熟赵文龙的人还真不少,卓柳作为惊雷的高层,在第四层也是小有名气。 他们俩立刻被人围住了,卓柳见宋家兄弟这里还好,立即对宋靖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走。宋靖嘉反应很快,趁这个空档,拉着弟弟溜出了人群。 赵文龙这人简直像什么场面都见过,满脸堆笑,谁也问不出他的话,人却离人群的焦点越来越远。卓柳则明显感觉周围几个身材高大的人隔开了人群,一个长卷发的女人在她身边,飞快冲她打了个眼色。卓柳认出来她是谁,便跟着挤了出去。 惊雷和风暴不是完全没有往来,到了第四层,甚至关系都没有第三层紧张,因为大部分人的重心还是放在副本上了,太专注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人,就算侥幸爬上来了,也很难度过第四层的副本。 起码魏思宁和卓柳就都见过对方。 看见魏思宁眼下挂着的黑眼圈,她这几天似乎睡得不太好,略显憔悴。卓柳心里纳闷,却也没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怎么也来了?” 风暴第三层得罪荆白的来龙去脉,卓柳在场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找荆白赔罪被拒绝的事,她也有耳闻。 她知道荆白不会把这些无关的人放在眼里,但风暴的人又不了解他的脾气,为了避免被荆白找麻烦,正该绕着他走才对。 荆白虽蒙了面,但他长相气质那么扎眼,风暴的人又不是没见过他,不至于认不出来。卓柳前几天还听闻说,风暴那边有人画了荆白的像。 以第四层这边风暴的风格,卓柳猜测多半不是恶意,顶多是提醒组织成员不要去触画上人物的霉头。但毕竟是被画了像,卓柳想着去说老方的事情的时候顺口带一句提醒荆白,结果拜访失败了,才知道他进了副本。 魏思宁捋了一把头发,清丽的面孔流露出疲倦之色。卓柳虽然和她没多熟,但也知道她向来是个精致女人,两个人在副本见面的场合也都比较正式,倒是头次见到她在塔里素颜的模样。 可见要么来得很急,要么状态不对。 第492章 魏思宁也不同卓柳绕弯子,开门见山说:“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卓柳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你说谁?” 魏思宁皱眉道:“你也开始装傻了?最近破了一堆纪录那个‘白恒一’。” 卓柳见她还当真刨根问底上了,探究地瞧着她,道:“你不会真没认出来吧?我提醒你们一句,别想着拉拢他了。你们得罪过他,还画了人家的像,忘了?” 想起这事就糟心,也不知道第三层那群人怎么想的。 魏思宁忍不住又用力捋了一把头发,在卓柳同情的眼光中,她重重叹了口气,说:“我认出来了。实话说吧,我这次和他过的同一个副本,他还不知道我是风暴的人呢。” 卓柳震惊得眼镜差点滑下来,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忍不住问:“你、你们——” 她稳了稳情绪,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见过白恒一?” 魏思宁没有急着回答,两人原本就站到了角落,见周围无人,魏思宁朝卓柳伸出手,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魏思宁,真名。” 卓柳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她怀疑自己被道德绑架了:“你这……我们还没有熟到要交换真名吧?!” 魏思宁笑了一下,虽然显得有点苦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方便的话,把我真名带给‘白恒一’吧,如果有用得上我的事,请他尽管开口。我少说欠他两条命,应该的。” 卓柳反应很快。她没有被魏思宁的诚意打动,反而抱起双臂,说:“你是要上第五层了吧?” 风暴和惊雷不能说是完全对立,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兄弟组织。魏思宁既然敢和对面组织的人毫无顾忌道出自己的真名,说明她不怕被卓柳传得人尽皆知。 还要滞留在第四层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做,反过来想,那就无所谓了。 “是啊!”魏思宁坦荡地说:“但我只是请你帮我带个话。你要是不愿意,现在拒绝也没关系。反正我的真名你也知道了,你又不吃亏。” 这是阳谋,荆白要去第五层,魏思宁也要去。她单方面说了真名,这话卓柳怎么可能不带?卓柳知道魏思宁这人,人品是没什么问题的,又背靠风暴这样的大组织。如果荆白真有什么事情要找人,她好歹帮得上忙。 收到卓柳的消息时,荆白刚刚洗完一个澡。他最近睡眠不太好,要在热水里泡很久才能稍微松弛一些。 卓柳把魏思宁找上她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重点说了她是风暴的高层,马上要登上第五层了。她们在第三层就认识,但是来往不多,魏思宁风评还行等等,又说只是帮忙带个话,请荆白自行决定。 荆白回了个“谢谢”,就扣上了通讯器。 说得上熟识的人,今天都已经道过别了,他根本不需要魏思宁报答,也无意发生联络。 面容俊秀的青年仰面躺在床铺上。他的目光很澄净,心神却没完全放松。 魏思宁能登上第五层是件好事。 这样,至少除了他以外,第五层有第二个认识白恒一的人。 第252章 塔 卓柳的信息是当着魏思宁的面发的,魏思宁本来说不用,卓柳说不行,你要没亲眼看见,万一说我没发怎么办? 发出去之后,魏思宁看起来很紧张。卓柳猜她多半从出副本之后就没见过荆白了。 她虽然帮了魏思宁这个忙,但猜都能猜到荆白会怎么回,发这个消息只是为了把她的真名递给荆白而已。 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通讯器亮了,荆白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卓柳早猜到了这结局,魏思宁难掩失望,但仍对她道了谢。 而荆白扣上了通讯器。 头发已经擦干了,荆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放松,精神也有些疲倦,但他依然没有睡意。 他原本是对着半空中虚无的某个点在出神,后来,目光就渐渐移到墙壁上方那张山水画上。 这幅水墨画元素不多,意境却悠远。轻薄的云雾笼罩在青山之上,山巅上坐落着一座小屋。 山川中有流水潺潺,让画面显得更加清新辽阔。落笔很干净,画风也清朗,多看一会儿,好像能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平和。 按说从《头啖汤》副本里出来以后,荆白对水墨画多少该有些心理阴影,但回到房间,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这幅山水给他的,永远是平静安宁的安心感。 也因着这个,荆白习惯了它的存在,平日里不会对它有太多关注。之前检查房间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 但这次,他意外地发现,这幅画好像有什么细节,他之前漏掉了。 画中的小屋是有窗户的。 只是水墨画的画面主体是山川,小屋只占了不大的一部分。荆白之前以为它和流水一样,只是画面的装点。 房间是“塔”里最安全的地方,荆白在过完《丰收祭》的副本之后,就发现自己的记忆相对稳定,只是试炼副本之前的事想不起来了。他又毫无线索,又没有迫切的情绪,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件事,画也只被当成了普通的装饰。 但荆白这次再看小屋的时候,他发现……这间屋子似乎不是空的。 荆白也顾不上睡觉了,他找了把梯子,想把挂在高处的山水画取下来,但去拿的时候,才发现这幅画好像是被固定在墙上的。 第493章 明明没看见钉子,却拿不下来。 荆白难得的起了点悔意。 他第一次检查这幅画时,为了试探自己的本能,拿了把匕首试着扎这幅画,却没下得去手,再看这幅画也没有什么异常,就没试着去取。耽误到今天才发现,这画竟然是拿不下来的,就这一点已是大有古怪! 荆白从梯子上站了起来,他摸了一下画的边缘,没有钉子,也没有胶。但这幅画牢固得就像长在了墙壁上,荆白用了多大的力都拿不下来。 画纸也不是一般的纸,否则被他这么用力拉扯,恐怕很容易就出现裂口。 荆白很怀疑,自己当初那匕首如果真扎下去,恐怕也扎不坏这幅画。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荆白放弃了取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间小屋的窗户,确认了自己方才注意到的那点。 不是他看错了。 这间小屋的窗口处,右下角有一点阴影,飘起来的,看上去……很像是一个人的衣角。 阴影太小,远了不容易看到,如果不是这次出神时不自觉地盯着那里,敏锐的眼睛先思维一步注意到了那块微小的阴影,他恐怕连这次也不会发现。 荆白的手轻轻拂过那块阴影。经历了头啖汤之后,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一小块阴影,之前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他询问塔:“你给我生成的这个房间里,自带的这些东西,人不在房间的时候会有变化吗?” 塔的声音温雅平和,一如既往,它回答:“‘塔’会根据您的命令,自动清扫房间,或者修复损坏的物品。除此以外,房间内生成的物品不受‘塔’干预,不会自行产生任何变动。” 这是合理的,也符合荆白的感知。荆白想了想,试探着问:“‘塔’,房间里的那幅画,你能给我取下来吗?” 塔停顿了片刻,道:“是否确认损坏房间?如需修复,将视损毁程度扣除污染值。” 荆白也顿了一下,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我只是叫你把画取下来。就是我正对面,墙壁上那幅。” 塔无视他的困惑,再次询问:“是否确认毁坏房间?” 荆白:“……” “塔”的态度让荆白确定了一个事实,这幅画是他房间墙壁的一部分,无法单独取下,也无法去除。 但这同时也打消了他的怀疑,阴影应该是一直存在,只是不太明显,开始时就被他忽略了。 荆白当然不可能为此浪费珍贵的污染值,何况房间修复听上去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便道:“算了。” 这幅画多不多出个衣角,都已经属于过去。他早已有了新的经历,新的记忆,不再是第一层时为空白的记忆忧心的那个人。 过去的记忆抓不住便罢了,只要现有的记忆能保存住就好。 他也必须记住。 荆白让塔收回了梯子。他重新回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次他很快睡了过去。 几个小时后,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肩膀微微发抖,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睡不着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了四个多小时,晚上两点多。 塔里不分白天黑夜,但是有正常的计时。房间也可以模拟自然光线和自然环境,只是阳光没有温度,刮风下雨也只能听到声音。 塔里的大部分人还是会尽量规律作息,毕竟虽然副本里的伤不会带回塔里,但塔里的身体状态是要带进副本的。 荆白从前也是如此,但从头啖汤副本出来之后,他做不到了。 这是他这段时间的常态。 他现在和从前不太一样,以前他睡眠很好,不会做梦。但从头啖汤副本出来之后,他不能像以前想睡就睡,入睡困难是一回事,睡的时候脑子里总会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浮光掠影的东西,有的画面对他来说刺激非常强烈,他就会猛地惊醒过来。 醒来也觉得头痛,但一时半会又没有睡意,只能起来。 白玉在胸前微微发热,温暖的力量流遍他全身,连因为惊醒而冰冷的指尖都暖热。 荆白默默攥住了白玉,缓缓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每次他惊醒的时候,白玉都会如此,像是某种无言的陪伴。 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变得完整了,荆白总觉得它的力量变强了,以前虽然也有用,但力量微薄,更像是一种安慰。但现在,它运转的时候,荆白只觉得浑身都温暖起来,连头也没有那么疼了。 荆白瞧着白玉中的那点红色,在莹润的玉身中,它好像正在熠熠生辉,让荆白想起白恒一的眼睛。 大部分时候,白恒一的眼睛就像荆白形容过的,像湖,又黑又深,叫人看不透,不常有这种闪闪发光的感觉。最接近这种明亮灿烂,就是两人在湖边遇到时,白恒一说,要给他做盏灯笼。 荆白是信他的,白恒一这样的人会什么都不奇怪。但他当时应该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白恒一不能高声说话,就把灯笼举到脸旁边,照出自己的口型,笑眯眯地说,你等着。 温暖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他眼睛里含着笑意,神色很轻松,是荆白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的,纯然的快活。 荆白当时脸上发烫,很快就转开了视线。 第494章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瞬间,但当记忆翻涌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温暖的、含笑注视着他的目光,快活的笑容,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忘记了。 白玉渐渐回到了正常的温度,面容清隽的青年抿着嘴唇,沉默地用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柔和眼神注视着它。最后,他将它塞回领口,简单整理了自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现在凌晨三点过一点,应该是登塔区人最少的时段。 他这些天在第四层闹的动静不小,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不如就趁现在登上去算了。 该道的别已经道过了,荆白又没有任何仪式感,决定要去登塔,就直接传送到了中心区域。 他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没带面巾,又懒得为这点小事折返,索性加快脚步继续朝登塔区去。 他人高腿长,走路快得像风,但这样的身高和容貌在人群中实不多见。远近的人就算不故意瞧他,也很难忽略这么个挺拔出挑的高个子。再落到脸上,目光就很难移开了。 凌晨时候虽然人少,但是还停留在公共区域的,都是爱看热闹的夜猫子,很快荆白就注意到他身后和身侧的人都开始变多,还有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 “这也太帅了。” “这个人是不是那个‘白恒一’……” 前方还有人抬起手,看样子是在遮他的下半张脸,可能是想辨认他的身份。荆白面无表情地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那人被他冷箭一样尖锐的目光一刺,火速放下手,却对身边的同伴挤眉弄眼,无声地大叫:就是他—— 荆白拿这些凑热闹的人没办法,只能继续加快脚步,闷头往前走。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气质原本就冷冽锋利,若不刻意掩饰,大多人都只敢远观,不敢走近。围观的人这两天下来更知道他厉害,虽然眼风不停地往他脸上飞,胆敢挡路的却没有。 前路畅通无阻,荆白很快就走到了登塔区,点亮了手背上的第五层印记。 第四层的人都很熟悉登塔的流程,荆白抬手的那瞬间,听到人群静了片刻,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嗡嗡的絮语声。 “他要登第五层了!” “艹,好酷,第四层的记录破完就走了,有没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少加滤镜吧,你以为追星呢?” “我不理解,你说他都要登第五层了,为什么破纪录还要留个假名呢?就算用真名,也没几个人能上第五层找他吧?” “什么叫没几个人?你说谁上不去呢,赶紧呸呸呸。” 他们说什么,荆白都懒得管,也没回头,沿着黑色的石阶往上走。 踏上石阶的那一刻,背后便安静下来,长身玉立的青年不作声地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拿出白玉,果然,玉身已经在微微发亮。登塔的台阶处是一个单独的空间,他走上台阶之后,背后的一切已经被隔绝开来。 荆白在台阶上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不太对劲。 白玉在发热。 第253章 塔 这里横竖没有其他人,荆白心里发慌,索性将白玉解下来仔细查看。 玉越来越烫,荆白却舍不得松开它,白玉在他的手心微微发颤,好像一颗心脏在跳动,不知是不是错觉,荆白感觉连带着他脚下的台阶都在微微地震动。 手心里烫的那点痛不算什么,楼梯的微微晃动也不至于让塔倒塌,荆白眼中只看着最让他锥心的一幕:玉身里那点鲜艳的红色正在急剧地变淡,面积也在缩小。 是你吗?是你要走了吗? 他在心里问。 白玉不会说话,当然不会回答。 荆白定了定神,试图冷静地分析。 白恒一净化的力量来自“塔”,他死前用这种力量修复了白玉,所以现在最有可能的是“塔”试图将这部分力量收回去。 至于为什么是这里……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台阶闪烁着微微的白光。 难道是登塔的台阶这里和“塔”核心的区域最接近?否则没有道理他回房间的时候没事,在公共区域的时候没事,一站到台阶上,白玉就立刻出现了异常。 意识到这个,他当即脚步如飞地往上走,总共十八级台阶,以荆白的步速,迈到顶也就几秒,但他还未来得及登到顶,白玉的动静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荆白站在最后两级台阶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 玉身重新变得微凉,荆白手中却留下了一小块被烫出来的发红的痕迹。 荆白忽然停下脚步,是因为白玉在他手中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几乎以为它要再次碎裂了,但它只是恢复了正常的温度,玉身依旧温润,不见半点裂痕。 唯有中间那点鲜红几乎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抹很淡的、像道氤氲的雾气般的红痕。 什么意思呢? 如果要抽走,为什么不全部抽走? 荆白想不明白,方才还勉强运行的大脑现在好像彻底停转了。 他修长的五指虚虚握了一下,白玉分明还在他手中,完整,光洁,但荆白却感觉自己的手已经空了。 看着手心的白玉和浅淡的红痕,荆白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困惑的。 第495章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可眼前的场景没有变化,连方才足下台阶的震动都变得平静。 荆白这时甚至不觉得痛,他只感到迷惘。 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可最后,好像又什么都没留住。 但最后,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白玉,一言不发地迈上了最后两级台阶。 痛苦永远不会消失,也不会结束。作为活下来的那个人,他不能停滞不前。他只能继续向前走。 再走出去一步,荆白只觉眼前一闪,一片明亮广阔的新天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里看上去格局比第四层更阔朗,装潢像是新中式的,简洁大气。一眼看过去,人比第四层也少很多。 各色探究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他身上。 人虽然不多,但显然是分成了几派,荆白快速环视了一圈,就看出近处站着的几个人或许都分属不同的组织。 荆白看出来他们都不认识他,因此表现得格外谨慎,看来他在第五层暂时还是个生面孔。 这是好事,荆白不打算加入任何组织,现在更没有寒暄的心思。 在在场的几个组织眼中,眼前的青年长得极俊美,他只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也是英英玉立,如临风的翠竹。 但等他真抬眼看过来时,对上他目光的人,心头都不由得一凛。那是种非常锋利的、冰冷的气质,即便一触即离,也像被扎了一下似的。 不像竹子,像把又冷又快的剑。 最重要的是,这是张能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但他们看了几眼周围其他组织的老伙计,却发现,似乎没有人认识他。 能被派来在“门厅”招新的,都在第四层交游广阔,认识的人都多,要么就是气场和善,不容易让人生起警惕之心,很擅长和人打交道的。 到了第五层,人没那么多了,副本的间隔也更长,人员的流动没那么大,像这种在“门厅”等人的,大家互相都能混个眼熟…… 如果大家都不认识,就说明这人大概率爬塔爬得非常快,很可能在第四层没有停留多久就上来了。 只是瞧他这样子…… 别说荆白这时心情不好,他就算心平气和时,瞧着也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有的组织慑于他冷酷的眼神,还在谨慎地观察,有的组织作风却更积极,准备直接出击。 荆白手中攥着白玉,他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也懒得观察这些人的眉眼官司。他避开所有人的眼神,一句多的话也没有,脚步如风,径直往前走。 几米开外有个身材瘦削的少女,急匆匆地向他走过来。 她的黑发及肩,皮肤是种毫无生气的瓷白,走路有点像飘的,行动却很迅速,看着不像是要和荆白打招呼,更像要一头撞到他怀里。 荆白反应极快,脚步往旁边一撤,就闪开了。他没有给对方停下来说话的机会,神色冷漠,继续往前走。 “喂,你站——”少女又气又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荆白回头,毫无感情地瞥了她一眼,却没作任何回应,自顾自地走远了。 黑发少女喊出声时,荆白已经走出去好几米。 少女身边有个一直和她站在一起的高大的男青年,见荆白如此不留情面,两道眉毛已经紧锁起来,当即便要追上去阻拦。 这时,方才听着像是气急败坏的少女却伸出纤细的手臂,拦了他一下。 她清脆的嗓音此时十分冷静,摇头道:“平平哥,别去。这是个亡命徒,不好招惹的。” 青年依言停下脚步,原本沉闷地耷拉着的单眼皮却被她的话惊得撑大了一些。 少女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用飘忽的语气说:“他的心是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人。这种人不会加入组织的。” 她身边的寸头男青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点小插曲没有在荆白心里掀起丁点波澜,他急着回房,甚至没在第五层到处逛逛。一走到能传送的位置,就立刻回了房间。 站在房间里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房间里像是被大风刮了一遍,大件没有什么变动,小的却变了不少。 荆白紧急检查了一下,发现置物架上的小马倒下了,木球不知滚到了呢哪里,桌上的水洒出来了一些。 他快步走进卧室,发现之前和墙体紧密贴合,无法分离的那幅画,现在也掉在了地上。 他把画小心地从地上捡起来,捧在手里只有薄薄的一片,纸质很光滑,也很平常,就像任何一幅普通的山水画一样。 他抬头看向墙壁,画从墙上剥离以后,墙体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和周围一样平整光滑。 荆白在床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指在画上逡巡,一寸寸地抚过山川,抚过清河,最终停留在山巅的小屋上。 ……真的变了。 白皙修长的五指颤抖了一下。 他出门之前看到的那一点点,很像衣角的阴影,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离开了这幅画? 这猜测很离奇,甚至颠覆了“塔”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但荆白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房间里像被风刮过,也像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 这很难不让他想起之前在登塔时感到的楼梯的震动。 就算不止他一个人经历了这场地震,但墙上这幅画,他临走之前还和“塔”确认过。“塔”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意思就是画和墙面是一体的,没办法取下来。 第496章 但现在画掉在地上,墙面却是完好的。 荆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伸手去取白玉,这时才发现自己手在发抖,连解个白玉也花了好一阵。白玉解下来,看着和他在楼梯上看的一样,只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荆白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一阵迟来的刺痛刺穿了他,他拧着眉毛忍耐了一下,将白玉放到画上。 什么也没有发生,玉身是冰凉的,连点热意都没泛起来。 荆白怔怔地攥着白玉。他这个动作其实完全出于本能,他比任何人都要茫然,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结果。 脑子里很多念头飞来飞去,却都纷乱无比。 “塔”刚才的震动是什么意思,它在那个时候甚至把白恒一留下的那点红色给抽走了,是要复活他的意思吗? 还是说,它借抽走的力量,塑造了一个新的“稳定器”? 荆白无法揣度“塔”,只能猜,他在楼梯处其实就是这么猜的。 “塔”或许真的在重塑一个“稳定器”,但他不敢猜那是白恒一,因为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如果时刻怀揣着这个希望,他怀疑自己真的会发疯。 他从登塔区出来时,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也只有表象如此,内里已是心乱如麻。 回到房间,又看到这幅山水画落在地上,荆白只觉自己坠入了另一片迷雾。 复活过来,又离开的,是他这幅画里的人吗? 可这幅画是从荆白过完试炼副本、创造房间开始才挂在墙壁上,白恒一那时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副本了。 荆白最终放弃了思考,把画重新挂在了原来的位置上,这样他可以时刻都注意着这幅画的变化——但他怀疑它可能也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等重新把画挂好,他才终于整理好了情绪,状似无意地询问“塔”:“解释一下,我登塔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画’会突然掉下来,我的房间还变乱了?是有人闯入了我的房间吗?” 第254章 塔 一般情况下,“塔”响应提问和要求是不需要反应的时间的,但是荆白发现自己似乎每次都会变成那个例外。 他这次提问,“塔”停顿的时间就格外地长。 荆白也不催它,他坐在自己的床尾,耐心地等着“塔”的回答。数了好几个十秒,才听它说:“经检测,您的房间无闯入痕迹。” 荆白当然知道没有人闯入过。“塔”如果连这个机制都保障不了,早就乱套了,剩下的副本也不用过了。 他点了点头,心平气和地说:“行,我知道了。那我不在房间里的时候,有没有人……或者东西,出去过呢?” “塔”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荆白平静地看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大概过了一分多钟,“塔”才答复道:“经检测,您的房间内发生过未知原因的小幅波动,但未有人类或物体进出过。” 荆白知道“塔”这是不打算解释了,也可能是它解释不了。总之,他没办法从“塔”这里获得信息。 荆白的手指近乎神经质地敲打着手心。 他最近睡得不好,一用力思考,就觉得太阳穴处隐隐作痛。但这个时候没办法不思考,停下来心只会更乱。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塔说:“因未知波动,检测至房间轻度损坏,赠予房主十点污染值扣减和两次消费次数作为补偿,请查收。对于因波动造成的损失,表示抱歉。” 轻度损坏? 荆白站起身来,狐疑地在房间里重新兜了一圈。倒下的小马被他扶正,滚落在地上的木球也被他捡起来,实在没见到什么东西有破损。最接近这个形容的,就是水杯洒了点水出来,甚至杯子都没倒,也没砸破。 大件陈设没有丝毫变化,顶多也就是房间晃了两下的程度,哪里能说得上轻度毁损? 寻不着别的毁伤,他只能将目光再次放到被重新挂好的山水画上。 画他刚才已经检查过了,除了那一角阴影消失,还有它和墙面剥离开来,光从画本身,看不出任何变化。所以等于线索还是断在了这里。 以荆白久经磨练的心性,也难免有种吃了哑巴亏的感觉。好在“塔”送的污染值和消费次数很快到账,荆白查询了一下,污染值只剩12点,消费次数还有三次。 污染值对荆白来说就是个数字,白玉快碎了的时候,他的污染值被卡在99,实际可能都不止三位数,但他从没有真正受到过污染值的影响。现在白玉被白恒一修复了,污染值减到只剩12,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消费次数又有三次了,倒是够荆白去破几个记录,但他对第五层还不熟悉,也不知道这里的公共区域和第四层有没有太大的差异。 青年轻轻叹了口气,房间里模拟的自然光从窗户投进来,他消瘦的背影依然挺拔笔直,像棵永远不会倒下的树。 第五层的副本,荆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来。既然还有次数,就得用掉,给白恒一在塔里留下一些什么。 不过有了第四层的经历,他决定在进入下个副本的前两天再去,免得早早在第五层变得人尽皆知,走哪儿都被人盯着追着。 烦。 又醒了。 荆白疲倦地从床上坐起身,他两眼发沉,努力架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三十五。 第497章 又过去了十九天,没有任何改善。荆白失去了一觉睡到天亮的能力。 在大部分的副本里,入夜后都是最危机四伏的时间段,荆白担心自己带着这么糟糕的睡眠质量进副本,会遭遇更多危险。 但如果真是如此,也没有办法。 这些天下来,他早就习惯了做梦,甚至他到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有时候是“柏易”那张脸,在昌西村那个充满民族风情的村落里,穿着登山服,是很英俊阳光的一个长条儿的人。 他顶着柏易的身份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刚从“小恒”那个脆弱的孩子皮囊里解脱出来,情绪比较高昂,和荆白说话的时候,总是未语先笑,眼睛弯弯的。 荆白那会儿觉得这人自来熟得古怪,在进入木牌林之前,对他一直有所保留,好像也不见他怎么生气。 荆白现在想想,也觉得挺好笑的。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阴差阳错,以为对方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大姑娘,白恒一一定特别莫名其妙。 所以两人在《头啖汤》再次遇到时,他瞪着荆白,气哼哼地给自己起了个“郝阳刚”的假名字。 荆白有时候半夜醒了回头想,白恒一有些时候是挺孩子脾气的。那会儿荆白都没把他认出来,他起个这种假名能气着谁呢? 难怪刚进范府那一两天,他老是阴阳怪气的。想想也是,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三个副本了,他还要从头获得荆白的信任。他只是污染值低一点,又不是圣人,不高兴也很正常。 荆白想着想着又笑了一下。 其实刚进副本没多久,他就有些怀疑“郝阳刚”。脸虽然变了,可笑起来的样子和“柏易”实在是像。和五官无关,就是神态。 生气的时候也是,都不会冷脸,喜欢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但荆白不用看他的表情,听语气就听得出他不高兴。 还有一些更小的细节,比如眨眼的样子,思索时的样子…… 荆白一向不喜欢喜怒无常的人,但他发现自己很难对“郝阳刚”生气。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等“郝阳刚”提出帮他看船,让他去和众人碰头时,荆白已经很确定他就是“柏易”了。 他和白恒一进过三个副本,做梦的时候也会有三个形象出现。 最开始那几天,荆白其实意识不到在做梦。但梦境往往终结在白恒一和范府一起化为烟尘的瞬间,然后他就会猛地惊醒过来。 荆白觉得自己其实不太想做梦。这段时间,他会把白天的时间尽量排满,有事可做的话,想起白恒一的时候会少一些。为了把时间排满,他看了不少书,什么类型的都有。 有的讲心理,有的讲哲学,有的讲爱。理论看了许多,好像也获得不少知识,但对现状没什么改变,到了夜里还是一样。 醒的次数多了,哪怕在梦里,也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不会再受当时的场景约束。 比如,如果梦里再回到那个碧树参天的村落,看到柏易绕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笑眯眯地把脸贴过来,他不会再说“闭嘴”,也不会再把他推开。 不管柏易在说什么,荆白会附和他的话,然后很平静地盯着他看。 梦里的“柏易”会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荆白却只会定定地看着他。 这样就不用等到最后那个揪心的场景出现,他会提前醒过来,睁开双眼,看到漆黑而空寂的房间。 他最近一周都是这么做的,无法延长睡眠,回到正常的周期,但醒来的时候会更平静。 荆白当然知道这样做梦不正常,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去控制和选择梦境,并不是在摆脱梦境,而是沉溺于梦境的表现。 但有的事情不是简单的“这不对”和“本应该”这么简单。 就像不会游泳的人,落在很深的水里,哪怕明知道拼命挣扎会死得更快,也没办法停下来。 荆白的情况更特殊一点,硬要类比的话,他本来应该是会游泳的,但白恒一的死把这个能力带走了。 所以哪怕心知肚明会发生什么,他还是会这么做。 不想再看见那个场景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其实还是不忍心再拒绝他。 明知是假的,明知那是脑海里由记忆衍生出的幻影,但总是不忍心把他推开。根本不需要醒过来,在梦里他的理性仍然存在,告诉他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假,但他每一次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依然会点头,会附和,会静静地注视那张脸,等待着梦里的“小恒”、“柏易”、“白恒一”露出相似的不解的表情,然后睁开眼睛。 从前的荆白从未试图去理解所谓的“爱”,他不关心这些虚无的概念和定义。 在他看来,所有的情绪在不同的人身上都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他不关心别人表不表达,怎样表达,更没想过自己会爱谁。他不会花时间来琢磨自己的感受,连爱一个人,也是先行动后察觉。 所以直到最近,荆白才意识到,他对白恒一好像不仅仅是喜欢。他没有爱过,所以也意识不到,在自己身上,爱是由很多很多个不忍心堆叠起来的。 因为他本来是个忍心去做任何事的人。 荆白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觉得缓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时间,不到五点。醒都醒了,现在出去正好人少。荆白准备在进副本之前把剩下的三次消费次数用掉。 第498章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把手按在手背上,很快出现在了传送区。 现在是凌晨,放眼望去,整片公共区域都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人。 第五层的公共区域布置得比第四层更大气,简洁高雅,装潢华美而不铺张。荆白在外面转了一圈,发现无论是娱乐还是饮食的区域,都比第四层的大很多,看上去也更高级。 老式的游戏厅还有,但只占了一小部分面积,很多新式的荆白都没见过的游戏,稀稀拉拉有几个人在玩。 荆白准备先大致了解一下第五层,就没急着进游戏厅,他直接绕过了餐饮区,最后停在一扇古朴的木门前。 门口站着个男人,大概三十出头,比荆白矮了小半个头。乍一瞧有点颓废,胡子拉碴的,下半张脸的五官都看不大清;眼睛倒还明亮,见荆白过来,就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热切和艳羡,看得荆白有些莫名其妙。 男人见荆白回视过来,没有直接进门,脸上的表情很快又变回了失望。 这人虽然古怪,但见他没有攻击意图,荆白也不打算理会。他选择直接咨询“塔”:“这扇门里面是什么?” 第255章 塔 “塔”这次响应得很快,说:“此处为第五层塔以上开放的消费功能,进入后,可与塔外世界连通一小时,单次进入需花费三次消费次数。” 荆白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第五层以上竟然会开通与塔外世界的交互功能! 这个功能可不一般,荆白急着问明白:“和塔外世界连通是什么意思,能否指定时间和地点?” “塔”答道:“不能,连通仅指可以将您短暂投影到现实世界,无法被外界人类及相关设备发现和探测。场景可在确认进入后在‘塔’的提供范围内自选。以投影形式进入无法接触外界物体。” 限制条件一说,荆白才感觉合理了一些。 如果真的能和塔外的世界联系,肯定会有人想方设法同外界取得联系,找人从塔中营救自己。但若按“塔”说的,以投影方式出现,在外面就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无法被探测。 对“塔”来说危险性是小,但对登塔的人来说……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就只能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什么也做不了,却要花掉三次消费次数! 荆白的次数正好够进去看一次,但他觉得这不划算。要按第四层的“物价”,三次消费次数够他给白恒一刻好几个名字了。 那男人看荆白把手按在手背上,就知道他是在和“塔”联络。不知道这这里的,多半是刚来到第五层的新人,再加上荆白生了一张惹眼的脸,他就不禁多看了一阵。 荆白见他老盯着自己看,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他没有兴致进去,正要走开,男人忽然搭话道:“哎,你也是次数不够吗?”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关你什么事?” 他莫名其妙被这人盯了半天,语气说不上好。满面胡须的男人却不以为意,咧嘴一笑,还宽慰他似的说:“没事,我也不够。我的消费次数还剩两次,等下次过了副本,就能再进去两次了!” 这听上去更奇怪了,荆白原本准备走开,听他一说,脚步反而停了下来:“既然次数不够,你等在这儿又能干什么?” 塔的消费次数只能自用,不能转让,就算这人等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有人送他一次消费次数,让他进去。荆白猜测这可能是为了避免登塔人之间发生不必要的争斗。 越到高层,他越觉得“塔”的机制和他之前感觉的差不多,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专心过副本,消费次数也是激励爬塔的机制之一。 所以这个人在门口等着的行为就显得更怪异了。 男人并不在意荆白带着质疑的神情,他的语气甚至很憧憬,脸上的笑意也更真切:“我不能进去,听出来的人讲讲他们看到了什么也挺好的。” 他说着,目光逐渐变得悠远:“塔每次给出的场景范围是随机的,也没有人,可是景色真的太美了。我进来之前是摄影师,走哪儿都带着设备。现在没设备啦,用眼睛就是最好的记录。虽然不能进去看,听别人说说也有滋味。” 荆白若有所思地听着,他虽不回应,但也没走开。男人见他在听,更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道:“哥们,我跟你说,我之前进去那回,看的是云海。可太漂亮了!太阳从云后面钻出来,云和雾在风里,像海浪一样翻腾,缝隙里漏出点儿金光,整体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我感觉整个心胸都被打开了,特广博,特浩瀚!” 他说到后面,激动得手舞足蹈,说着说着脸上还露出遗憾之色:“唉,我这破嘴说不清楚,反正那时候才知道‘云蒸霞蔚’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可惜没有设备,拍不下来。总之就是美,特美,美死了!” 荆白见他这副模样,难免也对他说的景色升起了几分好奇。 外面的世界在荆白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所谓的美景奇观,他的印象大多来自自己看的书。 那会是什么样子? 荆白还未及回应这个男人,已经感到白玉在胸前微微发热。 他感觉自己冻结已久的心湖微微一动,泛起一阵酸涩和柔软。 白玉里只剩那点氤氲的红痕了,可荆白日日摩挲,总觉得他好像还在。 第499章 ——你也想看吗? 他在心底悄悄问。 再转念一想,说不定还真是这样。白恒一说过,他在“塔”里连实体都没有。 他是个从不道苦的人,当时告诉荆白他在塔里没有实体,是为了和认出他的荆白解释自己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的,为什么几次出现面貌都不一样,出了副本又消失不见。 但白恒一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在塔里怎样生活。荆白之前不敢细思,现在一想,他连个真正的名字都没有,恐怕也不会有自己的房间。 无论过了多少次第三层以上的副本,都累计不了消费次数。 他想起这些天里看过的佛经,里面有一句话,说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1 看见这句话时,荆白感觉胸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穿了。他把书丢到一边,本能地蜷缩起来,可这句尖锐的叩问,依然时常在他心中回响。 白恒一会去向何处?荆白不敢去想这件事,因为他哪怕活着,也是个无处安身立命的人。 荆白给了他一个名字,却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归处。他自己也明白,所以最后表现得格外轻描淡写。荆白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于是他走的时候都是笑的。 他死了,可荆白不甘于此,所以他在塔里用白恒一的名字留下痕迹。或许有朝一日,这些纪录会被再次刷新,但在它存在的时间里,它总能刻在一些人的记忆里。 他给白恒一起的“恒”字也有这个意思,竖心旁,一个亘。这是荆白给出的承诺。 不管白恒一有没有想到过这一层,荆白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许诺出自己亘古不变的心,永不消逝的爱,以及魂梦中永恒的留影。 心口撕扯般的疼痛是绵长的,荆白已经习惯了,他甚至面不改色。 男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他似乎很缺乏荆白这个听众,一说起来简直没完没了。但是从感受到白玉的热度起,荆白的目光就已低垂下来,没再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上了第五层的这十九天里,除了荆白头疼的时候,白玉从来没这么活跃过。 ——好吧,那就带你去看看吧。 荆白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意愿,严格来说,这“意愿”可能都不存在。但白玉有反应,他就愿意纵容。 在男人呆愣的目光中,荆白走近那扇样式古朴的大门,言简意赅地说:“兑换。” 胡子拉碴的男人惊讶得用力擦了一下眼睛:“诶——哥们,原来你次数够啊???” 看在他激活了白玉的份上,荆白回过头,语气平静地说:“嗯。” 大门打开,胡子男在荆白眼中最后留下的,是一个混合着震惊和无语以及几分呆滞的表情。 大门合上,将门外的人隔离开。荆白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置身的,能是一个风格和大门相似的、古色古香的走廊。 这个走廊很长很长,他站在入口处,往前延伸,走廊的两侧有无数扇门,像是他们之前吃饭去的包间。 荆白仔细瞧了一下离得近的房门,上面用潇洒的字体写了名字。 湖光阁,山色阁,林海阁,雪域阁,海天阁,云雾阁……远远看去,简直一眼看不到尽头。 每个房间通往的应该就是和门上的字对应的观景的位置,荆白问了塔,得知计时是从他进入对应的房间开始,就不着急了。 他进来之前还真没想到有那么多景色可选,又没有什么偏好,一时不知道该进哪扇门。 白玉也没有反应,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胸口。 ——是你让我进来的,那你就自己选吧。 荆白嘴角勾了一下,这甚至说不上是一个笑。他握着白玉,一路往前,从一个一个房门前走过去。 一路走过湖光阁和山色阁,又路过林海阁和雪域阁,白玉都没动静。 荆白几乎以为它要任由自己选择了,便决定如果走到尽头白玉都没反应,他就闭着眼睛往回走。停在哪扇门前,就进哪扇门。 但他没有走得太远,经过一扇门前时,荆白感觉白玉微微热了一下。 他立刻顿住脚步,抬眼看了一下房门上的三个字。 海天阁。 要去看海吗? 好像也不错,副本里能看见湖光山色,林海,甚至雪地,但是几乎没有机会看到海。 白恒一应该也没有看见过吧? 荆白握着白玉,向来稳定的手臂,此时正微微发抖。 他一直不清楚玉里面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白恒一残存的意识,在登塔时能量被抽走以后,更觉得这是自己的妄念。 可是……它选择去看海。 荆白的嘴唇动了动,他一时分不清自己胸口中涌动着的是一份温热的悸动,还是尖锐的刺痛,堵得他几乎失去呼吸。但在他有余力再次呼吸之前,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他的神色却依旧镇静,坚定地伸出手,握住房门的把手。 塔在脑海中提醒他:“是否选择‘海天阁’进入?一旦选择进入,景观不可改变,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您将观赏‘塔’为您优选的海上风光。” 青年的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的柔软,语气却斩钉截铁:“确定,就进这里。” “咔嚓”一声,类似开锁的声音。荆白心中一动,推了一下门,径直走了进去。 脚下踩着的,好像是柔软的沙砾;扑面而来的,是海风微咸的气息。浪潮声听上去平缓又温柔,像是在抚平谁的创痛。 第500章 荆白不禁惊讶了颜删汀一下。 既然进入的是投影,感觉和气息应该都是“塔”模拟的才对。可无论是海风拂过脸颊的感觉,还是脚下微凉的、砂砾的触感,都非常真实。 体验比想象中好,只是…… 荆白环顾四周,天空是还是昏黑的,月亮似乎藏了起来,云层深深,海面更是黑漆漆的一片。这种光线让荆白完全无法判断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 他伸出五指,发现稍微离远一点就看不清。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起到沉浸式体验的作用,进来之后手背上“塔”的痕迹就消失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荆白甚至想把“塔”叫出来,质问它这也叫“优选”? 这甚至不是白天的海! 别说图片里那种美丽的蔚蓝色,整个海面都是黑的。荆白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到海浪冲过脚背,连鞋子都有种浸湿了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试着脱掉鞋袜,果然很快感觉到海浪拍在脚背上,冰凉的,但并不冷。 他几乎开始疑心了。投影真的能做到这么真实吗? 他继续往海里走。水是凉的,但身体能感受到的温度非常宜人,“塔”选择的季节应该介于春夏之间。海风清新凉爽,站在海里也不觉得冷。 荆白索性坐了下来,他腰部以下都浸在海水里,随着波浪轻轻拍打着身体,反而让他心情很平静。他索性将进门后就变得很安静的白玉从脖子上解下来,红绳牢牢缠在手指上,一起泡进海水里。 投影的范围应该没有广阔到白玉身上,它估计感觉不到,但是荆白还是想试试。 清爽的海风,适宜的温度,以及海浪温柔的波涛,都在不断平复他的心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荆白发现视野的尽头,天空正在缓慢地变亮。 它渐渐从昏昏的黑变成了深蓝色。 荆白忽然明白“塔”的意思了,这确实是精心挑选的一小时。 天快要亮了。“塔”给他选的,是日出前的一小时。 第256章 阴缘线 深蓝色的天幕上,忽然出现了一线红霞,鲜艳得近乎刺目,天际线也渐渐被这点金红色染红。 荆白坐在海浪中,出神地看着远方。白玉随着海浪起伏,时不时轻轻吻着他的手掌。 头顶的天空也越来越亮,变成了一种素净的蓝灰色。 太阳还没有露脸,光明的前奏却很煊赫。一切都变得那么明亮,之前漆黑的海水显出了蓝,迸射的金光照耀在海面上,跳动出一片美丽的金斑。 很快,一个通红的圆弧在海天相接处出现了。 非常红,是一种光明灿烂的红,充满了生命力。 它从天际线中探出头来,然后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缓缓地往上爬升。 太亮了,这光明简直像是一种凛然的威仪,刺得荆白眼睛发痛。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发热,像是要流泪,也不知道是因为太阳的光辉,还是这蓬勃的、尽情迸发的、火焰一样燃烧着的生命力。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外面那个男人说的话。 在荆白目不转睛的凝视中,红彤彤的太阳整个跃出了地平线,绽出夺目的光彩! 金色的光芒驱散了荆白心中的灰暗和壅塞,他这时才舍得稍微闭一下眼睛,阖目的那一瞬间,在眼眶中蓄积已久的泪水就从脸上滚落下来。 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明亮温暖的触感,这就是太阳。 热烈的、磅礴的,饱含着蓬勃生机的光辉,毫不吝惜地照耀在他身上,让他重新感觉到,自己切切实实地活着,还能感受到生命的温热。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钻进了云层里。天边的云朵也被染红,深深浅浅地铺陈出一片绚丽的颜色。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胜景。 璀璨的朝霞像是在宣告一个崭新的开始,海风也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轻轻扑在他脸庞,像谁温柔的手。 博大的、深沉的、一望无际的、寂静的海。 浅蓝色的、几乎和海连成一线的、平静的天空。 被海面拥抱着,被天空呼唤着,最后跳出了天际线的,火红的太阳。 每次日出,都是一次太阳的新生。大海送别它,天空又接纳它。 无论是上升还是下落,它永远不会没有归处。 荆白感觉心口突突直跳,他自海水中站起身来,让自己浑身都沐浴太阳的光辉中。 在海里浸了快一个小时,他浑身都湿透了。衣物粘在身上,不算舒服,但已经不重要。 荆白目视着眼前的美景,握紧手中的红绳,平静地做了个深呼吸。他把积淀已久的沉郁都送进吹拂的风里。 太阳升起来了,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新的,荆白觉得,自己也经历了一次重生。有些东西被海风带走了,但有些东西又在心底里悄悄复苏。 白玉指引他来到这里,或许是因为,这会是白恒一希望他看到的。 他默默将白玉扣回掌心,湿漉漉的红绳缠绕在他白皙的手指间,像一条温柔的锁链。 荆白将白玉举起来,让它也看看远处的太阳,海天交界处那片灿烂的金光,还有橙红色的瑰丽无比的朝霞。 阳光落在玉身上,给它也镀上一层浅浅的金。里面氤氲的那点红痕被它一照,也仿佛在流动,但荆白知道那只是光照的错觉。 第501章 ——日出很好看,不知道你看到了吗? 他笑了笑,将白玉挂回脖子上。系绳子时,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将白玉拿起来,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如果能出塔,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海。 手背处,塔的印痕开始发起热来,提醒着他时间即将告罄。荆白不再留恋,转过身,大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太阳在他背后,慷慨地散发光辉,照亮他的前路。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身上大海留下的痕迹就全部消失了,荆白感觉身上一片干爽。 门外那个男人还在这里。 见他出来了,满面胡茬的男人两眼放光地迎上来:“怎么样怎么样?你选的什么景色啊?” 荆白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兴奋地说:“你看,有效吧!你出来之后看起来精神多了!” 作为摄影师,他对人的状态很敏感。荆白进去之前,虽然长相惹眼得不得了,身形也是挺拔的,却没有现下这种神采英拔的感觉。 虽然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和之前一样冷,但多出来一股生机,是“塔”里最需要的那股活气儿。 再强的人,也得靠那股“活气儿”撑着,不然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如果没有求生的欲望,常人的心力根本支撑不起一个副本的消耗。 能进“塔”的人,都有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执念,一开始肯定都有这股劲儿。但有的人过着过着副本就磨没了,再过一阵子,就从塔里消失了。 他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会儿他刚上第五层,副本中认识的朋友死了,塔里认识的朋友又都告别了,虽然上了第五层是挺高兴的,但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觉得说不上来的没劲。 他无精打采地在房间里闷了好一阵子,直到快进副本了,他想把没用完的消费次数用掉,转来转去的,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塔里管这儿叫“景观台”。 他第一次来就连着兑了两次,毫不夸张地说,景观台让他重新找回了活着的动力。 作为摄影师,他死于一场意外事故,死亡突然降临的那一刻,他非常遗憾。他还年轻,还有很多美丽的人和风景没有拍过,但飞机在往下极速坠落,他体会着那种失重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这种强烈的遗憾和不甘送他进了塔,但过了四层塔以后,他逐渐感到疲惫,偶尔也会后悔自己一时的执念导致了进塔,或者产生“死了也无所谓”的念头。 他这才知道,求生欲也是会被消磨的。而且他还没信心,第四层的副本过得这么艰难,上了第五层,他真的还能过得去吗? 他上第五层时,被这双重的阴影笼罩着,有时恨不得永远别进副本,有时候又想,赶紧进去算了,早死早超生。可等进了两次景观台,他发现自己内心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燃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 活着多好啊! 只要活着,就永远有希望见到更美的风景。他从前看见再多的美景,也只顾着架设备找角度挑光线,但现在设备没了,用眼睛看,才发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他没见过的好风光。 他找回了久违的劲头,结果,第五层的第一个副本还真就被他给过了! 就在那之后,他意识到,有时改变命运,真的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他第一眼看到荆白,就感觉这人身上没啥“活气儿”,和刚上第五层的他一样。但是这人长得太好看了——没有不是颜控的摄影师! 他以为对方和他一样没次数,没忍住和对方多搭了几句话,倒不是说想搭讪什么的,就是想捞他一把。没想到这大帅哥自己有次数,听他唠叨完,转头就进去了。 再出来时,以他的眼光看,已能感觉对方的神采同之前大不相同。 荆白情知他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他恐怕都注意不到这个地方,便冲他客气地点了点头:“多谢你。” 男人豪迈地一挥手:“不用谢!哦,对了,我姓周,叫我jason也行。” 他更关心的其实是荆白看到的景色,热切地看着他,问:“你进的哪个场景啊?” 荆白说:“海天阁,看日出。” “哦……”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荆白会选这么常见的场景,毕竟海嘛,很多地方都有,日出也是到处都能看。他自己选的都是比较考验地形和天气的、十年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每次看完出来都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不过他进去这几次已经很有经验,能被“塔”挑选的景色,在同类的景观里,也一定是出类拔萃的。 哪怕只是海上日出,他也想听荆白描述一下。 看着眼前的青年,jason热情洋溢地说:“说说看吧,帅哥!我听听也是好的!” 荆白有点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解于jason还在问什么。但看在他给自己介绍了“景观台”的份上,他又重复了一遍:“就是日出。” jason也很不解,他觉得自己表达得很清楚,忍不住加入手势比比划划:“就是、什么样的日出?描述一下吧!” 荆白这下他想问什么了,虽然他还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但依旧配合地回答道:“进去的时候天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太阳出来才亮了。太阳很红,光很亮,海很蓝。有风,空气很好,看不到人。” 第502章 jason听着他干巴巴的描述,试图脑补,却什么也脑补不出来,只能痛苦地搓了把脸。 他也顾不上颜控了,瞪着荆白,说:“朋友,你一定是理科生吧?” 荆白:“?” jason已经摇着头,嘟嘟囔囔地走开了,荆白听力敏锐,听见他说:“算了算了,刻板印象还是有道理的,就不能指望你们理科生有我们艺术生这种浪漫的情怀……” 他冲荆白挥了挥手,垂头丧气地走远了。 荆白虽然不明白这个人到底在沮丧什么,但自觉能说的都说了,也不算亏欠他。 身形高挑的青年注视了一眼那个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的背影,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马上就要进下个副本了,还有最后两天,也不知今夜能不能睡个好觉。 “怎么还在睡呀,快醒醒!今天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远远的,有个声音传了过来。荆白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的头有点痛,神智也有些昏沉,但那个人似乎不叫醒他不罢休,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耳边响起。 “起床啦,懒虫!” 懒虫?这是在说他? 荆白虽然头痛,但还能听得出这语气里的亲昵。 他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极英俊的脸。鼻梁高挺,薄唇含笑,眼睛的位置虽然蒙了一层黑布,却能通过峻拔的眉骨和英挺的眉毛,猜到底下应该生着一双寒星似的双目。 这张脸……总觉得很熟悉。 但问题甚至还不在这里。荆白撑起身体,茫然地四下张望,试图辨认出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看上去条件很一般,他躺在一张床上,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只照出床上青年满脸的迷惘。 他动了动膝盖,腰部以下还盖着一床喜气洋洋的大红被子。床是木头的,不是很宽,可他左边还有一个枕头,被子却只得一床,喜气洋洋的大红色,上面还有鸳鸯戏水的图案。 天花板很矮,床也很硬,荆白的目光落到地面——灰土铺的,但已经被踩得很实了,看着还算干净。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说是睡觉,可是衣着很整齐,穿的也不是睡衣。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人是谁? 狭窄的空间,陌生的环境,还有语气很亲昵,却根本不记得是谁的人。 巨大的违和感让荆白心里发毛。 他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信息,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除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搜刮个遍,也找不出能应对当下环境的东西,这让他的额头开始冒汗。 但在眼前这个蒙着眼睛的青年再次撞入他视线的时候,像忽然被提醒了什么似的,荆白意识到:这个人是他的丈夫。 他结婚了。 “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呀!”他的丈夫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他的眼睛蒙着黑布,却好像知道荆白坐在哪里,面朝着他说话,语气很轻快。 见荆白只是呆坐在床上,不回应他的话,他的丈夫语气变得纳闷起来:“我都说不回来不回来,你非拖着我回村里,说咱们结婚一周年了,是纸婚。纸婚不牢固,你要回村子里办个纸婚仪式,要一路和我过到金婚、钻石婚呢。” 他说着说着,好像真生了气,语气也变沉了,嘴角掀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是吧,路玄,你真睡糊涂了?你把这事儿全忘了?结婚刚一年,你就对我这么不上心了! 他气哼哼地把脸转了回去:“还说和我过一辈子呢,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路玄?我怎么会叫路玄? 荆白愣住了。他盯着这个男人挺拔的背影瞧,心里还在回味对方方才的表情。看着好像是在笑,但荆白辨认得出,他这是不高兴了。 也不是完全陌生,荆白觉得自己可能认识对方,但是有一点他也非常确定,那就是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的丈夫。 因为他现在唯一回忆得起来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他很确信他的真名是荆白。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他的丈夫,怎么会管他叫“路玄”? 现在的情况一定有大问题。荆白冷静地想。 但既然已经置身在这里了,他只能从眼前这个人处套取更多信息。起码目前来看,这个人只是以为他不上心,还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荆白于是下了床,穿了鞋,几步走到他“丈夫”身边,在对方平直的肩线上按了按,温和地说:“我今天有点头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别生气了。” 手下的肩膀微微一抖,蒙着眼睛的青年立刻转了过来,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这人好像真是瞎的。 荆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对方握了他的手,又伸手来碰他的额头。这个动作对荆白来说很突兀,但他没有闪避。温热的手碰上额头的触感也不像想象的一样讨厌。 蒙着眼睛的青年喃喃道:“奇怪,也没发烧啊……难道是太久没回来,水土不服了吗?” 第257章 阴缘线 放在荆白额头试温度的那只手,稳定、干燥,好像是温热的,但多停留一会儿,荆白又感觉到一点凉意。 这是一般人的体温吗? “丈夫”把手撤走的时候,荆白心中悄悄浮出了一个疑问。 这个青年即使蒙着眼睛,也能看出来长相极英俊。两人现在离得近,荆白仔细地观察着他。 第503章 他眼睛处的黑布裹得很厚,不止一层。不管他是真瞎假瞎,这样一蒙,正常情况下肯定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对这个地方似乎也不太熟悉,摸完了体温,看荆白还是皱着眉,就摸索着起身,说要去给他倒杯热水。 他起身太急,还在桌角磕了一下。荆白连忙掀开被子,说:“不用,我现在好多了。” 他“丈夫”根本不听,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躺回去,自己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等他消失在门口,脚步声也走远了,荆白才下了床,试图在房间里找到一些和自己有关的信息。 这房间不大,又是个卧室,荆白翻了一会儿,发现大部分都是生活用品。而且这里有很明显的生活痕迹,起码昨晚他和这个“丈夫”睡的就是一个被窝。 虽然他对现状充满了困惑,但对方似乎真的没有说谎。 床头有个木柜,很简陋,荆白打开看了一下,发现了一个红本,上面写了三个字,结婚证。 竟然还真有本结婚证! 不知道为什么,荆白竟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他揉了一下还有点发痛的太阳穴,不得不打起精神,将证件打开仔细查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大红色背景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英俊的青年人肩并肩,端端正正地微笑着。 荆白盯着自己扬起的嘴角,只觉得奇怪。 他脸上真的出现过这么纯然的喜悦表情吗? 五官明明是他,但是表情不像,有种未经世事的单纯快乐。 旁边那个人更奇怪,能看出来,照片本身应该是没有遮挡眼睛的,但眼睛的部分直接被粗暴地涂黑了。 证件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写的是路玄。 荆白现在真的有点不明白了,在他的认知里,证件应该是相对正式的东西,如果他的“丈夫”叫他路玄,他的证件上也是“路玄”这个名字,那荆白这个名字,真的是他的真名吗? 想来也是奇怪的,如果真的什么都忘了,为什么还会记得一个名字? 荆白越想越觉得头疼,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蒙着眼睛的青年端着一个瓷杯回来了。他站在门口,先叫了一声:“路玄,你起来了吗?” 荆白知道他是要判断自己的方位,忙应了一声。他将证件放到口袋里,见青年点了点头,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热乎乎的一杯水被递到荆白手中,还放了点糖,带点微微的甜味。他抿了一口,温度正好。 “好点了吗?”青年问。他看不见,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向荆白的方向侧着脸,荆白能将他关切的神色一览无余。 荆白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说:“好多了。” 他有手有脚,不想让对方一个盲人照顾。方才将他支开,也是为了寻找线索。 青年这才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我还怕你今天出不了门。老太太的时间难约,过了今天,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荆白不错过他的每一句话,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都是他需要收集的信息。 听了他的话,荆白立马披上了放在床边的外套,道:“现在就可以出门。” “又在急这一会儿了!”青年笑了一下,他似乎很熟悉荆白的行事风格,但语气还是带了点嗔怪的意思,随即才正色道:“早饭都做好了,吃了饭再去。” 他一个盲人,还要给自己做早饭? 荆白心里震撼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四肢完好,行动正常,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盲人来照顾的人,而且……他应该也不是这种性格。 他跟在青年身后,走出房间,不经意似的道:“怎么不等我起来做?” 这句话对走在前面的青年来说或许真的有些突兀,他侧了一下脸,诧异地道:“你?你会做饭吗?” 荆白还真不知道,他在脑海里飞快联想了一下厨房相关的活儿,发现自己毫无概念,肯定是不会的。 他脸上却毫无异色,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我不会可以学,你毕竟不方便。” 青年摇了摇头,叹气似的说:“要这点事都做不了,我还有什么用?” 荆白之前还觉得他对这里不熟,这时跟在他后面,却发现他走路并不用盲杖,也能闪避过一些地上的家具物什——当然,本来也不太多。 荆白一路跟到了厨房门口,被青年拦住,无奈地道:“你来真的啊?我都做好了,你现在要学也晚了。下次吧下次吧。” 他语气像哄小孩儿似的,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荆白去外面等。 荆白嘴上应了,其实只往外退了几步,看见青年掀开柴灶上那口大锅,锅里冒起一股蒸腾的白气,飘出粮食的清香。 青年直接把手伸进锅里,端出了一个陶瓷大碗。 荆白不禁睁大了眼睛。 锅里还在冒大量的白气,蒸汽很烫,碗肯定也是滚烫的,但这个盲眼的青年连张布也没垫,空手把它端出来了。 他神色非常平静,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两只手贴在大碗上,端得四平八稳,走路也是不紧不慢。 荆白看着他把大碗放到了餐桌上,又摆好了碗筷。他没有走过去,青年抱起胳膊,转过脸,准确无误地对着自己的方向道:“怎么,还得请你啊?” 第504章 荆白眉头皱着,他的目光还凝固在青年放在桌子上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没有一丁点被烫伤的痕迹。 荆白心念一动,他快步走过去,大碗里有一碟小菜,上面还有两个蒸好的玉米面馒头。 荆白无视了旁边的碗筷,直接拿了一个馒头。伸手时,他手背状似无意地在大碗的边沿碰了一下,确定了碗是热的。 馒头更是烫的,拿在手里跟针刺一般,不过这点疼荆白还能忍受。他像个没事人一般,将馒头放进自己碗中,倒是原本坐下来的青年察觉到他的动作,腾地站了起来,说:“筷子就在眼前,怎么用手拿,你不烫啊!”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青年。他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着急,脸色都变了。 他只是以为需要和对方保持一致,所以故意表现得仿佛没有对温度的感知。 但现在看来,这个青年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样。 荆白越发觉得现在的状况他无法理解了。 青年脸色还是冷的,手却已经伸过来,很轻柔地捏着他的指尖,问:“疼不疼?烫红了吗?” 荆白说:“不疼,没红。” 仗着青年看不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红了,但他没拿多久,不至于起泡,过一阵子就消了。 青年捏的时候当然也是疼的,但是别说发出声音让他察觉,荆白脸色都丝毫没变过。对面是一个盲人,当然什么也察觉不了。 青年见他似乎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他也不吃东西了,放下碗筷,对荆白道:“路玄,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一早上都神不守舍的?” 荆白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因为他现在很犹豫。 眼前这个青年给他的感觉并不像坏人,但能够空手接触这样的温度,显然也不是正常人。而且方才青年来摸他的手,他趁机观察了一下,那双手干净白皙,别说烫出来的伤口了,连个老茧都没有。 所以,他刚才去端那个碗,并不是没有正常的感知,而是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受伤。 但他却知道荆白会被烫伤。 所以……对方和自己并不是一个物种。 失忆前的“他”知情,对方也知情,但现在的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荆白凝视着对面蒙着眼睛的青年。他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但能看见他皱着眉,嘴唇也抿了起来,看上去是很担心的。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演,虽然荆白感觉对方的表现并不是作伪,但这并不构成荆白决断的标准。 但他没有忘记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即将进行的纸婚仪式、时间难约的老太太…… 那里或许是一场硬仗,他不能这样一无所知地去。 他能看见青年脸上担忧的表情,蒙着眼的青年却看不见他的,因此时间过去越久,荆白逐渐有了决断,神色变得平静,他却越来越着急。 “你是不是后……” “我身体——” 两人的声音同时在空中响起,荆白当机立断道:“你先说。” 他的“丈夫”却着急地问:“你身体怎么了?” 他甚至又站了起来,摸索着要去抓荆白,荆白往后退了两步,没让他摸到,毫不退让地说:“你刚才想说什么?先说出来。” 青年咬了咬嘴唇,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神色几乎是痛苦的。他停了好一会儿,荆白才听见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后悔了?” 第258章 阴缘线 看不见眼睛,也能看出他神情的悲伤,他甚至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荆白愣了一下,他决定先记下这个消息。 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荆白也必须跟着改变表达的习惯。点头摇头是不行的,他必须把话直接说出来,因此他首先否认道:“没这回事。” 蒙着眼睛的青年神色倏然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荆白要说什么,表情逐渐变得迷茫,荆白便接着补充:“我是想告诉你,我今天早上起来以后,突然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青年的神色迅速变了,他不敢置信地抿直了唇线,第一反应竟然是:“我们结婚的事情你都忘了?!” 他看起来震惊又悲愤,连荆白这样的人,心底都难免升起几分心虚。但他面上依然冷静,甚至补充道:“我连你是谁都忘了。”更别提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结婚。 而且,如果他结婚登记用的都是假名……那他这婚结得到底算不算数? 这种行为算骗婚吗? 荆白很庆幸对面的青年看不见,如果此时被对方直视着,他恐怕很难像此刻表现的一样理直气壮。 但从他说出自己不记得开始,青年就不说话了,简直像是从瞎子变成了哑巴。 他低下头,长久地沉默着。 不知道为什么,当荆白发现他似乎真的很难过时,虽然不懂对方到底在悲伤什么,他却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攫住了自己的呼吸,像是一条绞索忽然勒上了脖颈。 荆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 他初时还能忍住,不久便不得不躬下身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盲眼的青年意识到不对,摸索着过来扶他。 在感受到对方手臂扶住自己时,像是落水的人陡然被一个肩膀承托,荆白感觉自己过度紧张的呼吸节奏平稳下来,让他调整的过程变得轻松许多。 第505章 盲眼的青年也不提吃饭的事了,给荆白找了张椅子坐下,自己坐在他旁边,抓着他的手,关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是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荆白知道这是自己示弱的机会,立刻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青年又沉默了良久,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冲荆白的方向笑了笑。 荆白专注地看着他,青年的语气温柔又坚定,他说:“那我重新自我介绍吧。我叫白恒一,是你的丈夫。” 听到他说名字的时候,荆白感觉自己的心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对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青年这张面容,对他来说又确实是陌生的。 荆白只能将疑问埋入心底,青年已经发愁起来,他侧头“看”着荆白,说:“你这失忆来得太不是时候。该交的东西都交过去了,纸婚的仪式是必得走的。可是……你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仪式若是失败,我们怎么办?” 荆白松了口气,他这时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什么仪式?” 说起这事,白恒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偏在这个时候忘了。这事是你亲自去谈的,说是加固我们婚姻的红线仪式,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跟我说过,这仪式是要绑红线的,必定要两人情深义重,方得成功。” 说完最后一句,白恒一抬起头。他的眼睛虽然蒙着黑布,但荆白莫名地感觉到,如果此时能真的对视,那双眼睛里必然是个很生动的、埋怨的眼神。 荆白心生不妙,果然,片刻后,白恒一幽幽地说:“有些人当时神神秘秘的,怎么问也不肯说,还说具体要做什么,去了自然知道。这个东西虽然要求高,但是效果也好,反正我们俩是必定成功的,让我尽管放心……”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后面想说什么,荆白也猜到了,无非是自己不靠谱,临门一脚来了个失忆。所以现在,他们的仪式很可能会失败?! 听起来确实是自己这边坑了人,和早上起来对方说的话也吻合。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是愧或悔,都对现状没有帮助,何况荆白确实对前事毫无记忆。 荆白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会为已经发生的事太牵动情绪的人。他想了想,问:“这仪式能不做吗?如果非得做,有没有办法提升成功率?” 白恒一苦笑了一下,说:“我之前说不做,就这样也挺好,你非得要做。现在既然回来了这里,想不做也不行了。” 他也思索了一下,最后摇头道:“提升成功率这个就更不好说。我只知道要绑红线。具体做什么,怎么做,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他好像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有些发白,道:“对了,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你失忆,不然……” 白恒一说到这里,忽然身体一震,猛地捂住了眼睛,身躯蜷缩起来。荆白意识到这是疼痛的表现,一边起身去摸他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一边飞快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眼睛疼?” 白恒一根本说不出话,痛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荆白顺着他的手触到黑布,惊得颤了一下。 那层黑布温度高得惊人! 隔着黑布也能感觉到,几乎是烫手的,好像那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烧灼着皮肤。 荆白急忙伸手去摸他的后脑,要解开蒙着眼睛的黑布,白恒一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竟然还伸手制止他:“不——不要动它!” 他似乎缓过来了一些,伸手紧紧护住后脑,荆白心里不解,但见他不让,又只好把手撤开。 白恒一缓慢地呼吸了几下,他额头上满是疼出来的汗,竟然还抬头冲荆白笑了笑:“是我不对,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什么话能让他难受成这样? 他痛苦的时候,荆白发现自己心里并不好过,好像有只无形的手拧着他的心。但因为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不敢断定这情绪来得是真是假,只能像块石头一样,对此保持沉默。 摸到黑布还捆得好好的,白恒一松了口气,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语气平缓下来,对荆白说:“你忘了,不怪你。但黑布不要解开,你当时答应过我的。” 又是一个新的谜。 荆白突然痛恨起自己一片荒芜的大脑,他只能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白恒一脸上飞速掠过一丝苦意,但很快又变得平静。这让荆白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似乎很擅长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的眼睛又是被蒙住的。 如果不是时刻关注他,很难从他语气的变化里捕捉到他真正的心思。 “因为不好看。”白恒一用古井不波的语气说:“我刚才摸到你口袋里有一块硬的,大小应该是结婚证。你既然看过了结婚证,应该发现了,结婚证的照片上也看不到眼睛,对吧?” 他虽然问了,却没打算让荆白回答,自顾自低下头,语气带了点自嘲:“因为这是你特地帮我涂黑的。” 荆白愣了一下,他将证件拿出来,不敢相信上面这竟是自己的手笔。 “我……”他顿了顿,问白恒一:“是我要求这么做的吗?” 他不觉得自己是不能接受自己爱人失明的人。白恒一在他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出现,荆白觉得自己理应对他十分防备,可事实是他很清楚,他对白恒一的感觉是不同的。 第506章 比如现在,他就觉得白恒一说的是实话。 哪怕白恒一的说法和他认为自己会有的作为完全不同,他依然下意识地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 提了问题之后,他甚至补了一句:“不能回答就不要说了。” 换个人,荆白觉得自己根本不会说出这句话,因为他自己处于失忆状态,对方的禁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当然应该由对方自己控制。 但他很确定自己不愿意再看到白恒一刚才的样子,所以不嫌麻烦,特地强调了一次。 “没事,这个可以说。”白恒一舒了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他刚要开口,荆白忽然道:“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意外地熟悉,白恒一也骤然抬起头,怔怔地说:“这句话……你以前也说过。” 荆白也陷入了某种怔忪,他当然不是没怀疑过,自己根本不是所谓的“路玄”。可刚才说出这句话时,他意识到那种熟悉感绝非作伪。 似乎是刚才那句话让白恒一作出了什么决断,荆白看见他锁起来的眉头舒展开了。他叹了口气,将手伸到后脑,开始解开捆缚在眼睛前面的黑布。 真到解开时,荆白才发现他在眼睛裹了很多层,布带这样密不透风地缠在眼睛上,应该是很难受的,但是白恒一从头到尾表现得特别平静。 他一边解,一边说:“其实不能接受的从来不是你,而是我。” 说话间,最后一层黑布飘然落下,荆白看着原本属于他眼睛的地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剧烈,好像在一瞬间受到了什么刺激,勾起了某种惊痛。 白恒一应该是听了荆白的话,这时不想笑,也就没有笑,他此时的脸色是死水般的寂然。 荆白原来以为,那浓黑的、锋利的眉毛下,应该有一双寒星似的双眼,才配得上俊挺的鼻梁,削薄的、形状优美的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白恒一不该是瞎的。 可是他的“感觉”抵不过现实,白恒一面朝着他,平静地“注视”着他——如果他有眼睛的话。 他的眼眶是凹陷下去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一双……他认为应该有的眼睛。 第259章 阴缘线 他往前走了两步,白恒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向着自己来了,迅速把头偏过去,不想让他凑近了细看。 荆白却根本不顾他的闪躲。他看得见,动作就更快一步,见白恒一欲抬手,左手就直接攥住他抬起的手腕,右手很小心地去摸他眉毛和鼻梁之间,那个畸形的部分。 白恒一试图挣扎,又很快放弃,只能悻悻地咕哝:“每次都这样……” 他听见荆白问:“平时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一丝恐惧,甚至听不出什么惊讶,是特别平实的关切语气。 荆白问出来之后,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手心中颤了颤,微微麻痒的感觉,但并不讨厌。 指尖触摸到的部分的确是凹进去的,和一般人的比起来只觉干瘪,但荆白真心不在意这个。 白恒一微微侧了下头,荆白就把手抽了出来,白恒一也不再试图躲闪了,抿着嘴唇,用完整的脸对着他。 荆白几乎是新奇地看着他的脸,诚然,蒙起来有种很特别的美感,因为他其他的五官都那样好看,蒙着眼睛,会让人不自觉地去想象他黑布下面眼睛的模样,连荆白第一眼都无法免俗。 可在看到这张完整的面孔之后,荆白觉得这比他蒙起来好多了。眼眶固然是空的,但他的骨骼发育很完整,荆白能看到他睫毛的颤动,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真实而鲜活。 盲人的听力都很敏锐,荆白不说话,白恒一也能听见他的呼吸,很稳定,他知道,对方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残缺,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一样。 白恒一笑了一下,这次是真心的。他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布条,叹气似的说:“本来也不想给你再看一次,但是你要是不记得我真正的样子,说不定到时候仪式成功的几率更小。” 现在一提这个仪式,荆白就头痛,他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按白恒一描述,这个仪式完全由一个老太太主导,一旦决定要做就不能停下,听起来就很不对劲。如果失忆前的“路玄”就是他本人,他觉得自己没有非要参加不可的理由,除非…… 除非这事关白恒一,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安危。 荆白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到白恒一身上。盲眼的青年似乎感觉不到他的注视,荆白心里隐约觉得,这应该和白恒一关系更大。因为他很明显被什么未知的力量约束着,而且—— 而且,他应该不是人。 对荆白来说,本能地信任白恒一,和理性地判断他的身份并不冲突。更何况对方似乎一开始就没有着意隐藏自己非人的那一面。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恒一,问:“这个仪式如果当时选择不做,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做了又失败,又有什么后果?” 黑色的布条一直在白恒一修长的五指间游动,这时,忽然便停住了。 看他的反应,荆白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 他屏气凝神地注视着白恒一。 对方眉头皱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荆白能看出他答得非常谨慎,语速很慢,近乎字斟句酌:“第一个问题,我不能说,但你以前知道,你得自己想起来。第二个……就算失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后果,但具体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第507章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段话信息量太少,面向荆白,很诚恳地说:“你现在失忆了,我能说的事,我也想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你。但真不是我故意语焉不详,因为仪式是你自己去找老太太谈的,当时给我透露的就很少。” 他说得很小心,荆白意识到这可能和他方才不小心触犯的禁忌有关系,说多了未知眼前人会怎样,因此也不再往深里问了,只是自己反复思考。 片刻后,见白恒一还在摆弄黑布,他索性走了过去,自己帮他一圈圈缠上——让他自己动手的话就会像刚才一样缠得太紧,下面的皮肤也不知道多闷得慌。 荆白在记忆里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上手却很快,站在白恒一身后,动作又快又轻柔,只是因为站他身后,无法看见青年嘴角露出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等在他脑后打上了一个完整漂亮的结,荆白才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完成仪式?你说的那个老太太,叫什么名字,我应该怎么称呼?” 白恒一耐心地一一解答:“不用着急。约在午时,十点报完时,我才来叫的你起床,十一点的时才刚报了,还有一会儿呢。至于老太太的大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外一向自称红线媪,我们平时尊称一声老太太。你的话……” 他摇了摇头,道:“你这脾气,我就没见你正经叫过她。说个‘您’就是顶天了。” 荆白想了想,毫无违和,倒真是他自己的作风。 虽然说他们一个失忆,一个看不见,交流起来却不费劲。荆白之前便发现了,他同白恒一说话时沟通总是很顺畅,有时话只说到一半,白恒一就能猜到他的意思。 荆白问了不少两人结婚时的事情,白恒一能答的都答了,荆白则像块海绵似的,把他说的信息滴水不漏地吸纳进大脑。 两个人在这座小房子里盘桓到十一点半才往外走,荆白看白恒一在门边熟练地摸到自己的盲杖,疑问地道:“你平时出门就靠这个?” 白恒一茫然地转向他,盲人出门,不靠盲杖还能靠什么?他不知道荆白这句话的重点在哪儿,失笑道:“不然呢?” 荆白没有回答他的反问,只是默不作声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说:“红线媪的住所有什么特征吗?我带你过去。” 他握得不算用力,语气也尚算平静,但白恒一从语气里就听出来他不大高兴。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他大概在和还没想起来的那个自己置气。 白恒一这次是真的笑了。他神色变得很柔软,手臂动了动,沿着荆白抓着他的那只手摸索向下,将荆白的手握在掌中,劝慰似的说:“你在的时候,当然都是一起出门的。” 他指尖点了点荆白的掌心,动作很轻,但荆白不止觉得掌心发痒,脸上也跟着热起来。白恒一因为看不见,对此浑然不觉,还在继续说:“村里应该就一栋红色屋顶的房子,那就是红线媪的居所。” 荆白说了声“好”,拉着白恒一出了门。 走出房门,才发现他以为的小屋,其实是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门口有一块不大的地,丈余长宽,种着一些蔬菜瓜果。 走出院门,才发现这个村落看上去有些荒凉。 脚下踩的都是黄泥地,房屋稀稀拉拉的,但一走出去,就能看见远处有个鲜亮的红瓦房顶,也只有那间房子最高、最气派。 荆白一路走过去,能看见周围的房子几乎都是泥砖糊的,也只得一层,唯独那红瓦房是两层的小楼,朱红的瓦,漆得雪白的墙,说不出设计有多奇巧,但在这灰扑扑的小村子里,只让人觉得有种格格不入的诡秘。 红线媪…… 两人走了许久,路过了好几个院子,却始终没见到其他人,荆白隐隐觉得奇怪,捏了一下白恒一的手,问:“这村子……没有其他人在?” “不是啊。”白恒一也觉得纳闷:“就这次约仪式也排了好几户人呢。就算别人不在,他们肯定也在。” 但路上确实没见到其他人。 荆白倒不至于因此不安,他只是觉得这情况不太正常。 或许是担心他感到紧张,白恒一握他的手变得更加用力。荆白知道他误会了,但侧头去看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平静的侧脸时,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有锋利冷漠的眉目变得柔和。 他能感觉到自己平时不喜欢和人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可被白恒一握着的时候,他只觉手掌的温暖。不觉得陌生,更别说生起任何厌恶。 两人执手走到那栋红瓦小楼附近,眼见着院墙就在眼前,荆白问白恒一:“见红线媪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忌讳?” 白恒一说:“据说到她这儿的规矩,是根据要办的事儿来的。这次这个仪式的规矩我不清楚。” 因为看不见,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神色变得有点低落,荆白不喜欢看他这样,握了一下他的手,说:“没事。” 白恒一知道的不会太多,与其再问,不如直接进去一探究竟。 院门是扇木门,虚掩着,荆白信手推开,木门嘎吱一声响—— 院子十数道目光齐齐朝他们射了过来。 荆白也吃了一惊,迅速数了一下——方才还说路上没人,转眼这红瓦房的院子里,竟然就坐了十二个! 院子比一般的大,也精致许多。铺得平整的石板地面摆了四张桌子,少说能坐二十来个人,坐十二个人也不显得多挤。 第508章 这些人原本坐得三五成群,但荆白推开门时,他们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他和他身后的白恒一身上。 荆白没有和这群人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继续往里走,只将白恒一拽到身边,告诉他院子里还有十二个人,六男六女。 这十二个人里面……还有人和白恒一一样,有一眼就能看到的残疾。 离门口最近的有个穿浅碧色衣服的女孩,她坐的不是椅子,而是轮椅;长及脚踝的裙摆下没有露出双脚。 坐得最远的还有个三十出头的男性,穿了一身庄重的黑衣服,但两侧的衣袖都是空的。 荆白看了一眼身侧的白恒一,看见这两个人之后,他意识到在场残疾的人说不定不止他看到的这三个。 白恒一说过,这次约仪式还排了好几户人。 如果这十二个人是六对伴侣,是不是意味着其中有六个人,都有一定部位……或者身体功能的缺失? 所以,他们才会约在这里,一起等待着仪式举行。 第260章 阴缘线 仪式是正午开始,荆白算了算,他们离开自己的小院时大概不到十一点半,不过走了十来分钟,现在到了红瓦房,离仪式开始也还有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但这十二个人为什么都来得这么早? 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儿,白恒一知道荆白肯定不会搭理人,正想和众人打个招呼,已经有个男人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走过来和两人打招呼。 这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比荆白矮小半个头,眉毛有点淡,眼睛倒挺明亮。笑起来有点傻,但很热情,主动伸手对荆白说:“你好,我是周杰森。你和你家这位帅哥,要不要过来和我们坐?” 周杰森指了指自己的桌子,就是离门最近的那张。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穿浅碧色裙子的姑娘腼腆地冲他点头微笑,随着漾开的笑意,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是个温柔和气的人。 荆白没急着回握,先敲了敲白恒一的手指。他不用开口,白恒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我看不见,你看着办就行。” 荆白这才伸手回握周杰森,简短地说:“你好,路玄。” 他反应稍嫌冷淡,周杰森却不介意,等荆白带着白恒一落座,才介绍了轮椅上的姑娘,说:“这是我——我妻子,方菲。” “妻子”两个字仿佛有些烫嘴,他顿了一下才说出口。 方菲则性格有些内向,周杰森介绍她时,也只管抿着嘴微笑,等他终于说完了,才声如蚊蚋地对两人说了声:“你们好。” 白恒一要不是耳力十分敏锐,简直听不见她说了话。确定她不会再补充了,才说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视野始终黑暗一片,等自我介绍说完之后,坐在他身边的荆白却似乎站了起来,又走开了几步……两个人的脚步声。 听声音的方向,是周杰森把他拉走了。 刚认识就有话说? 白恒一眉头挑了一下,不远处的女声弱弱地说:“不、不好意思啊。他这人没什么不好的,就是话多了点……” “哦?”白恒一听方菲终于又说话了,支起身子,饶有兴趣地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这头,周杰森把荆白拉到院子角落。这里搭了个架子,架子上爬满深绿色的藤条,藤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白花,和院子那头一比,像是别有天地,显得格外幽深和僻静。 荆白挑了个能看见白恒一那边的位置,见他正和方菲聊天,看着气氛不错,才对周杰森道:“你有事?” 周杰森定了定神,他双目紧盯着荆白,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荆白这样的人,别说被他盯着了,被鬼盯着也是不动如山。 反倒是他,被荆白冷冷地一回视,就感觉后背一阵发毛,跟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 最后周杰森绷不住了,用力捋了一把头发,鼓起勇气说:“哥们,你是不是也失忆了?” 荆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皱眉说:“你是失忆?” “我是啊!”周杰森听他这么说,眼睛一亮,紧跟着问:“难道你不是?那你应该认得我吧,我看你好眼熟啊!” 他确认了自己的说法,荆白才慢吞吞地道:“不巧,我也是失忆。不过……”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周杰森那张愕然的脸,确定连眼熟都谈不上,非常陌生。 他否定了周杰森的说法:“我应该没见过你。” 周杰森纳闷得直挠脸:“不应该啊!我真看你脸熟!你这种脸我没见过肯定想象不出来,见过了就不会忘。我们肯定见过!” 荆白又多看了几眼,他确定自己对这张脸没有印象。 周杰森见他确实不像是认识自己的样子,神色变得沮丧起来,肩膀一垮:“唉,我特么还结婚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荆白很随意似地接了一句:“怎么,结都结了,现在想反悔了?” 周杰森幽幽看了他一眼:“别以为我傻,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 荆白微微偏了偏头,他神情出乎意料地坦然,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紧张,好像也并不关心周杰森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周杰森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嘴张了又合,最后还是没忍住。因为他本来也迫切需要找个人倾诉:“说真的,我想了一早上都没想明白我为什么会结婚。虽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我有种感觉,我应该是个不婚主义者。” 第509章 “而且我这个人坐不住啊,我喜欢到处跑!”周杰森看上去真有些苦恼:“我醒来的时候把方菲都问哭了,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我是不是反悔了……我都说不清楚!” 他一说激动了,就忍不住开始比比划划:“其实这和她腿也没关系,我最想不明白的还是我结婚了。而且我,我这种人诶!” 他夸张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那边坐着的女孩:“其实和方菲人怎么样没关系,我不结婚,就是因为我觉得婚姻关系就是一种束缚……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我怎么可能来搞这种加固婚姻的仪式嘛!” 这倒是。 荆白自己其实也并不相信这个仪式所谓的“加固婚姻”的作用,在他看来,婚姻的维系主要依靠感情和利益,两者中至少要有一项才能长久维持。 那红线媪所谓的“加固”,是加固感情,还是加固利益? 也有可能都不是。 荆白的目光远远落到白恒一身上,蒙眼的青年似有所感,往他这头侧过脸来,露出小半张茫然的侧脸。 荆白平静地凝视着他。他现在怀疑,这个仪式,很可能加固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婚姻,而是白恒一这个人本身。 毕竟婚姻要存续,首先得另一个对象存在才行。更何况白恒一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这样,而他又大概率不是人,不能以一般的逻辑来看待这个仪式。 所谓的“加固”,有没有可能是“修复”? 他没有理会周杰森对自己的婚姻观点的絮絮叨叨阐释,而是问:“你对方菲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周杰森挠了挠头,困惑地说:“就是这点很奇怪。我觉得她挺了解我的,长相性格相处起来也很舒服。如果我有个老婆,应该就是这样……但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不该有老婆啊!” 他说到这里,表情又变得很痛苦,好像十分想不通。荆白看他说的不像假话,便道:“那这个仪式怎么办,难道你不做了?” “能不能不做,你不知道吗?”见荆白始终只问不说,周杰森越说越心烦,索性直接怼回来:“哥们,虽然我觉得我认识你,但也不能啥都我说吧。你难道没问你家那小哥,这仪式能不能不搞?” 他语气有些尖锐,荆白倒不是很在意。他从周杰森这儿已经听了不少信息,现在投桃报李也不算什么,便点了点头,痛快地道:“他是说了,说该交的东西都交过去了,现在想不做都不行。” 周杰森虽然嘴上怼回去了,其实话出口之后就一直紧张地观察着荆白。他虽然对这张极俊美的脸有印象,但对方气质也极冷冽,看着就不好惹。他方才情绪来了,话一冲出口,几乎以为对方要生气了。 没想到他看着冷冷的,倒是个通情达理的脾气。 对方态度好,周杰森自觉刚才语气冲,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没敢再直视荆白,眼神有点儿飘:“方菲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荆白压根没在意他那点情绪变化,等他说完,心里已经有数——看来大家的起点都一样。 这样荆白就更确定了,失忆并不是他个人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即将要举行的这个仪式;如果真交了什么东西,那就是这个东西导致的了。 可惜他问过了,白恒一也不知道他交了什么东西过去。 “而且说实话,兄弟。”周杰森似乎又想说什么,他走近了一步,要去搭荆白的肩膀。 为了说话,两人原本就站得近,周杰森去搭的时候,做好了被他抖掉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手伸得竟没荆白躲得快!对方不知怎的,身形一动就闪了过去,让他扑了个空。 周杰森差点失去平衡,把自己绊倒,荆白没扶他,他好容易站稳了,直起腰板无语地盯着荆白。 荆白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地道:“有话直接说。” 周杰森没脾气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是座冰山,一般的套近乎套路在对方身上不好使。 但要是再硬碰硬,这天真没法聊了。周杰森心里叹气,嘴上却老老实实地说:“我就是想说,这个仪式我真挺没底的。很多事儿吧,我问方菲,她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能说。”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对荆白道:“我感觉我们像是被拉进什么邪-教组织了……我看你也是个耿直人,咱们能不能合作一下,想想办法逃出去?” 荆白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没着急答应他,反问道:“你是说,方菲也说过有些事不能说?” “是啊!”周杰森脸迷惑地皱成一团,半是纳闷半是生气:“结婚的事儿,仪式的事儿,我多问了几句,她就说不能说,还说她腿疼,我一点都不心疼她……我冤枉啊!想不起来事儿不是应该头疼吗?我都没头疼呢,她头疼什么?” 荆白:“……” 现在连他都怀疑这段婚姻有问题了。倒不是周杰森自己说的不婚主义,而是他这种棒槌似的人,真的会有人愿意和他结婚吗? 第261章 阴缘线 他自己说完,好像也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了一眼好好坐在院子里的方菲。女孩见他看过来,冲他笑了一下。 得到她的回应,周杰森脸色不但没有转好,反而变得更纠结了。 荆白原本就站在面向白恒一他们两个人的方向,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方菲对白恒一说了什么,白恒一于是也转过头来,冲荆白挥了挥手。 第510章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整张脸都隐没在光线里,如果他看得见,这会应该会觉得刺眼。但他没有光感,因此只是微微侧首,挥手的姿势也是漫不经心的。 荆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直觉他此时不大高兴,但看见他朝这边挥手时,神情还是情不自禁地柔和下来。 周杰森将他神情的变动收入眼底,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脱口道:“不是吧,兄弟,你难道是真喜欢?” 他有点怀疑自己找错人合作了。 路玄要是真喜欢他那个“丈夫”,会不会反过来阻碍他的行动计划? 但荆白回过头来时,方才那点柔软的神情已经全部消失了。周杰森瞠目结舌地看着青年冷淡而俊美的面容,听他用非常冷静的口吻说:“可以合作。” 这变脸也太快了! 周杰森满头问号,他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荆白走进来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这个人靠谱。但现在嘛…… 他顿了顿,说:“你要不要再想一下,我们真要逃出去的话,怎么都会伤害到他们的。你不会因为私情——那个什么吧?” 他说私情的时候,下巴朝方菲二人所在的方向偏了偏,但他言语间显然指的是白恒一。 荆白简单地说:“我只是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点我和你立场一致。至于需不需要逃,那要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说。” 周杰森松了口气,荆白这个回答虽然尚算保守,但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也合情理,他能接受。 但荆白紧接着就说:“你对其他人做什么我不管,别动我的人。” 他比周杰森高出小半头,被他注视时,作为矮的那方,原本就会有种居高临下的被审视感,何况他的目光又冷又锋利。 周杰森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但被荆白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才意识到对方在等他的承诺,只能崩溃地说:“我不会的!我刚才只是提醒提醒你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又不是法外狂徒,不会随便动你老公的!”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又嘴快了,心里咯噔一声。再用余光悄悄观察荆白,却发现对方别说情绪起伏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听到了他的话,还干脆利索地点头道:“成交。” 他答应了也算好事,周杰森当然不会把希望全寄托在刚认识的人身上,但在现在的环境里,这个神色冷漠的青年已经是他挑选过最可信的人了。 对方表现得也确实没让他失望,除了…… 周杰森真有点想不通。 没想到路玄这个人瞧着冷冰冰的,竟然这么容易被糖衣炮弹洗脑——周杰森觉得他们现在的状况最接近于被邪-教组织秘密关押并洗脑,所谓的“老婆”也未必是真的“老婆”,更像是用来看住他的帮凶。 不然怎么解释他老婆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又不是真叫周杰森! 以周杰森看人的眼光,路玄这个人应该远比他理性才对,但他又感觉荆白对他那个“丈夫”的感情绝非作伪——两个人站这儿的一会儿功夫,他就回头看了一次方菲,但是他能感觉到荆白看了那边好几次。 因此真名的事儿,周杰森索性就没告诉路玄,对他来说,这是守住本心的底牌。 他醒来之后搜刮过自己的大脑,印象中自己知道一些玄学上的事情。这邪-教能把他搞失忆了,多少还是有几分本事,周杰森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真名才有效力,这时候自然要保住真名的秘密。 但好歹算是结了个盟。这种环境里有个队友总比没有好,周杰森这样想着,抬起手,还在犹豫要不要和荆白击个掌,荆白见他在那儿发怔,已经掉头往回走了。 周杰森只好讪讪地把手放下。算了,自己选的合作伙伴,还能咋地? 他们没聊多久,回来时,时间似乎还没到,进入红瓦房的大门依然紧闭着。白恒一和方菲已经聊完了,身材颀长的青年神色闲适,正靠坐在木制的椅背上。 听见荆白回到他身边落座,他转向荆白的方向,笑眯眯地道:“哟,聊完了?你们这算不算萍水相逢,一见如故?” 就算看不见他的眼睛,荆白还是可以通过对方的神色判断他真正的情绪。他虽然嘴角在笑,语气也在笑,但荆白就能看出来他来者不善。 白恒一这个习惯和常人不大一样。旁人生气都是横眉立目的,他倒好,越是不高兴,越是喜欢笑着说话,难怪荆白说完“不想笑了就不要笑”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耳熟。 荆白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样,但他现在决定直接怼回去,于是轻飘飘一顿连消带打:“彼此彼此。你们不也聊得不错?” 两人语气分明都很轻柔,气氛却绷得很紧,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白恒一被荆白这话噎了一下,荆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然后转过头去,不肯再说话了。 方菲虽然温柔腼腆,但似乎对气氛十分敏感。见两人氛围不太好,她在对面紧张得抠手指,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说:“其、其实,我们刚才是在说——” 荆白注意力还在白恒一身上。他转过去时,荆白就发现自己开始心生一些陌生的悔意。因为对白恒一来说,他没有办法通过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在表达自己拒绝对话的时候,他只能选择背过身去。但无论他脸朝着哪个方向,其实他都看不见荆白。 第511章 虽然方才周杰森说了一通话,但荆白发现他还是没法真的对白恒一硬起心肠。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更谨慎,适度试探,合理怀疑,但情感上…… 他的手在桌子底下已经抓住了白恒一的手,白恒一倒像是没有想到似的,迅速转过身来,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 周杰森这时走了回来,正好听见方菲说的这句话,见气氛微妙,便插了一句:“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他一回来,方菲好像还放松了一些,仰着头看着他:“就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啊。除了你们,还能聊什么?” 这下周杰森反而尴尬了,他还没来得及坐下,视野极好,一打眼看见白恒一和荆白交握的双手,又感觉自己身上莫名地多出了一层电灯泡的光环。 他再低头一看。方菲好像还有点期待似的看着他,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暗骂自己选的队友路玄是个恋爱脑。 幸好这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沉重的嘎吱声,是那种老式木门摩擦的声音。 众人无论之前在干什么,此时都不由得循声望去。 果然,是那扇紧闭着的黑色大门忽然打开了。 门开了,还是向外推开的,却看不见是谁推开的。再往里一瞧,还是黑洞洞的,原来门里面还隔着一层深色的帘子,把门内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白恒一能听见门开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荆白压低声音,将大致的情形描述给他,周杰森一边心中大摇其头,一边也只能推上了方菲的轮椅。 已经有人走在了他们前面,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方脸男人,面容严肃,正和一个差不多同龄的短发女人站在一起。 荆白之前注意过他们,因为两个人看上去都四肢俱全,甚至看不出哪一方和他、周杰森一样。 门开着,帘子里却没传来任何声音。那一对男女站在最前,女人指了指帘子内,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走进去的手势。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荆白神色微微一动,他已经猜到了这两个人中谁是自己这方的人了。 女人见男人应允,掀开帘子便走了进去,动作十分果断。 她进去大概也就停留了大概几秒钟的时间,就立即退了出来,急切地对男人打手势,示意自己要留在外面,让身边的男人进。 男人没急着动,先瞥了她一眼。 荆白拉着白恒一,就站在他身后一步,注意到这男人眼睛里看不出对女人的丝毫感情,目光甚至带着审视。 荆白看在眼中,心知这对“夫妇”同周杰森两个人的情形也差不多,但男人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比女人多停留一会儿,也退了出来。 众人此时都在他背后,他转过身来,目光扫视过所有人,沉声道:“老太太说,同她定下红线契的那一方,现在都一起进来。” 白恒一指尖在荆白手心敲了敲,低声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似乎很信服红线媪的吩咐,说完便放开荆白的手,主动站到了一旁。 周杰森瞅中荆白身边的空档,迅速上前一步,站到他旁边,压低声音道:“我就说他们不是传-销就是邪-教组织吧!!这都是惯常套路,你看,马上要给我们单独上洗脑课了!只有我们去,他们都不用去!” 荆白看着周杰森握紧拳头,义愤填膺,一副誓要与邪恶势力斗争到底的样子,心中默默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周杰森应该还没看出来方菲身上的异常。 第二,这个人不是装出来的,他是个真棒槌。 第262章 阴缘线 但荆白没得选,他只能和棒槌一起掀开帘子,走进这黑洞洞的房间。 帘子很厚,掀起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沉重,把外头的光遮得一丝不漏。荆白甫一踏入,就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跟不点灯的夜晚似的,伸手不见五指。 荆白感觉到周杰森往他这边靠了靠,低声说:“这儿也太黑了,看着也不像是能上课的地方,而且我刚想了一下,七个人搞传/销,这人数也少了点儿——不会真是什么神婆吧?” 他似乎对自己的观点格外坚持,荆白还没来得及让他闭嘴,一个嘶哑的嗓音从黑暗的深处传了出来。 这声音一出来,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无他,她听起来太哑,又太老了,老得像是经年失修的乐器,琴弦被拨动时,声音嘲哳倒是小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它马上就要断裂了。 “我给人绑了几十年的红线,有的话我都说烦了。但仪式是正式的事情,要过老天爷的眼睛,所以开始之前,该交代的,我还得交代。” 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她说话。 她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绑红线这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能不能绑成功,就要看你们的心诚不诚。” 她说出第一个字时,荆白已经开始了习惯性的判断。这是个苍老的女声,语速不快,说话时断句有些奇异,除此以外听不出什么异样,连说话的语气也很平淡。 但她说话的内容就很古怪了。 绑红线讲究你情我愿,可开始之前,自愿要绑的那一方却失忆了。这忆还失得彻底,连绑红线的对象,以及自己要求绑红线的动机都忘了,感情基础完全消失,还如何称得上你情我愿? 第512章 绑定能否成功,只看心诚不诚,这对荆白来说就更是强盗逻辑。如何界定心诚与否?多诚才算诚?因为被动原因失忆,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绑这红线,还算心诚吗? 即便他心够诚,这老太太在一片黑暗中操纵仪式,万一她操作失误,导致红线没能绑成,难道也要怪荆白心不诚? 两句话的功夫,无数念头闪过荆白的脑海。思考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如此自然的事。 他的质疑不会发出声响,红线媪还在继续说话,嘶哑的嗓音听起来不太舒服,像锈了的刀刮擦着他的耳膜。 “你们站得太乱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一为聋聩,二为喑哑;三为目盲,四为无手。五为无足,六为疯癫,七为痴呆。按这个顺序站好,再依次往里走。” 黑暗中,听她轻描淡写地念完这段话,所有人的呼吸都乱了一下。 果然,在这里的所有人,他们的配偶都有缺陷,不是□□上的,就是心智上的。 这里一片漆黑,红线媪虽然吩咐了他们站位,却没有点灯的意思,众人只好摸黑去找自己的顺序。 或许因为房间里很安静,所有人动作都很轻,荆白先听见一个女声走了过来,对原本站在最前方的方脸男人说,我是一号。 方脸男人说了声“我二号”,自己也不动了。 白恒一目盲,荆白自然就是三号。方菲没有双足,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周杰森就是五号。他退了一步,另一个人轻轻地站了进来。 人数总共七个,众人互相配合,很快就排好了。 等几人都站定不动,红线媪才慢慢地道:“确定了,就从左前方,一个一个往里进。等完成仪式的从右边出来,下一个再进去。都保持安静,做完了就出去。” 荆白听见前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有点凌乱的脚步声。最前面站一号的女孩低声说了句“别动我”,方脸男从鼻孔里冷冷地嗤了一声。 两人动静不大,也就荆白站在他们后面一位有所察觉,但红线媪却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冲突,声线陡然变得阴冷起来。 她说话时的语气没什么感情,给人的感觉很像吐信子的蛇,荆白听见她嘶嘶地说:“别粗手粗脚的。乱了我屋里的‘气’,有你们的苦头吃。” 这下,那点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也沉寂了,黑暗中,所有人又重回到死一样的安静。 前面的方脸男人也不动了,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子往前走的声音。 她走得很轻,但四周实在太静了。荆白能听到她往前走了四步,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荆白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意识到,红线媪似乎有办法隔绝他们的感官,这绝非常人的手段。 漆黑的环境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耳朵上,听觉格外敏锐,可他们依旧根本没听到任何开关门的声音。 四声足音落地后,女孩、连同红线媪本人的动静都消失了。 突兀的程度,简直像这片漆黑里隐藏着什么巨兽,静悄悄地将两人吞食了一般。 而且红线媪说“气”,“气”是什么? 看不见,摸不着,但既然红线媪能将他们都隔开,荆白选择相信她的手段。 荆白闭上眼睛,试图感知,但他自觉已经将感官放大到极致,也察觉不到任何异常。 他只能睁开眼睛,继续凝视这一片黑暗。这样的环境里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荆白想了想,索性将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上,数着它稳定的跳动,借此计时。 没过多久,他忽然又听见了往外走的脚步声,果然是从右边发出来的。荆白这次特地留心了她的脚步声,发现这女孩竟然也没有出去,就在帘子边缘处站住了。 这儿黑漆漆的,实在没什么好停留的,如果不是红线媪的吩咐,想必她不会专门留下。 所以,不仅仪式开始之前他们七个人必须在这里排队等着,就算仪式结束了,也必须等所有人都结束了一起离开? 这安排简直太没效率了,以至于看起来有些蹊跷。 “第二个。” 红线媪忽然说。 荆白前面的方脸男人依言往前走去。他步幅很大,脚步声也比女孩更沉重一些,荆白都能听见他衣摆摩擦的声音。但同样的,三步之后,他的动静也沉寂下来了。 荆白期间一直数着自己的心跳,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诡异的场面,因为从踏入这里以来,他的心跳一直保持着稳定而规律的跳动,情绪也没有大的起伏。 不止他如此,后面站着的几个人看起来也相当沉得住气。这样黑得彻彻底底,本应令人很没安全感的环境里,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胆怯。 荆白能听见后面有人低声交谈,虽然说话的内容听不清,但也不是那种惊慌失措的反应。 荆白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们这七个人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不是也是经过某种筛选? 这会是他们所有人都失忆了的原因吗? 他没有机会思考太久,过了一会儿,方脸男人的脚步声也从右边走了出来。 他应该也是得了叮嘱,和一号的女孩一样没有走出房间,只是站到帘子边,静静等候其他人的进程。 红线媪慢条斯理地说:“第三个。” 第513章 荆白知道到自己了。他沉下心神,不再分心思考,大脑一片澄明。 他估量着自己的步幅,往前走了三步。 忽然地,他感到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这感觉很奇妙,非常柔软,甚至感觉不到一丁点碰撞的疼痛,明显是碰到了,又难以找寻。硬要比喻,就像钻过一层柔绵的蛛丝织成的网。 荆白觉得有点不舒服,但他知道,这大概就是红线媪隔离外界感知的方式。 红线媪说:“往前走三步,你坐下吧。” 荆白依言往前走了三步,果然摸到个硬质的椅子。他也不说话,就径直坐下,等着看红线媪的下一步举动。 等他坐定,红线媪道:“你是要和目盲的那个捆红线的三号,是叫路玄,对吧?” 她应该和荆白隔得并不远,但不知道为什么,荆白却分不清她声音的来处,听上去飘飘忽忽的。但他能感觉到,在这片黑暗里,有人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荆白神色不变,镇定地说:“是。” 衰老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与白恒一成婚以来,你对他满意吗?” 荆白顿了顿。他没急着下定论,先说道:“如果不满意,这红线仪式怎么办,难道不做了?” 红线媪道:“那倒不然。你付定金时,我已说过,此事你一旦决定,就要落子无悔。但你若有旁的不满意,尽可以告诉我。我在做红线仪式时可以赠你一个服务,替你修补修补。” “修补”?这话听起来……仿佛白恒一是个物件。 又或者对她来说,确实是个物件。 虽然早上的时候就已经察觉白恒一的身份或许有古怪,荆白依然觉得这话听着极不舒服。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交握起来,捏得发白,脸上却还绷得住,语气轻描淡写地拒绝道:“不必了,我就问问。他现在这样挺好。” 听他这么说,红线媪那砂纸似的声音都带了点笑意:“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他。情深意笃是好事,这次的红线仪式若是成功,你们必定能长相厮守,恩爱不疑。” 不知为何,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时,荆白听着总觉得这不像是祝福,倒像是某种诅咒。 他至今都没见过红线媪的脸,但心底已经升起了很深的厌恶。又或许他天生对这种在黑暗中藏头露尾的东西印象极差,因此当他发现有东西顺着他的衣服,攀上他的手指时,第一反应就是用力抓住了它。 很长,柔韧的,细细的一根。它的动作很快,荆白才感觉到腿上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脚踝在往上攀,手上已经有冰凉的触感悄悄缠绕上来。 荆白反应很快,修长的十指迅速翻转,将这东西牢牢禁锢在指缝间,才意识到这应该是红线媪的“红线”。可现在太黑了,连这根线到底是不是红色他都看不见。 红线被他捏住,犹不罢休,像个活物似的在他手中扭动。荆白脑中不住闪过各种长条生物,只觉头皮发麻,手上的力气不由更加大。 “捏我的红线?你什么意思?” 红线媪这时开口了。黑暗中,苍老的声音竟然显得很平静:“路玄,你要反悔吗?” 荆白的确直觉手中这东西让他感到极不舒服。他不想被缠上,但此时红线媪的语气虽然平淡无波,却无端地让他感到格外危险。 他感觉心脏不受控制地缩紧,某种预感在尖锐地叫嚣。他决定不与这种强烈的直觉对抗,于是手一松,缓声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松手的一瞬间,那凉冰冰的、会动的红绳牢牢地缠在了他的左手中指上。 荆白下意识地弯曲了一下那根手指。能动,甚至还有明显的拉扯感,就是不知道另一头系在哪里。 荆白听到红线媪念咒的声音,他试图听清楚她的咒语,但对方用的好像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音节听不清楚,是只听见她用唱歌般的奇异音调来回唱诵。 那声音又是絮絮的,低哑的,听不清方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但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急促,荆白觉得手指上的红线越缠越紧,甚至连带着身体都开始逐渐发冷。 紧接着,系在中指上的红线仿佛变成了一条火焰,猛然发起烫来! 太烫了,荆白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整个身体已经动弹不得,连唇舌都不能自控,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 第263章 阴缘线 他感到浑身僵硬。头很痛,指尖也发痛,他手指弹动了一下,左手中指有拉扯感。这让他飞快地回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 荆白心中一震。他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仿佛世界已经失去了光明。 他猛地坐起来,身体因为起得太急,头颅一阵阵地眩晕,哪怕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也觉得天旋地转,一阵阵地反胃。荆白下意识想伸手去扶额头,却忘了自己手指上还系着红线,拉扯之下,指尖一阵剧痛。 黑暗中,有个沙哑的声音嗔怪地说:“你起这么急做什么?”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很快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纵然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依然保持住了声线的平稳和镇定:“红线绑好了吗?” 话刚出口,他就发现手指上那活物般的红线自动解开了结,从他的手指上脱落。红线媪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愉快之意:“捆好了。你是个不错的,同白恒一情深义重,倒是一对难得的爱侣。” 第514章 荆白被她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失忆,他对和白恒一的婚姻原本就感到有些违和;再被红线媪横插了这么一杠,简直可以说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再由红线媪说出两人感情深厚,荆白就更觉得奇怪了。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她是谁,凭什么盖章定论? 但有关白恒一的事情,他来之前就已经想过。红线媪不可能神异到能操控他内心的感情。他如果真的在意白恒一,无论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行事。 已经进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白恒一在外面怎么样。 想起青年蒙着眼睛的样子,荆白久违地感觉到有点着急起来。他正欲从椅子上起身,红线媪已经不紧不慢地道:“今天只是绑成了红线,加固的仪式还没完成,要做整七天。明天天黑之前,你要带着他再过来一趟。” 荆白起身的动作一顿。他想了想,问:“费这么大的功夫,如果加固成功,效果应该会很好吧?” 红线媪静了片刻,竟冷冷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喑哑又尖锐,让人背后发寒。她说:“早前付定金的时候,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白恒一曾经叮嘱过他,不要让红线媪发现他失忆的事情。 荆白当然没有忘记白恒一的话,也相信他是好意。但听到红线媪说这仪式要做足七天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古怪,而是某种强烈的危机感。 早上的时候,看白恒一的反应,他根本不知道荆白会失忆。但失忆的不止荆白一个,周杰森也一样。荆白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他们在此处的七个人都有失忆的现象。 如果失忆不是特例,必然就是红线媪搞的鬼。 白恒一叮嘱他不要说出这件事,可能出于某种担忧,但他显然也不知道荆白同红线媪做了什么交易。荆白要打听这件事,只能从红线媪这里得到信息。 不能说出自己失忆,大不了拐弯抹角地问。红线媪就算质疑,也没有实际的证据——何况她很可能已经知道了。 打着这个主意,荆白决定试探一下她。 听她轻描淡写地把问题推回来,荆白也不着急,浑不在意似的回道:“您也知道,我家那个眼睛不好,又爱逞强。连着七天都要出门,对他来说不容易,我就忍不住想再问问。” “好不好的也就这几天了。”他这次话说得客气,红线媪似乎心情也好了些,回答道:“虽然这七天要费些力气,但等红线捆好了,全须全尾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荆白脑海中飞速掠过白恒一蒙着黑布的眼眶,他心头剧震,嘴上却不忘回道:“那自然是好。” 红线媪似乎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那砂纸似的声音嗤了一声,说:“往右边走,去门口等着,时候到了才许出去。” 她也不解释到底什么是“时候到了”,说完就不再言语。荆白被下了逐客令,只好按她说的往外走。走了几步,柔软的触感拂过脸上,他发现又能听见外面的人小声交谈的声音,以及走动的脚步声了。 这里果然是被隔绝了的一片空间。 他一走出来,就听见红线媪说:“四号。” 荆白方才站在四号前面的时候没有转头看过,这时听她的脚步声,就意识到应该是个步幅很小的女性,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迈了五步才走进去的。 荆白留心着所有的动静,但没有停下过脚步。还没走到那严丝合缝,透不进一点光线的帘子旁边,他就听见前面二号的方脸男人和一号的女孩似乎正在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怕红线媪说的,乱了房间里的“气”,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 听见又有脚步声靠近,两人静了片刻,方脸的男人说:“三号?是三号吗?”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肯定在交换信息,荆白同样压低了声音,冷静地应道:“是我。” 方脸的男人显得有些急躁,张口就问荆白:“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荆白愣了一下,要不是这人这样问,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去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难道是他多向红线媪打听了仪式结束效果的缘故? 荆白回想了一下,出去之前他问了两句,红线媪答了两句,中间的停顿也并不长。黑暗中难以准确地计时,但荆白自己感觉,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如果外面的人感觉他去的时间更久,难道是他失去意识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 在摸不清形势的时候,承认自己与众不同并不是什么好事。荆白不动声色地说:“我进去了很久吗?我没感觉到啊。” 方脸男人“啧”了一声,一号的女生轻声说:“挺久的,比二号时间长很多。” 荆白就不说话了。他意识到面前这两个人是在夹击他。 既然都是来捆红线的,配偶又都有一定的缺陷,荆白暂且认为自己不是特殊的。如果每个进去的人都像他一样失去过意识,那他们都不会知道自己进去的时长。 荆白是三号,他之前数着心跳计算过前面的人进去的时间,一号和二号进去的时长确实差不多,但他们俩自己肯定没有这个概念。这样的话,他的时间比二号长很多,肯定就是一号这个女孩告诉二号的。 发现了这一点,荆白就更不可能说出他问的问题了。他语气很平静,只说:“不知道,我都是按她要求来的。” 乍看好像都回答了,仔细听了就发现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 第515章 荆白听到有个呼吸声变重了,似乎在强忍怒火,估计是方脸男人。他看上去就是个急脾气。 一号的女孩则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别误会,我没有套你话的意思。就是这个仪式,实在是……太古怪了。那根线,动来动去的,有点儿颠覆我的价值观。你懂吧?” 有没有套话的意思,她嘴上说的不算。不过提到了红线,至少说了点有用的东西。 在这片幽暗中,青年冰雪似的面孔神色缓和了一些。 荆白不介意交换信息,但反感有人曲里拐弯地算计他。 既然对方展现了诚意,他就道:“不都是这么个过程吗?捆一根红线就能加固婚姻,这件事本身就够颠覆了。” 方脸男人在旁边听着两人说话,终于忍不住了,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三号,你的仪式成功了吗?” 荆白这次没打机锋,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想打听的应该根本不是这件事,于是也直接地回答:“成功了啊。” 方脸男人急喘了一口气,语速飞快地问:“你们就做了这个仪式?她没让你做别的?” 荆白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没急着回答,问:“你们俩难道有人仪式失败了?” 一号顿了顿,说:“不,我们都成功了。” 这不出荆白意料,红线媪虽然没透露别人的信息,但从她的态度来看,她应该是希望红线能绑成的。 荆白听到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谁在烦躁地摩擦自己的衣角——哪怕什么也看不见,荆白也知道是谁。 果然片刻后,男人艰难地问:“她——她是不是也问你,满不满意,需不需要修补了?” 荆白神情微动,之前见方脸男人的反应,他已有猜测,现在看来,对方恐怕是选择了进行“修补”。 一号知道荆白不会率先交底,便说:“她也问了我的。我说不用。” 荆白随即接道:“问了,我也说的不用。” 方脸男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荆白也能感知到他的焦虑。他喃喃地说:“完了……完了。” 一片漆黑中,红线媪嘶哑的声音这时又响了起来。叫人分不清方位的声音无波无澜地说:“五号。” 与此同时,一个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 这应该就是那个步幅很小的四号,她也捆完了红线,正向着这里走过来。 第264章 阴缘线 她的脚步太轻了,方脸男人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虽然没人能看见他的脸,但是他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了明显的颓丧:“我不该那么说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荆白这时当然是不会说话的,沉默中,一号的女孩开口安慰他:“也未必,她都说了,是‘修补’,说不定是往好的方向改呢?” 她说这话似乎刺激到了方脸男人,他哼了一声,道:“你如果真是这么想,怎么她问的时候,你没有答应她‘修补’你那个聋子老公?” 他虽然生气,但还记得压低嗓音,只是这话说得极为诛心,一号又急又气,说了声:“你这人——”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对话自然就进行不下去了。 荆白听见四号来了,甚至能感觉到她走到了自己身边。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一来就听见一号和二号的争执,她人虽来了,却丝毫没有加入对话的意思。 以荆白的脾气,是不会主动去和人搭话的,他没有那个兴趣。事实上,从方才红线媪叫五号进去开始,他已经在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其他人进去花的时间了。 更何况,一号和二号方才争吵时,也把他想知道的信息都透露得差不多了。 “修补”不是红线媪单独向他一个人提的,至少前三个人都听到了,侧面印证了他们进行的的确是同一个仪式,走的也是同一套流程。但他们的选择不一样。 他和一号选择了不“修补”,维持原状,方脸男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则选择了“修补”。但他或许自己心里也在质疑自己的决定,所以出来之后就急着问其他人是不是选了一样的。 得知荆白和一号和他选的都不一样,他心态就不对了。或许是因为红线媪从头到尾的操作都背离了他的认知,他担心出现什么不可预计、或者无法承受的后果。 一号沉默,二号焦躁,三号不说话,四号这时却开口了。 这是个轻柔飘忽的女声,她轻轻地道:“你们不觉得这儿特别黑吗?” 一号心里正是不爽,闻言没好气地道:“这还用觉得?” 四号没有计较她带着火气的口气,而是继续用她飘忽的语气说:“不……不一样。” 她之前的问题实在是太废话了,以至于荆白倒有些好奇,她到底能说出什么不一样来。 果然,她停了停,说:“这里的‘气’是黑的。但又不是一种黑,像是很多颜色混杂过的那种……很浑浊的黑。” 她这个形容听上去更模糊了,二号“嘶”了一声,烦躁地说:“你这小姑娘,能不能别胡说八道了?还浑浊的黑,我还五彩斑斓的黑呢——不是,你是不是做设计的啊,我咋听着像职业病犯了呢?” 四号不说话了,忽然有人说:“啥?什么职业病?你们聊啥呢?” 荆白听出了他的声音,是周杰森出来了。 第516章 前面的人聊得差不多了,后来的人就自然激不起什么谈兴。后来的周杰森倒是有心想聊,但一号和二号没什么谈兴,他又没傻到当众暴露自己和荆白结盟的事情,最后等到六号七号都出来了,也没聊到多深,就挨个互相问了问仪式有没有成功。 但目前来看,这仪式的成功率还挺高的,七个人出来都说自己捆成功了,并没有听说谁失败。 等七号也说自己仪式成功时,虽然互相看不见表情,但所有人的语气都不由得变得犹疑起来。 “这仪式成功率这么高的吗?”周杰森率先发出灵魂质问。 七号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怎么,你们都成功了,我不能成功?” 周杰森忙要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话音未落,只听“唰”地一声,好像是帘子拉开的声音。 荆白站得离帘子很近,只感觉一阵风掠过脸庞,才知道帘子已经拉开了,但他们眼前依然是黑乎乎的一片。 “怎么回事?” “是能走了的意思吗?” “帘子拉开了吧?怎么还是这么黑?” 荆白意识到了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摸到了硬质的冰凉的木板的触感。 这是他们进来的那扇门。 这门是什么时候关上的? “谁是最后一个进帘子的?”荆白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问。 六号摸黑往这边走了几步,他听起来有些害怕,嗓音还在微微发抖:“是、是我。可我是掀了帘子就进来的,我没有特地关门哪!” 他辩解的声音高了些,但黑暗中再也没有声音传出,原本在说话的其他人在他说完之后也沉默下来。 荆白想了想,连隔绝声响的“结界”都能做出来,悄无声息地关个门还不容易。 既然已经当了这个打头的,荆白也无所谓了,他开始在大门的边缘摸索,试图找到这扇门的门闩或者门锁。红线媪让他们明天还得带着配偶再来,总不会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他感觉到背后有人走了过来,应该也是想来推门,但还没等他摸到门闩,忽然听见嘎吱一声—— 是门动的声音! 外面正值晌午时分,太阳明晃晃的,门骤然被推开,早已适应了黑暗环境的几人立时被刺得眼睛发痛,惊呼一片。 外间等着的另外几人见门开了,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唯独白恒一看不见,听见脚步声纷乱一片,却没人过来找他,只能提高声音问:“路玄?你出来了吗?” 荆白捂着眼睛,开门时他正好站在门口,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灼得眼前发黑,闭着眼睛也感觉眼前出现大片的色块。但听见白恒一叫他,还是应了一声,道:“在这儿。” 白恒一听见他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循着声音的来源慢慢摸过去。周遭的人见他看不见,都纷纷避开,让他得以顺利地走到荆白身边。 “不舒服吗?”他担心地问:“是不是绑红线的时候伤着了?” 荆白感觉自己逐渐适应了光线,一边试着慢慢睁开眼睛,一边说:“没有,就是里面太黑了,一下子见光,不习惯……”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听见二号说:“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语气又惊又怒,不似作伪。荆白循声看去,见身形高大的方脸男人站在短发的女人身边,捧着她的脸仔细地看着,但看他的神色,不见丝毫暧昧,反倒充满惊疑。 他这一嗓子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朝他的方向看去,荆白则第一时间抓住了白恒一的手,问:“你们刚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恒一想了想,诧异地说:“没有啊!我们一直在等你们出来。” 其他人偶有闲聊,他因为看不见,连是谁在说话都分不清,根本没有加入的意思,就在一旁默默听着。 荆白拉了一下白恒一,示意他跟着自己走。白恒一会意地跟上,追着他的脚步,走到了方脸男人身边。 周杰森早推着方菲过去了,见荆白也走过来,他没有出声,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荆白就明白了,看二号捧着短发女人的脸,见她清秀的脸上,左眼果然黯淡无光,毫无焦距,心里吃了一惊。 他进门之前就站在二号身后,近距离看着这个女人掀帘子进去又出来和二号打手语的整个过程。 当时她行动利索,双目炯炯有神,如果不是一直在和二号打手语,荆白会以为她是健全人。 为什么红线媪答应“修补”,二号的配偶反而瞎了一只眼睛? 短发的女人反而比二号平静许多,她打手语告诉二号:和其他人无关,门打开以后,这只眼睛突然就看不到了。 白恒一看不见她的手语,被荆白拉过来,也是满脸茫然。荆白见二号的嘴张张合合,愧疚和愤怒纠结在那张脸上来回闪动,最后脸都憋得通红。 以他之前在帘子里的作风,荆白几乎以为他要大吵大闹起来。不料方脸男人长长吐了口气,神色竟然平静了许多。 短发女人神色竟然还很镇定,仿佛瞎了一只眼睛的不是她自己一般,右眼的目光依然追着二号。其他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试图追问线索,二号却谁也没搭理。 他拍了拍她的背,说了句“走吧”,两人也不理会其他人,竟然就这么往门外走去。 第517章 有人往前追了几步,但二号显然不准备再回答任何问题。院子里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站着,无形间好像分了几个阵营。 荆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男人原本挺直的脊背像是被什么压弯了一般,看上去颓废了许多。 周杰森凑上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悄声道:“喂,老路,你是不是知道点啥?” “老路”对他侧目而视,神经粗壮的周杰森根本不惧他冷冰冰的眼神,挺起胸膛道:“我们都结盟了,昵称有助于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知道内情?” 荆白道:“知道一点,不一定是全部。” 他对白恒一道:“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恒一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他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了,但又碍于目盲,不知道原委,只能先回答荆白的问题:“没有,一切正常。” 荆白瞥了周杰森一眼,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方菲的轮椅还在几步之外,周杰森急着来问他,没推她过来。 荆白见他还没回过味来,问:“方菲呢,你问她了吗?” 周杰森说:“我又不是真的渣男,当然问了!她没事!”他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忘记推方菲的轮椅了,又掉头去找。 “就是你,就是你!”周杰森还没回来,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叫。 荆白循声看去,认出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正死死地盯着另一个男人,好像很不高兴似的,但因为他目光直愣愣的,又显得有些怪异。 他长得浓眉大眼的,根本瞧不出哪里残疾,之前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在进红线媪的房门之前,荆白甚至没认出他和身旁的人到底谁是残疾的那一方,后来听分配顺序,才知道除了五感缺失的,还有痴呆和疯癫的。 看他现在的模样,应该是疯癫的,也就是……六号的配偶。 六号也是个男人,他眉头紧锁,平凡的面孔上显出几分郁结和烦躁。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拉他:“你冷静一点,我们回去再说……” “我耳朵、不好使了!”浓眉大眼的男人压根不听他的,歪着头,指了一下自己的右耳,不依不饶地说:“就是你——就怪你!” 第265章 阴缘线 六号脸色惨白。他身材瘦削,个头也不高,比自己高大的“配偶”还要矮一截。 早上起来的时候,这个大汉叫他张宣,但他自己记得自己叫张思远。大汉又说自己叫贺林,是他的“丈夫”,但是张思远对这个人毫无印象。不止如此,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思远什么都想不起来,人是懵的。一早上他看着这个男人很勤快地忙里忙外,但是动作又有点笨手笨脚的,不太像会照顾人的样子。 张思远试着从他这里打听些事情,但除了要去红线媪那里绑红线以外,他什么也没能问出来,而且贺林看起来不太正常——他动不动就两眼发直,看起来好像精力不太能集中,尤其是张思远问他问题时更是如此。 张思远多问几句,他就抱着脑袋叫疼,脸憋得阵红阵白的。见他这样,张思远也不敢多问了,但他隐约感觉,贺林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但等张思远进了院子,看到了另外十几个人的境况,才发现贺林的情况都算好的了——起码他四肢健全,五感齐备,能正常说话。院子里坐着的人,有哑巴,有没手的,有没脚的,甚至有聋子…… 看着其他人,他内心还有点窃喜,感觉自己起码不是最倒霉的那个。 他带着贺林,最终选择了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第一是因为这个女孩子的“配偶”看上去也是健全的,第二就是她们也是一对同性,这会让张思远感觉自己在这群人中没有那么突兀。 但张思远也注意到,她的“配偶”也和贺林一样,看上去不太正常。 张思远和这个叫黎梦的女孩说话的时候,贺林就在旁边歪着头看黎梦的“配偶”冉小月。冉小月坐在那儿,木呆呆的,也不接贺林的话。 张思远一边和黎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悄悄观察她。他发现黎梦偶尔停留在冉小月脸上目光充满了忧虑之色,那绝不是看爱人的眼神。 张思远看冉小月,黎梦也在悄悄观察贺林。冉小月不接贺林的话,他无聊得转头看张思远,可张思远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他又失落地低下头,歪着脑袋抠自己的手指。 动作其实都是正常人的动作,只是他全程的表情和神态,那种空洞的、僵硬的、两眼发直的状态,和一般人就有很大的区别。 张思远比黎梦沉得住气,黎梦最后忍不住先问出来:“你家——你家这个,是不是也……” 她没说出口,只是手指在太阳穴处委婉地打了个圈儿。 她问出来倒让张思远松了口气,他早就想问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瞥了贺林一眼,身材高大的男人似乎已经对他和黎梦的对话失去兴趣,只管歪着脑袋看院子里的花草。 张思远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是。” 黎梦也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冉小月,她说:“我和你的情况不太一样。我刚醒过来的时候,小月还是正常的,还跟我说了要来老太太这儿的事情。但过了没多久,就是现在这样了。不动,也不说话。” 第518章 张思远能听出来黎梦有所保留,但交换信息已经够用了。 黎梦透露的信息让张思远陷入沉思,就在这时,小院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两个极为扎眼的男人携手走了进来。 这两人容貌绝俗,气质虽有差异,但站在哪里都很难不吸睛。黎梦多看了两眼,见靠后的那个男人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就不禁多想了几分。 可惜她没来得及想多久,红线媪一直紧闭着的大门就打开了。 张思远从进了这黑漆漆的屋子以后,心中就十分不安,总觉得这黑暗中好像潜伏着什么巨大的危险。哪怕他认识的熟人黎梦就站在他身后,他也总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 这反应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张思远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怕黑的。 虽然其他人,包括看上去柔弱的黎梦的表现都很平静,但没来由地,张思远就是觉得这里不安全。 这份不安在红线媪叫到他的号码时达到了顶峰。 张思远惴惴地走进了黑暗的深处。他一直在强作镇定,但即便如此,穿过那层膜一样的东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深深抽了口气——他早就注意到所有人走几步之后就没声了,但这层膜一样的东西还是挑战了他的三观。 红线媪的表现听上去就是个拿钱办事的神婆,但这种态度并没有让张思远神经放松。红线媪和他确认他要绑红线的对象是贺林时,张思远胸口一阵狂跳,忽然道:“这个——这个是只能和自己的对象绑吗?” 红线媪静了片刻,问:“ 你这话,是后悔了,不想和贺林绑红线?” 张思远咬住舌尖,大脑飞速运转。他倒也不是对贺林有什么意见,只是…… 既然知道黎梦排在他后面,他就有些动了心思:可以的话,能把绑定对象从贺林换成冉小月就好了。 他是六号,前面的人都绑完了,只有黎梦在他后面。而且她的“对象”冉小月和贺林一样五感齐备四肢健全,又比贺林安静。 张思远对冉小月倒是没有什么歪心思,他主要是觉得贺林人高马大的,不知道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精神有问题。虽然目前为止没发过疯,但是张思远担心他发起疯来,自己制不住他。 至于黎梦制不制得住贺林……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但是红线媪这种问话的方式让他觉得有点危险。 想到这个女人怪力乱神的手段,他担心自己说出了“后悔”二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即便真是此心,也决计不肯承认,便回答说:“没后悔!我的意思是,要是能换,我就换一换;要是不能换,就绑定贺林就行。” 视线中的漆黑,像一口看不见底的深井,等待着回复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叫张思远手心冒汗,脚下发凉。 红线媪说:“定金已经付了,此时要换,是不能了。我当时倒没看出来你是这样想的。” 老人嘶哑的、阴恻恻的声音加重了他的惶恐。 他在大脑中努力回想,付定金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最关键的是,他就算找对象,也不至于找个脑子有问题的吧? 他思绪一团乱麻,还没找到那根解开谜题的引线,腿上一条真正的线已经在往上爬。 张思远猛地战栗起来,那根线却不管不顾,径直往上游走,张思远想捉住它时,红线已经系在了他的手指上。别说解开了,他的手指都绷直了,试图拽一下,发现那头不知系了什么,紧紧的,根本无法挣脱。 等红线系好,红线媪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要是对贺林不满意,我可以替你修补一下。” 张思远头皮发麻,他本能地问:“这……加钱吗?” 红线媪笑了一下,说:“免费。” 虽然张思远一贯认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但他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心中犹在天人交战,红线媪不耐烦地补充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有方才的心思,红线很可能绑不成,到时候除了定金不退,我还要多收你的罚金。” “虽说收罚金我也不吃亏,但既然做了这门生意,我总是希望红线能捆上,你们永结为好,恩爱长久。” 张思远先前还觉得这合约简直是霸王条款,等红线媪说到后面,他背后一阵恶寒。想起贺林那张浓眉大眼的脸,直愣愣盯着人的神情,还和他恩爱长久…… 他很想说这红线我不捆了,但想想定金不退,还有罚金!一个定金就让他失忆了,罚金还未必如何…… 再是霸王条款,也已经签了,对面这神鬼莫测的架势,怨也只能怨当时签合同的自己糊涂。 现在已经箭在弦上,红线是非绑成不可,被收罚金是万万不能的。 张思远很快有了决断,这对他来说甚至都不能叫个决断——修复起码是个好词儿,就算不是,听红线媪那意思,能不能成功,有没有代价,那都是贺林要承担的。 但是红线要是捆失败了,要付罚金的可是他自己! 张思远可不做亏本买卖,红线媪既然这么说了,他毫不犹豫地说:“那你替我修复贺林吧!” 红线媪哼了一声,也可能是笑了一下,说:“一言为定。” 张思远很快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时,首先察觉的是指尖的疼痛,紧接着,他感觉手指上那活物一样的线飞快地脱落下去。他坐在椅子上,听完红线媪的嘱咐,满脑门子问号地走出了这层隔膜。 第519章 他出来得晚,等站到帘子旁边时,前面的人已经不怎么聊天了,等黎梦这个七号从帘子里出来,他又不禁一阵心虚。好在红线媪应该没有透露他打了换“对象”的事情,黎梦对此似乎一无所知,众人交流一通,发现竟然所有人都成功了。 张思远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是“修复”了对象以后才成功的。按他的想法,应该大多数人都会选“修复”才对,可压根没人提这事,倒让他心里没底起来。 难不成他才是这群人中的异类? 没来得及等多久,门就打开了,刺眼的光线让他眼睛刺痛,更顾不上去找贺林。但很快,他听见有人失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张思远心里咯噔一声。他眨了眨眼,感觉好得差不多了,才转头去找贺林的身影。 那个发出声音的方脸大汉已经被闻声过来的人群围住了,这让张思远很容易地找到了贺林。 他没去凑热闹,就站在离张思远几步之外的位置,这时候正一脸迷惑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张思远背后发毛,他勉强笑了一下,试着走近贺林,说:“贺林,你……” 贺林忽然往后退了几步,大声说:“就是你,就是你!” 方脸男人已经带着他的“对象”走了,众人的目光顿时都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张思远皱着眉,想把贺林先带回去,但是贺林仿佛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用充满控诉的目光看着他:“我耳朵、不好使了!就是你——就怪你!” 张思远怒从心头起,呵斥道:“你耳朵不好使,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去找她啊!” 他愤怒地回头,指向红线媪的房门,却发现那扇木门不知何时又关上了。那一口气堵在他的胸口中,上不去下不来,噎得他嗓子发干。 日头太大了,明晃晃地晒得人心烦;贺林那副脑子不好使还偏要指责他的样子看得他心生厌恶;周围的人虽然没有议论,但是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更是让他烦躁不堪,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连带着鼻腔都好像要窜出火来。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不是错觉。 张思远看见贺林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慌起来。他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嘴巴也张开了,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张思远没来得及听清楚。 他发现自己嘴唇上凉凉的,拿手摸了一下,触感很滑腻。到这时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等放下来才看到满手都是红的,是血。 这让他彻底陷入了茫然。已经有人向他围了过来,贺林跑得最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鼻子在流血,张思远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阻塞,嗓子又疼,他张开嘴想喘气,想叫贺林走开,但下一刻,在众人的惊叫中,他弯下身去,有什么东西从他嘴里以无可挽回的趋势喷溅出来! 张思远膝盖一软,一头往地上栽了下去。 第266章 阴缘线 张思远的动静,荆白和白恒一当然注意到了。从二号那一对出去之后,这对“夫夫”就是整个院子最引人注目的人。 荆白不动声色地观察贺林和张思远的互动,眼见着张思远被贺林气得面色涨红,愤怒地转头指向红线媪的房门。 房门果然已经关上了。 荆白在门里的时候就知道,这门和帘子的开关都很蹊跷,不像是人力施为,多半是红线媪干的。以她进行仪式时荆白见识到的手段,无声无息地开关门对她而言小菜一碟。 她在进行仪式时也一直在塑造自己的神秘感,现在就是明摆着,仪式做完了就闭门谢客的意思。 紧闭的门扇在张思远看来或许更像嘲笑,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中,在贺林控诉的目光中,他像头牛一样,粗重地喘着气,将那只用来推卸责任的手臂悻悻地放了下来。 事已至此,六号显然就是和二号做了一样的决定,红线媪所谓的“修复”,并不是真正的修复,而是再次收走他们原本已经有失能情况的“伴侣”的部分功能。 既然如此,就应该叫“惩罚”才对,怎么会是修复呢? 白恒一从贺林喊他耳朵不好使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起初形势紧张,荆白握着他的手还不觉得什么,这时才察觉他静得过分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青年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苍白,是个非常紧张的表情。 他好像有什么忧虑的事。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他握着白恒一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问,人群中忽然响起惊呼,长相憨直的大汉也惊叫起来。 “张宣,你、你流、流鼻血了!” 荆白心头一跳,立即看向几米之外的六号,发现他一脸茫然,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两个鼻孔都在血流不止。 暗红色的液体滴滴落下,他还伸手去摸,擦得整个下庭血红一片,跟刚吃了个人似的,看上去无比诡异。 浓眉大眼的高个子男人虽然之前在同他生气,但显然还是关心他的,第一时间冲了过去,不知是想去扶他,还是想替他止血。 其他人也跟着围了过去,荆白没去凑这个热闹,但没等其他人把张宣围起来,荆白已经看见张宣张了张嘴。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来得及说,猛地弯腰,喷出了一堆黑红相间的东西! 除了那个大汉以外的人骤然向外退去,张宣喷出那堆东西之后就一头栽倒,看上去像是晕了。 第520章 院子里其他人开始面面相觑。 大汉站得最近,木呆呆地看着他。现在院子里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似乎精神不太正常,又人高马大的,一时竟然不敢靠近。 白恒一微微侧着头,他虽然看不见,但院内静得出奇,只有张宣和那个大汉的动静最大。他低声对荆白道:“那个流鼻血的,是不是晕过去了?” 荆白说了声“是”。白恒一小小吸了口气,语气急促地低声道:“得扶他坐起来,不然一会鼻血呛进气管,他就是刚才没死,也该呛死了。” 白恒一一直仔细听着动静,只听见他倒地的声音,没听见有人过去的脚步声,大概率没人动他。 早在站在帘子处时,荆白就意识到院子里这些人都作风谨慎。尤其是张宣这病不知来由,起得又快又急,其他人不知是不是害怕惹祸上身,又或者怕这大汉突然发狂,竟然都在几步之遥处止步不前,围出一个堪称冷漠的真空圈。 白恒一说着放开荆白的手,显然是让荆白自己去的意思。荆白早发现到这里诡异至极,根本不打算让他离开自己眼皮底下,手一伸就把他拽了过去。 看他们朝着张宣去,其他人都自觉让开。荆白把白恒一拉到那个真空带,张宣的三步之外,才放开他的手。 白恒一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上前帮忙。荆白直接阻止道:“别过来!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所言非虚,张宣瘦巴巴的,个头也不高,没有多重。谨慎起见,荆白甚至都没扶他,没触到张宣的皮肤,直接提着他后脖子的衣领,就把他拎着“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才发现他鼻子还在往外冒血,好像没有完全昏迷,但意识也很模糊,不知道喉咙还是胸腔还发出咕噜咕噜的杂音。 荆白见状也不客气,一掌拍到张宣背上。 他用的力气不小,张宣被拍得向前一扑,猛烈地呛咳起来,又喷出一些东西在地上。 白恒一听见这动静却松了口气,道:“应该没事了。” 他看不见,不知道荆白满脸都是嫌弃之色。刚才幸好他站在张宣背后,喷出来的东西好险没溅着他。 荆白转脸一看,那个大汉还站在原地。 他两眼发直,方才张宣的动静似乎惊醒了他,荆白眼见着他的嘴却已经张开了,似乎即刻就要大放悲声,迅速对大汉道:“你过来扶他。” 贺林张到一半的嘴停住了,口型是一个扁扁的圆。 他好像没能反应过来,鲜明的堪称俊朗的五官配着呆滞的表情,看上去很滑稽。他说:“啊?” 荆白小心翼翼地探身向前——他主要担心张宣还不消停,再从嘴里喷点什么出来。 见张宣流鼻血的速度放缓了,胸中也没有那种呼哧作响的声音,知道他大概是没事了,便转头继续催贺林:“他和你不是一家的吗?你带回去收拾吧。” 地上点点滴滴,到处是血,还有张宣喷出来的一堆不知道是食物残渣还是内脏碎片的东西,场面堪称诡异可怕。 但在所有人的瞩目中,这个高挑俊秀的青年语气如此平静,眼前的场面似乎完全影响不了他的心绪。这种奇异的镇定,让那本应耀目至极的五官显出一种出尘的、冰雪一样的冷漠。 众人看他的目光都不禁变了几分,但显然,他并不在乎。 青年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甚至还稳稳地提着张宣的后领,让后者不得不直起脖子,狼狈得像条半死不活的狗。 周杰森在旁边看着,感觉这个英俊得出奇也冷淡得出奇的青年虽然伸出了援手,但其实并不多么关心张宣的生死。 除了提衣领这种的动作,他敏感地关注到对方说的“收拾”,更像是嫌弃张宣弄出的这一地脏乱;催促大汉的语气更是理所当然,仿佛一点也看不出对方的异常。 大汉听人说话好像有些吃力,他反应了许久,才慢慢地走到荆白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张宣架了起来。 他扶起张宣,众人就能看见张宣的鼻血已经止住了。至少没有当场死人,让小院内凝重的气氛稍微松缓了一些。 大汉用他特有的、直愣愣的迷茫目光在院子里左顾右盼了一番,也不知是想寻求指引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应该是没有找到。 荆白离得近,听见他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病了,要休息!回、回家!我们回家!” 高大的汉子搀着张宣干瘦的身体,一步步地往外走,路过白恒一的时候,蒙着双目的青年语气平淡地补了一句:“最好侧躺,免得再呛住。” 贺林像没听见似的,脚步都没停过,但荆白怀疑他是没反应过来。果然,到门口时,贺林回过头,对白恒一用力点了点头,说:“哦!” 白恒一唇边浮现出一个很浅的笑影,转瞬即逝。 荆白沉默不语,只将他的一切反应看在眼中。 随着二号和六号两对离去,一号和七号也拉着自己的伴侣离开了。荆白注意到,七号的女孩从张宣开始喷血,就捂住了自己伴侣的眼睛。 虽然她的伴侣看上去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反应,但她好像也担心她真的受到刺激。见张宣被贺林带走,她也带着女孩走了。 留在这里的只有荆白和白恒一、四号那一对、周杰森和方菲。 荆白没有急于回到白恒一身边,反而盯着张宣留下的一地狼藉看了起来。他看得如此专注,让周杰森忍不住也走了过去,问:“路玄?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第521章 地上到处都是滴落的血液和张宣呕出来的血块,周杰森离了几步远,之前担心是什么发作剧烈的病毒或者毒素,所以不愿靠近。但等看完了全程,就觉得张宣这虽然看着吓人,但更像是消化道出血,喷出来的应该就是呕吐物。 他虽然没有多洁癖,也不愿意看人的呕吐物,所以才觉得荆白的反应奇怪——他明明方才还很嫌弃张宣,应该是个爱干净的人才对。 荆白却没搭理他,他甚至蹲下身,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张宣喷出来的、黑红相间的东西。 周杰森得不到回答,但直觉告诉他,路玄这种人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于是也跟着蹲身查看。 这仔细一瞧,他很快也发现了端倪。 这些东西……不是未消化的食物,也不像是内脏的碎片。 周杰森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也没法伸手把这东西拿起来,于是用鞋尖推了一点出来,在地上碾了碾。 他很专心地试图辨别出这东西的材质,没注意到荆白像只猫似的,在他旁边稳稳地蹲着,视线却早就转移到了他被弄脏的鞋上。 碾开就好分辨了,等发现了脚下的东西是什么,周杰森也顾不上自己的鞋了,他惊疑地看向荆白:“这是——” “纸。”荆白站起身来,不着痕迹离他远了一点,一边轻声说。 呈滴落状的是张宣的鼻血,是很普通的血,荆白过来时就注意到了,没放在心上。他也是在大汉把张宣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张宣喷出来的那滩东西有点不对。 形状和形态都不太对,荆白先前不确定,等周杰森用鞋扒开之后,就能一眼看出来了。 那是一堆被血浸透了、泡软了的纸屑碎片。 周杰森哽了一下,看着脚下的纸片,他的表情可以说是瞠目结舌:“张宣这……看着挺正常一人啊,怎么是个异食癖!” 正经人谁吃纸啊! 第267章 阴缘线 他惊讶之下,声音放大了些,在场剩下的人闻言都走了过来。 荆白见白恒一也往这走,就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免得他无意中踩到脏东西。 白恒一问:“怎么了?” 荆白一边同他说,一边在自己心里过了一遍。他倒不觉得张宣是因为吃了纸才吐出来纸屑。 在仪式开始之前,他们的起点应该都是一样的。早上醒来,失忆,和自己的“伴侣”获取信息,来到红线媪的院子举行仪式。张宣比他和白恒一到得还要早,一早上的时间安排一定紧锣密鼓,他恐怕没有那个时间和机会来吃纸。 而且如果真是吃进去的,也只能是在张宣和那个大汉出现在小院之前。 他们七个人的仪式是一一进行的,耽误了不少时间,就算张宣真有异食癖,在来之前吃了纸,纸屑被胃酸腐蚀这么久,早该看不出什么痕迹了才对。 荆白思来想去,仍觉得是红线媪搞的鬼。 可惜二号那一对先走了一步。不然只消看二号那个大汉的状态,就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六号都选择了“修复”伴侣的缘故了。 可惜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荆白瞥了周杰森一眼,周杰森就知道他应该是想和自己交换信息,便主动道:“去我家坐坐吗?” 荆白还没说话,便听见一个飘忽的女声幽幽地说:“好啊。” 周杰森:“……” 这里就剩了这么几个人,荆白循声看去,果然是四号说的话。 作为女生来说,她的个头不算高,头发又长又黑,直到胸前。但因为瘦,整个人很纤细,视觉效果就显得高挑,有种游魂般的虚无的气质。 外貌特征对荆白而言并不重要,他注意到这个女孩双目的落点和她的语气一样飘忽。比如此时此刻,她好像在看他,但眼神没有焦点。 荆白自觉自己已很敏锐,但如果不看她,他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目光。 周杰森顿了一下,对她说:“呃……小妹妹,我刚才这话不是跟你说的。” 女孩清秀的脸上,神色丝毫没变,只有头转向周杰森的方向,说:“可我听到了。我也想去。” 她的伴侣是个没有双手的黑衣男人,沉默地站在她身边,荆白看了他几眼,发现他的注意力从来没有分给过旁人,只落在自己的伴侣身上。 周杰森眨了眨眼。 他很少见到这么不识趣的人,但这是个姑娘,说话又轻言细语的,他平时的习惯让他说不出重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荆白。 出乎意料的是,荆白也没有替他推辞,而是问四号:“你什么意思,要合作?” 周杰森在一边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姑娘不大对劲,两眼不聚光,有点神神叨叨的。 但是荆白问话时,这女孩回答得就很干脆,她用那种轻柔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是要干什么,我都搭个伙。” 周杰森眉毛皱成一团,质疑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想做什么,就莫名其妙跑来搭伙?” 他这话说得尖锐,倒不是欺负四号是个女孩,而是他总感觉这姑娘身上有种和红线媪一样的、诡秘的气质。 硬要说,就是有种神婆的感觉。 万一这姑娘是红线媪派来的卧底怎么办? 四号背后的伴侣,那个高大的男人气质沉默冷肃。周杰森话一出口,就感觉到那个男人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看向自己,即便知道对方没有双手,心里也忍不住怵了一下。 第522章 四号却没有因为他冒犯的语气生气,她甚至微笑了一下:“我看三号一进门,你就把他拉到一边去了。难道你当时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说话的声音堪称柔声细语,周杰森却被她噎住了,有心想反驳,却找不出反驳的话。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和路玄之前认识,甚至路玄自己本人都没印象。 看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四号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脸上也收回了凝视周杰森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站在几步之外的白恒一都忍俊不禁地笑了,或许是不想让周杰森太没面子,他还记得把脸转过去。 荆白就在那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震动起来。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他定定地瞧着白恒一。青年只有小半张侧脸对着他,荆白于是瞧着她分明的下颌线,翘起来的嘴角,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过去。 白恒一听力敏锐,知道他走过来了,但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还是愣了一下。荆白却没有和他说话,而是回头对周杰森道:“走吧,就去你家。” 这算是给了周杰森一个台阶下,经此一役,他也不好再对四号表示什么异议了,只好气呼呼地走到前面带路,还不忘把方菲的轮椅给推上。 荆白带着白恒一,跟在他身后,四号那一对默不作声地缀在后头。 荆白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这一男一女的神色倒是如出一辙地平静。 再看前面带着气走得大步流星的周杰森,方菲的轮椅轮子滚得咕噜咕噜,快被磨出火星子来了。村里的路并不完全平,快也意味着颠簸,荆白在背后见她来回调整姿势,显然坐得并不舒服。 ——果然人的心智成熟程度和外貌全无关系。 荆白没有为了跟上周杰森刻意加快脚步。白恒一比他高一些,但不多,两个人的步幅是差不多大的,又比周杰森大一些。 周杰森到底推着轮椅,走得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以两人的速度,已经足够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了。 从走路的方式来看,他们这三组人的联盟看起来很不牢固,荆白两个人已经和周杰森隔得不近,四号那姑娘本来就个子不高,步幅也不快,又离他们够远。 好在村子里没什么人烟,连遮蔽视线的树木都没几棵。荆白绑完了红线,才更有心思观察环境,这时才觉得这村落实在荒凉凋敝。 房子不少,但都不高,一路走回来,只有红线媪那间是二层小楼。他们自己住的是平房,但好歹还有院子和围墙。这时路过看到的则都是平房,看着都是泥瓦堆起来的,十分普通,也没有院子。 房屋都是大门紧闭,窗户上也都关死了,甚至玻璃上还贴了窗花,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不看还好,看多了这样的房子,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连人都有种被封闭起来的感觉。 白恒一一路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沉默不语,荆白看不到他的眼睛,就很难揣测他的心思,又不爱看他这样闷闷的不说话,索性就问他:“这村里没住着别人?” 白恒一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对荆白道:“我们是昨天白天来的这里。你们一来,就和红线媪签了合同,付了定金。当时也是没让我们进去,就和今天一样,只能在屋子外面等着你们。”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我眼睛又是这样,村里住没住人,我也不清楚。” 荆白抿了抿唇,他其实知道,这问题原也不该问他一个瞎子。知道为什么,荆白发现有什么疑虑时,他总是更倾向于同白恒一讨论,而不是和他结了盟、甚至可能失忆前认识他的周杰森。 但白恒一停顿了片刻,道:“不过,确实有些奇怪。” 荆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点完才发现白恒一看不见,忙道:“你说。” 白恒一还没说话,荆白的眉已皱了起来。一般人很容易忽略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但这不包括荆白,方才他自己惯性的动作让他意识到了些许异常。 如果他真的和白恒一结婚了一年,对方又一直是这种眼盲的状态,朝夕相处之下,他肯定习惯了事事用声音回应,不会一直保持着点头的习惯,尤其是在白恒一面前。 荆白无法揣测自己失忆前和白恒一是怎么相处的,他只是凭着对自己性格的了解,以及他心中对白恒一的信任程度,直觉地认为自己不可能是那种不顾对方感受的人。 如果说红线媪能让他失忆,那很可能也可以篡改白恒一他们的记忆。 更何况……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很可疑。 白恒一迟疑地道:“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我没听见过任何动物的声音。太安静了。鸡叫,鸟叫,虫鸣……什么都没有。” 因为是瞎子,平常人很难注意到的环境声音,他一般不会忽略。人多的地方听不到这些声音也就罢了,但想想来这里两天了,一次也没听到过,这就不对劲了。 荆白“嗯”了一声,结合之前发生的事,他对自己在这里的处境已经大致有了数。他们是被红线媪用某种非自然的力量困在这里了,白恒一的发现,是另一个有力的佐证。 不过,他——或者说他们的存在,到底是和他们一同被困住的受害者,还是困住他们的帮凶?如果是帮凶,自己又是否知情,或者自愿,这一切都还很难说。 第523章 周杰森和方菲已经停在了院子门口,荆白隔老远就看见了那房子的院墙,猜测有人居住,果然就是他的房子。 他辨别了一下方位,就知道这里离自己的住所也不远,只是横向隔着一段距离,来的时候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四号和她的伴侣还在慢慢走近。 如果能知道四号他们住在哪里,就大概清楚他们几个人的住所是不是被有意分隔开了。 这也是他不反对四号两人加入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四号可以观测“气”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而是在情形扑朔迷离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作为对比项是不够用的。 四个人在原地等着,也没让四号加快速度。周杰森虽然被四号怼了,多少还有些风度,不至于让客人自己进门,于是一直等到两人慢吞吞地走过来,才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他的屋子和荆白差不多大,住两个人合适,四个人在客厅也凑合,六个人都在这就略显逼仄了。 向来腼腆的方菲回到这里,倒像是自在了一些。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似乎也意识到这里的人太多了,忙不迭说:“我去给你们倒水。” 周杰森对白恒一道:“那个,白先生和这位——这位大哥,内子不良于行,端六个人的茶水恐怕吃力,能不能麻烦你们去帮帮她?” 白恒一目盲,四号的伴侣没有手,要去厨房帮忙端水,肯定需要两个人一起,这就是要支开他们的意思。 白恒一肯定意识到了他们要说悄悄话,面上却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荆白正疑虑地注视着他。 明明早上来的时候,他还对周杰森拉着自己单独说话不太情愿,现在荆白都没有表态,白恒一却愿意听周杰森的话主动避开他们谈话? 白恒一那张英俊的脸上却瞧不出一点波澜,只对荆白说:“我去帮帮方菲……她确实不方便。” 又对站在他旁边的四号伴侣说:“劳驾带个路?” 沉默的男人只看四号,见女孩轻轻点了点头,才对白恒一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客厅,去了厨房。周杰森想说什么,还未开口,便见眼前的青年冷冰冰地盯着他,那眼神近乎凛冽,看得他几乎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正不解之际,青年开口,用警告的口吻,冷冷地说:“不要吩咐我的人。” 第268章 阴缘线 周杰森两手一摊,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这怎么也不能算吩咐吧!是请求——请求他们帮帮忙好吗!我家那位不好走路,你忍心让她端六个杯子吗!” 荆白其实也知道不怪周杰森,他只是不喜欢白恒一主动回避的态度,更甚于对方早上阴阳怪气他和周杰森说悄悄话的样子。 从绑定仪式做完,荆白从帘子里出来之后,他好像就格外地安静。 难道是进行仪式的时候,他发现了什么异常? 周杰森见他不说话了,就默认可以开展讨论,便对四号道:“姑娘,你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来意了吧?” “没什么来意。”四号语声平和轻柔,她说:“我刚才说了,你也没信我。总之,这群人里,你和他的‘气’最干净。你们俩既然有合作,我没理由不加入啊。” 周杰森挠头:“你一直在说‘气’,‘气’是什么东西?” 他忍不住摸了摸头顶,又看荆白:“我头顶也没冒烟吧?” 四号看着他叹了口气:“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就先表示我的诚意。” 她说话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轻飘飘的仿佛飘在空中,但吐字很清楚,不让人听得难受:“在这里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气’。有的浑浊,有的干净。你和他的最干净,尤其是他。”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荆白,继续说:“而且我发现,我对‘气’干净的人会比较有好感。” “额滴个乖乖。”周杰森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来,惊叹地看着荆白道:“听你这意思,合着路玄是朵行走的天山雪莲啊?” “天山雪莲”横了他一眼,这倒让他确乎无疑地感觉到对方或许真是从天山上下来的,也瞬间熄灭了接着调侃的心思。 总之,周杰森整了整自己的脸色,将目光移回四号的脸上,诚实地说:“说心里话,我不太相信。” 四号瞥了他一眼,她看出这两个人里虽然周杰森说话多,但占据主动权的一定是荆白。 神色冷清的青年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四号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但他面上沉稳冷静,像又静又深的湖水,四号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说的话。 如果不给出一点诚意,恐怕很难获得他的信任。 人身上的“气”毕竟只有她能看见,她说得再多,他们这些看不见的人也可以觉得她是在胡编乱造。 不过既然五号还知道要把另外的三个人赶走,四号觉得自己可以假设他们不会对某件事毫无察觉。 这个想法让四号挺直了脊背,她的目光在荆白和周杰森之间转了一圈,用她特有的、轻柔的声音说:“‘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们七个人身上都有,但是,和我们捆红线的伴侣——”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但是周杰森已经觉得后背发凉了。 他急促地问:“你说的是 ,这些有残缺的‘伴侣’,身上都看不见‘气’?” 第524章 她这句话出口,荆白凌厉的目光即刻向她看了过来。 四号脸上八风不动,心里却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次结盟稳了。 她没有急于回答周杰森的问题,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轻声说:“不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兰亭。” 三人于是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荆白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 白恒一他们三个肯定是领会了周杰森的意思,进了厨房之后,谁也没出来过,将空间留给他们谈事情。 兰亭也随着他看了一眼,周杰森比较着急,压低声音问:“是完整的人身上才有你说的那个‘气’,还是说,他们就……” 荆白看着兰亭,女孩似乎也在注视他。她的眼睛还是很难瞧见焦点,但荆白能感觉到她飘渺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阵。 总之,她一定从他并不意外的神情里瞧出了什么,所以没有回答周杰森,只对荆白微微一笑。 她给出了诚意,肯定就要看到对等的回报。事已至此,荆白也没有再隐瞒的意思,直接说:“我们的爱人,应该都不是人。” 周杰森在兰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但骤然听到荆白的总结,还是忍不住在椅子上动了动。 他的反应比荆白预计的要小。周杰森自己都觉得奇怪,纳闷地摸着胸口:“奇了怪了,按说这已经完全不唯物了,我觉得我应该会特害怕的……但是你一说出来,我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他话一说完,兰亭和荆白都若有所思,周杰森已经想开了,连眼睛都开始发亮:“说不定我是天纵奇才……” 荆白倒是觉得周杰森提醒了他。对这种超自然事件,他好像确实接受得异乎寻常地快。早上凭借着白恒一不怕烫这件事就立刻判定对方不是人,这好像也不是一般人的脑回路,但这联想来得太自然了,他自己甚至没有察觉。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周杰森显然已经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脸上的表情紧张中带着几分兴奋,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荆白道:“我准备去村子的边界看看。如果真的有非自然的力量控制,我们肯定出不去村子。” 周杰森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这个地方古怪得很,我早上那会儿就想跑出去来着。” “不能跑。”一直没说话的兰亭突然道:“我有种预感,去试试可以,不能真的逃出去。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周杰森猛地坐直了:“我也是!我从醒过来开始就觉得这儿让我不舒服,但是一想跑出去,就更是背后发毛。总感觉红线媪那个仪式好像不能不做,不做会出大事。” 方菲不良于行,周杰森如果真要跑,对方肯定追不上他。但心中庞大的危机感制止了他,再加上方菲在他面前又是个完完全全的弱势群体,让他的戒心消退了一些。最后他想着去了先看看形势再说,结果就遇到了路玄。 在红线媪突然拉上帘子的时候,他还觉得对方可能是捆了绳子,本质上都还是装神弄鬼的那一套。 但等到了他进去捆红线,无论是隔开一切声响的隔膜,还是那条在他身上像活虫一样爬来爬去、最后把他的中指捆死了的红线,都把他的三观震得稀碎,所以他出来就再也不提什么所谓的传/销论了。 荆白平静地说:“那就去村口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周杰森脸转向厨房的方向,犹豫着说:“那——要带上他们吗?” “反正都到家了,你就在家看家就行了。”方菲坐在门口处,面上神色黯淡。周杰森露出不忍的表情,但仍将她的轮椅调转了方向,安慰她说:“你这样不方便,一会磕着碰着了,不划算。他们要在村里遛遛弯,我就去送送他们。” 他一面说,一面将方菲推回了客厅,荆白和兰亭已经带着各自的伴侣在门外等着他了。 除了他,路玄和兰亭都带上了各自的伴侣。 也是,他们的伴侣行动都没什么不便……也不是。 周杰森的目光移到比路玄还要略高一些的青年身上。他拿着盲杖,身姿挺拔,神态安然,似乎并不在意接下来要去哪儿。 他和路玄的衣袖重叠在一起,不难想象袖子下的双手正交握着。想到一方是盲人,这行为其实也不奇怪。 路玄在同他说话,两人的距离没有很近,起码没有近到非礼勿视的程度,但就是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密感。 相比之下,兰亭虽然也和她的伴侣王坚焦不离孟,还自带至少二十公分的身高差,说话时却没有这种暧昧的气氛。 这“伴侣”大概率都不是人…… 周杰森对方菲没有恶感,对她的身体状况还有些同情。虽然方菲说她和他结婚了,长相也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失忆给周杰森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全感。再加上周围环境的古怪,他心里一丝别的想法都没有过。 等路玄和兰亭说了他们的推断以后,他看见方菲都觉得背后发毛。不带上她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但路玄和兰亭为什么又看上去如此若无其事? 荆白早就发现了周杰森在看他,但他并不在意,他去红线媪院自里的时候就发现了,来到这里的人身上都有些共性。比如明哲保身,比如好像都很喜欢暗中观察,聊天时也习惯性地暗藏机锋…… 第525章 但白恒一不是这样。 荆白看向身边的青年,他已经告诉了白恒一要去村子的边界看看,对方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问他的动机,甚至还问他自己需不需要跟着一起去。如果不用,他可以先回去做午饭。 他似乎没有必须要跟去的意愿,荆白却不希望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干脆利落地否决:“你和我一起。” 兰亭也带着王坚,他们走出了周杰森家的围墙,忽然意识他们几个人谁都不知道村口在哪个方向。 五个人面面相觑,发现其中三个失忆的人,一个盲人,谁也不知道第一天是怎么进来的。 素来沉默寡言的王坚忽然用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说:“那边。” 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王坚的神色显出几分不自在,看起来不太习惯被人这么注视,还是继续说:“沿西北方向一直走,我记得昨天就是从那边进来的。” 兰亭冲王坚笑了笑,拽着他的衣袖走到了众人前头,说:“走吧,我们带路。” 他们俩走在了最前面,周杰森自觉和兰亭气场不合,又不想一个人走,就走在荆白空着的那只手旁边。但是越走,他越觉得自己浑身闪闪发光,像个一百瓦的超大电灯泡。 荆白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问白恒一:“怎么一直不说话?” 白恒一似乎在想什么事,直到荆白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手,才意识到荆白是在和他说话,忙道:“没什么,我在想事情。” 荆白没有就此放过,追问他:“想什么?” 白恒一这次转过脸来,神色浮现出几分诧异,似乎对荆白刨根问底的举动十分不解:“想家里还有哪些食材,中午吃什么。一会儿回去不得做饭吗?”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他直觉白恒一说的不是实话。白恒一看不见,以为他信了,便又转回去继续想自己的。 荆白盯着他绷紧的侧脸,莫名地有种感觉,此时他应该是全神贯注在思考什么,绝非午饭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不知他为什么不肯说。 荆白发现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平静无波的心开始有股怒火在缓慢攀升,要命的是,这种被隐瞒的感觉也该死的熟悉。 ……但还是拳头硬了。 荆白做了个很慢很慢的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和一个盲人置气,走路时还得拉他避障。幸好这个村子不是很大,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都看到了尽头。 没有村口,甚至没有类似门的东西,触目所及已经没有别的建筑物了,只有一堵很高很高的,雪白的围墙。 这墙高得离谱,少说也有几层楼高,根本看不到外面到底有什么,甚至连这堵墙有多厚都不知道。 周杰森喃喃道:“这什么墙啊……这比古代守城的城墙都高了吧??什么村子能修这种墙?” 兰亭和王坚已经走到了墙根处,荆白示意周杰森先跟上去看看。但等真的走近了,才意识到这么高的墙壁到底有多么森严的压迫感。 兰亭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素来飘渺到近乎模糊的神情此时是肉眼可见的凝重。 王坚也跟着回头看他们,寡言少语的男人脸上流露出罕见的困惑,说:“昨天就是从这儿进来的。” 第269章 阴缘线 周杰森看着王坚,面带质疑:“……怎么进来?穿墙进来的?” “不是。”王坚没有接他这句不算太客气的玩笑。他的性格就和长相一样,有点一板一眼的。 王坚没有手,就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墙壁。足下确信触感坚硬,表情就变得更困惑了:“就是这儿。这里昨天是村子的入口,一条小路,周围是有一堵墙,但是是泥巴堆的土墙,也没有这么高。村口有扇木头的门,我们是从那扇门进来的。” 王坚描述的像是一个正常的村子的边界,但是现在众人都能看见,这里只有一堵绵延无尽的、高耸的白墙。 兰亭用她轻飘飘的声音问:“别的边界,还需要去看看吗?” 荆白说:“不用了。往哪边走估计都一样。” 这么高的墙能一夜之间冒出来,红线媪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荆白不认为她会留下别的漏洞。 周杰森肩膀一垮,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么高的墙,除非长出翅膀,否则谁也别想出去。” 这自不必说。其实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要从这里出去,契机恐怕还得落到红线媪身上。 现在急也没用,几人对视一眼,发现互相的情绪都出乎意料地稳定。也用不着商量,就很默契地掉头往回走了。 “那现在就各回各家?”几人走了好一阵,快要分道时,周杰森说:“我看晚上也别出来了,要碰头也等明天早上。这种地方不好走夜路,万一撞鬼呢。”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晦气,对着地上用力呸呸呸。 兰亭和荆白都没有异议,还是周杰森自己想起什么,道:“不对,我们还是得互相踩个点吧?不然要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我都联系不上你们!” 这是应该的,毕竟荆白和兰亭都已经知道周杰森的房子在哪,周杰森却对他们的住处一无所知,三人于是把荆白和兰亭的居所都走了一遍。 这个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也实在不小,在这个范围内,他们三个住得都不算近。哪怕只是走了一遍位置,也花了不少时间。 第526章 以红线媪的居所为中心的话,他们三个人分散在不同的方位;至于离红线媪房子的直线距离,周杰森最近,荆白算居中,兰亭离得最远。 他们最后去的是兰亭的住处,等看到那个带围墙的小院时,周杰森都忍不住松了口气。他自觉体力不错,这时也走得有些累了。再转头看路玄,就忍不住在心里直呼变态。 因为要带着白恒一这个盲人,走的路线也不熟悉,周杰森就看着路玄一路尽职尽责地指引白恒一和避障,耐心之好,简直刷新了周杰森的认知——路玄这个人直来直去的,周杰森只当他对谁都这么不客气,没想到原来还有这副面孔。 而且路玄这个眼盲的伴侣也很有意思。路玄给他避障时的确仔细,但白恒一自己的平衡能力和协调能力也远强于一般盲人。 周杰森没带方菲出来,闲得没事,就一直在观察他们,才发现白恒一转换方向非常灵巧。路玄拉他时,他往往需要突然转向,但脚步却看不出多少滞涩,走路稳而不慢。 这样一路走过来,周杰森都累了,荆白脸上却没显出一丝疲色,甚至白恒一这个盲人都面不改色。 再转头看一边的兰亭,他才找回了正常人的认知。 面容清秀的少女拽着王坚的衣袖,已经累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王坚面色如常,只是神情有些担忧。他没有双手,只能用身体侧转方向,尽力支撑她。 兰亭本就瘦弱,体力跟不上也正常,她缓过了这口气,便问:“今天……就到这儿吧?”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也没有精力再待客。 周杰森和荆白本来也没有进去的意思,几人商量了一下,约了明天早上在周杰森家碰个头,再一起去红线媪那边,就各回各家了。 站在小院门口,白恒一刚掏出钥匙,正要去摸门上的锁孔,荆白就十分顺手地从他手中接了过去,三下五除二打开了大门。 白恒一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没急着进屋,先去摘院子里的瓜果:“饿了吧?院子里的菜都能吃了,你想吃什么?” 荆白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用很平淡的语气问:“你不是一路都在想要吃什么吗,怎么现在又想起来问我?” 白恒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想好了,只是没想到回来这么晚,你想吃我就多做几个菜啊。黄瓜鸡蛋,丝瓜炒肉,再给你拌个茄子好吗?” 荆白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可白恒一还是不打算和他说实话。 他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怒火,长腿一迈,几步就跨到院子里,直接把白恒从院子里拽进了房子里。 白恒一是个盲人,平衡能力再好,也被他拽了一个踉跄,只能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等荆白把他推进门里,再听到“砰”的一声沉闷的关门声,白恒一才确定他是真的在生气。 “怎么了?”蒙着双眼的青年茫然地问。 荆白看着他,心不禁软了一下。他好像确实不该生气。 白恒一不是人,如果他和周杰森这群人需要和红线媪对抗,这段婚姻关系很可能就是红线媪用来牵制他们的东西。他们这群人,和“伴侣们”,很可能不是一个阵营。 荆白理性上清楚这一切,但当对象具体到白恒一身上时,他又理所当然地觉得白恒一和他应该是一边的。哪怕对方的态度,甚至立场都扑朔迷离,荆白也总想抓住他。 他看着青年微微偏着头,试图捕捉他声音的样子,还有他脸上那点不解的、甚至有点紧张的表情,一直烦躁不安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也没什么。荆白想。 不管他们有过什么渊源,不管这婚姻是真还是假,反正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有记忆,也就没有别的牵挂,心头唯一掀起一点波澜,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如果他真要这条命,给他就是了。 这个念头闪出的那一刻,荆白的心境立刻变得通达。 他一早就发现了,他能很轻松地看出其他人是否各有所图,也能勘破这些人言语中的机锋。他并不是不擅长,只是不喜欢,更不喜欢对着白恒一这样。 但如果荆白对自己结果无所谓,也就意味着除了周杰森和兰亭这两个盟友的信息需要保密,其他的事情他已经不需要对白恒一绕弯子了——他甚至可以配合他。 无欲则刚。这点一想明白,他心态变得前所未有地平和,之前的那点躁意消失无踪。 白恒一一直听不见他的动静,神色渐渐着急起来,试探着往荆白在的方向走:“路玄??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荆白没好气地说。他没让白恒一在黑暗中摸索,握住他探过来的指尖,把白恒一拉到桌边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 这就是要正式谈话的意思。 白恒一被荆白按在椅子上,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原本略带茫然的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 从红线媪的帘子里出来之后,荆白就觉得白恒一有点“怪”。但白恒一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荆白对他情绪的解读也未能精微到这个程度,因此直到这时,才从对方肃然的神色中读出了几分变化。 的确是不一样了。 他从帘子里面出来之后,白恒一对他的那种爱人之间的“亲密感”消失了。 肢体语言骗不了人。他们出门之前,哪怕荆白告诉他自己失忆了,白恒一落座的时候肢体也没有这么板正过。 第527章 想想在那之后,他也没有对荆白的决定提出过任何异议。之前无论是叫荆白起床还是吃早餐时,他举止都十分亲近;荆白被周杰森叫去说小话,回来还被他刺了一句。 但现在……却好像他在两人的关系中主动退了一步。 难道白恒一也发现了,这段婚姻关系存在着某些蹊跷? 荆白不愿意和他打哑谜,索性直接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恒一顿了顿,他的表情凝滞了片刻,随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用黑布蒙着的眼睛,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荆白想起他早上眼睛突然疼起来时的样子,心中猛地蹿上一股寒意。 白恒一不让他说话,自己却用一只手捂着眼睛,用一种有些违和的、堪称深情款款的语气说了起来:“这是从何说起?你失忆了,我很难过。有很多心里话,不知道怎么对你说。”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奇怪,说着情话,语气又这样暧昧,神色却是冷的,唇边一丝笑容也无。 荆白想起他说话前做的手势,再听他的话,就隐约察觉到了另一层含义。 白恒一的“情话”未必是真的情话,他打手势的意思很明显,他的行为举止——至少他说的话,很可能受到红线媪监视。有些话他可能没有办法说出口。 早上的时候,白恒一说的话触犯到了禁忌,眼睛就痛得钻心。荆白当时摸他的眼睛,隔着黑布都能感到那股火烫的温度。当时他是想提醒荆白不要告诉红线媪自己失忆了的事情。 当然,后来荆白到了院子里,发现所有人都失忆了。这应该是他和红线媪契约的前提条件之一。 既然红线媪知道他会失忆,早上白恒一说的话就远远算不上泄密,何况当时荆白也没有和红线媪完成仪式。但白恒一还是受到了惩罚。 所以,如果在失忆之前,荆白他们同红线媪就有过契约,白恒一他们一定也有。 而且,白恒一身上的限制条件,应该比他们这群人还要严苛。 荆白深思的目光看向桌子对面的青年。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脸微微偏向荆白,是个征询的神情。再往下看,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已经攥了起来,手指动来动去,显然他的心情比看上去更焦急。 他在等待荆白的回应。 荆白没有着急开口,眉头微微皱着,因为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早上的时候,白恒一明明并不对自己被红线媪监视这件事感到奇怪。他眼睛疼的时候,荆白在一边瞧得心惊胆战,他自己反而很镇定,似乎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但现在的白恒一显然感觉到了异常,甚至在暗示荆白自己身上这种异常。 所以,荆白在帘子里和红线媪进行仪式的时候,白恒一是发现了什么……还是遭遇了什么? 无论如何,这只证明了一件事。白恒一并不是红线媪豢养的伥鬼,至少他并不情愿。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将自己的手掌覆在白恒一握紧的拳头上。 他改主意了。 能不能逃出去,荆白其实并不在意。在记忆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他甚至也没有将这条性命看得很重。 白恒一想要,可以拿去,但他的死亡总得被赋予些许价值。 比如……让白恒一摆脱红线媪的控制。 第270章 阴缘线 白恒一的手被他握住之后,倏然便安静下来。 他看不见,荆白沉默时,他就捕捉不到任何反馈,更不知道荆白是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难免升起几分焦躁。 荆白心里已有决断。他握着白恒一的手收紧了,用平和的语气说:“我虽然失忆了,但仪式是成功的。我们的关系有红线加固,可靠得很。何况这是在家里,又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话,尽可以告诉我。” 说到“没有旁人”时,他有意放慢了语速。他相信白恒一听得懂。 白恒一说话会被红线媪限制,这是已经确定的事。但他和周杰森、兰亭,做完仪式出来之后,三个人一路上说了不少次要逃出这里的话——尤其是周杰森,强调了不知多少遍,但是谁也没出事。 这至少说明,他和周杰森等人互相之间说话是不受限的。 但是……他对白恒一说的话,会经过红线媪的耳目吗? 两个人的手在桌面上交握着,场面看似温情缱绻,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到那种暗流涌动的紧张。 荆白有意地留心着白恒一的每一个动作,但他这时才发现,在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竟然也一直在这么做。 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放在白恒一身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其他人并不是这样。兰亭并没有他这么留心王坚,而周杰森甚至不带着方菲出门。 白恒一停顿了一下,说:“家里就咱们两口子,当然安全。” 这就是他的回答了。荆白松了口气,白恒一继续道:“按你从前说的,等红线绑好了,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荆白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白恒一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点笑意。 他笑得很好看,如果能看见眼睛,此时应该是笑弯了的。 荆白第一次见他这样笑,竟然有点移不开视线。 他的嘴角也是弯的,很灿烂,甚至有点接近一个漫不经心的坏笑。 第528章 这个笑意让荆白觉得尤为眼熟,以至于对方捂在黑布上的手放下来,伸出指尖,轻轻触了他额头的时候,他没有躲避:“失忆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是脑子上的问题……” 果然没憋什么好话。 荆白斜了他一眼——反正他也看不见,顺着他的话发问:“既然都知道我失忆了,我从前还说过什么,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白恒一用掌心轻轻贴了一下他的额头,被荆白拨开,才正色道:“我是怕我说错什么,刺激着你。头疼起来不是小事。”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神情重新变得严峻。荆白盯着他蹙紧的眉头流露出的忧色,缓缓舒了一口气,说:“知道了。” 白恒一是在提醒他,失忆可能是红线媪在他脑子里埋的雷。如果她能让他失忆,说明她有能力在荆白脑子里动手脚。这样的关键部位,动辄就会伤及性命。 他当时到底和红线媪订立了个什么样的契约? 荆白很难想象自己会被人动这样的手脚。 白恒一听他应承下来,神色放松了许多,拍了拍他的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不早了,我去做饭,有什么事等吃完了再说。” 他都看不见,做饭时还不肯让荆白帮忙,荆白不想走开,就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他确实是会做饭的,手艺娴熟,丝毫不乱。 但不知道为什么,荆白觉得这个场景很陌生。 这明明是个很家常的情景,白恒一站在厨房里,很熟练地磕了两个鸡蛋搅拌。 炉灶上蒸着饭,米香味伴随着水汽弥漫在空气中,让整个场景变得湿漉漉的,高挑的人影仿佛蒙了层雾,给人一种虚幻感。 荆白抿着嘴唇,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急促地鼓动,却不知道为什么。 白恒一对此一无所觉。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掀开锅盖,米饭的香气弥散的一瞬间,白雾蒸腾起来,一瞬间仿佛将他的身形掩埋。 荆白的心脏猛然收紧,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得出声,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他用力吞咽了一下,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白恒一!” 荆白觉得自己很用力,可说出来之后他自己都惊讶了一下,因为声音很小,而且很沙哑,一听就是挤出来的。 但白恒一还是听到了。他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哎?”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猛地撞进了他怀里。 白恒一惊得手一抖,反应过来是谁,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将对方按在怀里。荆白整个人埋在他肩膀上,双臂收紧,搂得白恒一肩背都发痛。 白恒一视野中一片黑暗,只能茫然地试图去摸荆白的脸。他感觉怀中那个脊背在微微发抖,也顾不上灶上的餐食了,不知所措地问:“怎么了?” 荆白自己也不知道。 白恒一不应时还好,白恒一应了那一声,他只觉得心脏一瞬间不由自主地紧缩成一团,好像他答应了自己之后,紧接着就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他的胸腔,攥住了他鲜血淋漓的心脏。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白恒一的手已经落在他的后颈上轻轻拍着,像在安抚脆弱的小动物。 温暖的躯体紧贴着他,荆白甚至能感受到皮肉下怦然的、稳健的心跳. 他骤然放松下来,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举止有多奇怪,赶紧松开白恒一,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又觉得不对,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竟然是湿的。 是被水汽熏的吗? 荆白自己都搞不懂,白恒一只会更加不解。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沉默地收拾了碗筷,荆白甚至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检查了一遍小院的门锁。最后连天边的夕阳也落下了,霞光散去,天色渐渐转黑,两人各自洗漱完毕,实在无事可做,只好沉默地来到了同一张床前。 床上依然只有那一床被子,大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 荆白早上起来时光顾着挖掘自己一片空白的大脑,虽也觉得这颜色抢眼,但也只当它是整体环境的一部分,没太当回事。这时看见白恒一一个大活人坐在了床的另一面,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涌现出几分尴尬。 白恒一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没感觉到另一边的动静,又过了一阵子,听见荆白迟疑的脚步声——然后是“嘎吱”一声,木质结构摩擦的声音。 他知道荆白在找什么,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出了那个拥抱之后的第一句话:“昨天来的时候就看过,柜子里没有第二床被子了。” 荆白已经打开了柜子,确实和白恒一说的一样,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发黄的木板,连替换的被套都没有一床。 ……好像知道他们不会在这里久住一样。 荆白垂下目光,若有所思,但很快,白恒一说的话让他捕捉到了一丝违和,他追问道:“我们以前不睡一起吗?” 这句话好像把白恒一问住了。他整个人都凝滞了一下,片刻之后,方道:“当然是一起睡的,只是一床被子两个人盖容易着凉……” 说到后半句,他忽然停了下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困惑。 荆白知道他困惑的点在哪里。他追问生活的细节,是因为他现在怀疑,他们之间很可能根本不存在过去结婚的“一周年”。 他看白恒一的感觉总是又熟悉又陌生,笑起来的样子眼熟,对这张脸的印象却不深刻;白恒一做饭虽然熟练,但他看白恒一在厨房忙活的感觉却很陌生。 第529章 他们之间缺乏那种长期生活在一起的“生活感”。 荆白固然失忆了,可白恒一的记忆,也未必是真的。 第271章 阴缘线 天黑以后,面临尴尬的显然不止荆白和白恒一。 “其实我自己也行……” “还是我来吧。”周杰森沉下身体的重心,用了把力气,把方菲搬上了床,盖好被子。她没有腿,身形匀称,抱在怀里才发现没有想象的重。 但等方菲躺好了,周杰森就更紧张了,一想到要睡同一张床,他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还好方菲一躺上去就闭上眼睛,没一直盯着他。 周杰森深吸了几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自己直挺挺地躺到了另一边。 两个枕头,一个被窝,周杰森躺得规规矩矩,方菲连翻身都难,自然更是安安静静。 见方菲没有靠近的意思,周杰森放松多了。他在枕头上用力眨了两下眼,才鼓起勇气说:“你困了没?我现在关灯可以吗?” 方菲小声说:“好。” 周杰森于是起身去关了灯。房间里变得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洁白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明澈如水,又显出一种冷冷的凄清。 倒是挺好看的……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 毕竟白天累了一天,周杰森盯着月光看了一会儿,就感觉自己的眼皮逐渐开始打架。 半梦半醒间,他转头看了一眼另一个枕头上的方菲。 月光太模糊,不足以让周杰森看清她的五官。但她现在非常安静,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是不是太安静了……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杰森心里开始发虚,脑子里开始反复响起白天时路玄和兰亭说过的话。 “看不到他们的‘气’。” “他们应该都不是人。” 还有从脚底一路蜿蜒而上,最后捆紧他指尖的红线。 从知道方菲可能不是人开始,周杰森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下午去探索村子边界那会儿,他有借口不带着方菲出去,下午的时候看着路玄和兰亭和他们各自的伴侣相处,白恒一和王坚的表现也很正常。 要不是兰亭的伴侣王坚记得路,他们还不知浪费多少时间在这村子里鬼打墙呢。 累了一下午,等他回到家,方菲已经备好了饭菜。见他进门,一边给他递上毛巾擦手,一边关切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午饭都给你热成晚饭了。” 周杰森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再看方菲关心的神色,心底五味杂陈。他心不在焉地随口编道,路玄和兰亭特别热情,邀请他去做客,他盛情难却,就去他们家里转了转。 方菲给他盛饭的手顿了一下,文静的脸上流露出震惊的神色,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道:“特别热情?” 周杰森想起路玄那张俊得要命又冷淡至极的、冰山似的脸,还有兰亭飘忽的、没有焦点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顺口编的谎言有多离谱。 他干笑了两声,试图圆场:“哎呀,他们都来了我们家里,可能就是不好意思才邀请我去的吧。” 这次听上去合理了一些。周杰森能感觉到方菲多看了她几眼,似乎听出来他有所保留,也瞧出来他有心事。 但她什么都没再问,坐在轮椅上,用一种近乎包容的无奈的神色看着他,说:“把手擦了,来吃饭吧。” 吃饭时,方菲也没再多问,周杰森发现她做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味道也十分可口,但因为心虚,也没敢开口夸。 吃着饭,眼看着天色逐渐转黑,周杰森心里就更不安起来。 都说黄昏是逢魔时刻……已知方菲不是人,白天的时候她看起来还正常,到了晚上不会突然变身吧? 夕阳落下时,两人已经吃完了饭,方菲正要收碗,周杰森说着“你做饭我洗碗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一边硬从方菲手里抢过了她要收的碗。 他还故意放慢了洗碗的速度,一个碗恨不得过十遍水,总算挨到了天黑。 ……要是能一辈子蹲在厨房不出去就好了,到了晚上只会更不想面对她。 抱着这样的念头,周杰森甚至还慢吞吞清理灶台。忽然,咕噜咕噜的轮子转动的声音突然接近了厨房。 周杰森的心提得老高,心砰砰地跳着,生怕方菲变成一个他不能直视的形象—— 下一刻,轮子滚动的声音停下了,黑色长发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看上去还是那副安静文弱的样子,甚至面带忧色,轻声问:“杰森,你怎么洗了这么久?是把碗洗坏了吗?” ……还是原来的方菲。 周杰森松了口气。他说自己不熟悉洗碗,怕没洗干净就多洗了一会儿。方菲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这也让周杰森发现,方菲的个性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她虽然内向,但处事很有分寸,好奇心也不强,不会追着他刨根问底。不得不说,这个脾气让周杰森轻松了不少。 两人回房间时,天已经黑了好一阵了。周杰森看方菲在轮椅上困得直打哈欠,也不好意思再拖延时间,就和她一起进了卧室。 周杰森本来是不想和方菲同床共枕的。他一进卧室就翻过了,虽然没有第二床被子,也没有第二张床,但这天气也不算很冷。他一个大男人,在餐桌上趴一晚上也不算什么,挺挺就过去了。 第530章 但他扛不住方菲。 方菲从他翻箱倒柜找被子开始,就一直面带哀戚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不知道哪里来的愧疚感好像要压垮他了。 “你用不上我了吗?”他拔腿往客厅走时,方菲忽然在他背后幽幽地说。 周杰森顺口道:“什么用不用得上的?你又不是什么工具……” 不对,她确实不是人啊! 周杰森想到这,忽然闭了嘴,猛地回过头,惊疑地看着方菲。 轮椅上的女孩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她的目光凉凉的,不知道为什么,周杰森觉得此时此刻的她,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有种……非常强烈的非人感。 周杰森脊背上悄悄窜上一股凉意。 他心里一阵阵地发寒,脸上还不敢露出太惊恐的表情,只能强作镇定地说:“我们——我们夫妻之间,不该说这么生分的话吧?” 方菲顿了顿,垂下眼睫,伤感地说:“你刚才不是要和我分房睡么?” 周杰森哪里还敢提这茬,他真的会怕方菲突然狂化变成x椰子或者楚x美老师。 刚才方菲不作声地盯着他那会儿,他脸上虽然撑住了淡定的表情,脑子里已经把看过的鬼片统统过了一遍,这时自然不敢再刺激她。 好在方菲后来表现一直很正常,直到熄灯,周杰森都没再觉得哪里不对。 但现在灯一关,村子里晚上也没有别的人造光线。黑漆漆的房间里,冰凉凉的月光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照进来,另一个枕头上的人静得听不见呼吸声。 哪怕睡在双人床上,盖着大红喜被,也只觉得凄冷又阴森。 周杰森感觉这被子也无法给他带来暖意了。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方菲。 她还是躺得直直的,周杰森就算闭上眼睛,也听不见她的丁点响动,这让他之前酝酿起来的那点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安静,应该是睡得很沉。如果真的睡得很沉了,那我这样也不会吵醒她的。 周杰森尽可能轻地翻了个身。 我就试试。 鬼使神差地,他从被子里悄悄探出了一只手,想去探探方菲的呼吸。 她在白天看起来是人,晚上也是吗? 周杰森的手微微发颤,呼吸也变得急促,但他还是想试试。 他现在有点后悔躺得那么远了。他的手极力向前伸,指尖才能堪堪够到方菲的脸,不过还好,已经足够感觉到气流的轻轻流动了。 在呼吸,很正常。 周杰森松了口气。他正要将手收回来,却感觉指尖拂过凉凉的东西。那触感很奇异,有点温度,又不像人的皮肤那么细腻。 他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火速收回了被子里,可已经晚了。一个细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她问:“你干什么呢?” 周杰森猛地吞了一口口水,月光下,他已经看到方菲转过头来,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 说来也奇,这完全是恐怖片的场景,周杰森觉得自己明明胆子不大,这时候应该已经要吓得两眼一翻昏过去了,但大脑竟然还出奇地冷静。 虽然心跳已经直线加速,他嘴上却还能镇定地找个借口:“你睡得太安静了,我怕你呼吸骤停……” 方菲的头转了回去。 周杰森松了口气,他告诉自己别再七想八想的,赶紧睡吧,但是下一刻,方菲又用那种幽幽的调子说:“杰森,我真没想到你忘得这么干净。” 她一叫周杰森的名字,周杰森就背后发毛,因为这等于每次都在提醒他这段婚姻的虚假。因为他真名根本就不叫周杰森。 周杰森僵硬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应答。 方菲的声线很温柔,甚至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如果换在别处,周杰森或许会觉得她是个丁香一样的姑娘。1 但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在冷森森的惨白月光中,和她盖着同一床被子,周杰森只觉得心口里寒气飕飕往外冒。 他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因为方菲的手已经从被子里探了过来。 细长的指尖摸索着,探过他的手掌,覆上他冒着冷汗的手心,与他十指紧扣。 那只手只有微微的温度,肤感不算细腻,却很光滑,和他刚才摸到的触感一模一样。最要命的是,他发现这只手和正常人的皮肤不同,并不会触手生温。 这触感好像有点熟悉。 像什么呢? 方菲却还在用那种带着惆怅的语气,和她温柔的声线说话。 细细的嗓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轻声细语地说:“我没想到,你连我用不用呼吸都忘了。” 虽然我忘了,但看这个结果,显然你是不用的…… 现在也来不及后悔自己手贱了——他怀疑自己就算不手贱,此情此景也照样会发生,毕竟他正和一个不是人,99.99%也不用呼吸的东西躺在同一张床上! 从被她握紧的那一刻开始,周杰森感觉困意逐渐袭来。 他疑心自己要死了,但触觉还存在,其他地方不疼不痒,唯有曾经被捆过红线的那根手指木木地发冷。 这感觉……有点像白天被红线媪捆着手指头的时候。 这是周杰森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很快,他无法抵抗困意的侵袭,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睛。 第531章 “杰森,杰森?快醒醒,早饭都给你做好了。” 这是轮椅滚过地板的声音,咕噜咕噜的,有点吵。周杰森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太阳的光线晒得他眼皮发痒。 他把被子盖过头顶,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我一大早起来炖的汤,你真的不喝吗?” 这是个细声细气的女声,听上去有点陌生。 周杰森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想从床上蹦起来! ……没挺成功。 他感觉身体发困。不是那种困意的困,而是有点提不上力气,比如他觉得自己充分休息了一晚,应该是能做一个鲤鱼打挺的,但是没能完成这个动作。 理智逐渐回笼,他想起了昨晚的事。 轮椅咕噜咕噜滚到了床边,周杰森手脚冰凉,眼前发晕,心脏跳得突突快。 他知道这样很蠢,但是被子给他的感觉格外安全,直到一只手掀开了被子,阳光再次洒落在他脸上,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面对现实的一切。 一张熟悉的、清秀的面容映入眼帘,是方菲。 她似乎心情很好,气色红润,满面笑容,扶着轮椅坐在他床前,说:“汤都炖好了,快起来喝吧。” 她这模样,周杰森哪里敢问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先急着摸了一下自己胳膊腿儿,确认从头到脚全须全尾,什么零部件也没少,然后又想起什么,伸出自己的左手中指细瞧。 手指中间有个圆圆的红点,摸上去有点轻微的疼。不厉害,但是有感觉。 周杰森觉得这伤口很眼熟,有点像是采指尖血时会留下的。 他几乎以为昨晚方菲要杀了他。他当时都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如果她要动手,肯定是毫无反抗之力的。 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是疑似抽了一点他的血。 她是不想,还是不能? 周杰森再傻,也知道这话不能问。 他又看了床边的方菲,窗外的阳光此时落在她脸上,她耳边垂落的黑色长发泛起金色的光泽,连脸颊上细腻的绒毛都能看到。 这时候起,又怎么看怎么像人了。 起码白天她不会做什么。想到这里,周杰森很快冷静下来。 不管是不是被抽了血,反正该损失的都已经损失了,白天她应该不会再做什么。 就算有损失,也不算很大,现在胳膊腿儿都齐全,还能自如行动,周杰森决定先不打草惊蛇,稳住方菲再说。 他也不问昨晚的事了,免得再刺激她——反正到时候还可以和路玄兰亭他们打听。他都没事,另外两个人总不至于第一天就挂了吧? 此时此刻,荆白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中指指尖那个圆形的红点。 显然,这是个伤口,但已经挤不出血,说明已经过去好一阵了。 昨晚发生的不止这一件事。睡觉之前,没找到第二床被子,白恒一透露前一天已经找过了,他便顺势问白恒一:“我们俩之前不睡一起吗?” 白恒一说:“当然睡一起,只是一床被子两个人盖,容易着凉。” 说到后半句时,他停顿了许久,像是想起了什么。 荆白提出问题虽然是为了试探他,但见他想着想着眉头紧锁起来,手从额头移到了眼睛上,疑心自己刺激到他,又开始眼睛不舒服,正要开口说“你别想了”,白恒一忽然转过头,反问:“路玄,你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他这句话倒把荆白问住了。 荆白有些愕然地说:“想起来什么?” 白恒一抿了抿嘴唇,他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昨天我们来的时候,先提出要找另一床被子的人是我。也是你告诉我柜子是空的。” 荆白对这段对话毫无记忆,更不知真假。但他相信白恒一没有对他说谎,也不想隐瞒他,于是如实回答:“我确实不记得。” 白恒一英挺的眉宇间露出几分无奈之色。这段对话应该不触及禁忌,于是他继续说:“你当时还问我,为什么要找别的被子,是不想和你一起睡吗?” 这下轮到荆白皱眉了。按白恒一的说法,昨天进村时他的状态正常,没失忆。他不太能想象这种不确定的、患得患失的语气出现在自己身上。 出现在一对结婚一周年、感情和睦的新婚伴侣身上,也不太合理。 白恒一说:“我当时就是这么回答你的。刚进房子的时候,你让我熟悉房子,领着我走了好几遍,这床我当时就摸过,不算很大。以我们俩的身高,一床被子可能不够睡,怕你不小心着凉。” 荆白下意识地问:“那我当时怎么说的?” 白恒一叹了口气,说:“你半天没说话。然后说,不会着凉的。你会保护我,不会抢我被子的。” 荆白露出思索的表情。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说“被子足够两个人盖”或者说“睡相很好”么?上升到“保护”未免和语境不符。还是说,当时的自己其实意有所指? 白恒一说完,幽幽道:“还说保护我呢,今天早上起来,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结婚这事儿也忘得一干二净。男人的嘴……” 第272章 阴缘线 荆白:“……” 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白恒一从脸到神情都显得十分幽怨,看得荆白一时语塞。 这忆失得一干二净,他还真不知道昨天的自己怎么想的。 第532章 白恒一瞧不见他的表情,回答他的就只有荆白的沉默。 他叹了口气,自己摸索到床的另一边,说:“算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他的语气很平和,好像并不因为荆白什么都没想起来失望。在上床之前,他还把两个挨得很近的枕头拉远了一些,他自己那个几乎贴着床边。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荆白眉头皱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阻止道:“你别挪了。本来就只有一床被子,你拉那么远更盖不好。” 白恒一的动作停下了。修长的五指按在枕头上,他顿了片刻,失笑道:“我没关系啊,我又不会着凉。” 荆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对,白恒一在他面前从没有刻意遮掩过身上非人的一面。他应该没有正常的温感,做饭时手伸进开水里,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如果不怕烫,肯定也不怕冷。 白恒一已经准备睡了,他弯下腰,从自己那边的床边柜取出叠好的睡衣,荆白眼尖地看到里面还有一角红色。 这个柜子他早上没来得及翻,但看样子,这应该是白恒一的那个结婚证。 也是他们这段婚姻唯一的凭据。 荆白打定主意明天要找个机会拿出来看看,白恒一却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合上了抽屉就开始换睡衣。以盲人的速度来说,他换得相当利索。 他脱得很干净,换得也很快,并不扭捏,麻利而坦荡。他背对着荆白,荆白于是得以从容地欣赏他展露出的部分。 这是一具堪称赏心悦目的人体,平直而宽阔的肩线,手臂展开时舒展的肌肉曲线,挺直的脊背中间,绷紧的竖脊肌与脊柱形成一条很深的凹陷,唯一被遮挡得部位下去,是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一无所知的白恒一换好睡衣,把换下的衣服放好,解开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时,忽然动作一滞,对荆白说:“你收拾好了吗,现在能关灯了吗?” 他眼睛上的黑布甚至已经解开了一圈,这时一只手攥着黑布,一只手按在眼眶处,多少显得有些狼狈,可见是突然想起来房间里还没有熄灯。 荆白知道,他是不愿意被自己看见缺失的双眼。 怎么就这么在意呢?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忘了吗,我已经见过了,我根本不在乎。但将要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又想起早上的时候,白恒一脸上那个特别平静的表情。 他说,不能接受的从来不是荆白,而是他自己。 如果真的说出口,反而显得傲慢,毕竟他不能替白恒一承受目盲的痛苦。白恒一黑暗的视野恐怕随时随地都在提醒他是个盲人,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荆白如何能替他不介意? 荆白只是为白恒一至今未能接纳他自己而难过。若是真心爱一个人,不会愿意他排斥厌恶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哪怕是缺陷也一样。 但荆白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关了灯,电灯的开关合上,是很清脆的咔嚓一声。 房间里应声变得一片漆黑,唯有高处的小窗户能看到半个月亮,在地上铺上一层水一样的月光。 白恒一站在靠窗那边的床头,月亮的光线远说不上明亮,但落在他脸上,已然足以将五官照得清清楚楚。电灯关上的声音让他脸上的紧张消失无踪,荆白心中一阵酸涩,语气却很平淡,轻声说:“灯关了,睡吧。” 白恒一说了声“好”,修长的指尖一层一层地解开蒙得紧紧的布条,到束缚完全解开时,方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蒙得这样紧,时间长了肯定会不舒服的。 荆白就站在在床对面,沉默地看着他将布条放到一边,眼眶处那突兀的凹陷在月光下全然展露在荆白面前。 白恒一不知道,说明昨天的荆白没有告诉过他,这印证了荆白对自己的感觉从未出错。 ——就算在失忆之前,他也从没有在乎过白恒一的残缺。 白恒一在眼眶处按了按,神色舒缓许多,才到床上躺下。荆白也跟着从另一边上了床,眼看着他往外挪,直到躺到了最边缘,给荆白留出了很大的空间。 荆白知道自己感觉得没错。今天绑完红线,名目上明明是加固了婚姻,白恒一却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故意和他拉远了距离。 荆白从枕头上侧转头看他,白恒一是平躺的,还躺得非常端正,睡姿规规矩矩,平静得几乎安详。 太安详,又太远了,荆白发现自己并不乐见他这样。 他于是开口,用疑问的语气道:“这床也不大,你躺这么远,是我睡相特别不好?” 白恒一果然还没睡。听见这话,他侧了下头,荆白见他张了张嘴,看上去欲言又止,最后停留在类似于一个“你竟然知道”的表情,说:“……一点点吧。” 言语间透出的意思让荆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他难道真是睡姿不好的类型? 荆白觉得这和自己不像,未等他开口质疑,白恒一停了一下,主动说:“说来也怪,以前好像没这毛病。就昨天,一个劲儿往我怀里拱,差点把我挤下去。” 他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叫你你也不理,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着了。” 荆白越听他说,越觉得他描述的不像自己。倒不是说白恒一撒谎的意思,是他觉得自己无论是潜意识中还是清醒的时候,都没理由会那么渴望和人的肢体接触。 第533章 虽然他不介意和白恒一亲近,但也没到那种想抱着睡觉的粘人程度。 但他失忆了,无法为昨天的自己辩白,只好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听见了。 白恒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猜他多少有些尴尬,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说:“睡吧。” 荆白“嗯”了一声。经过这一出,他反而没了睡意,面向白恒一的方向,始终没有移开停留在对方脸上的视线——反正他也看不见。 白恒一转回平躺的姿势,又往外挪了挪,几乎贴着床边。等调整好了姿势,才轻声说:“今晚够远了,别挤过来。” 这话听上去冷冰冰的,语气却更像关切。荆白直觉这话有深意,但白恒一显然不打算再说话。他将手扣到腹部,平静地放缓了呼吸。 荆白却觉得没有丁点睡意了,他闭上眼酝酿了一阵,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却还是睡不着,只得又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从黑漆漆的天花板,到窗棂在月光下投下的影子,地上水流银似的月光中逡巡了一圈,最后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又回到了白恒一身上。 他似乎睡着了,非常安静,一动不动。 荆白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的阴影,慢慢也有了困意。正要闭上眼睛时,忽然意识到某处的违和,呼吸都滞了一下。 他将惊讶憋在嗓子里,只是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皮肤的质感不对。 白天时他没少握白恒一的手,触手与普通人肌肤的质感无异,温度偏凉,但也在正常范围内。 正常人的皮肤质感,再晦暗,也该是有光泽的,那是任何活人都理应拥有的、生命的弧光。 荆白双目定定地凝视着白恒一的侧脸。 白恒一此时的皮肤质感……是一种白得发灰的,没有光泽的颜色。 清浅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苍白黯淡的皮肤显出一种幽深的冷意;眼眶凹陷的地方则落下一团漆黑,像个盘踞在面容上的鬼影。 房间里静得可怕,没有一点声响。荆白留心了一下,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那很轻的呼吸声都已经消失了。 旁边卧着的不像是一个人,更像一具尸体。 这场景原本应该是很诡异的,但荆白并不觉得可怕,一丝也没有。 白恒一不像人不让他觉得可怕,他早就知道了。可当对方完全不声不响不动,像一具尸体的时候,荆白反从内心深处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不安。 深夜时分,是白恒一他们显露本相的时候? ……所以,这才是白恒一提醒他不要挤过去的真正原因吗? 但荆白现在不想听他的。 他轻声叫白恒一的名字,白恒一没有回应。 荆白索性直接将手伸了过去,摸到白恒一的手臂,握在自己掌中。 握上去那一瞬间,他立刻感觉到触感的不同——很光滑,又太冷了,不像人的皮肤。 像什么呢?他隐约觉得熟悉,握紧了手中这截手臂,发现手下这层皮肤初时觉得光滑,摩挲起来却发涩,而且无论怎么捂,都不会热起来。 脑中像是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霎时间,荆白心中雪亮。 不是人皮的触感,而是—— 纸。 这时,他手掌中的手臂动了一下,白恒一用再寻常不过的声音说:“怎么了?” 枕头与头发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是白恒一转过头来,看着荆白。 月光照着他的脸,可这时那张脸已经一点都看不出人色。 能看清的眉宇处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但就是有种无机质的虚假感,仿佛是被涂抹上去的。 荆白怔怔地注视着他。他发现白恒一眼眶处凹陷的地方黑成一片,但不像是自然的光影,比那更大、更黑。 那团黑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他没有放开白恒一那截冰冷的、捂不热的手腕,却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触摸他的眼眶。 第273章 阴缘线 白恒一猛地转过头去。 两人原本离得就远,他侧回去,荆白也没能碰到他的眼眶。 同时,荆白感觉白恒一被自己握着的手腕动了动,冰凉的手指反过来,很自然地扣进荆白的掌心。 十指紧扣时,荆白感觉中指的指尖微微一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那是他被红线媪捆过的那根手指。 随即,一阵不可抵抗的困意向他袭来。 指尖有种收紧的、凉凉的感觉,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神智开始昏沉。 黑暗中,白恒一轻声说:“睡吧。” 荆白握紧了白恒一的那只手,努力撑着一线清醒,问:“你的、眼睛……” 他感觉身体渐渐不听使唤,瘫软下去,神智无比困倦,仿佛从身体逐渐抽离,白恒一的声音好像也离他越来越远。 昏睡前的最后一瞬,他听见白恒一低声说:“放心。” 有了这句话,他心头一松,不肯松懈的最后一丝意识也沉入黑暗中。 五感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先是感觉到微风吹过面颊,眼皮也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 好像时间已经不早了,至少不是天刚亮。荆白缓缓睁开双眼,透过窗户往外看,果然阳光已经十分灿烂,少说也过了九点了。 荆白想起昨晚的事,连忙看向旁边的枕头。 第534章 床上早就没有人了,他伸手一摸,被窝也是冰凉的,对方应该起了很久——不对。 睡这儿的人,晚上可能也没有那个能暖热被子的体温。但那个人还记得把被子给他掖得整整齐齐。 荆白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他感觉头有些发闷,身体也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再看昨天被红线媪捆过的左手中指,上面有个圆圆的红点,是个不深的伤口。 白恒一昨天与他十指相扣的也是这只手,他还记得那点微微的痛感,是白恒一握过了之后才有的。 回想那感觉,是指尖发紧,还有些凉凉的,像是扎破了他的手指,然后抽取了什么东西。 是血,还是体力,或者说……更抽象的东西,比如生命力? 昨晚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确实是白恒一所为。 只是不知道,这是他的主动作为,还是受到了红线媪的操控? 荆白在脑海里反复梳理已有的信息。 他们来到村子里,是前天的事,昨晚在这张床上睡觉,也是第二个晚上。昨天早上起床时,他只是失忆了,并没感到身体哪里不舒服。 人虽然失忆了,但身体是自己的。就像他了解哪些感情是出于自己内心一样,身体如果哪里不适,也不至于察觉不到。 所以不管白恒一昨晚做了什么,前天晚上应该没有发生同样的事。 荆白又想起昨晚他看见的,白恒一眼眶处的异常。 月光昏暗朦胧,他无法看得很清楚,但那个位置给人的感觉极不自然,不像是一般的阴影,更像一团流动的黑雾。 荆白当时担心这东西对白恒一有妨害,伸手想碰,还被白恒一躲开了。 不知道是他不能碰,还是白恒一不想给他碰。 荆白若有所思的目光打了个转,从自己的指尖又回到另一个空空的枕头上。 所以,是昨天红线媪的红线绑定成功了之后,才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这个契约,其实是用他们身上的一些东西,来修补白恒一等人的残缺? 若真是如此,其他人身上也应该发生了同样的事,他可以在今天碰头的时候找周杰森和兰亭求证。 抛开这段疑云遍布的婚姻关系,再抛开荆白对白恒一的个人感情不谈,如果将他们看作是两个阵营,红线媪作为中间人,这一切就容易理解了。 他们,包括兰亭,周杰森在内,这些被红线媪编了号的人,应该都是活人。 白恒一、王坚和方菲都不是人,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荆白昨晚摸的时候,觉得白恒一皮肤的质感像纸。 所以,他们七个,都是纸扎起来的人? 除了昨天在院子里的短暂碰面的另外几人,荆白接触得较多的就是白恒一,还有王坚、方菲三个。另外两个人虽然了解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个性。 用纸扎的人,竟能如此栩栩如生,行走说话,乃至思考,与常人无异。 赋予纸扎人生命,是比点石成金都要神奇的手段,这样的能耐,荆白只能想到一个人——红线媪。 她对白恒一这个阵营的“人”链接如此紧密,甚至到了能约束他们说不出不该说的话的地步,荆白认为她和这些纸扎人绝对不仅仅只是契约的关系。 他们的赋生,应该都是出自红线媪的手笔。 但是,既然红线媪如此神通广大,能赋予纸扎的人这样鲜活的人性和身体,又怎么会让他们七个各自都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呢? 以荆白的理解,精神上的癫和痴,还可以解释为赋生时的失误,但若他们都是纸扎出来的人,□□上的缺陷理应是很好修复的。 如果不修复,那就是故意的。或者说,用这个缺陷,作为操控他们的手段。 想到这里对荆白来说并不难,但他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红线媪和纸扎人中间,还夹带了一个荆白他们扮演的角色。 按白恒一和红线媪的说法,他们不但和纸扎人缔结了婚约,甚至还主动支付了一定的代价,来“加固”这段婚姻。 白恒一从未刻意隐藏过自己非人的事实,说明荆白在失忆之前就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加固这段婚姻的事情,还是荆白越过他,自己去和红线媪谈的。 这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是在荆白面前,还是在红线媪面前,白恒一都不占有主动权。 他不能主动透露红线媪的信息,也不能改变荆白和红线媪做交易的决定。虽然理论上他和荆白缔结了婚姻关系,两人就应该是平等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三者的关系中,白恒一他们才是唯一无权谈条件的一方。 这点荆白昨天就隐隐有所察觉,只是没有现在理得清楚。真到了现在,他反而不急了,把昨天的经历拿出来一一复盘。 其实三者之间的地位,从昨天二号和还有六号的经历上都能看出来。同红线媪谈条件的明明是二号和六号本人,但是瞎了一只眼睛、聋了一个耳朵的却是他们各自的伴侣。 而且红线媪说的话,现在想来也很有深意。当时她问荆白成婚以来是否对白恒一满意,如果不满意,可以免费帮忙修补。 荆白当时听的时候,非常厌恶红线媪用那种修补仿佛随处可见的物件的语气来形容白恒一,那种态度让他内心升起本能的警惕,因此拒绝了她。 第535章 但他现在回想两人的对话,发现红线媪对他说的话,其实很像是卖家询问买家对“商品”的使用感受。 作为卖家来说,她的态度相当不错,甚至还主动询问了荆白是否需要“修补”这项售后服务。 荆白拒绝了这项服务,但还是有人选择了“修补”。但所谓的“修补”并没有让他们本身有缺陷的伴侣得到修复,相反,还失去了原本拥有的器官功能。 现在想来,这的确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纸扎人是三者中唯一没有决定权的一方。别说生死,他们连身体的功能都掌握在红线媪的手中——当然,她也不能肆意妄为,修改纸扎人的身体功能,前提是必须得到对应的活人伴侣的同意。 因为失忆,荆白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和红线媪签过什么契约,但他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他们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或者谈了什么交易,总之最后不仅签了契约,还支付了“定金”,向红线媪交换了纸扎人伴侣的管理权。 所有人都精准地在同一天失忆,肯定也是因为那个契约的效力。 而且还有最要命的一点,那就是活人也并非完全不受到红线媪操控。 荆白想起昨天的六号,那个叫张宣的男人。选择了“修复”自己的伴侣之后,他的伴侣聋了一只耳朵,而他自己口鼻流血,随后喷出了一堆黑红色的东西,除了血,就是纸屑。 如果“修复”只针对纸扎人,那张宣为什么又会喷出一堆纸屑? 三者的关系中,有诸多可疑之处,比如荆白根本不相信红线媪是一个中立的第三方。 如果真如红线媪自己所说,她只希望他们“恩爱长久”,别无所求,为什么要对白恒一他们施以这么严格的控制? 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但这目的又是什么? 和红线媪有关的信息还是太少了,荆白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坐在床上,在阳光中缓缓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 急这一时半刻也没有用,今天身体虽然有些感觉,但还不算明显。 荆白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还有时间来慢慢破解这个扑朔迷离的局面。 他整理好思绪,正准备起床换衣服时,摸到口袋里硬硬的一块,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应该是自己和白恒一的结婚证,于是打开又看了一次。 证件的内容同昨天没有分别。红底的照片上,两个人的肩膀亲密地靠在一起,虽然白恒一眼睛的部分涂黑了,但荆白还是看得出,自己的脸上是个真心实意、满心欢喜的微笑。 荆白的目光落到旁边的姓名上。知道白恒一他们是纸扎人以后,昨天的疑点已经解除了一部分。 这个结婚证不可能是真正的有效力的证件,上面用的是路玄这个假名也不奇怪。 荆白的神色微微一沉,因为他知道,这不代表红线媪不知道他的真名。毕竟婚姻关系虽然是假的,但是他和红线媪签过的契约一定是真的,因为它有效力。 荆白将证件收了起来,放回口袋。 红线仪式要进行整七天,不知道今天再去红线媪那边的时候,能不能得到新的线索。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去红线媪的小院之前还要去周杰森他们那边碰个头,说不定兰亭和周杰森他们也会有新发现。 想到接下来的规划,荆白坐不住了。他正准备换衣服起身,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荆白心里一动。他把衣服丢到一边,用非常轻的动作躺回了原位,唯有双目炯炯睁着,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下一刻,白恒一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没有像昨天早上一样靠近床铺,而是站在几步之外,轻声道:“路玄,路玄?你醒了吗?”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荆白没有立刻回应。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青年眼睛上的黑布,还有那张被遮掩了一部分,但依然非常英俊的脸。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他的皮肤显得白皙而有光泽,丝毫没有昨晚月光下那种惨白的、虚假的非人感,甚至气色比昨天白天看上去更好了。 荆白莫名其妙地满意了一点。 不管是血还是生命力,或者是别的东西,抽都抽了,如果能在白恒一身上起到一点作用,就算是没有浪费。 他的目光上移,回到白恒一眼睛上面蒙着的黑布上。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能修复白恒一的眼睛…… 没得到他的回应,蒙着眼睛的青年脸上流露出几分疑惑和担心的神色。他扶着木柜,慢慢走了进来,应该是准备查看荆白的情况。 荆白不动声色,任由他的手隔着被子往上摸,又轻轻拍了拍。 “路玄,路玄?该起来了!” 他的手逐渐摸到荆白的脸上,又被荆白一把抓住。白恒一唇边微微露出一个笑,顺势将荆白拉了起来。 “起吧,早饭做好了,这会儿温度刚好。”他说。 荆白在被子里动了动,把白恒一的手拉过来贴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急,有点头晕。歇会再去。” 白恒一仔细感受了一下手下的温度,凑近了说:“你不舒服?昨晚我给你盖好了被子,不该着凉才对。” 昨晚是指他昏睡过去之后吗?所以,白恒一那个时候是有意识的? 第536章 荆白盯着他关切的神色,放缓声音道:“不知道啊,就是今天起来,总觉得人没精神,也有点提不起力气。” 他没说谎,几乎就是如实描述了自己的情况。至于说出来的原因,自然是他要试探白恒一。 白恒一听到他这么说,明显愣了一下。他知道荆白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脾气,既然说出来,肯定是真的身体不适,优美的唇线便抿直了。 他的脸离荆白很近,便于荆白观察他神色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因此,荆白也能捕捉到,比起担忧,白恒一脸上的表情更接近于……疑惑。 第274章 阴缘线 周杰森的这顿早饭,单从吃的这个角度来说,叫难以下咽;从他自己心态的角度来说,那就是心惊胆颤、战战兢兢。 他打定了主意不去问方菲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避免打草惊蛇。本来白天的时候好端端的是个人的样子,万一惊动了她突然变身,倒霉的还是只有他自己,但这并不代表他昨晚当完了恐怖片主角之后,没有留下任何心理阴影。 因此,方菲说什么,他没有不照办的。方菲推着轮椅到床头,温温柔柔地请他起床吃饭,周杰森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也还是去了。 等真坐到餐桌上,他才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桌子的菜。 都是热气腾腾的,蒸好的雪白馒头、炖成金色的香菇鸡汤,还拌了爽口的小菜。 虽然昨晚吃饭时就知道方菲手艺好,但也没想到她能把一顿早饭做得这么丰盛。 这是鸿门宴,还是要把他当年猪,养肥了好杀? 说心里不怵是不可能的,周杰森悄悄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姑娘。 她顺滑的黑发一直垂到腰间,脸色红润,皮肤光洁,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好像今天心情格外好。 好像她从来不曾体温冰冷、面无人色地躺在周杰森身边,用她温柔的声线,细声细气地控诉他:“你连我用不用呼吸都忘了?” 她的手扶在轮椅上,高兴地说:“快吃吧,今天不是还要去老太太那儿吗?我特意多做了点菜,都是你爱吃的。香菇鸡汤我炖了三个小时呢!” 周杰森心里苦。 他默默努力数次,才在脸上堆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虽然比哭好看不了多少,但也算尽力了:“辛、辛苦了……哦对,谢谢!谢谢谢谢!” 他表情虽然僵硬了一点,但胜在态度诚恳。方菲被他夸得很愉快,终于肯移开一直注目在周杰森身上的眼睛,开始给他盛菜盛汤。 周杰森见她终于不盯着自己了,才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他是醒得晚了点,但现在也就九点多吧? 三个小时! 天知道方菲几点起来炖汤的,还是她根本就没睡? 哦对,她又不是人,可以不用睡觉。 想到昨晚摸到的皮肤的触感,周杰森的手又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勺子柄和碗随着他的动作,碰出清脆的响声,方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是汤太烫了吗?” “没没没有。”周杰森咳嗽了一声,开始埋头喝汤。 他心里想着昨晚的事情,回忆着昨晚摸到的皮肤质感,吃得食不知味,更顾不上爱不爱吃,一股脑儿往嘴里塞。方菲却只当他是饿了,报以更大的热情不断给他夹菜。 等周杰森发现的时候,已经感觉食物顶到了喉咙口,方菲的勺子已经伸了过来,他连连摆手:“真的喝不下了!” 两人推拒间,动作稍大,方菲勺子里的汤洒了出来,泼到了周杰森的外套上。 这个小小的变故彻底唤回了周杰森的理智,他意识到这样失魂落魄下去,肯定没法应付今天的场面。 见方菲急急地推着轮椅要过来,他心中一跳,提高声音道:“没事儿,我自己来吧!” 方菲愣了一下,神色变得怯怯的,估计以为他生气了。 她的反应让周杰森彻底冷静下来,他安抚地冲方菲笑了笑,说:“我刚在想事情。你别管了,我去洗。” 从昨天到今天,两人之间始终有些隔阂,周杰森此时态度变好,方菲显然也感觉到了,面色微微发红,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周杰森心神更定,补充道:“碗也我来洗。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推你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反正如果是鬼,晒晒太阳说不定能驱邪;如果是人,残疾人晒晒太阳还能补钙,总不至于有什么坏处。 方菲清秀的脸上面露犹豫,周杰森醒豁过来之后脑子转得很快,趁热打铁道:“我今天约了路玄和兰亭他们,一会儿说不定就该到了。你在院子里正好迎客,帮我招呼一下他们。” 有他这句话,方菲终于点了头。 周杰森于是帮她把轮椅一路推进院子里,找了个晒得到太阳,也方便遮阴的位置,又把院子门打开半扇,说:“那就拜托你了。要是人来了,在院子里叫我一声就行。” 方菲说了声“好”,周杰森这才回到餐桌边收好碗,又带到厨房去洗。 他脸上的笑容从回到房间起就消失了,神色倒还镇定。找回了理智这根弦,让他放松了不少。 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小院,周杰森站的位置可以将一切收入眼中。方菲从周杰森推她过去之后,就坐在门口的近处没挪动过。 第537章 他说出要迎客的时候,就知道方菲一定会答应。因为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昨天他提出要睡餐桌时,方菲昨天问了他一句话。 她似乎无比在意这一点:“你用不上我了吗?” 她的语气和神情都给了周杰森一种强烈的非人感,他因此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还是和方菲睡在了一张床上。 现在回想,其实昨天早上她就说过这句话了。 当时周杰森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但他的三观还没有完全碎裂,笃信唯物主义,奉行不婚主义,坚持自己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因此,当一个推着轮椅的女孩告诉他,他已经和她结婚以后,周杰森当场傻眼了。 他激烈地否认这个事实,直到女孩拿出了一本像模像样的结婚证,递到他面前。 该死的,上面还真是他!和轮椅上的女孩依偎着,笑得阳光灿烂,一脸幸福的样子简直可以拿去做结婚照范本。 但问题是,他觉得结婚证上这个名字不是他的! 周杰森这个名字是挺好听的,一听就知道英文名应该是jason,但周杰森记得很清楚,自己的真名叫周超勇。 周杰森听起来比这个名字时髦多了,但是正因为真名不时髦,周超勇才确信自己的名字是真的。 因为整件事都显得过于荒谬,所以周杰森的反应也格外激烈,不管方菲说什么,他都坚决且一致地表示:“不可能!!!绝对是假的!!!” 方菲当时哭了,哭得很凄惨,眼眶通红,看上去伤心欲绝。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也是这么说的:“你已经用不上我了,是吗?” 周杰森最后心软了,同意跟她去红线媪的小院看看,顺便准备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和他遇到了一样的怪事,直到撞见路玄,又和他结盟,心才终于放了一半。 接下来的一天兵荒马乱,被“自己娶了个老婆还大概率不是人”这个事实在脑内轰炸了一整天,晚上又被方菲狠狠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要就此交代了。神经够粗的周杰森,直到发生了那个泼衣服的变故,理智重新回到大脑,才算回过味来。 对周杰森“有用”这件事,似乎对方菲非常重要。 这其实本身就是个线索。 他们从来没谈过情,而方菲一直在关心自己有没有用,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夫妻关系呢? 第275章 阴缘线 他一边洗碗,一边在心里梳理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现在看来,方菲并没有做什么妨害他的事情,作为一个残疾人,生活几乎都自理了,还对他的饮食起居多加照料。如果真要说起来,他还是觉得红线媪更可疑。 他一边想,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着碗。当打开水龙头,给最后一个碗冲水的时候,他听到院门口传来了响动,方菲笑着说:“你们到啦?杰森一早就说你们要来,让我在这儿等你们。快进去坐吧!” 周杰森循声望去,门口处,两个身量高挑修长的青年站在门口处。其中更高一点的那个眼睛上蒙着黑布,却依然遮不住他英俊而深刻的轮廓。 被蒙起来的部分,被高而挺拔的鼻梁托住,只让那张脸更显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气质。 另一个青年站在他身边,他长相极俊美,肤色极白,原本这样神清骨秀的长相,理应让人联想到更柔和的东西,比如清风明月,如许繁星。偏他气质凛冽,神情冷淡,看人微微低头,下颌收紧,尤显得整个人锋利冰冷,像一把出鞘的剑。 这样的人原该是最独的,偏他非常自然地牵着身边人的手。两个人站在一起,虽然气质迥异,却有种相似的坦荡淡定的感觉,让他们看上去格外登对。 周杰森不是第一次见他们俩了,这次隔着一层玻璃,依然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冲击感。再落到路玄握着白恒一的那只手上,就忍不住眼皮狂跳。 不会吧,难道昨晚上演了恐怖片级别的场面的,只有他和方菲? 还是说路玄也倒了霉,只是白恒一隐藏得比较好,他没感觉到? 周杰森的视线忍不住移到荆白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不至于吧。如果这都察觉不到,那不是比他更菜? 单看路玄昨天的表现,也不像啊。 带着这种疑惑,周杰森把最后一个碗冲干净,擦了擦手,决定先出去把他们迎进来。 他没忘记关心方菲两句,轮椅上的女孩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不知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还是害羞,笑着表示可以继续在这里等兰亭和王坚过来。 荆白要带着白恒一进屋,白恒一忽然笑了笑,对他道:“他们院子阳光真好,暖洋洋的,我也想晒一晒。” 本来就想和荆白单独聊的周杰森心里一喜,连忙道:“那正好,我给你搬张椅子来,你和方菲还能在这聊聊天。” 他生怕白恒一改了主意,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进屋搬椅子。 白恒一拍了拍荆白握着他的那只手,低声道:“你去吧。我在场你们不好说话。” 荆白随口应了,却没跟着周杰森进去,正在这时,王坚和兰亭也到了。 白恒一听见兰亭和荆白打招呼的声音,还有方菲和王坚问好,周杰森这时也搬着椅子出来了,见王坚也来了,又掉头往里走,院子里一时十分热闹。 等方菲白恒一等三人安顿好了,荆白三人也在客厅坐下,周杰森才算松了口气。 第538章 他试探着问:“你们昨晚……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三个人在里面,三个人在外面。上午的阳光温度正好,照在小院的一片青葱绿意上,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方菲往房间里瞧了一眼,见周杰森对兰亭和荆白连说带比划,态度十分热切,朝白恒一笑道:“杰森失忆了以后,和你们家路玄倒真是一见如故。” 白恒一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淡淡失落。但周杰森和方菲的关系是他们的家事,既然提到荆白,他也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或许就是投缘吧。”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坚忽然说话了。 他没有选择加入两人的话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昨天晚上的‘供养’,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 方菲和白恒一同时神色一滞,中止了话题。 没有双手的王坚面沉如水,背板挺得笔直。 他面前的两张脸沉默地、齐齐地转向他。 “虽然很离谱,但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摸着也觉得像纸!”周杰森站起身来,在客厅转了一圈,又反过来转了一圈,越走越快,像个打转的陀螺。 兰亭多看了他两眼,忍不住扶住了额头,问:“你找什么呢?” “纸啊!都说像纸,我这不想找出来试试手感吗?”周杰森把头伸到客厅的置物架上,一边上上下下地看,一边纳闷:“奇了怪了,这儿一张纸都没有!书、笔记本……啥都没有!” 他还在自家客厅翻翻找找,荆白已经开始回想自己家里的情况。 确实一张纸,甚至纸质的东西都没有。 没有书和笔记本都能说得上正常,但是整个家里,一张纸质的东西都找不出来,这就很奇怪了。 周杰森搜寻无果,终于放弃,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荆白和兰亭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恍然之色。 荆白于是道:“这不是巧合,我们两个人的家里也没有。” 垂头丧气的周杰森猛地坐直起来,他的眼睛睁大了:“这——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他们是纸扎人吗?还是说,纸在这儿有什么别的作用?”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瞎猜没有意义。荆白正欲开口,忽然想到,副本里并不是没有任何纸质的东西。 他们的结婚证。 印着名字,贴着照片的那一面,就是纸质的! 意识到白恒一不是人之后,他就觉得这本结婚证有问题。既然是伴侣是纸扎人,这段婚姻必定和他们的身份一样虚无,那么虚构一本证书的意义何在? 现在确定它是唯一的纸质物品,荆白反而心更定了。这东西一定有别的作用。 他也没有隐瞒,将这个信息告诉了面前的两人。 兰亭第一天就找到了结婚证,只是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周杰森对这东西更是印象深刻。 因为第一天起床的时候,他死活不信自己结了婚,他自己的这本证甚至是方菲给他找出来的。 他冲进卧室,把自己的结婚证拿了出来,反复摩挲了几下,纳罕道:“别说,还真是差不多的手感。” 他立刻把结婚证揣进口袋,说:“我看还是随身带着吧,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兰亭若有所思,周杰森想了一会儿,忽然好奇地转向她,问:“等会儿,我有个问题!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和路玄都是被抓了手。你说你和我们遇到了一样的事,可你家那位都没有手啊?” 这其实也是荆白的疑问,不过既然周杰森问了,他就不用开口了,还抽空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是特地选的能看到院子的方位,但视野最好的地方坐的是方菲,白恒一落座的位置,荆白这里只能看到半边。对方似乎正在和王坚交谈,荆白只能看到半个流畅的下颌线。 这时,兰亭伸出了自己的手,给荆白和周杰森展示自己中指上的红点。 荆白瞥了一眼就看出来,这和他手上的是一模一样的伤口。 但是王坚都没有手,他是怎么做到的? 三个人这时已经把昨晚的经历都说了一遍,不过兰亭说得很简略。 见周杰森问了,她白皙而清秀的脸上微微现出几分犹豫,停了一会儿,才补充道:“他们不一定非得用手。只要我们捆红线那只手和他们的皮肤有接触,都可以。 “我昨天累了,睡着得很快,但是半夜的时候感觉不对劲,手发冷,就醒过来了。当时……王坚的脸就贴在我的手上。” 周杰森想了想那个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这比我还像恐怖片……” 荆白在兰亭脸上倒没有看出什么恐惧之色,只是她从和两人见面以来,就一直面露犹豫,不时看向两人头顶上方。 她的目光其实很飘忽,和一般人的确实不太一样,但是荆白已经逐渐能感觉到她目光真正的落点,周杰森话音还未落,荆白就见她目光往上抬,又看了一眼。 荆白索性单刀直入,问她道:“你为什么一直在往上看?是不是我们的‘气’,发生了什么变化?” 兰亭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对眼前这个青年的敏锐和直接又有了新的认知。 周杰森听荆白一说,顿感背后发毛。见荆白目光锐利如剑,直直看着兰亭,便打了个圆场,对兰亭道:“咱们现在这情形,再不团结起来可就真出不去了。兰亭,你要是有什么发现就直说吧,我可是交底都交了个底儿掉了。” 第539章 兰亭的目光在两人头顶打了个圈儿,迟疑地说:“我不是要隐瞒你们,是因为这变化不明显,我自己也不太确定。” 荆白早感觉到她欲言又止,对此并不奇怪,点了点头,道:“你先说。” 他没有要逼迫兰亭的意思,但如果没有在再次见到红线媪之前把该掌握的信息全都掌握,一旦仪式进行第二次时再出现变故,就更来不及应对了。 兰亭说:“我看不见我自己的‘气’,只能看见你们俩的。但是我发现,你们头上的‘气’的颜色,变淡了。” 她的声音非常有特色,轻柔飘渺,让她说话的内容无端地带上一种神异的色彩。 周杰森摸了摸下巴,率先提出质疑:“这不对吧,你昨天不是说路玄和我的‘气’干净吗,尤其是路玄的?你也没提过颜色的事儿啊!” 兰亭无奈地解释:“分得出浑浊和干净,其实就说明有颜色。我看到的东西很难和你们解释清楚,只能用接近一点的东西打个比方。 “有的人头上是乌云,有的人是白云,有的人黑白掺杂——你们俩大体都是白的,你的‘气’又比他的黑一些。我说的颜色变了,并不是指你们云的颜色……” 荆白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已经听明白了,这和他的猜测是差不多的。 见周杰森表情逐渐迷惑,兰亭的语速又逐渐加快,他索性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平静地道:“所以,云的黑白没有变,而是整个云体变淡了。是吗?” 兰亭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荆白一眼,点头道:“我觉得是。不明显,但是能看出来一点,尤其是他的。” 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周杰森,见对方面露惊悚之色,又说:“颜色深一点的更明显。” 难怪她今天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周杰森的头顶看。 周杰森这次反应却很快,他似乎联想到什么,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等等,你昨天说了,只有活人头顶有‘气’,方菲他们这些纸扎人身上都没有,是吧?” 兰亭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杰森抽了口气:“那我们的‘气’变淡了,岂不是意味着——我们跟他们的状态更接近了?” 第276章 阴缘线 兰亭沉默了片刻,勉强笑了笑:“恐怕是这样。” 氛围倏地变得更加沉默,毕竟在兰亭指出这点之前,因为身体的反应不算很明显,他们虽然有推测,也只停留在怀疑上。 但一旦知晓会危及生命,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兰亭见周杰森面色苍白,荆白沉默不语,气氛仿佛凝固,只好试探着提出自己的观点:“我有个想法。王坚他们,不管是不是纸扎的,作为超自然的存在,有没有可能是依附我们身上的精气来喂养的?” 周杰森露出思索的表情:“你的意思,他们就跟狐仙似的?” 想想也对,以前传闻里那些走邪道修炼的狐仙或者妖鬼,不也是勾引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吸活人的精气生存吗? 兰亭轻轻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细瘦苍白的手腕,展示给两人看:“反正抽走的肯定不是血,我觉得应该是更抽象的东西。我气血不好,如果抽的是血,能让你们都感觉到不舒服的程度,我今天就该起不来床了。所以我觉得精气的解释或许更合理。” 纸人让他们失忆,再以“爱人”的身份出现,借此吸取他们的精气,听上去很合理。 荆白轻声提醒他们,免得忽略了关键人物:“红线媪。” 周杰森挠了挠头:“红线媪不就是一个负责签契约的吗?” 他自觉已经有了眉目,和荆白分析道:“你看,按方菲的说法,我们是在失忆之前和纸人伴侣们签订的契约,和他们生活了一年。这一年一直都没事。包括昨天早上起来,也没事,对吧?” “但是!”他举起一根手指,表示强调:“昨天那个加固仪式一做了,立马就不对了!我怀疑——不,我现在很确信,就是那个加固仪式出的问题。 “虽然我们今天感觉还凑合,但是这个加固仪式一做要做七天呢!连着吸七天,那之后我们还有命在吗?” 周杰森这个推论称得上合情合理,兰亭认真地听着,秀气的眉毛却渐渐皱了起来:“你这个说法是不是漏了什么?如果当时我们订立这个契约的时候都没事,加固的时候却出事了,不应该是红线媪的问题更大吗? “毕竟这个契约是我们自己找红线媪单独谈的,王坚他们都不知道内容。” 周杰森不可置信地转向她,道:“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会也是个恋爱脑吧?” 兰亭眨了眨眼,先是为他这个“也”字暗含的意思吃了一惊,目光便忍不住转向了荆白。 荆白其实是听着他们俩说话的,只是两人说话的内容他听了上句也知道下句,听着听着,目光不由得便转向了窗外——白恒一他们好像很久没动过了。 见两人对话停下了,他才转过头来,对自己光明正大的溜号行为不予解释,坦然地问:“怎么不接着说了?” 周杰森以为他此言是在回击自己方才对他“恋爱脑”的内涵,讪讪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刚就是话赶话说急了……” 荆白抬手打断他慌乱的找补,说:“和那个没关系。你方才的意思,就是纸扎人的话不可信,是吗?” 第540章 周杰森观察着他的神色,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才说:“是啊,我们失忆之前的事情,都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说是我们自己找的红线媪,未必是真啊! “他们这样的存在,肯定是红线媪扎出来的,天生立场就一致!就算我们一开始找红线媪签订的契约没有问题,也不排除他们后面暗算我们,让我们失忆,再让我们去和红线媪进行仪式,对不对?” 周杰森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急促,声音也逐渐变大,兰亭见势不对,往外看了一眼,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压低声音。 周杰森这才急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他的角度能看到方菲的侧脸,金灿灿的阳光下,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的披散的长发像绸缎一样闪闪发光,只看侧面,也是温柔恬静的。 周杰森一想到自己方才加诸在她身上的各种晦暗的想象,神情便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变得更小了:“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他们的话不能全部采信。” 他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说完了。 兰亭的目光转向荆白,她清秀的脸上神情很平静,虽然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落在虚空,却仍显出一种理性的光彩,和她整个人飘忽的气质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氛围。 她说:“我觉得周哥说得挺有道理的。” 其实刨除荆白内心深处对白恒一那种毫无根据的信任,荆白也觉得周杰森的推论大部分都合情合理。 他并没有加以反驳,只是补充了他的想法,指出自己考虑过的,关于纸扎人身上的残缺和一些他们不被允许说出来的话,他们和红线媪过分紧密的关联。 “这样想来确实奇怪,”兰亭消化了一下荆白的观点,客观地说:“就算他们有话不能说的样子是装的,但是残缺没必要装。如果他们真要吸我们的精气,残疾的多了多少不方便,完整的岂不更好?” “兴许是红线媪做不了完整的?”周杰森说。 荆白斜了他一眼:“纸扎的人,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连自己的思想都有。这样的神通,你真觉得她做不了完整的人?” 周杰森说:“这种故事不是很多吗?比如做了可能会反噬主人之类的……” 这次兰亭终于忍不住了,说:“如果真的会反噬,那不就更说明纸扎人和红线媪不是一个阵营吗?” 周杰森无法反驳,肩膀就往下一垮,像个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他并不是真的针对方菲他们这几个纸扎人,只是当下的情况实在是太扑朔迷离,如果放弃这个推断,那就更摸不着头绪。 他不愿放弃的,其实是离开这个诡异环境的可能性。 周杰森用力抓了两下头发。他自觉挺擅长调节情绪,但是这种无处着手的颓丧让他真的感觉有朵乌云罩在自己的头顶,只能借此发泄。 见荆白浓眉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忍不住说:“路玄,你下一步有没有什么打算?你今天总是在为纸扎人说话,不会真的是因为你家那位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感觉。 虽然路玄给他的印象时常很分裂,周杰森有时候觉得这人极聪明,胆大心细,思路清晰又敏捷,还不吝于分享,是最好的那类合作伙伴;有时候又觉得他实在是格外地恋爱脑——比如现在,他又在往外看!!! 但整体上,周杰森还是觉得路玄这个人非常靠谱,这是他的直觉。 荆白沉吟片刻,说:“我觉得,我们需要观察……白恒一他们缺失的那部分器官,是不是有恢复的迹象。” 不管白恒一等人从他们身体中抽取了什么,总归是需要派上用场的。 无论白恒一他们前天有没有这么做过,所有人昨天早上起来都没有特别的虚弱感,说明白恒一等人的自由行动并不需要抽取足以影响他们的能量。 但是昨天和红线媪办完那个仪式,晚上被白恒一等人这么做了以后,虽然感觉不明显,但他们每个人身体都有相应的不适感。这说明仪式过后,纸扎人确实开始抽取超过他们承受能力的力量了。 无论是精气还是生命力,既然吸收了,就该派上用场。可无论是白恒一,还是方菲、王坚,今天起来和昨日并没有什么差别。 兰亭点了点头:“无论是王坚的手,还是方菲的腿,都很直观,没有恢复。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们现在还处于积蓄力量的阶段。” 周杰森倒抽了一口凉气:“要是纸扎人没有吸收多余的能量,那——难道是红线媪在当中间商赚差价?” 荆白大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现在说的都只能停留在猜测阶段。反正一会儿就要去红线媪那儿了,到时候看看其他人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他说到其他人时放慢了语速,无需点明,周杰森和兰亭都知道重点应该落在哪些人身上——主要是昨天和他们做出了不一样选择的二号和六号。 至于直接不去红线媪那里这个选项,三个人碰面的时候就已经排除了。 得知白恒一等人是纸扎人之后,对红线媪的能耐,众人都有了新的看法。 她要杀死他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之所以没有这样做,肯定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也是荆白认为当时签订契约,一定是双方都同意,并且契约有效的原因。 第541章 既然当时他们愿意签下契约,说明其中一定隐藏着翻盘的机会。 只是藏在哪里,能不能找出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咔嚓——” 大门被推开了。 来人走了两步,越来越近,白恒一听出来脚步声很像荆白。方菲轻轻咳嗽了一声,白恒一便知道来人确实是他。 他朝着那个方向侧过头去,荆白伸出手要拉他,也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白恒一手腕转动,用力从他手中挣了出来。 荆白眉头一皱,未及说话,白恒一已经自自然然地朝他笑道:“没事,我想在这再坐一会儿。” 他看不见荆白的表情,有眼睛的方菲和王坚却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方菲打了个岔,笑着说:“你们中午要留下来吃饭是吧?” 荆白点了点头,周杰森这时也走出来了,方菲连忙对他道:“杰森,你带我进去吧,我得准备午饭了。” 周杰森推着方菲的轮椅回去了。兰亭没出来,王坚虽沉默寡言,却有眼色,冲荆白点了点头,也起身往房间里走。小院里很快只剩下了荆白和白恒一两个人。 荆白浓黑的眉睫低垂下来,他脸上的神色虽然冷淡,却看不出一点不高兴,反而将王坚那张椅子往白恒一处一拉,和白恒一对膝坐下。 他没有急着说话。 阳光穿过竹架上的青藤,金色的光,暗色的影,都落在他俊秀的眉目上,也落在对面的青年的脸上。阳光照不进他蒙着眼睛的黑布,却能将他略显紧绷的神色,抿直了的唇线照得分明。 见他这个表情,荆白从坐下开始一直在手背上无声敲打的指尖重回平静。 他手肘撑在扶手上,修长纤细的十指交叉,是个非常笃定的姿态。白恒一固然看不见,也能从他心平气和的语气里听出来。 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第277章 阴缘线 白恒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荆白直接阻止了他:“别说了,你多半也说不出来。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不在乎。” 他语气很随意,好像说出来的这句话无关紧要,但是白恒一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甚至怀疑荆白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他说不在乎,不在乎什么?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他与方菲和王坚确实有所交流,三个人聊了聊昨晚“供养”时的感受,但聊得并不深入。而且他们有太多话不能说了,另外两个人又明显没他想得多。 而且随着路玄对他的反复提醒,白恒一自己也逐渐发现,他不仅是不能提起那些不能说的话题,就连自己脑海中,过去一年的那些记忆,他也只有一个比较模糊的印象。 那段回忆里,只有关于路玄的记忆相对清晰,其他的都很模糊。如果仔细回想细节的部分,眼睛就会开始剧痛,显然这也是禁忌之一。 是老太太……不,是红线媪不愿意让他细想。 可是,如果回忆是假的,婚姻是假的,生命也是原本不应该存在的——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方菲和王坚似乎都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苦恼的是昨晚的“供养”似乎有异常。 平时,他们缺失的肢体是不会有感觉的,但是昨晚不一样。 白恒一在昨夜也感觉到了,除了指尖流入的温热,眼眶处也不像往常有种空洞感,反而觉得有种温暖的力量在眼皮下缓缓流动。 这是……有眼睛的感觉吗? 他只觉得陌生。 被“供养”的时候,他和荆白的身体是有某种连接的,他能感觉到荆白伸手过来,想要触摸他的眼眶处。 白恒一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感觉怎么来的,担心贸然接触或会对荆白不利,急忙闪开了。反正“供养”之后,荆白很快就会睡着。 结果今早起来,荆白告诉他依然觉得身体不适,他这才知道昨晚的“供养”真的对荆白的身体有影响。 王坚找他和方菲也是说这个事情。兰亭身体虚弱,是表现最明显的,她早上起床头晕了很久,才让王坚怀疑起昨晚的“供养”出了问题。 “供养”也是他们和自己伴侣的禁忌话题之一,红线媪不让他们对伴侣提起。他和方菲王坚可以讨论,但除了对方和自己有一样的经历,他们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 白恒一发现自己已经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了。王坚和方菲连自己的伴侣怎么绑的红线都不知道,路玄早上时却已经给他看过手指上的那个伤口。 他告诉白恒一,那是红线媪捆过红线的那根手指。 白恒一握着他的那只手,却没有办法跟他说得更明确,他嗓子发哑,只能跟随着声音的来处,艰难地说:“可是我昨晚没做任何多余的事,都是按惯例来的。” 青年俊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恍然之色,白恒一觉得他听懂了。 “供养”是惯例。就算他们过去的那一年是假的,但是来到村里的第一天晚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供养”必须过了午夜才能进行,但是他们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在他印象中向来作息规律的路玄却很晚才睡。 他早早收拾好了,准备睡觉,想把眼睛上的遮挡解开,就让路玄帮忙关灯。 路玄沉默了片刻,却说:“先不急。” 白恒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对视线并不是特别敏感,所以路玄虽然沉默着,但一定是非常专注地、毫无转移地凝视着他。 第542章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地局促起来,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黑布安稳地铺在空洞的眼眶上,白恒一松了口气。 明明是缠好了的…… 他一动,就听到了衣服摩擦的声音,是路玄起身走了过来,问:“眼睛不舒服?” 这问题问得白恒一忍不住笑了一下:“都没有的东西,谈什么舒服不舒服。” 路玄就不说话了,但白恒一听得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他能感觉到荆白还在看他。白恒一被看得几乎奇怪起来了。 路玄这个人性格向来冷淡,他印象中两个人虽然相处说得上舒服,但也是他和对方说话开玩笑的时候更多,从未有过路玄一直盯着他看的情形。 所以路玄一直看他,他才觉得自己身上哪里出了问题。但现在一回想,好像路玄从红线媪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有点怪怪的。 他能感觉到荆白走到了自己面前,却沉默着一直不说话。 眼前只有黑暗,耳边只有寂静。白恒一以为自己早习惯了什么也看不见的日子,但是荆白这样不声不响的,他心里不知怎么,悄悄生起一些不安。 他的情绪很少上脸,又无眼神可以传递情绪,只有呼吸的频率悄悄变快了。手指还没来得及攥起来,已经被握住。 “路——” 他还没来得及叫完这个名字,一具温热的躯体忽然撞进他的怀抱。白恒一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那个微微颤抖的脊背抱在怀中。 耳边的呼吸灼热、凌乱而急促,整个人埋在他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却总不肯说话。白恒一不知所措,只能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但他的手指终于触到路玄的后颈时,却感觉到他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白恒一更加不解,他想查看路玄的情绪,路玄却不肯放开他,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路玄整理好了情绪,他听见路玄忽然叫了他的名字:“白恒一。” “嗯?” “白恒一。” “怎么了?” “白恒一。” “路玄?” 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白恒一发现路玄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放开了他。 怀中的温度骤然离去,他下意识地有些失落。但是想到路玄今日的表现,他还是不禁有些担忧,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家里有冰糖,我给你熬点热的甜汤喝吧?” “不用。”路玄很快拒绝了他,说:“你在这儿就好。” 对白恒一来说,这话听上去实在突兀,他只能纳闷地回应:“我一直在这儿啊?你到底怎么了,是老太太今天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路玄又沉默了许久,最后说:“纸婚不牢固,这次回来,就只是办个加固纸婚的仪式,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和镇定,那种笃定中似乎隐藏着强大的自信,让白恒一意识到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他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说这话的声音甚至很轻,白恒一甚至瞧不见他的表情,听见这句话时,仍旧忍不住心头一颤,脸上一阵发烫。 他记忆里的路玄从来没有说甜言蜜语的习惯,当然,此时此刻,听这个平淡的语气,路玄可能甚至也并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甜言蜜语。 白恒一却没有做好听到这个答案的准备,听得脸上发红,只能含含糊糊地应道:“好、好吧,快去睡吧。” 他听到青年轻声应了,但是直到路玄去关了灯,他解开蒙着眼睛的黑布,又躺到床上,都还能感觉到路玄在看他,并没有真的睡着。 在他印象中两人之前虽然睡一张床,但都是一人一床被,各睡各的,偏这儿只有一床被子。白恒一只能自己往床边挪,避免影响路玄的睡眠,也免得“供养”时出岔子。 白恒一一直坚持,他们在夜晚最好是不要有过多的皮肤接触,路玄对此没有特别发表过意见,他们也一直是这么执行的,但今天的路玄显然对此意见不太一样。 白恒一往床边移一点,就能感觉到路玄也离他更近一点儿。 白恒一已经挪到不能再挪动的位置了,路玄却一直在往他这边靠。白恒一不得不伸出手推了推他,那边没有反应。 想想离两人躺上来也好一阵子了,难道路玄已经睡着了? 但他平时睡相——睡相是挺好的吧,好像他也没有老是翻身的毛病? 回忆调动久了,眼窝就掠过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白恒一不敢再想,只能小声叫:“路玄?路玄?” 身边的人没有回应,只有一只手不经意似的伸了过来,牢牢握住他的手臂。 这好像就不涉及到睡相了吧? 白恒一觉得路玄没睡着,因为对方的手甚至扣着他的脉门。但是进入子时之后他是没有呼吸和脉搏的,连同体温也很低。 作为向红线媪定制他的人,路玄自己应该再清楚不过。怎么现在忽然摸上脉了? 白恒一动了动手腕,想把手抽出去,但是路玄握得相当紧,他没能抽出来。下一秒,对方极富技巧把他往床里的的方向一拉,自己顺势翻了个身,竟然拱到了他怀里。 白恒一:“……” 他想去摸路玄的五官,但伸手只摸到毛茸茸的干净的头发。他不明白,自己又没有体温,连个暖床的作用都不能起,路玄为什么要钻进来? 第543章 而且这样对“供养”没有好处,白恒一自己都担心自己收不住手。但是路玄已经把他揽住了,他叫了几声,路玄也不放开。 他虽然觉得对方在装睡,但他总不能和路玄在床上打起来吧? 所以早上路玄说他失忆时,白恒一几乎惊慌失措了。他虽然极力控制,但依然内心有一丝阴霾,总觉得是不是自己昨晚没能收住手。 而且,红线媪明明是进去同路玄他们加固仪式的,但路玄从那扇门进去之后,白恒一也感觉到眼窝处热得发烫。但又不是往常那种被惩罚的、火烧一样的痛。 虽说效果是加固婚姻,两边同时有感觉并不奇怪,但是……想起路玄今天早起又失忆了,白恒一始终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 他越是心里有疑惑,越是不得不和路玄保持距离,以免他的情形更加恶化。这对白恒一来说其实相当痛苦,因为作为为路玄定制的产物,他天生对他有亲近感。 但作为被“供养”的一方……他只能克制。 但他再克制,夜晚的供养也无法跳过。今早起来路玄告诉他身体有不适,虽然表示反应很轻微,但白恒一已经嗅到了到某种越来越近的危险。 再次站在红线媪那扇朱红的房门外时,白恒一就无法保持第一天来时平静的心态了。 他很想告诉失忆的路玄关于供养的来龙去脉,但是关于红线媪的一切事宜,他不能说出来,甚至想都不能想。红线媪的惩罚机制针对的并不是路玄等人,而是他们。 如果一旦有不该有的想法,缺失的部位就会剧痛。最开始只是一闪而过,像被针扎了一下;如果还不停止,就会感觉缺失的身体部位像起了火,甚至会有种那个地方真的烧起来的幻觉。 绕着弯子打哑谜是唯一的办法,但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从周杰森家出来开始,白恒一有心躲着路玄,路玄却不肯放过他。但临到他准备进去了,白恒一只觉心里那股不安不断蹿升,在一片漆黑中,他摸索着反握住路玄,说:“不要逞强,我们……” 开始了,针扎一般的刺痛。 太疼了,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眉宇间已经紧皱起来,一直看着他的人却不会错过。他还要再说,路玄已经用力从他掌中挣脱出来。 路玄退了一步,白恒一茫然地不知道他站到了哪个方向,只能偏着头试着听声音,却完全捕捉不到他的动静。 好在这让他注意力完全转移了,疼痛也随之消失无踪。 这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说:“放心。” 第278章 阴缘线 荆白他们三个带着各自的伴侣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意外地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院门是虚掩着的,荆白走在前面,率先推门进去。整个院子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昨天被六号弄出来的血迹也消失了,地面很干净。 荆白站在院子里等了几息,见无事发生,才把白恒一拉了进来。周杰森和兰亭跟随在后,见院子里空无一人,脸上也现出诧异之色。 周杰森在院子里张望了几眼,小声问兰亭:“你觉得是他们还在里头没出来,还是已经走了啊?” 兰亭恹恹地说:“有没有可能是还没来?” “不至于吧,我们都是吃过午饭才来的了……” 荆白将他们的声音抛在脑后,趁着无人,带着白恒一在红线媪的院落里转了一圈儿。白恒一一路上都想和他拉开距离,终究未果,这时却被分散了注意力。 红线媪的院子比他们的大,植物的种类也多。 荆白默默地看着白恒一,他在正伸手去摸竹架子上的青藤,还有结的玲珑可爱的葡萄。蒙着眼睛的青年从早上起一直压得平平的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荆白见状,不经意似的问:“你没摸过?” 白恒一说:“是啊,这手感怪有意思的……” 他说到一半,手中抚摸葡萄藤的动作停下,神情也怔忪起来。 荆白就知道他对红线媪的院子不熟悉。他也不再问了,像没事儿人似的,要把白恒一拉回落座的石凳子上。 白恒一被他带着在院子转了一圈,他虽目盲,对距离却出奇敏感,到了门口的位置,就不肯再动,说:“你不是要进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他比荆白还高些,虽然两人身形相差不大,但白恒一不想动时,荆白除非不顾及他平衡生拉硬拽,否则还真不太能拖得动他。 兰亭和周杰森见他们站在了门口处,这时也走了过来,和荆白商量:“路哥,我们是一起进,还是?” 荆白说:“单独吧。她昨天特地没说固定的时间,就是要我们分头行动的意思。” 按红线媪的脾气,就算一起进去,多的人大概率也会被赶出去。既然知道结果,何必去碰这个壁? 兰亭和周杰森其实也知道,两人来问荆白,其实就是以他为首的意思。荆白心中却没这么多弯弯绕,没等兰亭和周杰森眼神交流完毕,便说:“我是三号,我先吧。” 既是同伴,又要分头,第一个进去的就算是趟雷的。周杰森其实想好,如果荆白不愿意打头,那他就先上,但见荆白提出先去,也不禁松了口气。 他和兰亭飞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意识到进门之后,那个没有征求正主意见的私下决议无比正确——他们三个人里,路玄来做这个领头的最为可靠。 第544章 荆白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眉眼官司,轻轻拍了下白恒一的手,示意自己准备进去。他刚刚放开白恒一,蒙眼的青年却忽然抓住他的手,用力极大,抓得荆白的手几乎生疼。 荆白听见他急促地说:“不要逞强,我们……” 话音未落,他已经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但他自己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轻轻吸了口气,还待继续说下去,荆白猛地退了一步,用力将手抽了出来。 兰亭和周杰森极有眼色,两人肢体稍有动作,他们便走开了。荆白这一步退得急且快,他脚步又轻,白恒一捕捉不到他的去向,神色便逐渐变得茫然。 荆白看着他眉头舒展开,才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怒意。 他知道白恒一想说什么,无非是叮嘱他千万小心红线媪,或者申明他和红线媪不是一路人。但这些荆白几乎已经想明白了,不值当白恒一为此付出代价。 白恒一的信息当然有价值,但他作为纸扎人,红线媪用来和他们做交易的交易物,一旦如果透露出红线媪的信息,他很可能真的会死。 荆白不会允许他冒这样的风险。 荆白心里有火,本来想直接推门进去,到底生出几分犹疑。脚下停了片刻,见白恒一还在找他,索性凑过去说了句“放心”,才掉头进了红线媪的门。 手放到门上时,荆白迅速恢复了冷静。 黑白分明的双目中,神情平静如水。他镇定地推开房门,走进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门自动合上了,荆白掀开厚厚的帘子,苍老的声音说:“呵——是你来了啊。” 那声音还是那样,很嘶哑,又仿佛在四面八方响起,让人分不清来处。 足够诡秘,但这种氛围上的恐怖感对荆白毫无作用,他甚至没有作声回应。 红线媪的声音于是冷了下来:“三号。你既来了,又在这装什么哑巴?” 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荆白冷冰冰地笑了笑。和表情不同,他的语气倒很客气 ,说:“这儿黑漆漆的,我也不知道您是不是在跟我说话啊。” 沙哑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刺耳的哼笑:“你的绑定仪式都是我做的,若是让我不高兴,你又有什么好处?” 荆白并不着急走进她那层结界里。他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说:“合同里面难道规定过我的态度?” 合同里面,荆白是买方,红线媪是卖方,一个双方都心甘情愿的买卖理应平等互惠,作为卖方的红线媪拿出好的态度原本就是应当的。 荆白在乎的当然也不是她的态度,比起话说得好听难听,他更关心一个人说的话有用还是没用。 他提出这点,是为了向红线媪宣告,自己已经知道这层交易关系的存在。 他这话一出,红线媪果然沉默了片刻,方道:“既然这么了解合同,不如说说,合同里可告诉了你,今天要做什么?” 她话中寒气逼人,换个人在这里,恐怕已经吓得浑身发毛,但荆白要是会被这种言语威胁吓住,也就不是荆白了。 他垂下头,微微笑了笑,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 他原本想试探的就是红线媪的态度,又不是来作死的,不知道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张口就来。红线媪这话,估计也是在试探他是否恢复了记忆。 见荆白什么也没想起来,她讥嘲地笑了一声,道:“那还不过来取?” 取? 看来今天的任务不是绑红线。 昨天听红线媪说加固仪式要连着做七天,他还以为要把两只手都扎一遍,如今看来每天要做的事情还不一样。 荆白没多问,径直往前,直到走进了那层“结界”一样的地方。 “结界”是兰亭说的,要荆白说,他还是更觉得这东西像蜘蛛丝,在那种荒僻的副本里沾上过无数次。 很薄,但有存在感,走过去的时候总觉得穿透了什么,身上好像也残留着那种凉而软的感觉,他忍住了没去拍。 这次,没等红线媪说,他就往前走了三步。 但是昨天的那张凳子不见了。 黑暗中,苍老的女声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荆白脚步一顿。 他感觉自己足尖触到了一个硬物。还好在红线媪的地盘,他每一步都足够谨慎,并未将这东西踢飞出去。 “你倒是小心。”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不知藏身在何处的老妪用命令的口吻说:“拿起来。” 荆白没挑剔她的语气,依言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手一触到,青年白皙俊秀的脸上即刻浮出一层剑锋一样尖锐的冷意。 竟然又是一个纸扎的东西!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荆白只能迅速将这东西从头到脚摸一遍。 这东西不算很大,一尺余长,约莫刚出生的婴儿大小。他很快摸了个遍,脑中随着动作,迅速描摹出大概的形象,心却因此渐渐往下沉。 这是个人形物体。 不太重,但筋骨很硬,表面摸上去凉而光滑。手感和昨天夜里白恒一的胳膊有些像,但没有那种略微发涩的磨手的感觉。 如果这也是个纸扎人,那它的用料竟然比白恒一他们更高级。 但荆白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个人形物体,头颅的位置除了软滑的头发,摸不到任何五官,连耳朵都没有。 第545章 躯干是硬质的,手脚的部位也有,却似乎没扎上筋骨,软软地垂着,手感极古怪。 荆白心中闪过无数种猜测,他因此沉默不语,红线媪却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道:“神像庄严,三炷香内,务必放进神龛里,好生供奉。” 这东西是神像? 哪家神像连筋骨都不扎全? 荆白脑海中打了无数个问号,但此时重点已经不是神像了,他飞快地捕捉关键词:“神龛在哪里?” 红线媪这次笑了一声,她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但这时又显得格外地缥缈不定。语气也仿佛含着笑意似的,她说:“在天上,在地上,在心中,在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荆白思索了片刻,心中隐约有数。 时间有限,他又不能确定,欲要再问,红线媪已然凉凉地道:“三炷香的时间,是从你拿到神像时算起。我已一一交代清楚,若未能及时供奉,责任可不在我。” 荆白便知道她不会透露更多信息了。他没有再问,甚至冷笑了一下,说:“懂了。” 他抱着手中不算很大的神像,不再迟疑,穿出“结界”,大步向门外走去。 在他进门时,门是自动关的,出去时却能直接推开。荆白推门一看,除了方菲和王坚站得稍远一些,白恒一、周杰森和兰亭都等在门口的台阶下。 后面两人脸上都有忧色,白恒一神色虽平淡无波,荆白却看他两个袖子交握在身前,想必手已经攥成一团,想必也是急的。 白恒一只能听见门开的声音,周杰森和兰亭却能看见他怀里的东西。 荆白是他们四只眼睛盯着空手进去的,怎么还带了个东西出来? 两人急匆匆地往上迎,跟着荆白一路走回台阶下,又站在白恒一身边。直到荆白脚步声接近,他交握的双手才算放开,荆白这时已经飞快地和两人说了自己进去之后的事情,又问兰亭:“我进去了多久?” 兰亭估算时间很准,她肯定地说:“不到十五分钟。” 荆白舒了口气,这说明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红线媪并没有因为神像的限时而调快结界里的时间速度。周杰森此时却已经神色骤变:“三炷香就是一个半小时,这村子这么大,上哪儿去找神龛啊?我们要不然现在分头行动,先找到再说吧?” 三个人,六道目光都集中在神像之上。 神像披着一头不知什么材质的、丝一样柔滑的黑发,顶着一张空白的脸、硬实的主干和软塌塌的手脚,静悄悄地躺在荆白的怀里。 兰亭多看了几眼,忍不住用力闭了闭眼睛。她疑心自己看到了什么,又觉得可能是自己今天身体虚弱,眼睛不时发花的缘故。 果然,再一晃眼,又恢复正常了。 兰亭觉得咚咚作响的心脏平复了一些,她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 果然是眼花了。 神像的脸上明明就是一片空白,怎么会觉得它在笑呢? “兰亭。” 黑发的少女忽然听到荆白在叫她。她猛地一抬头,青年锐利清明的目光正直视着她,让她猛地收束了不定的心智。 他似乎并不为那三炷香的时间困扰,依然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和她说话时,漆黑的眉睫低垂,看上去像是柔软的,可语气神情却有如冰雪,激得人蓦然清醒过来。 她听见荆白用极平淡的语气问:“你在看什么?” 她看着青年的眼睛。修眉俊目,是长而漂亮的眼型,可此时那双漆黑眼睛中的神色如此锋利,叫她手心泛起一阵冰凉。 第279章 阴缘线 被荆白这样直视着,兰亭没有办法随意敷衍。 她看着荆白平静无波的面容,不知为什么,心绪平复了很多,定了定神,方指着指神像,道:“我感觉——也可能是幻觉——我感觉我看到它笑了。” 周杰森挠了挠头:“这也没嘴啊,你这幻视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兰亭自己都觉得是看错了,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周杰森看她兴致不高,也识趣地不和她搭话,转头问荆白:“路哥,总共就三炷香的时间,这都过了一炷香了吧。咱们连神龛都还没见过呢,你是真不着急啊?” 他也算是知道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了,就算有提前来的,肯定也从红线媪处领了神像,急着在限时之内找到神龛供奉,因此都没在红线媪的院子里逗留。 这村子很大。昨天有王坚带路,他们三个人走到村子的边缘都不止花三炷香的时间,真要漫无目的地找,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周杰森也觉得情况不容乐观,但这也不是路玄直接摆烂的理由吧? 荆白平淡地说:“我已经知道神龛在哪了。” 他重复了一遍红线媪的提示:“在天上,在地下,在心中,在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白恒一若有所思,喃喃道:“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荆白不作声地看着对方绷紧的的面容,他目不能视,只能转头问荆白:“这个院子里,前后有什么变化没有?” 荆白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因为白恒一的思路和他完全一致。他轻声答说:“没有。” 红线媪这个谜很简单,最关键的线索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在这个面积广阔的村子里,荆白、周杰森和兰亭把各自的家都走一趟,就要花小半天的时间。住所相互之间隔得那么远,还不在同一个方向,每一个人从红线媪处回家的路线都不一样。 第546章 除了红线媪的院子,还有哪里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荆白推门出来之后,一边回答周杰森和兰亭的问题,一边已经把整个院子快速扫视了一遍。院子不大,如果有出现一个能放下他手中神像的神龛,一定一眼就能看见。但他没看出来任何变化,这就只能指向第二个答案了。 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不一定是公共区域,也可能指单独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在村子里,这样的地方会是哪儿? 白恒一伸手摸了摸荆白怀中的神像。他的手一路抚过神像乌黑柔滑的头发,空白的五官,垂落的四肢,最后落到荆白环着神像的手臂上。 神色没有变过,是种荆白没见过,但是莫名觉得眼熟的深海一般的宁定和镇静。 白恒一带着这样的神情笑了笑,对荆白说:“我们回家?” 荆白于是也笑了起来。 他将神像换了只手抱着,腾出来的手拉过白恒一的手臂,说:“走吧,回家。” 这神像应该是七个人人手一个,如果确认到每一个人头上,他们都能看到的地方,当然就是自己家里了。 周杰森起初还噎了一下,以为两人这是要做同命鸳鸯的意思,正欲说话,忽然反应过来白恒一重复那句话的意思。他和兰亭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急着先进红线媪的房间,嘱咐了坐在桌椅处的方菲和王坚两人几句,就追着荆白两人的脚步去了。 荆白也能猜到他们会这么选,并不放在心上。横竖他们的小院离红线媪这里不远,再回到自己家里,也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站在紧闭的木门前,荆白放开了白恒一的手,推开了自家的院门。 他没用多大力气,也并不着急。不仅是因为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也由于神龛的位置不需要反复寻找。既然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必然不会藏在犄角旮旯里。 ……但他倒也没想过在这里。 荆白看着自己离门扇不远处的围墙。 墙壁不很高,但还算厚实,在他们今天出门之前,都还是光洁平整的。 现在上面却浮现出了堪称精美的雕刻。 三尺见方的大小,最上面是遮风挡雨的屋檐,中间部分像模像样地雕好了门扇,朝左右两边大开着,正中则留出一个一尺余的方方正正的凹坑,底下还有个漂亮的莲花底座;下面则像个矮几,雕了一些花叶和云纹,仿佛是用来承托着这上面的部分。 构架齐整,大小吻合,除了出现得实在突然,这确实是个标准的神龛。 荆白拿着神像比了比,见尺寸正好,便将它放在了莲花底座上。 白恒一看不见,只能听着他脚步声的方位,顿了片刻,惊讶地说:“神龛在墙上吗?” 这可真是个叫人意想不到的位置。 荆白想了想,见神像在底座上放稳了,索性去门口拉白恒一,让他能找到神龛所在的位置。 这时,一直跟在后头的兰亭和周杰森也走了进来。 荆白刚把白恒一拉到神龛面前,正握着他的手去碰神龛的屋檐。 周杰森站在门口处,见荆白拉着白恒一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光滑的墙面,忍不住道:“路哥,你们干嘛呢?” 这是什么情趣吗? 荆白愣了一下,转头问:“你们看不见?” 周杰森意识到荆白的言外之意,这才看见他手已经空了,原本抱着的神像不翼而飞。他惊得寒毛直竖,立即转头看身边的兰亭。 黑发少女沉默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看不见。 荆白心头一跳,向白恒一确认:“你摸得到屋檐,对吧?” 白恒一点头。他没有眼睛,全凭触摸,能感受到手下雕刻的飞檐,甚至凹凸不平的棱角起伏,这神龛的存在确乎无疑。 兰亭轻声说:“因为我们没有拿到过神像,所以才看不见吧?” 周杰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两人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三炷香的时间毕竟还没到…… 荆白和白恒一也站在神像面前,静静等待着时限的到来。 白恒一趁这个时间将神龛上下摸了一遍,搞清楚了大概的结构。虽然向来也知道红线媪的本事,但难免也觉得神异。思及旁边的两个人看不见,他不禁道:“这个神龛……会不会从我们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只是我们看不见?” 荆白也有这种怀疑。 院墙一直在这里,荆白第一天醒来的时候虽然里外都查看过,但也不至于一寸一寸去摸墙壁。当时见墙面光滑,墙体完整,他没有放过多注意力在上面。 如果没有见过神像的人看不见神龛,那这个神龛还真可能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他们俩站在几尺外的墙边,兰亭和周杰森也没有上前去凑趣,两个人站在一边,周杰森说:“我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这点儿没到吧……我是真不敢去拿那个神像。” 这就等于是路玄一声不吭地替他们顶了个雷,还是定时炸/弹;路玄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个弹拆了,还告诉了他们拆弹的思路,但他们还非得等对方的倒计时结束了才肯走。 这当然是最保险的办法,但难免也显得有些不信任路玄,当然,也很得罪人。 兰亭从容地理了理自己顺滑的黑发,飘渺的目光在不远处的两个并肩站着的青年处打了个转,幽幽地说:“他不会在乎的。” 第547章 他们到底有没有离开,是不是有意推他做这个小团体的首领,愿不愿意信任他,甚至他们眼里到底有没有他这个人,路玄都不在乎。 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只做自己要做的事,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人。 而这里,他想要关注的人,显然不是周杰森和她,甚至——不是人。 在她眼中,这两个身量高挑的青年只是面对着墙面,他们在肢体上似乎没有什么安全距离,却也远不到耳鬓厮磨的程度;不时交谈时,却显出一种一目了然的亲密。谁也没往他们这里多看一眼。 蒙着眼睛的那位是看不了,另一位,显然就是懒得看。 现在的季节约莫春夏之交,下午的阳光不算酷烈。落在墙边两个人身上,倒像两个人执手在欣赏什么美景,连光影都变得和谐。 周杰森挠了挠头,脸上显出几分沮丧:“也不是他在不在乎的问题,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算了。” 兰亭轻轻叹了口气,说:“再等一会儿就好。” 从路玄说了时限开始,她一直在默默计时,她知道三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荆白和白恒一站在神龛前面,荆白问了几句白恒一关于神龛的问题,叮嘱他能答就答,但无论是神龛还是神像,白恒一都一无所知——这让荆白更觉得神像古怪起来。 正在思索之间,荆白忽然发现眼前微微一晃。 他不禁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发现之前被他安放在莲台上的神像竟然换了个坐姿。 也不能说坐姿,它之前因为手和脚都没有扎上筋骨,只有一层纸皮,都是软垂着的,荆白将它放在莲台上,也是用躯干支撑稳固。 但现在,代表它左腿和右腿的两层纸已经重叠起来,乍一看奇怪,但那荆白多看了几眼,认出这竟然是个非常端正的、盘腿打坐的姿态。 这样一想,三炷香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荆白瞥了一眼打坐的神像,它乌黑的、丝质般的头发自然垂顺在两侧,面目则全然空白。 即使四肢形态古怪,它似乎也在尽力端坐着,与这古朴粗犷的砖石神龛严丝合缝,仿佛已在其中静思了好几个千年。 第280章 阴缘线 这时,门口处站了许久的周杰森和兰亭终于也走了过来。 荆白知道他们肯定在数着时间,见除了一向目光飘忽的兰亭,周杰森看着墙壁的目光也找不到焦点,就知道他们肯定还是看不见。 果然,下一秒,兰亭摇头道:“我们还是看不见。” 荆白对此并不诧异,他估计拿到神像是一个关键点,也懒得向两人藏私,直接道:“时间到了,神像的姿态会改变。你们去拿自己的神像就行。” 两人都没料到他如此痛快,周杰森一反应过来,当即对荆白深鞠一躬,斩钉截铁地说:“路哥,你这人太大气了!虽然你比我小,但江湖上只按本事论长幼,从此你就是我哥!” 荆白:“?” 一旁的白恒一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从荆白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他的欲言又止,绷不住笑了出来,被荆白用力捏了一下手掌,被迫作罢。 兰亭虽没有他这么夸张,也欠身,诚恳地对荆白说:“多谢。” 有周杰森那句话,荆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目送两人急匆匆地走了。 白恒一听见他们推门的嘎吱声,知道两人走了,这才松开荆白的手,问:“快到晚饭的时候了,今晚有什么想吃的吗?” 荆白平和地说:“不急。” 他对白恒一道:“你怎么看这个神像和神龛?” 从下午破红线媪的谜开始,他就发现,白恒一是唯一一个和他心意相通的人。 红线媪这谜语并不难,留的时间又长,三炷香的时间就是一个半小时,这个时限内,恐怕人人都能想明白。再笨些的,乱撞一通无果,也知道要回家看看。大门一打开,神龛的位置就是一目了然。 难的是白恒一反应极快,一点即透,同他的思路也全然一致。 神像和神龛的事情,既然白恒一不知道,反而可以拿出来讨论,说别的,他还担心白恒一不慎泄密伤着自己。 “不好说。”白恒一的态度很谨慎,说:“明明说好是回来加固婚姻的,红线却只捆了一天,就供起神来了。” 这才是他提出“神龛甚至可能一直都存在”的原因,意在提醒荆白时间点的问题。 神像是在“供养”出现问题的第二天,众人都发现身体有轻微不适感的时候出现的。荆白此前并没有向白恒一隐瞒自己被摄取了过多能量的事,但是白恒一也向他坦承,自己没有做过多余的事,也未曾感觉到身体获得了什么明显的好转。 流失的无论是能量,还是生命力,显然都没有停留在白恒一的身体里。但他又解释不了究竟流去了哪里。虽然猜是红线媪,但是无论是他还是荆白,都未曾见过红线媪的真容,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白恒一不想欺骗荆白,早上时,已经将能说出来的事情坦诚相告。他不指望荆白相信,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但是荆白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 平心而论,后面回忆起来,他沉默的时间应该很短,但在当时的白恒一心中简直像过去了一整个世纪。 他看不到荆白的表情,不知道他此时正以怎样的目光看待自己,心下忐忑,但荆白很快就以最平静无波的语气,笃定地说:“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有自己的目的,难免露出形迹。抓出来就行。” 第548章 白恒一知道自己当时一定是错愕极了,因为他对自己的反应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现在回想,只记得荆白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就说时间差不多,该去找周杰森碰头了,白恒一直到被他拉出门才回过神来。 不知当时他说出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想起当时的情形,白恒一握着荆白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他却不知荆白此时也在看他。 当时听到白恒一强调神龛出现的时间点,荆白就知道他想说的不仅于此。 白恒一这人,不知是不是在红线媪处养成的习惯,有话不爱直说,就喜欢绕弯子。荆白觉得自己理应是最厌烦这种人的,但奇妙的是,他并不觉得白恒一这样讨厌,甚至第一时间就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比如现在,他就知道白恒一在怀疑,这个神像,才是真正红线媪让他们做加固仪式的真正目的。 想来也是,他们七个人的纸人伴侣,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缺憾。神像也正好没有五官,四肢没扎骨架。 纸人伴侣不是活人,很可能只是作为媒介,吸收他们七个人的能量。 红线媪的真正目的,是要用他们这些人来供养神像? 荆白的视线从白恒一身上移开,重新落回神龛中端坐的神像之上。 红线媪的图谋,这才算是刚刚揭开帷幕。既然神像已经请了回来,说明他们早已落入红线媪彀中。 但荆白并不惊慌。 这是出于他对自己的信任。神像和神龛很可能都是红线媪一早准备好的,但当时既然愿意签下这样的契约,说明这局中一定存有生机。只是能不能找出来,就得看本事了。 被三炷香一分割,下午的时间仿佛流逝得格外迅速。夕阳很快沉落下去,天边的云逐渐从灿灿的金色,变成红得深深浅浅的云霞。 最后,连这点颜色也消失了,天幕逐渐阴沉下来。 张思远躺在床上。他心浮气躁,总觉得胸口像是有股火在烧,既睡不着,也不想睡,只好瞪着眼睛看着窗外照进来的惨白月光,思考着今晚究竟要怎么办。 也不知道那女的死了没……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转头又看见一旁躺着的、一动不动的贺林,脸上现出几分嫌恶,又往床的边缘挪了挪。 贺林是个傻子也就罢了……但他根本不是人! 他昨天在红线媪的院子里晕过去了,贺林把他带回了家。他其实醒过来之后就觉得好了许多,但为了观察贺林,故意在床上躺了一下午。贺林虽然看着脑子不太对劲,生活却能自理,毫无怨言地照顾了他一下午,晚上还做了顿很丰盛的晚饭。 吃人嘴短,张思远再不喜欢他,也对他有所改观,但是想起晚上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就只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了。 他昨天到底是吐过血的,晚上早早上床睡了。虽然和贺林躺在一张床上难免别扭,但想到对方任劳任怨地照顾了他一下午,也没再向他抱怨自己失去右耳听力的事,他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好在贺林也没和他发生什么肢体接触,两人一人睡一边,很快张思远也就睡着了。 但晚上发生的事就完全超越了张思远的理解。 他睡觉警醒,贺林一来抓他的手,他就醒了。他对男人没有感觉,以为贺林是想亲近他,心里一阵膈应。 他不想把这事挑明,贺林不说话,他也不想出声,只想先用力挣开了再说。但贺林个头比他大,体型比他壮,张思远挣了几下,竟然挣脱不开,两手摩擦之间,反而让他感觉对方的手触感不对。 就刚才摩擦的那几下,凉凉的,又很涩,根本不像是人的皮肤质感…… 张思远只来得及想到这里。他头皮直发麻,但甚至还没来得及惊恐万状,就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早上还是贺林把他叫起来的。 他两眼一睁开,就想从床上跳起来,当然没能成功——因为他比昏迷刚醒来时更加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别说跳起来,坐起来都是贺林拉了他一把,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好了一些,但依然觉得身上的力气流失了许多。 贺林倒是红光满面,精神健旺,给张思远端来早饭的时候,还高兴地指着自己的耳朵说:“好了!我好了!” 张思远现在可不敢得罪他,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只能在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心道,你是好了,我差点给你弄死! 他开始觉得此地不能久留,一边吃着贺林做的早餐,一边疯狂地头脑风暴,得想个办法逃离这里……但是怎么逃呢? 红线媪那边今天没定点儿,张思远就给贺林随便扯了个谎,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他跨出房门,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前去,索性凭着直觉,选了个方向一直往前走。 反正只要一直往前走,肯定能看到这个村子的边界;只有找到边界,才能想办法出去。 想得容易,走起来难,张思远没想到这村子这么大,屋子又这么多,路也不是一直横平竖直,他得不停在其中拐来拐去。没想到一个拐角处,他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张思远吓了一跳,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来人也惊了一下,但她显然比张思远更冷静。她下意识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警惕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等认出他是谁,便脱口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549章 张思远惊魂未定,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认出来这是站一号的那个女人,季彤。 她竟然也没带伴侣,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张思远定了定神,这里已经足够偏远了,他一路走过来,几乎都是关门闭户的屋子,连带围墙的小院都没有,可以肯定这些地方都无人居住。 季彤没事绕到这儿来干什么? 难道……和他有一样的目的? 张思远试探着道:“你绕到这儿来做什么?可别告诉我你家在附近,我从那头转过来的,这一片可都没人住。” 季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几眼,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说我出来遛弯儿的,你信吗?” 傻子才信。张思远撇了撇嘴,直截了当地说:“都来这么偏的地方了,还能是来做什么的。你是不是在找出村子的路线?” “错。” 眼前容貌清丽的女人笑了笑,干脆利落地否定了他。 她说:“我不是在找,我找到了。但是这个村子……是出不去的。” “你去看过了吗,就这么说?”张思远狐疑地打量着她。 季彤意兴阑珊地给他指了条路,说:“你沿着这条路直走,走出去,没有挡视线的东西,你就能看见了。” 见张思远半信半疑地拐了出去,她抱着双臂,斜斜倚靠在了拐角墙壁上,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发苦。 她轻轻蹬了一脚墙壁,叹气道:“唉……真想来支烟啊。” 她也没走,就在这里等着,果然过了一阵子,瘦巴巴的张思远小跑着冲到了她面前,悚然道:“你——你看见的也是那么高的一堵墙吗?会不会是假的,或者幻觉?怎么可能有人会修这么高的墙啊!” 季彤嗤笑了一声,道:“你不敢相信的话,大可以走近了去摸摸。要是有徒手攀岩的本事,试着爬一下也行。” 张思远听出她语气中的讽意,多少有点来火,正要开口怼人,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这话的意思——你已经到那堵墙底下去看过了?” 季彤点了点头,说:“你不信的话,自己去试试也无所谓。” 她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再去跑这一趟,就真是白费功夫了。张思远忙道:“我信,我信!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两人于是并肩往回走,各自交换了一些信息。 到这地步,互相都知道是瓮中的鳖,应该防备的另有其人,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看在季彤给他指路的面子上,张思远告诉了她贺林右耳被修复了的事情;季彤也没有瞒着自己昨晚被握手的事。 两人都认为所谓的“伴侣”十分可疑,但现在村子出不去,还有红线媪这个神通广大的存在藏在暗处。这时候和任何一方翻脸,都可能导致情况变得更加不利,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一合计,索性也不回去吃午饭了,一起去了红线媪处。 等到了地方,院子里却没见到其他的人。张思远和季彤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谁也不愿意先进去,最后季彤提出划拳,她赢了,张思远只好认了倒霉,自己先进了红线媪的门。 等抱着神像出来时,他的脸色就分外难看了。 季彤见他脸色不好,手里还多了个人偶似的东西,迎上去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张思远显然心里有了怨气,他恨恨地盯了她一眼,不欲搭理,想要往院子外面走,却被季彤挡住去路。 张思远自己身形消瘦,个子也不高,季彤在女生中又是格外高的,体格修长健美。她有心拦着,张思远竟然还真绕不开她。 他急三火四的,来回换了几次方向,还是被季彤挡得死死的,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的有病吧,我有急事!” 季彤脸色不变,下巴抬了抬,盯着他怀中的人偶笑道:“你这急事和它有关吧?” 张思远不说话了,他的眼睛带点下三白,阴沉沉地盯着人的时候看上去显出几分狠毒之意,季彤却毫不畏惧,甚至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变:“你看,我要是不想放你走,你现在也跨不出这个门。你不如把里面的事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给你出点主意呢?” 张思远恨得快把牙咬碎了!他之前划拳输了,不是没有耍赖的心思,但是季彤和他说,进去多半和昨天的仪式没多大区别,而且他就算遇到什么事,她到时候也是一样的待遇,她还没有大胆到违反和红线媪的约定。 张思远一想也是,总不能一直和她在这儿僵持下去,再说就算季彤不来,他自己也是要来的,索性一咬牙一闭眼,自己先进了。 谁能想到进去会拿到个限时任务呢! 再想到季彤进来时劝他的话,张思远就只剩下满腹怨气了。 红线媪说了限时,听那个言外之意,没在规定时间放进去说不定就得死。张思远吓得不行,追着她问神龛到底在哪儿,结果那老太婆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他又没背生双翼,上哪儿飞天遁地地给她找神龛? 还有什么——“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除了红线媪的院子,这个村子里压根没有别的公共场所,还有哪里算得上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一想到自己被迫替季彤先趟了雷,他很难不迁怒她。现在这么赶时间,还被她拦住去路,张思远真是杀了她的心思都有。 但是也就想想,事实摆在眼前,别说打死她了,自己连绕过她都做不到。 第550章 听完季彤的话,张思远的怒火也过了劲儿。这女人心眼多也不完全是坏事,说不定她还真有什么思路——当然,他不愿意承认的是,如果季彤继续这么拦着他,他这一个半小时就都得耗在这儿了,那才真是必死无疑。 他把进去之后的事和红线媪说的那句话都给季彤重复了一遍,季彤和他的反应一样,也是先把红线媪的院子看了一圈。 张思远不耐烦地道:“我看过了,这儿没有。你能不能把路给我让开了,有完没完?” 季彤见他的反应不像作伪,这才把路让开,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 张思远一边左右张望,想要发现神龛的踪迹,一边在心里想,“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或许也不仅仅指公共场所。 七个人都不住在一起,他今天在村子里走了那么远,也才见到了季彤这一个人。除了红线媪的院子,七个人都能去到某个地方的可能性是很小的,限时又只有三炷香的时间,如果不是红线媪故意想要他死,那就注定不会太远。 如果“每个人”指的是单个人,那他就得先回家一趟。 可季彤这女的一直跟在他身后也是个麻烦。 他想了想,回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再不去找红线媪,不怕她连神像都不给你?” 季彤也笑了笑:“没事,我不着急,正好陪你一起找嘛,万一大家的神龛都在一个地方呢?” 张思远冷笑道:“你装什么呢?如果神龛都在同一个地方,那刚才在院子里就该看见了。你难道不是想跟着我回家?” 这女的小心思比他还多,他都猜出来了,不信季彤没猜到。 季彤见他拆穿了自己,无所谓地道:“话说这么透就没意思了。你也可以绕路,但我有时间耗,你有吗?让我看一眼又不会死,不用像吃了什么大亏似的,你这种人是不是没赚就算自己吃亏啊,嗯?” 张思远自己是什么脾气自己最清楚,原本就气短胸闷,被她这样一说,气得心口突突直跳,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脸色涨得通红,像块新鲜的猪肝。 季彤看他这样,还担心他真给气死了,又放软了语气道:“你看,你反正也甩不掉我,不如就让我跟去看看,就算我欠你个情。大不了以后我知道什么消息,优先告诉你嘛。” 这就真是空口画大饼了,但是形势比人强,张思远只恨自己实力不足,若是个八尺大汉,还真不愁甩不掉她。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宝贵,咬了咬牙,到底没话和季彤说,只能扭头就走。 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回了自己的院子,气呼呼地一推门,目光就不禁落在了大门不远处的围墙上。 他猜对了,神龛还真在这儿。 他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贺林听到动静,已经气冲冲地从房子门口跑了出来:“张宣——张宣坏!说好了中午回来吃饭的,菜、菜都凉了!” 张思远现在看见他就头皮发麻,也顾不上先去放神像了,陪笑道:“哎呀,我也是办正事去了,这不是急着去巩固咱俩婚姻了嘛……” 两人说话间,季彤也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进门时无比自然,仿佛她并不是不被邀请的客人。 贺林愣愣地用他那双不太正常的、发直的大眼睛瞪着她,季彤却无知无觉似的,先把整个院子打量了一圈,随后往前几步,也不搭理张思远了,客客气气地冲贺林微笑:“你好啊——请问我能不能进去坐坐?” 在她背后,张思远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心中雪亮:原来没拿着神像的人,根本看不见神龛! 贺林脑子不好,从门里一出来,先是冲着张思远发火,紧接着又被季彤吸引了注意力。见季彤笑得礼貌客气,他挠了挠头,让开堵在门口的壮硕身体,说了句:“好、好哇。” 季彤目的明确,见他同意了,一闪身就进了门。 张思远眼珠一转,贺林已经指着神龛的方向张开了嘴—— 原来他也能看见! 张思远心中已生计谋,当下一个箭步冲过去,脸上挂起一个亲热的笑容,转移了贺林的注意力:“今天中午都做了什么菜呀?累着了没有?是我回来晚了,你快带我去看看吧!” 第281章 阴缘线 张思远已经知道神龛就在自己家门口了,此时当然并不着急,却故意要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 他跟着贺林去了厨房,浓眉大眼的高大男人喜滋滋地给他展示了自己做的丰盛菜式,张思远却看得心不在焉,耳朵里只管悄悄听季彤的动静,心里暗笑不已。 他几句话应付了贺林,自己假模假式地在客厅翻找。见季彤满面疑惑地从卧室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不再轻松,眉头紧锁,便急切地问:“你看见没?” 季彤摇头道:“没有……” “这可怎么办啊!”张思远急得跺脚,自己又钻进卧室去翻。弄出一阵乒铃乓啷的声响之后,又走出来,失魂落魄地说:“怎么会没有呢?” 房子不算大,能放下这个尺寸足有婴儿大小的神龛,应该不太能藏住。季彤也纳闷起来,说:“不应该啊,按红线媪的说法,应该就在很显眼的地方才对。” 张思远心下暗笑——可不是显眼吗,怪你自己看不见。 他决心已定,打定了主意要误导季彤。反正神龛他已经知道在哪儿了,时间他也算好了,现在有功夫和她耗的,已经变成他了。 第551章 季彤这女的心眼这么多,占了他的便宜还要揭他的短,他张思远难道还真能让她什么都占了? 他决定将戏演到位,就装成一副从未见过神龛的样子,仔仔细细地将家里翻了个遍。一番搜寻无果,就哭丧着脸说:“怎么办,就剩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了,我真找不着了……” 他目光转向季彤,哀求道:“季彤,你能不能帮帮我?” 女人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视几周,显然并不是完全相信他。 按她的想法,神龛就该在这里才对,可她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确实未曾发现。 再看张思远,瘦巴巴的男人此时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的确已经毫无办法。 刚才她也看着张思远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火烧火燎的情态不似作伪,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浪费。 她于是叹了口气,道:“我能怎么帮你?” 张思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热切地说:“我们分头找!两个人能找两条路,万一呢!” 季彤多打量了他几眼,她总觉得有些蹊跷。 她狐疑地看着抱着神像的张思远,同他一起走出了院子,又不禁绕着外墙检查了一圈——确实是没有。 她抱着双臂,问张思远:“这村子四通八达,到处是路,我怎么帮你找啊?” 张思远微微抬着头,这个姿势让他的神情显得很卑微。 他自己似乎也很没底气,小声说:“还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我想着,两个人的可能性总比一个人的要大。红线媪的房子还没到村子的尽头,我想往那个方向再去看看。” 季彤眼看日头逐渐向西,原本从容的心情也变得焦躁起来。她思索了片刻,说:“我去吧,正好天黑之前,我也得把神像取回来,往那边走顺路。” 她看向张思远,问:“你呢,你去哪边?” 张思远苦笑道:“我当然只能去我没去过的方向了。我准备往那边走试试。” 他抬起手,指了个方向,犹豫了片刻,又说:“你要不介意,给我指下你家的方向,我去你家看看?说不定神龛有可能在别人家里呢?” 季彤怎么可能答应,当即说:“你的神龛怎么会在我的家里?我们七个人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房子的所在,别人的房子怎么可能会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见张思远还要再说,她直接抬手道:“得了,我去红线媪那里再看看,你也别得寸进尺。” 张思远再三道了谢,急匆匆地往他选定的方向去了。季彤站在原地盯了一会儿,见他走远了,才掉头往红线媪的院落走。 在季彤看来,张宣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他住得不算很近,从红线媪那里回来就花了快一炷香时间。 就算她回去真的找到了神龛,又怎么来得及回来告诉他? 张思远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回头看了一眼。 见季彤的身影已经没站在那儿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自己家,没多犹豫,就把神像塞进了神龛。 贺林听到动静,从房子里出来,正好看见他在院子里放神像。 贺林说:“张宣、不吃饭!在干什么?” 他指着神龛,满脸不解,问:“那是什么东西?” 张思远听懂了他的话,说:“这就来。” 他怕贺林去动神龛里的神像,索性把贺林也拉进了门去。贺林歪着头,迷惑地看着他。 他生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脸是不难看的,偏脑子不好使。 他用懵懂的表情看着张思远时,那张壮汉的脸,配上几乎说得上纯洁的目光,竟也说不上有多违和,但那清澈见底的眼睛只让张思远心里一阵一阵地不舒服。 张思远不想直视他,转头砰地一声把门甩上,又一字一句地嘱咐贺林:“一会儿如果有人来敲门,你别让她进来。如果问到我,就说我出去以后,再也没回来过。听得懂吗?” 他自己的体格拦不住季彤,贺林却应该是绰绰有余。 贺林没有立刻答应,抠着自己又厚又粗的手指,问:“为、为什么?” 张思远怕季彤回过味来,回头再来找他,见贺林迟迟不应,一股火气就忍不住从胸口往上窜。 事态紧张,他也顾不上忌惮贺林,沉着脸对他道:“因为我需要你这么做。贺林,你听懂了吗?” 贺林像是被这句话激了一下,猛地挺直了背脊,大声说:“好!” “嘘,小声点!”张思远训斥道。贺林讷讷地捂住嘴,张思远于是又问了一遍:“我刚才告诉你要怎么说,你记住了吗?” 贺林点了点头,老实地复述道:“张宣、出——出去了,没再回来过、不在家。” 张思远点了点头:“如果她说要进来,怎么办?” 贺林说:“堵、堵在门口,不让她进?” 见他记住了,张思远松了口气,说:“很好,就是这样!不能让她进来一步,也不能让她看见院子里的东西。记住了吗?” 贺林用力点了点头,兴冲冲地出去了。他个子高,又身强体壮,站在门口时像个门神。但这高大的身形,这时反而给了张思远一些安全感。 他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给季彤造成一个错误的印象,那就是神龛并不在自己的住所里。 季彤有了这个印象,说不定就不会第一时间回去自己的房子,而是在外面继续找神龛。就算最好的情况,她自己反应过来了,一定也会被这个误区耽搁不少时间,平白担惊受怕好一阵。 第552章 如果她顺着这个死胡同一直往下钻,不回去……那就必死无疑,也是她自己蠢,活该的。 张思远借机还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已经下午三四点了。季彤纵然能拖,但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总不敢不去完成这个仪式。 张思远料她也不敢真的等到快天黑的时候,踩点去找红线媪,所以,她肯定也没有多少时间再去找神龛。 身材瘦小的男人站在客厅,默默眺望了一眼窗外偏西的日头,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红线媪那里领神像了。 想到季彤很可能要抱着神像,在整个村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说不定还要死在这个事情上,张思远心里就觉得格外舒服。 谁让她当时故意挡路,又硬跟着他回家?他张思远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 张思远还料到,季彤拿到神像,说不定还会来找他。他不是不想骗到底,再指个错误的路线,彻底拖死她。但是…… 万一她这次带着神像来,就能看到自己的神龛了呢?她岂不是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所以张思远让贺林去院子里守着门,自己则藏在房子里,悄悄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等着季彤来敲门。 即便是回忆,想到这里,张思远也是愉快的。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贺林,想到下午在房门口偷听到的动静,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 季彤当然来了,不仅来了,还神色大变,带着哭腔来敲门,问张思远在不在家,有没有回来过,又被贺林粗声大气地赶走。 贺林演得很好,甚至还说他跟着季彤出门以后再也没回来过,讨厌她!就把门用力甩上了。 张思远甚至能听见季彤在门外的哭声。这可让他心情愉悦极了。 那会儿已近夕阳西下,张思远料她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不过这也是她自作自受。 她要是不想便宜占到底,非要跟着自己回家,不也就不会被误导了吗? 如果真死在这事儿上,那也是够可笑的。要怪,也只能怪她想法太多。毕竟回家再检查一趟,也耽误不了一炷香的时间,是她自己没回去嘛。 如果不是想着贺林一会儿又要来抓他的手,想到季彤的下场,张思远觉得自己能乐出声来。 他又翻了个身,准备再想想办法,看今晚怎么能不被贺林抓住。 不管贺林从自己这里吸取的是精气、生命力,还是什么别的,张思远一滴都不愿意给他。 要不然,趁他现在睡着了,悄悄出门去? 但是月黑风高的,在这种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力乱神的东西的地界,外面也不一定安全。 万物相生相克,这些不是人的东西,总得有个克星吧。 张思远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肯定是哪里有所遗漏。比如红线媪给的那个神像,有没有可能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想到这里,他也躺不下了,从床上坐起来,就准备去外面的神龛看看。不料只来得及摸黑穿了一只鞋,忽然就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了什么声音。 张思远不动了。 半夜三更的,这村里也没住着其他人。昨晚都很安静,怎么今晚就有了声音? 张思远心里紧张起来。 他也不急着穿另一只鞋了,坐在床边,侧着耳朵,仔细聆听这声音。 越来越近了,甚至能听得清楚一些了。 是吹吹打打的奏乐声。 随着乐声越来越近,旋律他也听出来了。 很熟悉,张思远甚至在嘴里不自觉地重复了一下。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现实里没听到过,但是往常在电视里听到过不少次。唯一不同的是,没有电视里听见的那么吵,反而很悦耳。 主要是丝竹管弦的声音,很清越,所以传得很远,是他最先听到的声音;然后是唢呐吹奏的声响,却不像电视里那么吵闹,旋律轻快,活泼俏皮。 要说缺点什么,那就是缺了开道的锣鼓点。 这是古装剧里常放的,娶亲的奏乐声。 可是谁闲得没事大半夜娶亲?这里又还有谁需要娶亲? 张思远头皮直发麻。他不敢再听了,忙不迭地脱了鞋子躺回床上。 贺林还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睡着,但想到他昨夜的行为,张思远哪里敢叫他! 可他虽然再次躺下了,这娶亲的奏乐声却并没有远去。 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张思远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上逐渐蹿升上来,直浸透他的骨髓。 他现在好像明白为什么没有锣鼓开道了。 因为根本不需要开道。 随着乐声越来越近,他也开始听见别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密密麻麻的,摩擦着的,有节奏的。 乍一听好像很凌乱,仔细一听又很有规律。 张思远不是没有听到过。 因为失忆,他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了,但还记得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场景,以及当时听到的声音。 他走在一个很多很多人的队伍里,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累得说不出话,所有人都在安静地走路,应该是刚参加完什么户外活动。 当时他听到的,也是这个声音。 那是很多很多人……一起走路的脚步声。 第553章 第282章 阴缘线 白天他才在村子里走了小半天,见过的所有房子都是没有院子的农家平房,家家都是关门闭户,黑灯瞎火的。 从村口回来时,他还特地问过季彤。季彤说,她从自己家的方向走过来时也是如此,这村子里除了他们七户人家和红线媪,应该没有别的住户。 就算是有,正常人也不会深更半夜成群结队地出来。 现在应该都将近午夜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脚步声? 更别提这吹吹打打的喜庆奏乐,明摆着是娶亲去的。谁家大半夜成亲? 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连带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也能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砰砰、砰砰。 张思远躺得直直的。 他太紧张了,浑身僵硬,闭着眼睛时,一时分不出是乐声更大,还是自己心脏疯狂搏动的声音更大,那胸口中的脏器存在感从未如此明显,简直要跳出他的嗓子眼。 诸天神佛、玉皇大帝、耶稣基督,无论是哪路神仙,保佑一下他! 管这队伍是娶亲还是嫁人,迎来还是送往,希望他们只是路过他门口…… 退一万步说,不管是娶亲还是嫁人,都不该娶到他张思远头上来啊!他在这个村子里也算是结过婚的人了,“伴侣”还在旁边躺着呢! 想到这里,张思远心下稍安。 他本来就觉得奇怪,他这个人生平最厌恶蠢人,当然,季彤这种心眼太多,还老想着占便宜的人,他也不喜欢。他会莫名其妙和贺林这么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结婚”,本来就很奇怪。 但如果这个奇怪的村子,每天晚上都会有这种队伍“娶亲”呢? 如果只有已经结了婚的人才不会被抓去“成亲”,他病急乱投医,肯定就得先找个人结婚。那么,他不惜找了贺林这么个脑子有毛病的“人”,和红线媪定下了契约,就说得过去了。 张思远越想越觉得有理,这个猜测让他松了口气。 透过苍白的月光,他把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转过头去,瞄了一眼旁边的贺林。 月光照不到床头,看不到贺林的脸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但只这样看着,倒让人觉得他是好梦正酣。 张思远羡慕得眼睛想滴血——他要是能睡着就好了。 就算这队伍不是冲着他本人来的,能听见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也不知道村子里,另外几个人是不是也听见了…… 张思远想着,明天一定要找人打听一下这事。 这时,他发现外面好像安静了一些,声音没有那么乱了。 张思远竖起耳朵,试着辨别了一下。脚步声好像是变小了。 太好了,应该是队伍走远了。 赶紧趁这个机会睡过去,天亮了就好了! 张思远这时也顾不上自己之前要去院子里看神像的计划了。他紧紧闭上眼睛,在悠扬欢快的乐声中,试图酝酿起一些睡意。 如果一会儿贺林要来握,那就让他握吧,说不定这样他还能睡得更死。横竖门外有这么诡异的动静,他今晚也不敢出去了…… 不对啊。 纷乱的思绪中,张思远心头忽地一跳。 丝竹声、唢呐声还能听到,而且好像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变过了。 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可那些窸窸窣窣的、鼓点似的来回摩擦的脚步声呢?! 今晚,他最早听到的是乐声;乐声逼近,才听见了脚步声。正常情况下,如果这接亲的队伍越来越远,脚步声先消失了,乐声也该变得越来越小。 可现在,乐声清楚得好像就在耳边,脚步声却没有了。 这说明这个奏乐的队伍并不是远去了,而是…… 停下来了。 一片黑暗中,张思远的双手猛地抓紧了被子,蒙过头顶。他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 床的另一头睡着贺林,门外——门外可能站着不知多少接亲的“人”。 这些人应该没进院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进不来。现在躲去神像那里可行吗? 他还能去哪儿? “咚咚咚!咚咚咚!” 没等他想下去,门外已经传来了敲门声。 张思远自然不可能去应门。他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用被子把头蒙得死死的,似乎不看,不听,就不用去面对未知的恐惧。 贺林睡在旁边,没有动静,更无别的人应门。不过片刻,一直不止不休的乐声便停了下来。 张思远想得再美,也不敢以为他们是走了——何况乐声停了,还是连一丝一毫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队伍根本没有动,那些东西还在门外面! 果然,下一刻,张思远听见一个尖利的嗓音高声道:“新人双双往前站,月老见证配良缘——” 哪来的新人,哪来的良缘? 张思远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浆糊,哪里还想得过来。他藏在被子中抖若筛糠,但外面的东西并不给他继续逃避的机会。 “咚咚咚,咚咚咚!” 院门外的人敲了第二遍。 这次敲门声的声音更大,但更令人绝望的是,下一刻,张思远听见了“嘎吱”一声。 他这两天听得熟了,知道那是院子门被打开的声音。 今天从红线媪那儿请回来的神像,不是还在墙上吗? 第554章 张思远方才以为这些东西是不能突破有神像的外墙,才会选择敲门。 结果这神像……竟然是完全没用的吗? 张思远重新听见了脚步声。但是,并不凌乱,像是一个人的……顶多也就两个人。 但这并不能缓解他的恐惧,因为脚步声已经走进院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房子的门前。 过来的应该就是刚才那个说话的人,因为他尖利的嗓音变得更近、更清晰,穿透力也更强了。 张思远听见他不紧不慢地道:“ 高头大马门前等,大红喜轿槛外停——” 忽然间,一股大力袭来,张思远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掀开了。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鼓着眼睛,张大嘴巴,看着头顶上方那张脸。 不是别人,正是贺林那张浓眉大眼的脸。 他的皮肤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眉毛格外黑,嘴又格外红。两只眼睛黑漆漆的,几乎不见多少眼白,正直愣愣地盯着他。 虽然早知道他不是人,但这时候看起来真是格外的不像。 张思远两腿发软,前有狼后有虎的架势令他无所适从。 他屏住呼吸,几乎以为贺林要扑上来了。但是下一秒,贺林歪着头问:“这么晚了,外、外面那个人,在喊什么?” 听到他开口说话,张思远第一反应是深深抽了口气,随后才来得及震惊。 他一直以为贺林晚上变回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就是露出真面目来吸他精气的。就像以前听的话本里那些穷凶极恶的妖怪,白天时言笑晏晏,与常人无异,到了夜里就要把人剥皮拆骨,掏心挖肝。 谁知道贺林这时候的心智竟然和白天没有什么两样。 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在副本里需要应对的主要危机,竟然并不是贺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门外的人仿佛已经失去耐心。 见张思远不回答,贺林显得更加迷茫了。他抬起手挠了挠头,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惊慌失措的张思远,又转头去看房门。 门外那个声音又说话了。这次,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张思远觉得或许方圆几里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曼声吟道:“今夜吉祥——好天光——” “新郎啊!我接新郎——入洞房——” 这两声听上去柔情婉转,似唱似吟,如泣如诉,听得张思远愣了一瞬。但不等他反应过来,敲门声已经再次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新郎啊——” 张思远已经听见了那薄薄的木门板不堪重负的摇晃声,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对贺林说:“你——” 他只来得及说这一个字,门板已经轰然倒下。 张思远猛地坐起身!门口处,惨白的月光正照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背对着光,张思远看不见脸,在他看来,就是一个身高将要抵着门框的巨大的黑影走进了门里,正朝着他们一步步走过来。 张思远浑身僵硬,他被极度的恐惧摄住了呼吸,几乎无法动弹。 贺林却在他震悚的目光中跳下床,挡在张思远身前,大声问门口的来人:“你、你是谁!” 贺林堵在卧室门口,挡住了张思远看往外边的视线,但是他还能听得到那个高大的人影一步步接近的脚步声。 “今夜吉祥好天光,我接新郎入洞房——” 他越来越近了,那身影如此巨大,逼得贺林都往后退了一步。 张思远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贺林身后。直到现在,他终于看清了这个黑影的脸。 那张脸没有一点生气,是纸皮一样的白,眉毛则又长又浓。 该是眼睛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省力,是两个又大又黑的圆点。鼻梁没有阴影,因为他的脸上根本没有突出的骨骼。 不知是不是为了突出些喜庆的色彩,两腮处画了两个圆圆的红色块,嘴唇亦是鲜红的、小小的。 白惨惨的底色中,硬是透出一点冷冰冰的喜气。 这般伟岸高大的身形,竟然是个纸扎人。 小小的鲜红嘴唇咧开了,或者说,更像是从那白色的纸面上裂开了。 在应该被称之为眼睛的地方,两个圆圆的黑点完全看不出视线,不知是在看挡在他身前的贺林,还是藏在贺林身后的他自己。 那条裂缝一张一合,吐出轻柔而冰冷的字句。 “请吧,新郎。” 第283章 阴缘线 张思远忽地心头跳了一下,他将挡在自己身前的贺林往前猛地一推,说:“你们不是要新郎吗?让他去!” 反正只说了要新郎,又没说要几个新郎。 说不定……只要贺林去了,他就不用去了。 贺林猛地转回头,瞪着他的大眼睛,用他特有的、单纯到近乎憨傻的目光注视着张思远,神色中隐约透出几分不可置信的意思。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让张思远想起一只土狗。 具体的想不起来,但那个形象莫名地清晰,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养过。是最土的那种黑黄毛色,体型很大,很傻,老是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赶都赶不走。 可惜他记得,那只狗后来死了。印象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狗躺在地上,他去摸狗的肚皮,是硬的,嘴边一滩白沫。 第555章 看他过去,尾巴还摇了两下,圆溜溜的眼睛哀哀地看着他,嘴巴张了两下,却叫不出声。然后就不动了。 贺林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像那只狗。 渴望,乞求,不解,迷惑。 张思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只狗。 那真是只傻狗。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以为他能救它。张思远连它叫什么都忘了,只能记得自己摸狗肚子的那个模糊的场景。 就凭这,他也知道那条狗是被毒死的,狗却直到咽气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死。 就像贺林这种傻子也搞不懂,为什么明明在保护他,还会被他推出去。 但这一切对张思远来说格外地理所当然。贺林甚至都不算是个人,又这么蠢。他活着有什么用呢? 他张思远难道不比贺林更配活着吗? 个子格外高大、仿佛一尊巨灵神的纸扎人嘴角咧了一下。他弯下腰,头凑到贺林处,作势嗅了嗅,又无声地转向张思远。 大大的头和张思远脸对脸,张思远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注视。 那两个又大又圆的黑点仿佛要看穿他的整个灵魂。 张思远两条腿软得像面条,止不住地想往下瘫。 这时,纸扎人鲜红的嘴又张合起来。张思远盯着那两片樱桃般的小口中间裂开的那条黑黑的缝,听见他说:“这位就是新郎?姓甚名谁,可有名册?” 他的手向张思远伸了出来。那手掌足有蒲扇大,张思远看着那伸到自己面前的五指,咽了一下口水,停滞已久的脑子疯狂旋转起来—— 什么东西算名册? 写着名字的才算。 张思远想起来了!确实有个东西写着他的名字! 瘦小的男人此时脸色彻底好转了起来,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最妙的是,那个东西上,贺林的名字是真的,他的名字却是假的。 他近乎兴奋地对纸扎人说:“你稍等!” 张思远第一天早上起来就搜过房间了,他自己的当时就被他藏了起来,此时当然不可能拿出来,贺林的他知道在哪儿。 他走到床头柜前面,很快就把那个硬质的红本给翻了出来——正是贺林的那本结婚证。 为了确认,他还特地走到窗口,对着月光照了一下:没错,虽然下面的部分确实有两个人的名字,但是上半部分,挨着合影的位置,持证人确实是贺林。 贺林都不是人,这个结婚证在外面肯定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但在这里,它毋庸置疑是贺林的“有效证件”。 张思远猜,所谓的“名册”,指的就是它。 他将结婚证对着月光照的时候,贺林似乎才看清了那是什么,他猛地挣扎起来,但身形相差太多,被巨大的纸扎人用一只手掌就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在无助地大声嚎啕:“张宣——张宣!!!!张宣、你不能——张宣!” 他喊得很凄厉,声音粗哑刺耳,张思远当然不是听不见。 但没办法,张思远看着被纸扎人压得直不起身的贺林,那张向来单纯的、黑而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悲伤和惶恐,看得他心里起了一丝波澜——但也就只有那一丝波澜。 如果纸扎人真要带走一个新郎……那总不能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张思远的心思再次变得坚定。 他再度迈步向前,将手中的结婚证翻开,递给了纸扎人。 纸扎人的巨掌仍按在贺林背上,贺林被压得抬不起头,依然小声喃喃着,一声一声地叫着“张宣”的名字,好像依然没有接受自己被张思远交出去了的事实。 纸扎人根本不看他,张思远则是不敢看。 他不敢看纸扎人,也不敢看贺林,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游移,直到纸扎人平平地念出持证人的名字。 “贺林。” 贺林抬起头来。他跪在地上,仰起脸,凉冰冰的月光正照着他的脸,让张思远看得分明。 依旧是浓眉大眼的一张脸,那五官有时候显得很憨,有时候又很稚拙。但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惊慌和悲痛一瞬间都褪去了,变成了一片彻底的空白。 贺林一动不动。纸扎人也不再用那只手压着他了,在张思远震惊的眼神中,那蒲扇似的手掌轻轻一撕,证件上,贺林和张思远的合照照片就滑落到了地上。 纸扎人把贺林从地上拽了起来,将木呆呆的高大男人推到前头。 他最后看了呆愣的张思远一眼,白纸板一样的面庞上,两个又大又圆的黑点诡秘地弯了起来。 张思远瞪大双目,看着纸扎人脸上的眼睛就此变成两条弯弯的笑线。 巨大的身影没有给他留下反应的机会,调转方向,大步踏向前方。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喜意,朝着敞开的大门,高声唱道:“请新郎来——请新郎,我请新郎——入洞房——” 前面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搭理张思远,贺林在前,纸扎人在后,两人双双出了房子的门。因为个头过高,纸扎人的头甚至是擦着门框过去的。 一切好像就此结束了。 张思远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虽然不知道今晚把贺林送出去了,明晚要怎么办,但副本里还有其他人呢,到时候总能想到别的办法。 见两人快要走出院子了,他往前跟了几步,要去关上房门和院子门,免得再进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第556章 张思远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站在房子门口,往外一看,放在房门上的手臂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小院有围墙,所以他的视野范围其实只有开着的院子门,和管中窥豹没有什么两样。 但窥见的这一丁点,已经让他脊背发凉。如果不是扶着门,张思远估计自己已经站不住了。 小院的门口不大,容得两三个人进出,正正好好地停着一台大红花轿。 花轿是四人抬的轿子,不算很大,前后各站着两名轿夫。 轿夫的身形仍旧是常人体型,只是不知是不是为了接新郎,四个人的脸,都齐齐地朝着院门内的方向。 他们都穿着款式相同的黑衣裳。衣服很特别,宽袍大袖,没有扣子,或许还印了暗纹,但是借月亮的光线,不足以看清。脸倒是能看清,只是看了还不如不看,看了更叫人瘆得慌。 四个轿夫,都一般的皮肤惨白,嘴唇鲜红,长了一张宽而圆的脸,眼睛却和那巨大的纸扎人不同,细细长长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是四张一模一样的脸。 “请新郎了——” 贺林和纸扎人终于走到了轿子前,纸扎人比那轿子还高些,动作却很灵巧,伸手替贺林打起轿帘。 贺林弯下腰,要往里进,却忽然转过头,看了门口的张思远一眼。 他的五官明明是大而鲜明的,此时却没有表情。无喜无悲,无怨无恨,只剩一片空白。 凄清的月色洒下轻薄的纱似的光,在这样暗而冷的光线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张思远甚至觉得贺林的五官都变得和周围的纸扎人相近,墙漆似的,白得发着灰。 贺林突如其来的一眼看得张思远直发毛,他的手把着门,战栗如筛糠,想把门一把拍上,又唯恐惊吓了外面这群“人”,只能保持身体僵直不动,假装自己是块木头。 但贺林既没有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做其他的事,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向他挥了挥。 那是个告别的姿势。 张思远愣住了。他的嘴微微张开,一时竟然做不出别的表情。 贺林却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直接钻进了轿子。 但下一刻,令张思远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四个轿夫没有立时弯腰起轿,而是同时抬起手臂,笑眯眯地,也冲他挥了挥。 他们四个不仅长得跟一母同胞似的,动作也是整齐划一,张思远肉眼瞧着,感觉他们连手挥动的幅度都是差不多的。 此时,笑眼弯弯的高大纸扎人喊了一声:“起轿——” 四个轿夫同时发力,抬起轿子,往前走去。 欢快活泼的乐声也再次响了起来,现在离得近,张思远甚至能听得出是唢呐在前,丝竹在后。随着轿子往前移动,停滞已久的脚步声终于也响了起来。 迎亲的人数远比张思远想象的多,穿着黑衣的轿夫抬着大红花轿往前走了,后面却还有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 张思远愣愣地看着,先过去的是挑着几口大黑箱子的。箱子用红绸捆了,用竹竿挑在肩膀上,一颠一颠地挑着走。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挑箱子的人还能腾出手来,冲张思远挥手。 他们的打扮和长相也和前面的轿夫也一模一样,浑圆的脸型,弯弯的眉,细长笑眼,樱桃小口,左右脸颊两团鲜艳的晕红,原本就显得喜庆又诡异,加上犹如批量复制出来的脸,看得张思远感觉一股寒意直窜天灵盖。 无论他如何害怕,外面的队伍脚步却不停。 过了抬箱子的,还有提灯笼的。 等那几个拿着素白灯笼,长相一般无二的人也笑眯眯地冲着他招手时,张思远终于受不了了。他咬了咬牙,用力将房门扣上。 院子门还开着,他也不敢先回床上,只是脱力似的用背抵着房门,竖着耳朵,紧张万分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先消失了的,是纷杂的脚步声。不久,乐声也逐渐远去,从清越悠远,变得声响渐悄,最终,又重归于一片寂静。 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张思远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才发现自己方才汗出如浆,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看着眼前黑暗又寂静的房间,贺林被拖走之前歇斯底里的嚎啕还在耳边,张思远一时竟也有些五味杂陈。 但他也只停了片刻——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院子门还大开着,如果不赶紧关上,万一再进来什么怪东西…… 张思远转过身,手把着门,深深吸了口气,才打开了房门。 还好,迎亲的队伍早就不知走到哪儿了。 小院的门敞着,空无一人,唯有月光如水,静静落在庭院的植物上,让这些菜蔬也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银光。 见万籁俱寂,张思远在门后面吸进去那口气这时才松了。他走过去,在院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黑漆漆的一片。方才经历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 什么都看不到,总比看到要好。张思远扣上院子门,正欲往回走,忽然想起什么,又挪了几步,走到神龛前,打量着里面面目空白的神像。 这玩意还是白天从红线媪那儿特地请回来的,结果今天就莫名其妙遇到了来他家里的迎亲队伍,也不见这神像起什么作用。 难道这玩意儿不仅不辟邪,反而招邪? 第557章 月光清冷的光辉下,神像端坐在神龛中,虽然面目空白,手脚处依然只有软垂的纸皮,也仍然显出一种安定和庄严。 张思远想了想,还是没动它。就算这神像有什么问题,也是人人都拿了,又不止他一个人。这劫数今晚也算度过了,如果再有什么问题,明天向人打听了再处理不迟。 想到这里,他也不在院子里多停留了,再三确认了房子和大门都已关好,才终于回到了房间。 地上还有张照片,是贺林和他的合影,贺林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憨厚质朴。 张思远顿了顿,一脚将照片踢开,躺到床上。 床上的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原本不大的床铺好像也变得宽敞起来。挨着床的头顶上的窗子与其说是窗,其实就是一个方块架了个木格子,连洒进来的月光都分成了一格一格的,一点美感都不剩下。 张思远看得心烦,遂用被子蒙住脑袋,再次酝酿睡意。 身体疲惫,大脑放松,无人打扰,四周宁静黑暗。一切都是如此地适合入眠,张思远几乎都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如果不是被子越来越沉重,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村子里冷热适宜,被子并不厚,怎么会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张思远觉得不妙,他睁开眼睛,要一把将被子掀开,但是发现自己动不了。 事实上,除了刚才睁开的眼皮,他已经哪里都不能动了。 他的眼睛惊恐地往下看,却发现,能看到的地方,都在飞速地变扁。 他的视线只能到胸膛,那里被衣服盖住,但还能看见原本饱满的轮廓正在往下塌陷。然后是手足渐渐失去触觉,甚至他的眼球也不再能挪动,整个人像一团面糊,软绵绵、轻飘飘,然后被摊平,变薄。 意识留存的最后一个瞬间,他想起那只毛色灰黄的土狗。 原来不知道自己会死的,不止是它。 同一片月光下,双目紧闭的青年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天亮了吗? 不可能,他从路玄那里得到“供养”不久,甚至感觉身体还没完全运化,时间过去不会有一个时辰。既然是深更半夜,村子里怎么会有隐隐约约的奏乐声? 虽然离得很远,但对听力格外敏锐的白恒一,已经足够他听清楚其中的旋律了。 欢天喜地的,应该是迎亲的音乐…… 白恒一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只觉那乐声时隐时现,但应该不是冲着他这边来的,没过多久,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白恒一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后续的动静,只得重又和衣躺下。 夜幕归于寂静,直到天色渐渐发白,太阳又从东方探出头来。 有人还在睡觉,有人却起了个大早。 “张宣!!!臭男人,张宣!你给我滚出来!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以为我今天还会上你的当???” “贺林!!我知道你是好的,别跟着张宣坑蒙拐骗了!快来给我开门!你们俩都当缩头乌龟这事儿就能过去了吗!” “开门!!张宣,你这贱男人,再不开门老娘把你这门劈烂了!我说到做到!!!” 天色彻底亮了不久,身材高挑的女人已经操着一把厨房的菜刀,气势汹汹地站在大门紧闭的院子门口叫骂。 她身边还站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青年,单眼皮,窄长脸,人也瘦瘦的,老实单纯的样子。 青年在季彤身边局促地站着,时不时眺望一下门里,始终不见有人出来。见季彤脸都涨得通红,菜刀眼见着快砍上别人的院子门了,左右张望了一下,总觉得不太合适,于是鼓起勇气拉了拉她的袖子。 他打手势:现在还早,小心吵到别人睡觉。 季彤神色缓和了一些,站在她身旁的是她的伴侣罗意,是个聋子。 她仗着对方听不见,笑了笑,用唇语无声地道:我就是看着架势大,其实声音没多大,吵不着人的。 ……其实她声音当然大,昨天的怒火累积了一晚却是越烧越旺,她叮嘱罗意天一亮就叫她起来,一起床就冲过来找张思远算账,嗓子都快骂哑了。但村子里大家都住得那么远,不存在扰民,罗意又是个聋子,就算吵人睡觉,也只会吵到张思远和贺林。 这俩人昨天都把她骗得彻彻底底,还想睡懒觉!呸! 她想起昨天的事,又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蓄了蓄力,继续喊:“张思远!你再继续装死,菜刀砍的就不是你的家门了!你赶紧滚出来开门,要是真等我砍进来,你看老娘这把菜刀落不落到你脑壳上!滚出来!” 她骂得火上头,乡音都冒出来了,正待换成家乡话继续发挥,罗意忽然又拉了拉她的袖子。 “我跟你说,你不要影响我发挥——” 她不耐烦地转头道。说了一半,看见罗意愕然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又忘了对着他的脸说话。 但罗意拉她显然也不是为了阻止她,而是意在提醒。 季彤这一转头,正好瞧见两个青年携手从远处走了过来。 两个人身量都高挑修长,季彤在女孩子里已经很高了,有一米七五,这两个人比她还要高小半头。更高一点那位眼睛上蒙着黑布,但走路时脊背挺直,步速也不慢,并不像一般的盲人。 他旁边的青年执着他的手,略领先他半步,季彤一看他看路时仔细的样子,就知道蒙着眼睛的青年能如常人般行走,恐怕多是出自他的功劳。 第558章 这倒让季彤有些吃惊,因为她知道,这个玉似的神采英拔的青年其实性子极冷,人也机敏。第一天去见红线媪时,她曾仗着自己是一号,出来得早,试着和二号一起套他的话,当场失败。季彤觉得他不好对付,索性早早走了,也没去和他搭话。 虽然足有一天没见到,但这两个人,季彤是有印象的。或者说,这样的形貌,本来也很难让人忘记。 但现在这个点儿,他们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季彤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见两人逐渐走近,季彤清了清喊得发痛的喉咙,将握着菜刀的手也放了下来。面上竭力不露出一丝心虚,心中却不禁反思——她喊得真有这么扰民吗??? 第284章 阴缘线 见两个人走了过来,还是罗意先向两个人笑了笑,打手势向他们问好。 荆白先向他点了点头,意识到白恒一看不见两人的动作,补了一句:“你好。” 他在白恒一手心划了一下,白恒一意识到这是罗意在打招呼,于是冲那个方向笑了笑。 季彤将一切看在眼中,知道两人关系融洽,心中暗叹路玄这人聪明,脸上却没露出什么,拿出友好的态度,面带笑容地问:“二位,你们也来找张宣?” 荆白没急着说话,视线先落到她手中那把银光闪闪的菜刀上。 季彤脸上一热,手腕一转,刀刃向内,以示自己没有攻击意图。既然两个人来了,她猜他们多半也听见了她在叫门。既然无可掩饰,索性理所当然,遂挺直脊背道:“张宣昨天想害我,我是来找他算账的。” 荆白还未开口,白恒一微微侧过头,问:“他们回应过吗?” 季彤没好气道:“没有。但是昨天那会儿,张宣也是故意装不在家骗我的……” 荆白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平静地说:“今天应该不是装的了。” 季彤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荆白的话道:“什么意思?他现在真不在家吗,可我一早就来了,他没机会躲出去啊……” 她说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双目震惊地瞪大了:“他出事了?!” 荆白观察着她和罗意的变化,季彤惊了一下,面上随即露出喜色,可见张宣确实将她得罪不浅;罗意脸上就是纯粹的震惊了。 他们应该确实不知道昨晚这里的动静。 荆白其实也不知道。 两人都知道,在红线媪的加固仪式之后,“供养”肯定是出了问题。 但白恒一告诉过荆白,“供养”是不能停止的,荆白相信他的说法。 他甚至担心白恒一不按时执行,因此昨晚并没有提前入睡。白恒一说过“供养”须在子时进行,他于是就一直等到那个时候,直到白恒一无可奈何地在他的注视下把手扣过来,指尖泛起熟悉的疼痛,才不由自主沉睡过去。 今天早上白恒一把他叫起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才刚蒙蒙亮。荆白今日起身,只觉得比昨天的虚弱感更加明显。睁开双眼时,头微微有些发晕。 等荆白缓过神来,才察觉今天白恒一叫他比前两天都早。 之前他醒来时,都是日上三竿,外面早就天光大亮。每天起身时,都能看见床铺上金灿灿的阳光。白恒一很用心照料他的生活,每次都是早饭做好才来叫起,今日却不然。 他转头看着白恒一,心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白恒一用来裹眼睛的黑布还放在他那边的床边柜上。 他此时面上没有任何遮盖,虽然叫醒了荆白,但微微侧首的姿势,说明他的注意力仍然放在窗外。 “出什么事了?”荆白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凝视着白恒一英俊的面孔,问道。 白恒一轻声道:“现在已经天亮了吧?我们最好出门看看,我昨晚……听见了很奇怪的声音。” 据白恒一说,他昨晚听见了外面有奏乐声,丝竹管弦、甚至唢呐之声都有,绝不止是一两个人的动静。 “而且那音乐听着……”白恒一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又显出某种困惑:“像是娶亲时,游街奏乐的声音。” 荆白重复了一遍捕捉到的关键字,也觉得不可思议:“娶亲?” 白恒一“嗯”了一声,确认道:“可能是隔得太远了,不是特别清晰。我多听了一会儿,觉得很像。” 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游街娶亲? 荆白自觉缓得差不多了,便坐起身开始换衣服,一边问白恒一:“你听清是哪个方向了吗?” 白恒一遗憾地说:“只有个大概的方位。那乐声离得远,若隐若现的,不好辨别。” 若不是他双目失明,听力格外敏锐,或许都未必能听见。他那之后静坐了一晚上,但那乐声一旦远去,就销声匿迹,再也听不见了。 白恒一只觉此事蹊跷,但天黑时出去探查太不安全,因此一直坐到感觉差不多天亮,才叫醒了荆白,准备去一探究竟。 荆白已经换好了衣服,下了床,此时转头看着仍旧坐在床上的青年。看他深而长、剑锋一般的眉毛,凹陷的双目,峻拔的鼻梁,因为侧着头而格外流畅的、雕塑似的下颌线。 白恒一自己不知道,其实他每次想用力听什么时,总会不自觉皱眉,神色紧绷,让整张脸显出一种平日里不常见的锐利。 窗外传来的怪声显然占据了他的全副心神,让他至今仍未想起掩盖自己的眼睛。 第559章 荆白也没有提醒,柔和的目光在他脸上多流连了片刻——白恒一自己太在意眼睛的事情了,他能这样光明正大看的机会不多。 他容许自己多看了一会儿,才接了白恒一的话,冷静地说道:“不急,现在还早。一会出门,沿着那个方向慢慢找过去就是。” 正常情况下,那个声音一定会指向谁的居所。毕竟无论是迎亲还是送嫁,总有个针对的对象。 副本里所有的人都住得远,他和周杰森等人就住在不同的方向,白恒一听见大致的方位应该已经足够,反正时间还早,大不了一一排查过去。 白恒一坐了一夜,也没听把声音的去向听得很明白,心里其实不大高兴。只是他的情绪很少上脸,听荆白语气平和,不以为意,懊恼才散去了一些,打起精神,应了声“好”。 聚精会神地听了一夜,说不累是假的。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猛地意识到什么,浑身一僵。 他忘了把眼睛遮上了! 路玄肯定看见了,却什么也没说。 就算后面能够有意掩饰,早上被他叫起来时,肯定也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但路玄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连声最小的惊呼都没有过,以至于白恒一直到现在,才察觉自己竟然忘了把眼睛蒙上。 修长的五指触及凹陷的眼眶,又匆匆移开,白恒一不自觉地听着外面荆白洗漱的动静。 他难道是真的……不在乎吗? 荆白再看到白恒一时,他已经收拾好自己,清清爽爽地垂手站在门口了。 眼睛也蒙上了。 荆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向他走了过去。白恒一捕捉到他的脚步声,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两个油纸包的馒头,准确无误地丢进他怀里。 荆白诧异道:“你这——什么时候做的?” 白恒一歪着头,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眉头舒展,懒洋洋地一笑:“昨晚多的,趁洗漱的功夫热了一下,你将就吧。” 只要是食物,哪还有什么挑的。荆白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路过早被丢到一边的盲杖,拉上白恒一出了门,沿着昨晚他听到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村子里的房屋实在太多,按说就住了他们七户人,却用了怕是有数百间房舍来隔开他们,隔出一座大得一天走不完的村落,也隔出不知多少条路线。 好在只有他们七个人住的地方有院子有围墙,房子虽然难找,但是好认。 两人顺着那个方向一路走过去,大约过了两刻钟时间,白恒一忽然停下了脚步。 荆白看见他眉毛皱了起来,似在侧耳倾听,就知道他肯定听见了什么声音。果然,白恒一问荆白:“前面是不是有岔路?” 眼下是只有一条路,荆白仔细眺望了一下远处:“十丈开外可以左拐,十五丈开外可以右拐。” 这就对了。白恒一似乎松了口气,道:“左边有动静,往左走。” 荆白试着听了听,什么也没听到,诧异道:“什么动静?”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白恒一没急着回答,走出几丈之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嘴角一抽,道:“骂人的动静。” 等拐进去左边的岔路,荆白很快也听见了。 “张宣,你给我滚出来,老娘——” 张宣?那不就是第一天吐了一堆纸屑出来的六号? 虽然和嫁娶没关系,但这个方向确实住了人! 荆白握着白恒一的手一紧,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转过岔路,荆白便看到季彤提着一把银光闪闪的菜刀,气势汹汹地在张宣的院子外叫骂,她的伴侣罗意紧张地站在一边,压根没注意到他们俩过来了。 荆白认出来她是谁,对目不能视的白恒一道:“是一号和她的伴侣。” 白恒一听着她夹带乡音的痛骂,微微摇了摇头,道:“听上去……她和六号这梁子结得可不小。” 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距离和方位,再加上两人一路走来,并没有再见到别的住了人的房屋,便道:“昨晚的声音,应该就是从这边来的。” 他一说完,荆白心里便有了数。听季彤在外面骂得嗓子都快哑了,张宣和贺林也没出来过,恐怕人已经不在这儿了。 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季彤太专注于骂人,还是罗意左右张望的时候瞧见了他们俩。寒暄过后,荆白索性也没提昨晚的事情,只把结论告诉了季彤。 聪明人总是疑心更大,荆白说完,季彤打量了两人几眼,狐疑地问:“你们怎么知道?” 荆白对她的惊疑不以为意,平淡地说:“我没有理由告诉你。如果想知道,就用消息换。” 季彤顿了顿,她试图从白恒一脸上看出些许端倪,按她的经验,伴侣这一方总是比本人更加单纯,但白恒一又出乎了她的意料。 盲眼的青年气定神闲,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的波动,听见荆白的回答,脸上甚至露出了个浅浅的微笑。 季彤:“……”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道:“那现在怎么办?” 她方才以为张宣和贺林故意闭门不出,才想着大不了砍开大门进去,无论如何要算了这笔账。但得知张宣家里真出了事,一时的快意过去,心里倒虚起来。 倒不是什么“死者为大”,季彤才不管这个,张宣这种存心害人又小肚鸡肠的人在她眼里死了活该。但问题是,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第560章 要是为了张宣那个挨千刀的贱人贸然进去,沾上了不好的东西,岂不是冤枉极了? 荆白见她没有丝毫上前的意思,反而多看了自己几眼,似乎亟待自己前去探路,笑了一声,道:“我如果没来,你难道不准备进去?”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不然就不会拿着菜刀来了。 直接杀人可能下不去手,季彤的原计划是,如果张宣死活不开门,就把门砍开,再让罗意拿着刀拖住人高马大的贺林,她把张宣揪出来先暴打一顿,再说其他。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人还活着!张宣如果真死了,就算是得了报应,仇自然也不用报了,没人规定她非得进去探路吧? 反正她肯定不打头。 季彤摊了摊手,退了一步,道:“我就是来吓吓他,杀人我还是不敢的。” 话虽如此,她当然也没有走的意思。这两口子摆明了是来探查的,肯定也要进去,既然如此,就让他们俩先去好了。 荆白冷冷瞥了她一眼,他几乎已经摸清季彤的性格了,看似爽朗泼辣,其实是个不愿意冒险的人,算盘打得很精,并对此理所当然。 人不算坏,但合作起来不舒服。 季彤确实十分坦荡,见荆白观察院子的门扇,甚至友好地递出了手中的菜刀:“你要进去吧?这锁还挺结实的,想直接弄坏可能有点难。要我把刀借你吗?” 面前的青年没有接刀,反而侧身附在蒙着眼睛的青年耳边说了句什么。季彤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只能看见略高一点的青年笑着点了点头。 季彤:“……”总感觉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但是没她的刀他们也进不去啊,这有什么值得说悄悄话的! 她递刀的手悬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心里说不着恼是假的,索性死盯着荆白看,等着他的回应。 面容如玉的青年乌黑的眉睫低垂,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扫了一眼季彤的脸和她手中的菜刀。 他生得极俊美,皮肤洁净白皙,连睫毛都很长,低眉时原本应该显得很柔和,但不知怎的,季彤感觉那冷淡而清冽的目光比她手里菜刀的刃还要锋利,看得她像被冰锥扎了一下似的,握着刀的手都不禁一颤。 这应该只有一瞬间,但季彤感觉这一瞬格外漫长,好像过了很久,她的耳膜中才传来青年的回应。又反应了片刻,她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 那是很简单的、平静如水的三个字。 “用不上。” 第285章 阴缘线 季彤愣了一下,说:“啊?” 青年已经不再理会她。小院的围墙算高的,比荆白还要高出大半个身子,比季彤高得就更多了。 季彤第一次敲不开门就想过要翻墙,但是蹦了几下,发现自己弹跳能力实在达不到,手都够不到墙头,只能作罢。 但对路玄来说,这似乎丝毫不构成问题。 季彤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见身材高挑的青年纵身一跃,很轻易地攀住了高高的围墙顶。他核心力量一定很强,因为他腾空的时候,身体简直像片叶子一样轻巧。 季彤还来不及惊叹,他双臂一撑,轻松地将下半身带了上去,又从墙头上一跃而下。 他翻得无比顺手,随后直接从里面打开了闩好的院子门。 白恒一听见荆白落地的声音便笑了起来,他往门口走了几步,荆白已经过来拉他了。 方才当着季彤,荆白说的就是:“墙不高,我翻过去开门,你直接进来就行。” 白恒一点了点头,他其实没见过路玄的本事,也不知道墙到底有多高,但他知道,路玄从来不是说大话的人。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对路玄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在罗意和季彤的目光中,荆白把白恒一带到了门口。他推了一下,这扇木门也是锁上了的。 房门只有一个木制的门闩,不难破开,但荆白犹豫了一下,回头见季彤和罗意依然远远站在院子外,犹豫了片刻,道:“不然,你也在这儿等我?” 如果进去真有什么危险,白恒一肯定也在劫难逃,而且他是盲人,逃生更不方便。 白恒一的唇线抿了起来,神色瞬息变换,脸上顿时写满落寞之色,语声甚至微微颤抖:“你是嫌我这个瞎子没用了,是吗?” 荆白下意识否认:“胡说什么!我是怕你进去有危险……” 他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停下来狐疑地打量白恒一脸上的表情——这样明显又夸张的情绪外露可不像他。 演的吧? 果然,下一刻,英俊的面容上,那点悲伤的神色消失无踪。白恒一唇边掀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语气甚至很调侃。 他说:“大白天的,能有什么危险。你不会觉得我和门外那两位一路货色吧?” 荆白一想也是,何况就算环境有危险,人在他眼皮底下就是安全的。反而白恒一不在身边时,他一个盲人,荆白难免挂心他遇到什么事躲避不开。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下了决心,便对白恒一道:“你先退两步。” 白恒一知道他要做什么,依言退后,荆白自己往后退了一步,身体一旋,借腰腹拧转的力气,横空一脚踢到门上! 他踢的是门闩的位置,这里的门锁都是木制的,门板也不算多厚,经不起什么折腾,荆白唯一担心的是在门闩踢坏之前门板先被他踢穿了,好在这件事没有发生。 第561章 门板在他毫不留情的攻势下轰然往后倒去,发出“砰”地一声带着尘灰的巨响。 荆白站在门外,往门里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回头拉上白恒一进了屋。 目睹荆白强拆全程的季彤站在院门外,默默抹了把头上的汗。 幸好她方才没对他出言不逊。 路玄这人看着冷冰冰的,怎么手段如此暴烈? 手段暴烈的荆白压根没搭理外面的人怎么看,他进这间房子的时候,就做好了看到任何惨不忍睹的画面的准备,但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腥味,没有被破坏过的家具,甚至没有逃走或者挣扎的痕迹。 荆白问白恒一:“进来之后,还能听见什么怪声吗?” 白恒一凝神听了片刻,抿着嘴唇摇头:“什么也没有。” 他回答了荆白,自己就摸索着在客厅找了张椅子坐下,说:“站得有点累了,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他神色很平静,语气也没有什么波澜。坐下来时,姿态亦很端正,下颌低垂,看上去似乎确实累了。 荆白原本已准备应了,未及张口,视线忽然停在了白恒一脸上。 眼睛蒙着,没有眼神可言,再加上两天相处下来,荆白早已察觉,他是个很擅长掩盖自己真实心绪的人。眼睛遮上以后,一般人更难看出他的想法。 但荆白就是能感觉到。 比如此时,白恒一分明藏得滴水不漏,荆白也瞧不出破绽,但他却察觉对方此时情绪低落,和来时不一样。 荆白只是性格直白,不喜同人应酬,心思却极灵巧,脑中念头一转,便知道白恒一为何忽然沉郁下来。他并不开口劝解,只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平平地道:“怎么,我忙前忙后,你却要坐享其成?” 白恒一愣了一下,起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自己双目失明,进来也什么都看不见,帮不上忙,自觉泄气而已。 荆白却显然无意听他辩解,只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要进卧室查看,你和我一起。万一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你要及时提醒我。” 话都说到这里了,白恒一只要关心他的安全,就不可能说出那个“不”字。 其实看到没有挣扎的痕迹和血迹的时候,荆白就意识到重点多半在卧室里。 他们几家人的房子格局都是一样的,白恒一第一天时曾和他抱怨过,这房子的布局不好,卧室正对着房门,叫门冲煞,哪有房子这么设计的云云。 正因为如此,只要进了房门,就能看到卧室的一部分。荆白进来时已扫了一眼,床头的位置十分整齐,像是没睡过人,根本看不出异常,所以先在外围转了一圈,结果也是毫无收获。 这房子一眼看过去空荡荡的,贺林和张宣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出门去了。 白恒一打起精神,跟在荆白身后进了贺林和张宣的卧室。 荆白一进门便蹲下了,从地上捡了个什么起来。白恒一只能茫然地听着他的动静,不等他开口问,荆白解释道:“地上有张照片。” 白恒一想了想自家有的照片,便问:“结婚证上的照片吗?” 荆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中的照片,淡声道:“是张宣的单人照。” 照片上没有贺林的影子,红底背景下,只有一个面带微笑,看上去心平气和的张宣。 凭荆白和张宣见过那一两面,他不是惊怒就是吐血,倒没见过他这么温和的样子。 荆白拿着这张单人照看了又看,实在没法找出什么信息,便问白恒一:“咱们家有我的单人照吗?” 白恒一想了想,说:“在我印象里,没有。只有结婚证上有照片。” 张宣这张单人照的背景也是红底,和结婚证上的颜色一样。难道是照片本身被裁剪过了? 荆白回想了一下自己和白恒一的合照,那张照片两人靠得很近,如果裁剪,边缘肯定会歪斜,才能不留下另一个人的痕迹,但是张宣这张照片边缘整齐…… 恐怕得找到他们的结婚证对比才行。 荆白只能接着找。柜子和地板是找不出什么了,他连床褥也一并掀开,便倏然陷入了沉默。 白恒一见他不作声,也不动了,急声问:“怎么了?” 荆白这才回过神,道:“没什么。” 只是吃了一惊。 看似铺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一掀开,他才发现,被子底下有一整套衣服。 这套衣服铺的样子很奇怪,一般人准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就算不叠起来,也该放在床边不碍事的地方。怎么会铺在被子底下,并且上衣接着裤子,裤子连着袜子? 不像是正常人准备衣服,倒像……有个人本来穿着整齐,盖着被子,却被人硬生生地从衣服和被子里抽出去了。 看衣裳的大小,不像是贺林穿的,应该是张宣的体型。 他皱着眉头,一边和白恒一说被褥下自己看到的东西,一边继续翻捡被子里的衣服,果然从裤子口袋里摸到一个硬质的东西。 荆白脱口道:“张宣的……”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中断,白恒一不禁迷惑起来,过了好一阵,才听荆白语气复杂地说:“不是张宣,是……张思远。” 沉默的这一会儿时间里,荆白将小小的卡片拿在手中反复观看。 第562章 这不是结婚证,而是一张身份卡。 上面的张宣和红底照片上的状态和表情一模一样,但写的名字是张思远。 荆白早把家里全翻遍了,他确信自己家里没有身份卡。经过和周杰森、兰亭的对比,哪怕从房子的格局来看,他们几个人开局的状态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张宣没有理由多出这些东西来。 单人红底照片、身份卡、消失不见的贺林…… 如果说被子底下就是张宣的死亡现场,结婚证也应该还在这个房间里,甚至最有可能的就是张宣自己随身带着。 但荆白怎么也找不到,只在被子下面的衣服里翻出来一张身份卡。 再加上他的伴侣贺林彻底失踪了,连身衣服都没留下。 这是否意味着,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贺林和张宣的婚姻关系解除了? 正是婚姻关系的解除,才导致张宣的那张结婚证变成了他个人的身份卡。 身份卡上的“张思远”应该是张宣的真名。 荆白有种感觉,真名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应该表示张思远确实是死了。 白恒一听了这个名字,眉头一扬,显然有些吃惊:“他这个人真是……原来对外说的都是假名啊?” 荆白怔了一下。 他这才想起来,他自己告诉白恒一的也不是真名。 第286章 阴缘线 路玄这个名字是其他人叫得多,白恒一反倒很少喊,所以荆白也忘了。 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呢? 荆白看了一眼手中的身份卡。 其实就真名一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瞒着白恒一的,但看着张思远的结果,难免觉得这真名像道催命符。 他刚醒来那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结婚证用的不是真名,是否意味着这段婚姻关系无效?他算是骗婚吗? 如果红线媪有本事将过往的记忆都洗掉,为什么要让他们还记得自己的真名? 到现在这个状况,荆白就不得不思考:如果结婚用假名这件事被揭穿,他和白恒一这层婚姻关系是否会被取缔? 这让荆白难得地陷入了踌躇。 白恒一倒未生疑,对他来说这就是随口一句吐槽,荆白不接也不奇怪。荆白沉默的这几十秒,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他处。 微微侧首确定了一下,白恒一很快提醒荆白:“有人过来了。” 来人自然是季彤和罗意。 两人不敢率先进来,但是荆白开了院子门,又踢倒了房子的门,他们虽然离得远,但一眼也能看到房子内部并没有什么离奇凶险的东西。能等到此时进来,已经是季彤性格谨慎的缘故了。 个头高挑的女人手上依然带着她的菜刀,脸上却已经挂上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她跨进门,先左右张望了一下,用眼色示意罗意去厨房检查,自己若无其事地冲荆白笑道:“有什么发现吗?” 荆白不带感情地瞥了她一眼,说:“都在床上,你自己看吧。” 床上其他的东西他并没动,只是收走了身份卡,连照片都扔在被子上。季彤没翻出别的东西,只好来回在荆白和白恒一身上打量,却也瞧不出什么异常。 她想了想,试探道:“我看这什么痕迹都没有,说不定他俩就是早早出门了呢。你们昨晚到底听见了什么动静,红口白牙就说他俩死了,这不太好吧?” 这可是标准的倒打一耙了。 荆白眉头一挑,他还没开口,身旁的白恒一已经一声冷笑,道:“一炷香以前,好像还有人说,她一早就来了,张宣他们压根没机会躲出去。这会儿倒说上我们‘红口白牙’了?” 他语气虽然平静,说话的内容却毫不留情,半点没给季彤留面子,说得她面颊通红。 好在她还绷住了,没有失态,勉强笑道:“是我吓糊涂了。这不是怕没死人,到时候和他们撞个正着——” 荆白适时地打断她,凉凉地道:“要是撞上,不是正好方便你找他们算账吗?” 季彤一时语塞:“……” 大家都失忆了,这两口子也就认识了两天吧,怎么怼人都你一句我一句这么默契的! 她看了一眼刚从厨房出来的罗意。自己这位伴侣是聋子,虽然能读唇,但是荆白和白恒一不像季彤,会特意面朝着他说话。他出来时只看到一半的唇语,似懂非懂,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季彤,更别提帮上忙了。 二对一,怼不过啊! 季彤咬了咬牙,决定忍过去。毕竟消息是她自己要打听的,既然这两个人不好套话,大不了就交换嘛。 “你们是不是找到了别的东西,不然交换吧?”季彤脑子转得飞快,她看出荆白不喜欢别人套话,立刻说:“路玄,我知道你是个痛快人,不如这样。我告诉你们昨天我和张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觉得张宣死了。如何?” 荆白的目光这才移到了她脸上,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季彤被他剑锋一般冷冽的目光一慑,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不太可信。 她脸上一红,诚恳地说:“我认真的,绝不藏私!不信我对天发誓行吧?” 荆白神色毫无波动,甚至点了点头,说:“发吧。” 季彤:“……” 她咬了咬牙,举起三根手指,正要发誓,容色俊美的青年目光从她面上淡淡扫过,忽然从口袋中掏出什么,朝她扔了过来。 第563章 季彤下意识用手接住,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张身份卡。 明明是张宣的脸在笑,写的却是一个叫张思远的名字。 她愕然道:“这是……” 荆白平静地说:“被子底下那套衣服里找到的。” 季彤咬住嘴唇,心神俱震。 她刚才说得清清楚楚,她交换的是昨天的信息。路玄先她一步进房子,冒了更大的风险,原本可以自己拿走这张身份卡。她甚至不会知道有这张身份卡的存在。 但路玄还是给她了。 他或许性格冷淡,但绝对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季彤想到自己之前还想从他这空手套白狼,又被他无情揭穿,心里隐约明悟了荆白的行事作风。这时纵使胸口发热,喉头微哽,也绝不再拖延。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昨天自己如何清早出门,又在村边遇到张宣的经历事无巨细,和在场诸人说得清清楚楚。 “……我和张思远分道之后,看了一下天色。虽然当时还不晚,但是如果再耽搁,三炷香的时间之内会天黑。我觉得黑灯瞎火的在这个村子里走不安全,所以虽然没有信心,也还是去找了红线媪。” 她抱着神像出来以后,按着张思远说的,先往红线媪房子背后,村子的深处找了一阵。但是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只觉得越走越深,越走越荒芜,连房子都快没了! 她心里发寒,不敢再往后走了,只得倒回来。 这样一来回,就耽搁了一半的时间。算着第二炷香都快完了,她急匆匆赶去张思远的房子,想去看张思远有没有回家。如果他回来了,肯定是找到神龛的摆放点;哪怕他是死在家里了,好歹她知道会发生什么! 结果她根本没进得了门,就被贺林怒气冲冲地轰出来了。 贺林似乎对她有所迁怒,说张思远自从和她出去过,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生得人高马大,身材又壮硕,同身材瘦小、还没季彤高的张思远简直是两极,季彤想硬闯也是没门的。 季彤说到这里还是很生气,握紧了手中的菜刀,恨不得在空气中挥两下。 有第一天的印象,她一直觉得贺林是个很老实的人。贺林说张思远没回来过,她其实心里是信的。见从他处问不出别的消息,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人。 没想到这种人骗起人来反而是最真的! 虽然知道多半是张思远故意交代的,但她还是恨得牙痒痒。 白恒一按她的描述算了算时间,若有所思地道:“按这样算,你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季彤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可以说是她昨天的最大失败之一——因为被人故意误导,险些为了一个一开始就解出来的谜真的死在这里。 她说:“是啊。” 她一直算着时间,从贺林那里出来之后,她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夕阳渐渐西沉,暮色染上天边,她感觉自己就像那轮夕阳,明明气数已尽,却还是挣扎着不肯落下,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往红线媪的院子那儿走了几步,想去碰碰运气,却意外见到了一个人。 她说这话时,目光转向了身边的罗意。罗意知道她说的是昨天的事,不好意思地冲对面的两人笑了一下。 她昨天对罗意万分防备,出门时自然也不会带着罗意,可最后,竟然是罗意救了她。 她找神龛找得杯弓蛇影,那时候哪里想得起要回他们的家——她不信任罗意,对那个院子也不会有任何归属感。 当时钻了牛角尖不自知,认为神龛不会出现在家里,还怕回家被罗意暗算,最后的时间里,也没有往家走,想去红线媪那里碰碰运气,结果被在那里等候多时的罗意远远撞见了。 他是聋的,说话不是很顺畅,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季彤时高兴得大叫起来。瘦瘦高高的青年一面冲她微笑,一边打手势“说”自己早就做好了饭,等了一天也没见她回来,就来这里等她了。 季彤虽然觉得罗意的立场不太可信,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一面想着去碰碰运气,一边向着罗意走过去。 罗意看她手里抱着神像,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季彤说这是今天从红线媪那里领的神像,罗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难怪今天下午,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方方的框,原来是神龛! 季彤听了他的话,霍然变色,她甚至没来得及问罗意什么时候看见的神龛,只冲着罗意说了句“快回家!”,就迈开双腿,往家的方向奋力奔跑。 罗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季彤亡命似的往家里跑,虽然满腹疑惑,也只能跟着跑。 所幸他们住得不是特别远,季彤跑得也够快,在时间截止之前回到了家里,把神像放进了神龛。 神像放进去之后就没动静了,季彤跑得气喘吁吁,索性就站在那处休息。 平复着心跳的间隙,她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夕阳已经彻底沉落,只有天边的云朵还泛着一点金光。 等目光从天际收回时,再看神龛中的神像,已经从她放进去时的样子,变成了端正打坐的姿态。 罗意这时才进了门,他看过来的目光满是茫然,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喘了一会儿,才走过来站在季彤身边。 他茫然地看着神龛中端坐的神像,打手势问季彤:这么急赶回来,就为了放这个? 第564章 他显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季彤却用力点了点头。她看着罗意,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如果不是罗意,她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 毕竟如果不是罗意过来寻她,她早就钻进死胡同,压根想不到要回家来找神龛。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罗意的立场了。 她讲到这里,松了口气,说:“昨天发生的事,就是这样了。” 荆白点了点头,他还没开口,季彤停顿了片刻,像决定了什么似的,又说:“我昨天晚上没有听到别的动静,和阿意聊了聊‘供养’的事情,就睡了。你要是对‘供养’的事还有不了解的,我可以说,阿意他们是不能提的……” 她提到“供养”的时候,迟疑地看着荆白,见他神情宁定,没有丝毫异色,脱口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白恒一显出几分自嘲,荆白侧头看了他一眼,握了握他的手,说:“嗯,知道。” 白恒一似乎被他提醒,便道:“说完了?那我接着说吧。” 他把昨晚听到疑似娶亲的乐声的经过说了一遍,也说他和荆白是循着怪声找到张思远家这个方向的,等走到附近,正好听到季彤叫门的声音,这才找了过来。 季彤听到这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个尴尬的笑。 荆白握着白恒一的手,一边听他说,一边思索着方才季彤的话。 对他来说,比起季彤和张思远的纷争,罗意的行为才是更关键的信息。 这证明了他的推论,白恒一并不是孤例。 “伴侣”虽然被红线媪严格控制,但是正常状态下,这个角色确实是站在他们七个人这边的。 昨晚荆白不顾白恒一反对,硬等到他做完了“供养”才去睡。他本意虽非如此,但也确认了一件事:虽然白恒一当时显露了“纸扎人”的本相,顶着那张脸的行为,换个人也得说一句恐怖;但那个时候的他们同样有自己的意识,并非是受红线媪操控。 这样说来,贺林应该不会主动加害张思远。 甚至按这个逻辑,做出解除婚姻关系这个决定的,恐怕也不是贺林,而是张思远。 以张思远的个性,还有他表现出的对贺林的厌恶,荆白怀疑他是找到了什么解除婚姻关系的办法,借此停止自身对贺林的“供养”。 这方法甚至也奏效了,结婚证变成了身份证,贺林的失踪也说得通。但张思远自己又为什么死了? 白恒一听见的娶亲的乐声……是不是就是张思远用来解除婚姻关系的办法? 按季彤的说法,张思远这一天之中,倒有大部分的时间和她在一起。季彤甚至还怀疑,她带着神像去找贺林的时候,张思远说不定就在家里看她的笑话。 “这太符合他那种小人的性格了!”她咬牙切齿地说。 张思远骗完季彤,所剩的放神像的时间也不多了,他肯定马上回了家,很可能那之后就没再出过门。 婚姻关系确实解除了,说明错误的办法也是办法。荆白不由得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287章 阴缘线 张思远起码还留下了一套衣服,还有一张身份卡,贺林却是整个人都失踪了。 季彤反复看了半天,把身份卡递还给了荆白。 她的视线转向床上那套衣服,脸上露出几分解恨的鄙夷之色,片刻后方道:“张思远肯定死了。这种人,但凡活着,不可能不拿走自己的身份证。” 荆白觉得这东西用处不大,但到底还是收下了,他没忘记还有周杰森和兰亭这两个盟友。 至于季彤说的话,他也赞同,只是懒得说了,便和她点了点头,道:“我们准备走了。” 有了昨天的经验,他觉得今天最好早些去红线媪处,和周杰森等人碰头的时间也要提前。 昨日去得其实就晚了。但那时他们都以为第二天举行的仪式和第一天没有区别,谁也没想到红线媪给了个神像,还出了个谜题。亏得荆白谜题解得快,所以并没感到时间很紧,但季彤的经历也算是个教训。 她开始得太晚了,虽然也有被张思远故意拖延了的缘故,但最后时间到时,天都快黑了。 如果今天红线媪又给一个限时偏长的任务,再去得晚,说不定就得走夜路。之前还好,但想想白恒一昨天夜里听到过的声音——恐怕这里的夜晚,没有想象中的太平。 季彤两人才刚进来,还准备在张思远的房子里再搜一搜。她这次很郑重地向荆白道了谢,又问荆白两人准备什么时候去红线媪处。 荆白看出她有合作的意图,并没有隐瞒,说:“午饭前就会去。” 季彤一听这个时间,也明白了,苦笑道:“懂。我也算吸取教训了,今天也要早些去才行。” 她没有明确提出合作,荆白也就未作回应。他点了点头,拉着白恒一离开了房子。 快要走出院子时,荆白的视线触及到了院墙上的神龛。这个角度看不到神像,他脚步只是微微一顿,沉默了许久的白恒一就明白了他的心思,道:“去看看吧。” 和预料的不同,张思远院墙上的神像,竟然没有任何变化。 荆白注视着神龛中端坐的神像。 出门前,他也看过自己家墙上那个,两个神像的状态没有任何区别:一样是盘“腿”端坐,也一样的只有头发,没有五官。 第565章 张思远死了,神像却没有变……这是不是意味着,神像并不像他和白恒一讨论过的那样,会通过纸扎人伴侣,吸取他们的能量? 可这样的话,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白恒一看不见,却急于知晓答案,晃了晃荆白的手,问:“它怎么样了?” 荆白说:“和我们的神像一模一样,什么变化也没有。” 确认过了神像,两人才走出了张思远的院子。荆白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现在也就八九点。 他们没在这里耽搁多久,太阳还没升得很高。 这个时间的阳光不晒人,只是浅浅洒在身边人的眉宇和发梢,给他乌黑的头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从荆白拿到张思远的身份卡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了,似乎有什么心事。 白恒一不想说话,荆白也不勉强,反正他自己原本就话少,不会嫌气氛过于安静。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白恒一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怎么没和季彤谈合作?” 这神来一句让荆白有些莫名其妙。他诧异地道:“还要谈?我的盟友已经够多了。” 白恒一沉默了片刻,忽地道:“也是。季彤这种人,你要小心一些。除非她主动提出合作,并且你确信她的诚意,否则都别太相信。” 荆白下意识应了一声:“我知道。”心里却奇怪起来。 白恒一说的这话,听起来总让他觉得对方阅历很丰富,好像见过比他更多的人。这和他纸扎人的身份并不相符。 而且,他忽然说这样的话,是想提醒什么,还是想交代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又静静地走了一段路。他们路过了不知多少座关门闭户的房子,屋里什么也瞧不见,黑漆漆的。 荆白要负责帮白恒一探路,辨别方向,这让他很难避免看到白恒一的脸。 每次看到他紧绷的下半张脸,荆白就觉得,身边这个人也像一座关门闭户的房子。就算再想往里看,也看不见他内心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荆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拿到这所房子的钥匙,但是他有种莫名的信心,他打得开这扇门。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欢白恒一这种急于交代他一些事情的语气,或者说,其中蕴藏的某些可能性。 不同于白恒一,他很少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因此直接问:“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白恒一顿了顿。 他看不见荆白灼灼地凝视着他的目光,甚至对温度也不敏感。荆白虽然握着他的手,他却感觉不到对方手掌的温度。 但是他有触觉。路玄的手平时握过来的时候,力道永远稳定,和他整个人一样,平静而坚决。 现在他能感觉到,对方此时握得格外紧,紧得指尖甚至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白恒一知道他性情并非外人以为的那么冷漠,但也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将他放在心上。 在他和对方结婚一年的印象里,路玄是个感情淡漠的人。两人虽然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他也只是负责打理对方家务,照顾生活,说得上熟悉,值得一提的细节却几乎没有。 这种生活日复一日,记忆很难深刻,所以白恒一此前从未怀疑过自己记忆有问题。 但第一天进村以后,路玄好像就有些变了。 也不能说奇怪,就是感觉整个人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停了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荆白的目光一刻不错地盯着他,见他微微垂首,片刻后才道:“知道张思远他们出事之后,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荆白心中一跳。白恒一的脸转向他,他此刻眉头紧锁,显出一种在他脸上极少见的忧悒,像是蒙上了看不见的阴霾。 白恒一低声道:“我觉得……今晚,我们这边,可能也会出事。” 他此时说话,连声线都变低了,声音很柔和,听上去却很低沉。 荆白下意识地想看他的眼睛,却只看到一层黑布。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和抿得很紧的唇线。 这张脸上其实很难读出情绪,但是荆白能感觉到,他心情很低落。 白恒一此时非常自责。 从路玄拿到张思远的身份卡之后,白恒一就意识到,这事恐怕比他以为的严重得多。从他摸到村口那堵在众人的描述中“高耸入云”的墙开始,他就知道,这个村子可能有大问题,连带着他和路玄的关系,可能都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果然,当夜开始,“供养”就出了岔子。虽然路玄本人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过要离开这里的意图,但白恒一希望他这么做。 就算这会导致他自己最后被红线媪“回收”,也没有关系。 所以他昨晚听到乐声之后,一早就叫醒了路玄。他以为这会是离开村子的线索。 但等他们到了张思远的院子,荆白从被子下面摸到了张思远的身份卡,线索几经拼凑,白恒一才发觉,听到了娶亲的乐声,或许并不是好事。 同样是天一亮就来的,季彤和罗意到得比他们早,住得很可能也比他们近,但他们昨晚就什么都没听到。 如果说季彤他们还有可能是因为知道张思远的地址所以来得更快,那么,在白恒一知道住址的人中,周杰森和方菲才是离张思远的院子最近的。 他听力固然好,但也只是比一般人好,并没有到能极大地跨越空间距离的缘故。 第566章 如果周杰森他们昨晚什么都没听见…… 他有种忧虑,他们过来找的这一次,获得的线索有限,却可能招致不可预料的巨大灾祸。 他说完自己的担忧之后,荆白就不说话了。 听到这样的坏消息,他不想理人也属正常。 白恒一心里发沉,他无法窥见荆白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对方依然稳稳地握着自己的手。 白恒一虽已心乱如麻,仍旧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他定了定神,继续说:“等到了周杰森家,要先问问他们昨晚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如果没有,恐怕我们今夜……情形不妙。” 他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但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性极大。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白恒一感到艰难万分,每个字脱口时,都仿佛有千钧之重,坠得他连呼吸都近乎失序,行走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变慢了。 荆白就走在他身边,两人一直是同步行走的,白恒一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变慢了,却没有摔倒。 那自然是能看见的人也配合他,放慢了自己的步速。 他肯定也听见了白恒一的建议,却仍不回答。 白恒一直觉路玄在等待什么,却实在不知他究竟在等什么。 他这时已经没有试探的心力,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觉胸腔沉甸甸的,是种说不上来的沉重和难过。 他想帮上忙,也努力了,但是又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在拖累他。 杂陈的情绪像打翻的五味瓶,经过良久的沉默,最终在他心头酿出一坛壅郁而苦涩的酒。 这当然是痛苦的,但是白恒一发现,自己竟然很擅长忍受它。或许也是因为……再大的痛苦,都比不上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重要。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谁让此时木已成舟。 因此,在安静了许久之后,他最后还是轻轻地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用尽力气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就越是轻巧。若不是这三个字是他自己说的,白恒一也觉得这人听起来实在欠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能说出来,对他而言已经竭尽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不是个擅于表达自己真实情绪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这么做。 但意外地,白恒一发现,说出来反而让他轻松了一些。 他自己看不见,不知道荆白除了在看路,就只在看他,虽然没说话,却一直静静注视着他;更不知道他自己直到道完那句歉,眉头才终于舒展,整张脸也从紧绷的状态松解开。 虽然眉宇间依然像是笼着一层灰色的阴云,但荆白能感觉到,那扇关着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们之前总是隔着什么,像一层看不见的膜。有时候是神秘莫测的红线媪,有时候是那层“供养”关系,有时候又是两个人各自的心事…… 但这次,荆白感觉自己终于触摸到了白恒一最真实的部分。 荆白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有些什么感受。心脏本身正怦怦地、急促地跳动,复杂而纷乱的的心绪像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理智。 正因为如此,他选择沉默不语。比起情绪上涌说出的话,保持沉默或许能让白恒一这样的人更进一步表达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要打开那扇门,不允许对方再关上。 但白恒一说到最后,竟然开始道歉……荆白听出来他很认真,甚至郑重,所以他几乎气笑了。 白恒一没能等到他的回应,只能转过脸,征询地问:“路玄?” 荆白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只剩下语气还维持着那种惯性的平静。 荆白终于停下了脚步,白恒一也跟着停了下来。 眼前的世界黑暗无光,白恒一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这个时候,他又不得不久违地升起忐忑之情。 他无法从对方的表情和眼神中提前得出任何结论,只能紧张地等待,等待着对方给予的判决。 白恒一当然没有等到判决。屏气凝神许久,他等来的只是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反问。 荆白问:“你说完了吗?” 这句轻声的反问像一根细得看不见的线,白恒一觉得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脏好像就吊在这根线上,被高高地悬挂起来。 这让他无法岔开话题,无法做出任何矫饰。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完了。” 他们其实已经来到了周杰森的宅院外面,这才是荆白停下来的原因,但是他没告诉白恒一。 周杰森他们应该就在等他们来,因为院子门是早就打开了的。方菲坐着轮椅,在几米以外,离房门不远的地方惬意地晒太阳。 她早看见了荆白两人,原本已经打起笑脸要打招呼,未及开口,似乎意识到气氛有异,举起的手臂又放了下来。 荆白只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他凝视着白恒一茫然的脸,平静地说:“之前说过一次,现在我再说一次——我不在乎。” “不管你听见了那个声音,还是听不见;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不管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 看见那张蒙着眼睛的脸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荆白狂乱的心跳反而平复下来。白恒一的震惊和意外让他心里涌上一股异样的快意。 带着那种快意,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还是说——如果今晚会发生什么,你准备临阵脱逃?” 第567章 白恒一下意识地道:“那怎么可能——” 荆白笑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他看着白恒一的目光清澄如水,唇边勾起一个很淡的笑容。 在他常年少有表情的脸上,那是个足以说得上是冰消雪融的微笑——虽然白恒一看不见。 他打断了白恒一接下来要说的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所以说……不重要。” 只要能一起面对,不管会发生什么——那都不重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如是。 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也没有无解的谜。 当然,也没有他打不开的门。 第288章 阴缘线 “门不是开着吗,你们怎么还站在外面?” 来人说话大大咧咧的,伴随着匆匆往外走的脚步声,正是周杰森。 荆白转眼看去,男人身上甚至穿着围裙,他应该是刚洗完碗,一边擦手,一边从房门走出来。 他路过方菲的轮椅时,黑发的女孩张了张嘴,试图叫住他。但一脸高兴的周杰森完全没注意到,方菲眼看着他向两个携手站在门外的男人走去,完全无视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只好默默扶住了额头。 “大哥,你可来了!” 他嘹亮的一嗓子喊出了荆白额头上一根青筋,连一脸沉郁的白恒一都没忍住,闷闷地笑了两声。 荆白看了白恒一一眼,心里那点烦躁也消了,只剩下几分无语,眼看着周杰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面前。 他一看就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尚算年轻的脸上乐出两根褶子,笑眯眯地说:“昨天回去领了神像,果然发现我们的神龛也在院墙上,这关算是平安无事地过了。” “这不,还没来得及谢你呢。”他一边将两人往里迎,一边嘴不停地说:“哥,你脑子真好使,江湖上不以年龄论长幼,我叫你一声大哥都是应该的……” 荆白嘴角一抽,终于忍不住抬手道:“别叫大哥了,我没这习惯。” 周杰森吃了一惊,还有男人不愿意给人当大哥的,难道要当爸爸才够? 他看了看荆白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心想他也算是没包袱的人儿了,但这可真有点叫不出口。 荆白看着他古怪的脸色和打量自己的目光,总觉得他是想岔了,遂脸色逐渐变黑。 白恒一适时地打了个岔,他平和地说:“辈分别叫大了,他听着不习惯,你跟着兰亭叫路哥也行啊。” 荆白迅速点了点头,周杰森挠了挠脸,竟是两人都松了口气。 正常情况下,白恒一这时候应该出去,留周杰森和荆白在里面说话,但是他这次站着没动,周杰森有些困惑,荆白对他道:“你去接一下方菲,我有点事需要向你们确认。”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摇了摇头,清秀的面容显出几分困惑。 “没有,昨晚很安静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白恒一追问道:“深夜之后也很安静吗?” 方菲肯定地点了点头,确认道:“真的。” 白恒一的心沉了下来,虽然之前就有所猜测,但此时尘埃落定,依然让他有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荆白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了,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掌,在他手心敲了三下作为提醒。 说过的话,他不打算再强调,白恒一果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侧过脸来冲他笑了笑。 “等等,什么情况啊?”周杰森看着眼前两个人似乎又有那种“心照不宣”的意思,好像只有他还在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昨晚是听见什么动静了吗?我怎么这么迷糊呢?” 荆白对此反应倒很平静,他说:“不急,还有别的事情,等兰亭他们来了再说。” 昨天红线媪给的突如其来的限时任务让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兰亭和王坚今日也比昨天到得早。 院子门和房门都是敞开的,他们没等多久,兰亭和王坚就来了。脸色苍白的少女今天看上去比昨天又憔悴了一些,她走进房子里时,第一反应是将所有人的脸都细细看了一遍。 荆白准确地从她没有表情的脸和飘忽不定、却四处游移的目光上读出几分不安。 联想到她昨天说过的话,荆白隐约猜到了什么。没等兰亭说话,他问:“我们的‘气’又有变化了?” 兰亭猛地抬起头,向来飘渺的目光此时凝聚在了荆白身上。 在场的三个纸扎人脸上更是露出诧异的神色。 “气”的事情,兰亭提议对纸扎人保密,是以荆白之前连白恒一都没有透露过。但现在六个人都在,他却直接问出来了。 兰亭注视着荆白。 昨天神龛的事情之后,她和周杰森已经将荆白视为这个团队的实际决策者。 兰亭知道荆白不可能是一时失言,脸上却也没有出现什么愤怒之色,只是显得有些不解。 她反问荆白:“真要现在说吗?” 荆白知道她的顾虑,便道:“那就先听我说吧。” 他将张思远的身份卡拿了出来,把昨夜白恒一听到的声音,以及他们顺着声音的来处找过去,再遇到季彤两人之后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当然,也没漏掉季彤转述的罗意救了她这个关键信息。 有了这件事,很大程度上能够证明纸扎人们的立场。就算纸扎人伴侣们受限于契约限制,不能亲手伤害他们,也可以对他们的处境隔岸观火。 第568章 但昨天,若不是罗意主动出来找季彤,她应该已经死了。 在场的没有傻子,这些事情一说完,荆白不需点破,他们自己也明白了。 周杰森还拿着张思远那张身份卡看来看去,兰亭已经下了决心。她飘忽的目光从众人头顶一一掠过,最后回到荆白身上。 她注视着青年眉清目朗的面容,和那双沉静宁定的眼睛,慢慢地说:“今天的‘气’……确实变了。” 她比划了一下头顶的位置,轻声说:“我昨天不是说,我觉得你们身上的‘气’变淡了,但不太确定吗?” “我现在能确定,确实变淡了。” 此言一出,客厅里的氛围变得分外静默。 若说纸扎人们的沉默不语是基于不了解事实的迷惑,那荆白几人的沉默就是出于对危机的不祥预感了。 周杰森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好消息吧?” 荆白见兰亭的目光依然在纸扎人们头上逡巡,心中隐约有了猜测,知道兰亭恐怕还有更惊人的话没说出来。 果然,兰亭接着周杰森的话道:“不止。还有一件事,我昨天没说,因为实在看得不清楚。但今天也能确定了。”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咬了咬嘴唇,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到荆白脸上。 神情淡漠的青年似乎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冲她轻轻点了点头。他冷静而清明的目光让兰亭心中一定,想想事已至此,不如全都说明白了,便一鼓作气道:“王坚他们,第一天的时候是没有‘气’的,但是昨天起,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有了一点点,今天起来之后就能看清楚了。” “刚才进门之后,你们两位的伴侣也是一样。” “很淡,但他们身上确实都有了‘气’。” 俊秀的面容上,两道轮廓锋利的眉毛挑了起来。 荆白从她的表现中猜到了几分,这时并没有很惊讶,接着补充道:“所以,‘气’不是消失了,只是完成了转移?” 在这之前,因为失忆,兰亭自己都不清楚“气”究竟是什么。她只是觉得黑色太多的人给她感觉不好,因此主动选择和白色更多的两个人合作。 之前几人就猜测过,他们对纸扎人的“供养”应该是用自己的生命力之类的东西进行的,兰亭看到“气”的转移,只是让这个事实变得更直观,也让他们对“气”的概念有了一些意识。 周杰森咋舌道:“所以,‘气’这个东西,确实是和我们的健康挂钩的,对吧?”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感叹道:“难怪今天感觉今天人更虚了,明明睡得挺好,一早起来还是疲沓。” 几个纸扎人在旁边,听也听明白了,他这样一说,坐在轮椅上的方菲就忍不住绞起了手指,说:“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供养’会变成这样,明明——啊!” 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似乎触犯了禁忌,整个人伏在膝盖上发出痛苦的惨叫。 周杰森吓了一跳,蹲在她轮椅前,手忙脚乱地去摸她的伤口,被烫了个激灵,只得把手移开,叹着气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怪你的意思!不能说的话就别说了……你现在好点没?” 方菲从膝盖上抬起头,她脸上全无血色,白得像纸,片刻后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没事”,精神却明显萎靡了许多。 周杰森心有余悸地道:“这也太吓人了……” 荆白从方才起便面露思索,他在想一个问题。 虽然明白了“气”大体上代表什么,甚至证实了“气”的转移,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他双目直视着兰亭,一字一句地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知道‘气’这个东西,你只能看到浓度,可能有些难判断。你只说个大概也行。” 兰亭见他神色郑重,用力点了点头,听荆白缓缓地问:“是我这里变淡了多少,白恒一那里就出现了多少吗?” 兰亭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她飘渺的视线在几人头顶上的那一小片空中不断游移,似乎在极力回忆和判断。 荆白知道这对她来说有些强人所难,因为兰亭只能看到‘气’的颜色。 色彩不比数字或者文字直观,浓淡程度的变化,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何况兰亭没办法看到变化的过程,只能看到结果。 黑发的少女脸色甚至都变得更加苍白,因为思考得太用力,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都被她自己咬得发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非常缓慢的语速道:“根据我的印象,我觉得……不是。” 说出这个判断,她自己也放松了不少。长长舒了口气之后,她补充道:“昨天能看到的太模糊,今天又全凭记忆。如果到明天,我应该就能完全确定了。” 荆白点点头,周杰森纳闷地道:“按你今天的判断,我们的‘气’在转移的过程中还损耗了。不在方菲他们身上,难道是去了红线媪那儿?” 可是红线媪不知道是不是知晓兰亭的特殊能力,每次见她时,她那里都漆黑一片,至今还没人见过她的真容呢。 这是荆白之前猜过的,但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神像上有没有‘气’,你看过吗?” 第289章 阴缘线 兰亭叹了口气。 家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神龛,又从红线媪那里取回来一个神像,不怀疑是不可能的。 第569章 但她今天早上起来之后也仔细看过 ,结果是…… “没有。” 那这个线索等于又断在这儿了。 “我也觉得这神像挺怪的。”周杰森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他说:“早上那会儿,我还伸手去试了一下呢。” 在场另外五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他脸上。坐在轮椅上的方菲反应最大,仰着脸,看他的目光格外震惊。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事,忍不住道:“神像这种东西,都放进神龛里了,是能随便动的吗?” 周杰森被看得莫名其妙,他挠了挠脸,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无神论者!再说,不去动怎么知道不能动呢?” 荆白立刻问:“怎么个不能动法?” 周杰森做了个很怪的表情,说:“很离奇,真的!神龛不就是在墙上挖了个坑吗?今天早上方菲做饭的时候,我闲得没事,就寻思把那个神像拿出来再看看……结果那个坑的位置,我的手怎么都伸不进去!” 原来是这个“动”。兰亭先松了口气,她以为周杰森做了什么作死的事情,这时便道:“这也不奇怪,它不是昨天就会自己在神龛里打坐吗?” 见周杰森撇了撇嘴,她补充道:“这种东西,你最好别去乱碰。虽然它看着不是正神,但毕竟是个神像。” 周杰森正正经经地应了一声。他其实不是故意的,早上的时候,是想着昨天不也是一路扛着神像回来的,检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想拿出来看看。直到拿不出来,才意识到它可能确实有些神异。 他忍不住道:“既然神像没吸走我们的‘气’,又在我们的院墙上,那它是不是能起到什么保护作用啊?” 荆白摇头道:“不要侥幸。如果真有,张思远就不会死了。” 周杰森嘟囔道:“他死不是自己作死非得离婚搞的吗……” 荆白没有回应,只平淡地说:“可以准备出门了,红线媪那儿,今天要早些去。” 临走之前,周杰森硬拉着兰亭去自己的神像面前看了一眼,见兰亭也是摇头,才松了口气。 荆白看着神龛中面目空白的神像,试着像早上的周杰森一样伸手去触摸。 果然摸不到。 放置神像的明明是个四四方方的方形空间,昨天也是他们把神像放到最里面,让它倚着墙面坐稳,这时候却伸不进去了,触感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 周杰森在旁边摊了摊手,示意:看吧,就是这样。 直到走到红线媪的院子,荆白也仍在思考神像的问题。 虽然神像目前没有任何异常,但荆白内心深处还是无法信任它,毕竟……这是红线媪给的东西。 虽然昨天没有人真正受害,但那三炷香的限时威胁,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好神干得出来的事。 他们六个人正要先后走进院子,荆白带着白恒一走在最前,正好看见七号黎梦急匆匆地从院子门口走了出来。 她只有一个人,没带她的伴侣冉小月。 看见荆白时,她脚步一顿,似乎想打个招呼,但目光移到他身边的白恒一时,神色就变了,脸色骤然变冷,只匆匆朝荆白点了点头,就独自离开了。 荆白后面就是周杰森和兰亭。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去,黎梦以同样的方式路过了周杰森,只在经过兰亭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瞥了一眼王坚,将兰亭拉到边上,附在耳边说了两句话。兰亭回了她一句什么,两人显然话不投机,黎梦冲着兰亭摇了摇头,果断地离开了。 兰亭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等她赶上来,荆白才问:“她说什么了?” 兰亭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周杰森,因荆白和兰亭都带了各自的伴侣行动,方菲今天难得提出要求,不愿意再留在家里。她今天还被罚了一次,周杰森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也推着她来了。 兰亭有些犹豫。黎梦这话说得不客气,给王坚和白恒一两个大男人听见倒也罢了,当着方菲这个文静柔弱的女孩子,她还真有些开不了口。周杰森便催她:“你就说吧,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兰亭无奈道:“她说,让我有点危机感,没事别带着王坚他们瞎晃悠……” 其实黎梦原话更尖锐,说的是“你有点危机感吧,过了两晚上,难道还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别一天到晚带着这些东西瞎晃悠,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呢。” 荆白看着她为难的脸色,知道她肯定还润色过了。周杰森也感觉到了,忿忿地说:“不是,我说,有她什么事儿啊!” 兰亭阻止道:“别这么说……” 虽然黎梦的话难听了点,但兰亭觉得她是提醒的意思更多。 他们俩还在说话,站在最前方的荆白的视线已经投向了眼前鲜亮的红瓦小楼,以及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 白恒一虽看不见,却知道他不是举棋不定的脾气,这时便松开他的手,道:“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荆白知道就算让他去石头桌椅那边坐下,他肯定也不会去,索性也不嘱咐,道了声“好”,便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前。 他站定不过数息,便听见面前缓缓响起嘎吱嘎吱的木头摩擦声。随后,关紧的黑色大门,右边那扇往外打开了一个小缝,露出门内的漆黑一片。 第570章 两天以来都是这样,看着黑,里面还有一层帘子呢。荆白面不改色,拉开门就进去了。 红线媪那非常有特色的、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说:“三号,你来了?” 荆白这次懒得走流程,随口应了一句:“嗯,来了。” 比起前两天,红线媪这次的态度似乎温和了一些,她对荆白道:“你和你家这个,最近相处如何?” 她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荆白心中警铃大作,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嘴上却平平地回道:“和睦融洽,一切正常。” 红线媪没有立刻回应,荆白索性往前走了两步,说:“不是要进行仪式么,我现在过来?” 他指的“过来”,当然就是那层“结界”。 红线媪笑了一声,但她声音太哑了,听起来不像是笑,倒像是什么锈蚀了的东西摩擦发出的怪声。 她慢悠悠地说:“今天不用你过来。” 荆白呼吸一滞,偏红线媪慢条斯理的,他不问,这老太婆就不说下句。 荆白握紧拳头,默默忍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吸了口气才接着问:“那您给个准话?” 红线媪幽幽地说:“早先虽是你们自愿同我老婆子签了契约,可惜人心易变,我瞧着,有些人是有心反悔。若我不给机会,倒显得多不近人情似的。 “今日,我给你们指条明路。你若是有心解除婚姻关系,就沿着我这房子,一路往北走。走到底,自然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你也别担心你家的伤害你。那个地方他们进不去,那个东西……他们也反抗不了。” 荆白刚开始只是眉头皱了起来,听到后面竟然越来越心惊。他没有心情再同红线媪绕弯子,直接问:“这个步骤能不能跳过,算不算正式仪式的一部分?如果解除了婚姻关系,白恒一会怎么样?” 红线媪道嗤了一声,讥讽似的笑道:“解除了婚姻关系,他怎么样,和你还有什么相干?你这人看着冷心冷肺的,倒看不出是个情种。” 黑暗中,荆白神色沉冷,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第一天加固仪式的时候,您还说我同白恒一情深义重,是对难得的爱侣。” “哦,我说过吗?”红线媪拉长了声音,用极慢的语速说:“我倒是不记得了。或许人心易变,就是如此。今日山盟海誓,明日就痛下杀手的所谓爱侣多的是,我只是提供你们一个反悔的机会罢了。” 荆白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不耐烦地道:“我的仪式,我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不留你了。” 她重新变得沉默,荆白听到背后的帘子“唰”地一声拉开的声音,随后连门也嘎吱嘎吱响了起来,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荆白试探着再叫了红线媪几声,她也不应,显然已经不打算再回答他的问题。 荆白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去。 他打开门,几人都站在屋外,白恒一离得最近。蒙着眼睛的青年听见开门的声音,急匆匆地迎了上来,问:“怎么样?” 荆白说了句“没什么”,转头示意周杰森可以进去,还补充了一句:“不是限时任务。” 周杰森奇怪地看着他。 路玄自己可能没觉得,但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拿到神像的时候还要差。昨天面对只有三柱香时间的限时任务,也只是神色肃穆,不见他怎么着急。今天看着却脸色发白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路哥,里面没出什么事吧?” 当着白恒一的面,荆白不想多说,只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周杰森转头看兰亭,兰亭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多问,赶紧进去再说。 周杰森一想也是,既然不是限时的,起码不是最坏的情况。 他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带着满腹疑云往里面走。白恒一和荆白依然站在门口不远处,经过两人身边时,周杰森听见白恒一轻声问荆白:“怎么进去一趟,手这么凉?” 周杰森心里更紧张了,脚下差点打个踉跄。 路哥不是在安抚人心,就是在粉饰太平! 肯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290章 阴缘线 进去时的惴惴不安,出来时都换作了一言难尽。 周杰森先看了方菲几眼,又看了荆白和白恒一几眼,这才摇着头走到了方菲旁边——兰亭就站在她身边。 兰亭飘忽的目光在他脸上掠了一圈,问:“什么情况?” 周杰森含糊地说:“不太好说,你进去就知道了。” 兰亭秀眉一蹙,看了看自己的站位,正好在方菲和王坚中间,隐约猜到了些端倪,这时也不啰嗦,提起裙子就往里走。 等她出来的间隙,周杰森的目光忍不住地在前方两个高挑的人影身上打转。 虽然现在并没有认路的需求,但他们俩的手非常自然地交握在一起。 路玄这个人吧,对着谁都是冷冰冰的。周杰森留心观察,总觉得他和白恒一说话时,言行举止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很神奇,他们俩站在一起时,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亲密融洽的感觉,仿佛他们是从灵魂开始相配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是,这个副本里的其他人好像也不这样吧? 第571章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方菲一眼。 女孩坐在轮椅上,他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再仔细一看她的视线,竟然也是瞧的那两个人的方向。 ……行吧,起码有相同的爱好。 荆白对视线很敏感,他当然知道谁在看他,他只是懒得回头而已。 白恒一方才问他手凉,是因为他越想越心凉。 第一天时,所有人对自己的“伴侣”几乎都是自带好感的,就连号称自己不婚主义的周杰森,都说方菲除了残疾以外就是他的理想伴侣,他只是不能接受和相信自己结婚了。 但如果他们一直跟着红线媪的思路走……不,哪怕没有跟着红线媪的思路走,也很难不对身边的“伴侣”产生怀疑。 第一天时他就发现了,在这里的七个人,大部分都多疑善思,想得多,说得少,这样的一群人,两天过去,就算反应再迟钝,恐怕也知道身边的“伴侣”不是人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基础的观念就不说,最要命的是,纸扎人们每天晚上都在吸取他们身体的能量。 再坚固的好感都不可能经得起这样的消磨。 如果不是罗意昨晚救了季彤的命……今天的她会怎么选? 只怕她的看法,会和今天的黎梦的看法差不多。 甚至……周杰森和兰亭,也可能会选择解除婚姻关系。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没有婚姻关系,也就没有“供养”的理由,起码可以保证自己的身体状态不会变得更差。 但是,红线媪可只是说了,“那个东西”可以解除婚姻关系,却没说过可以解除他们之间的契约。 “婚”虽然是他们和纸扎人结的,契约却是和红线媪签订的。 如果解除了婚姻关系,那契约呢?契约上有没有规定这种情况如何处理? 荆白只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想告诉白恒一,白恒一问起时,就试着绕过去,几次之后,白恒一笑了。 荆白再次把话题扯开的时候,白恒一没有接话,反而侧转过来“看”着荆白,表情甚至有几分戏谑:“看来是这话听了对我不好,我不问就是了。” 荆白哑了一下,白恒一的手还安慰地拍了拍他,荆白忍不住道:“你又知道了?” 白恒一唇边泛起一个荆白总觉得很眼熟的微笑,懒洋洋的,又有种莫名的包容感。 带着这个笑,他轻声说:“绕弯子说话是我的强项,可不是你的。” 荆白就不说话了。白恒一看不见他白净的面颊微微泛红,还问:“是不是也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荆白犹豫了片刻,他其实倒更希望白恒一一直待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但是红线媪今天特地强调了“那个地方”他们进不去,荆白不想冒险,便说:“对。” 这时,穿长裙的少女也推门出来了。 王坚走了过去,兰亭抓着他空空的袖管,款款走下台阶。不知是不是因为从荆白和周杰森的反应上看出了什么,她似乎早有准备,现在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走过来问荆白:“路哥,你要去吗?” 荆白点了点头,说:“去。” 白恒一他们自然都要回去,只是他们三个人的组合……倒是有些麻烦。 方菲说:“回去的路上又没有台阶和上坡,我自己也能推回去!” 王坚并不赞同,但是指了指自己和白恒一:“我来指路,他推,可以的。” 白恒一点了点头,他接过了方菲的轮椅,对周杰森道:“放心吧,一定给你平安送到。” 他说完还催荆白:“你们不是要去没去过的地方?赶紧出发吧,这村子够大的,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 周杰森对白恒一和王坚连连道谢,荆白默默瞥了白恒一一眼,见他表情平静,唇边微微带笑,目光不禁多停了片刻,才道:“走吧。” 他们一路往北走,这是和他们三个人的住宅都相反的方向,季彤也住在南边…… 二号和七号的住处暂且不知道,这样一看,难道所有人都住在南边? 季彤昨天说过,她被张思远骗了,沿着红线媪院子一路往深处走,越走越荒僻,周遭连房子也变少了,她心里发慌,只得折返回来。 这样看,她走的应该就是这条路线。 之前嘱咐兰亭的七号,现在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 此时正值中午,太阳将人的影子照得短短的。虽然村子的温度尚算宜人,但正午的阳光晒在脸上还是微微发热。 周杰森惦记着方菲他们——虽然只是要回家,但三个人中竟无一个健全的,想想都让人担心,忍不住频频回头看。 好在他看了好几次,都只看到白恒一稳稳地推着方菲的轮椅。王坚走在方菲轮椅旁,似乎在预防突发情况,看着倒没他想象的那么令人担心。 而且他们竟然走得也不慢,周杰森看着白恒一的背影,很难想象他竟然是个盲人。 他心里又是放心,又是纳罕,忍不住一直回头,结果前头正要拐过一个弯,他险些一头撞在拐角墙面上,走在他前面一步的荆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顿住脚步伸手一扶。 亏得他扶了这一下,周杰森才没撞上去。他站稳了才发现自己方才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荆白那条修长的手臂上,不禁吓了一跳:“卧槽谢谢谢谢!我刚没看着——路哥我没压着你手吧?” 第572章 没压着是不可能的,荆白自己活动了一下手臂,淡淡道:“没事。” 他走出了拐角,才睨了一眼周杰森:“在这种地方,你走路还不看路?” 周杰森心道怎么就这种地方了,不还是这破村子吗——他方才注意力都放在身后了,走路走得心不在焉,等他也转过这拐角,就意识到荆白所言非虚。 明明是大中午,这路怎么越走越暗,也越来越冷了? 村子里没什么大路,都是沿着房子组成的小巷曲曲折折地往前走,但是越往北走,房子就越破。 他们住的南边,除了他们几个人住的有院子,其他的房子都是平房,但好歹也说得上干净。 但现在—— 周杰森忍不住左右转着脖子看。 小巷狭窄而阴冷,周遭的墙面生着青苔,哪怕没碰到,视觉上也有种黏黏的湿冷感。这还算好的,有的墙面生出了大片大片的霉斑,灰黑色的霉斑渗透白色的墙面,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周杰森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把眼睛挪开了,看着实在不舒服。 地面也是,灰扑扑的,青苔都不容易看见,周杰森被荆白说了之后格外小心,就这样还差点滑了。他惊魂未定地扶了把墙,触手发黏,才发现自己摸到了霉斑,恶心得猛力拍手。 兰亭看了他几眼,周杰森为了缓解尴尬,干干地笑了一下:“这地方……一点人烟都瞧不出,平时应该没什么人来吧。” 荆白却忽地停下了脚步。 “路哥,你看什么呢?” 前面的房子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白墙黑瓦。木制的大门贴了个褪色的红色福字,却是在门缝中间的,把一个端端正正的“福”贴成了封条。 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周杰森和兰亭对视一眼,几步赶上,顺着荆白的目光看去。 毕竟是平房,门在这边,窗子就在几步之外。但是……这是一扇被打破了的窗户。 之前路过了无数间平房,都是关门闭户的,但门窗起码都完好。怎么这间房连窗户都被打破了? 荆白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到这扇窗户前。 想进去看是没门的,第一窗户玻璃不是全碎了,只是破了一个洞,玻璃碎片还散在地上和窗户边沿;第二,这里的平房不知是不是为了防盗,家家户户都装栅栏,连荆白他们的房子都是如此。 只是打烂的地方没有窗纸,往里瞧瞧还是可以的。 荆白弯下腰,透过打破的地方往里看—— 无甚稀奇,很普通的农家平房。陈设也很简单,没什么大件。几张桌椅板凳散放着,桌上几个杯子,应该是空的。没有食物,也没有人影。 虽然是中午,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门窗紧闭,透不进光,里面显得很昏暗。 荆白没看出什么,见兰亭和周杰森也凑了过来,正要退开,往外撤了一步,脚步却忽然一顿。 不对…… 不管是外观和光泽度上,似乎都有点问题。 这时,周杰森也道:“我怎么感觉窗口这柜子,还有那个桌子都有点怪呢。现在的光线下,不该是这颜色吧??” 他一边说,一边向荆白投来疑问的目光,荆白点了点头,说:“像纸的。” 但是不能确定。 站在最边上的兰亭看了看栅栏的宽度,还有窗户的破口,伸出自己纤细的小臂比了比。 兰亭个子不矮,身材却纤瘦,胳膊自然也细,手伸出来看着五指细长,握起来拳头却不大。她静悄悄地比完,心里有了数才开口,轻轻地说:“试试看就知道了,我应该能摸得到。” 窗台底下就是柜子,她的手臂细得足够穿过栅栏,能通过破口摸到柜子的材质。 周杰森和荆白就见兰亭捋起袖子,把手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穿过窗口。 拂去柜子上的一层薄灰之后,她秀气的双眉微微扬了起来。 她把手收回来,一边用力拍着手指上的灰尘,一边肯定地对两人说:“就是纸的。” 周杰森纳闷地道:“家具怎么会是纸的,这能用吗?隔断这种东西用纸的也就算了,柜子、桌椅这种用纸的,怎么承重啊?” 荆白回过身,透过窗户上的洞,用全新的目光观察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 他的语气却很平稳,说:“那说明,会使用这些家具的住户,根本就不需要承重。” 周杰森很快联想到了什么。他张开了嘴,震惊地道:“纸……你的意思是,这些房子是给纸人住的?” “反正不可能是正常人。”荆白没有新的发现,直起身子,说:“走吧。” 他继续往前走,周杰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一脸淡定的兰亭,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淡定,因为他自己已经背后发毛了。 他忍不住说:“也不一定吧,你看窗户和门,都是用的正常的玻璃和木头……” 这次是兰亭看了他一眼。 她平时的目光很飘忽,容易让人找不到焦点,但这次因为是特地转过头看着周杰森,所以叫他无法忽视,只能直视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她说:“你没发现吗?门和窗都是正常的材质,是因为它们都有同一个用途。” 她又大又黑的眼仁黑洞洞的,直视着周杰森,衬着她消瘦而苍白的脸颊,似乎在轻语呢喃,却让周杰森一股寒意直通天灵盖。 第573章 少女的嗓音惯来是轻飘飘的,这时候听着,有种轻柔而平静的鬼魅感:“那当然……是为了防止它们跑出来了。” 第291章 阴缘线 那现在,玻璃都打破了…… 里面的纸人已经跑出来了?! 周杰森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兰亭看他脸色白得像纸,笑了一下,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的荆白。 “诶——等等我!”周杰森说什么也不敢落在最后了,他和荆白走了个并排,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 他们还在继续往北走,房子确实也渐渐少了,环境也变得更加荒凉破败,但有了荆白和兰亭的话,周杰森没有忽略他们路过的每一间平房。 几乎每一间的窗户都有破洞…… 里面的纸人肯定是逃出来了,但是……他们逃去哪儿了呢? 方菲他们肯定不是这里面的纸人,因为周杰森每天都推着方菲的轮椅。轮椅上的重量他是能感受到的,起码白天时候的方菲的体重符合她的外表。 但这样只让周杰森更迷惑了,这些房子里的纸人逃出来,总不是为了消失在人海吧? 他们越走越远,直到荆白都觉得两腿开始发酸,才终于看见了前方分出了两条岔路。 道路的中间立了一个破旧的木牌,灰扑扑的,远远看着还透了点红色。 周杰森看得脸都皱了起来:“不是说走到头就能看见吗,怎么分出来两条路啊?这木头牌子上面还红兮兮的,不会是血吧?” 荆白走在最前面,离得也最近,他没有理会周杰森在后面嘟嘟囔囔,神态自若地走过去,拂去了木牌上的灰尘。 哪里是什么血迹,其实是用红漆画了个右转的箭头,下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主要是木牌立的时间长了,红漆自然也褪色,变成了暗暗的红,再加上书写时自然往下流的液体,看上去就显得不祥起来。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着木牌上的字,周杰森这时也走到了,看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清、净、台、由、此、去。” “清净台?”周杰森自己念了一下,说:“六根清净那个清净吗?那应该就是红线媪说的离婚的地方吧!” 荆白此时也在回忆红线媪说的话,她说:“走到底,自然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可是他们走到尽头,却分出了两条岔路。有趣的是,路牌明明在道路中间,却只指示了其中一条路。 按红线媪的说法,正如周杰森所说,她说的肯定是清净台这条路。 荆白的视线却不由得投向了另一条路的方向。 这条路,没有木牌指路,甚至更加破败。因为右边显然还有不少人行走过,还有个清晰的小路的形状,左边却已经长满了荒草,只能隐隐通过更稀疏的痕迹,看出原本的路的轮廓。 荆白盯着木牌的功夫,周杰森转头看了一眼兰亭,问:“你好点了没?” 兰亭似乎原本就身体不好,第一天来时,就能看出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经过两天晚上的供养,体力变得更差。 他们走到这里时,荆白自觉是脚下发沉,周杰森已经觉得腿里跟灌了铅似的,兰亭就更是勉强。 她能跟上,是多亏了她自己性格坚韧,一口气顶着硬撑;周杰森又提醒荆白稍微放慢速度,不然兰亭就要掉队了。 但走了这么远下来,她此时依然脸色煞白,气喘吁吁,连额前的头发都湿透了,看上去十分狼狈。 趁着荆白看路牌的功夫,她歇了一会儿,怦怦跳的心脏才舒缓下来。只是嗓子还是发干,见周杰森问她,也难开口说话,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缓过劲儿了。 周杰森便说:“路哥,咱们现在走吧?” 他身前两步,身量高挑的青年回过头来。 周杰森每次和路玄说话,都觉得视角很不习惯。 他自己不矮,实打实的一米八多一点点,既不含鞋底,也不含四舍五入,走在人群里比大部分人都高一些。但是自从来了这个副本,路玄明显比他高,周杰森目测了一下至少一米八五,路玄的伴侣白恒一虽然是个盲人,但比他还要高一点。 他每次和这两个人说话,目光都不由得要往上抬一点,不得不说真的很不习惯。 比如现在,周杰森就不自觉地微微仰起了脸。 远方的太阳已经开始逐渐西移,荆白回头时,金黄的光线与阴影一同降临在他脸上,竟正好是半明半暗。 恰到好处的光线落在他俊美无俦的五官上,以峻拔的鼻梁为分界,原本暖洋洋的阳光衬着那漠然的、冰雪般的气质,显出一种冰凉的的莫测之感,极美,又极难捉摸,看得周杰森一阵手痒。 这脸、这光线、这气质——要能拍下来就好了! 他不禁愣了一下,这让他多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荆白说了什么。 这句话本身也足够让他震惊,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路哥……什么叫你不去了?” 荆白向着左边的岔路潦草地指了一下,说:“我走这边。” 可是路牌指的分明是右边啊! 而且红线媪都说了,到了地方自然知晓,这个说法和路牌的指示也对应得上。反而是左边什么指示都没有…… 连兰亭都忍不住劝道:“路哥,怎么看都是清净台的方向更对得上红线媪的说法。” 第574章 何况,从昨日的情形来看,红线媪哪怕给的是限时任务,说的线索指向也是对的,荆白自己都是根据她的说法找到的神龛……怎么今日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想起眼前的青年,从进了副本以来,几乎都和他那位蒙着眼睛的伴侣形影不离,周杰森和兰亭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周杰森看着眼前神情冷淡的青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头哽了一下,才道:“那个什么,路哥,我们就算去了清净台,也不代表一定会解除婚姻关系的……” 兰亭点了点头,补充道:“红线媪只是说了有方法,总不至于去了就是解除了关系,我们总得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荆白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分开走。你们往那边去就行,不用管我。” 周杰森和兰亭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商量好了,结盟后以荆白为首,但脑子是自己的。有自己的思考,就不可能事事盲目地和荆白同步。 比如现在,红线媪说了,路牌也指了,路玄偏要一意孤行。既然实在意见相左,虽然无可奈何,但他们也只能分道而行。 两人对视一眼,周杰森挠了挠头:“那,路哥,我们就去清净台那边了?” 荆白点点头,他知道周杰森和兰亭肯定不会跟他一道。他们两个,连带早上的季彤,都不是甘愿冒险的人,和他的节奏并不同频。 告知完毕,他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转身,在周杰森和兰亭复杂的目光中和他们分道而行。 沿着那条几乎被野草隐没的小路独自前行时,荆白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影。 比他高一点,走路的节奏很随意,身形却挺拔潇洒。荆白对这个背影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像那个人随时会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笑着和他打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荆白有种感觉。 如果白恒一不是他的“伴侣”,如果他和自己、和周杰森等人拥有同样的身份……他一定能懂,荆白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分别之前,周杰森和兰亭说的那些话,荆白早就想过了。 昨天放神龛的地方,证实了红线媪说的话确实有深意。走过来的这一路上荆白都在思考,结论确实也和兰亭两人说的差不多。 他当然知道清净台这条路不代表进去就是“离婚”,否则他会直接选择不来,不会和他们一路走到这里。 事实上,荆白真正改变主意,就是看到岔路和路牌之后的事。 他们一路朝着正北方走过来,走到底,看到的却是两条岔路。 看到岔路和路牌之前,荆白没有多想,但见着了岔路,他就忍不住细细回忆红线媪的每一句话。 她前面说“解除婚姻关系,就一路往北走”,后面却说“走到底,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有没有可能……一条路是“解除婚姻关系”,一条路是“解决的办法”? 荆白当然无法确定,但这种可能性已经足以让他前去一试。 他一个人静静走在小路上,野草踩在脚下,软绵绵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远处荒凉得像是一片旷野——但不是真的旷野。 荆白沿着这条小路走了一阵,野草竟然越来越密。他几乎已经分辨不出脚下小路和野草的分界,步履也开始踌躇,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往前。 但等他再抬起头,极目远眺,竟然就看到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建筑物的轮廓。 荆白微微眯起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远处的确是有间屋子。 主体偏灰,又好像带点红。再往远了看,就是仿佛和遥远的天际连在一起的、高耸入云的白墙了。 虽然已经有些累了,但眼见着前方真的有东西,荆白还是加快了脚步。 有了目的地,脚下的路就只会觉得越来越短。荆白不自觉地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已站在了这间建筑物面前。 建筑物主体是灰色的,屋檐、砖瓦都是深深浅浅的灰色,围墙却是红的,荆白远远看见的那点红便来自于它。只是因为蒙尘,颜色变得不鲜艳,远看就不太明显。 它的存在其实很不合理,因为这几乎已经是一片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荆白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没有任何其他的建筑,更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烟踪迹。 但它看上去……明明是个非常需要来往人潮的地方。 朱漆大门紧闭着,荆白没有着急去推,而是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牌匾。 牌匾上蒙了很厚一层的灰尘,但因为匾是黑的,字是烫金的,还是勉强能辨认出来。 荆白凝视着这块牌匾,轻声念道:“月、老、祠。” 第292章 阴缘线 荒郊野岭里,忽然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庙宇。 若是个镇邪的神庙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月老祠,这可真是怎么看怎么古怪。 但荆白一路从远处过来,这里确实也不剩下别的什么了,只得这座月老祠。 荆白没怎么犹豫,就上前去,试着去推眼前这扇朱漆大门。 门虽看着是紧闭的,却没闩上,荆白稍一用力,就听见长长的“嘎吱”一声响,眼前竟然腾起一小片灰尘,逼得他不得不退了两步。 好大的灰,不知这庙有多久没人来过了。 荆白留神听了一下,除了陈旧的门轴转动的声音,没有别的异响,这才跨进了门里。 第575章 坐落在这样的地方,想也知道,它不会是个香火鼎盛的庙宇。荆白一进门,便发现这座月老祠的构造极为简单,一目了然。 背后是门,前面是大殿,左右两边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本身不大的空间显得敞亮些,连个走廊都没有,只能看到雪白的墙面。 空荡荡的大堂里,有一个灰扑扑的四脚香炉。除此以外,也再没别的东西了。 荆白走到香炉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颜色不是因为蒙尘。它的原色应该就是比较深的金属色。 这儿已经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香炉里自然没有燃着的香,只有半炉的香灰。 荆白看不出什么特别,便往大殿里走去。 这座月老祠虽然灰多了些,真走进来,里面倒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破旧。 荆白走进殿内,看见神像真容,不由吃了一惊。 他一度以为月老祠的神像会和他们院墙上那个一样,或者顶多补全了五官,谁知抬头一看,殿中神像虽然蒙了灰尘,却和院墙上那个全然不同。 墙上那个没有五官,只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月老祠里这位,却是个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雕像看着栩栩如生,老人坐在神坛之上,作道士打扮,眉毛胡子俱是雪白。他左手握着个系了口的白色布囊,右手拿了本书——布囊和书当然也是雕的,只是看着十分逼真。 神像底下摆了个藤编的蒲团,自然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荆白没有拜神的习惯,更不懂忌讳,对他来说,这里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于是也只是像平时一样,飞快地检视了一圈。 他从左到右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正准备退出去,要跨出殿门时,忽然想到自己漏了一个地方,果断折返回来。 他将地上的蒲团掀开一看,心中不禁剧震。 蒲团底下竟然藏着三根香! 香就是普通的立香,看着没有被点燃过,很完整。但荆白来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里会有个月老祠,更没带任何点火的东西这时候就算想给月老上香,也没地方点。 他拿着三根香,回头看向外面的四脚香炉。 这座月老祠的确没个点香的地方,而且坐落的位置如此荒僻,想借火也也借不到。总不可能来这里的人,人人身上都带了点火的东西吧。 但四脚香炉里却有半炉香灰…… 反正香已经在手里了,荆白决定试试。 他走到香炉前站定,双手将三根立香竖直插进香灰中。 他手很稳,动作也轻巧,何况三根立香的重量接近于无,但香插下去的一瞬间,香炉中的香灰猛地蹿起老高! 这简直就是平地起了一阵大风,风向和风势根本无法预料,荆白毫无防备,眼前顿时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他不由吃了一惊,往后退了几步。但这突如其来的风吹得人直打晃,又卷起庙宇中漫天的烟尘,让他眼睛发痛,呼吸也变得窒闷。 这样的情况下想外撤根本不可能,他只能闭住呼吸,用衣袖掩住面目,暂时背过脸去。 等感觉到风停了,荆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咳嗽着转身,却不禁整个人怔在原地。 眼前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甚至堪称焕然一新! 离他最近的香炉,方才的大风暴力地卷走了上面所有的灰尘,令它彻底显露出自己的原色,竟是种很深的金棕色。 炉子本身并无多少纹饰,看着却沉稳庄严。方才起了这样大的风,香炉中间的三根清香依然插得端端正正,一丝歪倒都无。 荆白看着空中缭绕的袅袅香烟,一时竟然失语。 方才这么大的风……这香没被吹倒就算了,竟然还点起来了?! 此时举目再看前方的神殿,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殿门口的朱漆柱子,还有敞开的乌木大门,都像被人洗过一样洁净。虽然并不是那种新崭崭的模样,却有种被无数岁月冲刷过的厚重之感。 荆白面上不显什么,心中颇觉神异。他意识到大殿内的变化或许才是最大的,在空庭中驻足片刻,索性再次走了进去。 慈眉善目的月老神像,此时也变得格外整洁,比起方才发灰的颜色,像是换了身新装。荆白的目光从老人带笑的眉眼上一晃而过,蓦地停留在他的左手上。 变了! 之前进来那次,月老左手的布囊明明是个雕像,这时却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布囊。 布袋明明系着口,看上去还塞得鼓鼓的,一根红线却从系口中掉了出来,一直垂落到荆白面前。 这是让他拿走的意思? 荆白犹豫了片刻,伸手试着拽了一下。 这红线触手光滑,他轻轻一拽,就自然地落到他手中,再看那布囊,虽然依旧系得紧紧的,但他把红线抽出来之后,竟然就瘪下去了。 看来红线真是给他的。难道就因为他点的这三根清香? 荆白看了看手中的红线,虽不知有什么用途,到底将它贴身收了起来。 他准备就此折返,走出大殿,再站到香炉边时,只见炉中的香已经燃去过半,青烟正在半空中袅袅飘散。 他站在旁边闻了闻,味道并不呛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香味。 飘渺的烟雾中,容色俊丽的青年立在空庭中,抬眼往天空看去。已经偏斜向西的太阳此时光线柔和,落在他身上,照得人如玉树一般挺拔清隽。 第576章 荆白见天色已经不早,现在从月老祠折返,恐怕将将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便不再在这里耽搁。 他朝着月老祠的门口走去,拉开大门时,只听得门轴嘎嘎作响,仿佛很久没有人上过油了,和进来时竟然没有什么两样。 荆白心中一动,回头看去。 炉中的最后一缕青烟已在空中飘散,四脚香炉蒙上一层暗沉的灰。 大殿中的神像什么模样虽看不到,但梁柱的朱漆也再次变得黯淡。方才的洁净庄严,仿佛一场梦境。 荆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红线还在,质地光滑,静静躺在他掌中。 看来这确实是用得上的东西。 荆白定了定心神,退出门外,合上木门,将这片蒙尘的景象静静留在门后。 白恒一站在院子里,他非常专注,并且安静,试图捕捉一些人的动静,但传到耳朵里的,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簌簌轻响。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只能凭借自己的估算和阳光带来的热度来判断时间。 现在离天黑恐怕没多久了,他早早做好了饭,路玄却一直没回来。 周杰森不久前来了一趟,白恒一远远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荆白回来了,赶紧走了出来。但等声音近了,他就听出来不是荆白,便只在大门前等着。 果然,很快,他听到周杰森的声音。对方见他一个人在庭院里站着,似乎有些惊讶,顿了顿,才问:“路哥呢,还没回来?” 白恒一比他更吃惊,追问道:“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怎么你先回来了?” 周杰森听上去累得不轻,他喘了口气,才犹犹豫豫地说:“呃……我们前面是一起的,有后来分了两条岔路,路哥没跟我们一起走。” 白恒一顿了顿,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杰森慌忙补充道:“我们劝过路哥,但他不听——而且我们回来之后还等了一会儿,但是、但是没等到他。后来眼看着天色晚了,不好再等,我们想着他可能先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兰亭已经走不动了,就算他们回来走得远不如去的时候快,她也累得脸色煞白。 周杰森见她气短神疲,到后来走路都打晃,加上他们三个中,她又住得最远,索性自告奋勇,自己过来一趟,看荆白回来了没。 见荆白没回来过,他本来是有些担忧,见白恒一初时脸色不好,还待再劝几句,谁知他补充了全程之后,白恒一的神色反而镇定下来。 蒙着眼睛的青年沉稳地冲他点了点头,简短地说:“多谢你。” 周杰森:“???” 他说了半天,见眼前的青年神情越来越淡定,完全看不出有多牵挂下落不明的荆白,心中难免为荆白不平起来。 路玄为了这个男人,连清净台都不肯去,选了一条未知的路,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眼前这个人却云淡风轻的,好像根本不关心他的安危。 他忍不住道:“你这人……路哥到现在都没回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白恒一平静地说:“既然是路玄自己的选择,那他一定有他的考虑。” 他开始确实有些担心,但等周杰森说他们劝过路玄,心中反而定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当时具体面临着什么选择,但比起兰亭和周杰森,他更相信路玄的判断。 周杰森哑然。 下午在红线媪那里听到的话、还有他们从清净台拿到的东西,当然是不好告诉这些纸扎人伴侣的。但在周杰森眼里,就是荆白一腔痴情打了水漂,他还不能告诉白恒一荆白究竟为他放弃了什么。 看着对方古井不波的神情,他只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只能咬着牙,硬邦邦地说:“算了,我走了。如果路哥回来,麻烦你给他带个话,就说我和兰亭都平安回来了。” 白恒一毫不在意他预期的生硬,点了点头,彬彬有礼地说:“一定带到。” 周杰森——周杰森吸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发现路玄这个盲人伴侣,虽然最能表现情绪的器官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带着整张脸都被遮去了一小半,但是—— 但是他是真懂怎么气人啊! 和路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路玄为人冷淡,看上去就锋利无匹,像座冰山似的,人人都知道撞上去就是找死,谁也不敢招惹他。 蒙着眼的白恒一却像一潭池水,看上去平静温和,无波无澜,但周杰森现在却有种感觉——哪怕再大的风浪过来,他也能像现在一样,甚至笑眯眯地,照单全收,却风雨不透。 直到那个时候,旁人才会知道,那是一片会鲸吞所有风暴的深海。 周杰森看着白恒一英俊而温和的面孔,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危机雷达开始狂响。 他对自己的直觉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一来就挑中路玄合作。现在该说的话说完了,方才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一散,当即脚底抹油,快步离去。 白恒一听见他走了,也不想再回去,索性就站在庭院里等荆白回来。 但他等了许久,直到阳光的温热逐渐退去,算着天色都将要转暗,他也没有等到那个铭记在心的脚步声。 直到现在。 远远地,他听见一个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他听出来对方的落地变得更重,不似平时一般轻捷。 第577章 听上去是累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一个人走了很远。 白恒一忍不住打开了院子的门,站到门外。哪怕他知道就算走出去也看不到更远,但是这样,荆白就能看见他了。 果然,他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明显变得更轻快,近乎匆忙,越来越近— 几步之外,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怎么不在家里等?” 声线像往常一样清越,但白恒一一听就听出来他嗓子比平时哑,忙说:“家里有晾好了的水,我去给你倒。” 他先一步进了厨房,试了试温度,一面给荆白倒水,一面半开玩笑似的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当你真走丢了呢。” 今天确实走得够远。荆白用力灌了几口水,白恒一见状,又进去找了个大杯子给他倒。 荆白缓过那股干渴的劲儿,看着暮色中那个高挑的人影,俊秀的眉宇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从白恒一的话中听出什么,远远地问:“周杰森来过了?” 厨房的窗户是向着窗外的,橙黄的暮色落在白恒一脸上,深刻的轮廓让阴影也变得错落,让那侧脸显得格外好看。 荆白就见白恒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了一声,说:“可不是……” 荆白顺口道:“不用担心,只是没和他们走一条路。” 他灌了最后一口水,放下空杯子,补充道:“一会儿和你细说。” 白恒一从厨房走了出来,给他换了个大杯子,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荆白总觉得他神色有些古怪,果然下一刻听他道:“你又知道我在担心?” 下午白恒一说不问时,荆白拿这句话怼了他,这时又被白恒一还了回来。 荆白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只觉那嘴角的弧度格外眼熟,却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拼命想在脑海中翻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神色就有些心不在焉。 但白恒一的问题对他来说实在简单。 他拐过弯,第一眼看到白恒一就瞧出来了。 他为人直白坦荡,在白恒一面前更不觉有什么可掩饰的。回答白恒一的问题时,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甚至有些疑惑。 他直截了当、理所当然地反问道:“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白恒一愣了一下,他当然瞧不见荆白的神情,但他感觉自己的思绪短暂地中断了一下——如果他有真实的心脏,现在一定已经疯狂地搏动起来。 第293章 阴缘线 他不习惯直白地表现自己的心绪,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就先走上前去收荆白刚才用过了的杯子。 这是荆白回来之后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荆白将杯子递给白恒一,他正要接过,动作却忽然停住。 两人此时原本就只有一步之遥,白恒一的动作顿了一下,也不急着拿杯子了,整个人忽然就凑了过来。 他比荆白还高一点,人又是盲的,此时关注点在别处,就毫无距离观念。 两人贴得极近,昏昏的暮色中,荆白看见白恒一高挺的鼻梁从自己颊边一掠而过,几乎擦过他的下颌,像个大型的猫科动物,在他肩颈处反复闻嗅。 荆白被他的突然袭击闹得直从耳根红到脖子。 他皮肤本就白净,此时缓缓从内透出浅浅的红色,在即将消散的晚霞中,犹如美玉生晕,只不巧的是,他眼前的人,还真是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到。 他这行为来得莽撞,又不说是为了什么,荆白刚开始是对他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就想把他推开。但真上手时,却又被白恒一一把抓住,把他的手也抓过去闻。 荆白这下真是莫名其妙了。他凝视着白恒一的脸,看他的神情逐渐从初时的困惑,竟渐渐变得恍惚起来,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他顾不得被白恒一抓着的右手,另一只手用力在白恒一眼前晃了晃:“白恒一,白恒一?!醒醒,你怎么了?” 荆白语气急迫,又叫了白恒一的全名,似乎让他清醒了过来。 荆白就见他浑身一震,用力摇了摇头,放开捉着荆白的那只手,连着往后急退了几步。 他此时似乎意识混乱,步伐毫无章法,荆白欲开口提醒,却已经晚了,只能看他一直退到撞到柜子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撞击和声音终于让白恒一回过神来,荆白见他状态诡异,想走近看看。他刚往前一步,白恒一听到动静,忙道:“先别过来!” 荆白只得停下,他看白恒一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看着十分用力,眉头忍不住紧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身上——”白恒一说了半句,先侧过脸去,又停了停,才说:“你身上太香了。你今天去了哪儿?” 荆白没忙着回答,神色先变得古怪起来,盯着白恒一的口鼻处多看了几眼:“很香是什么意思……你想吃了我?” “怎么可能!”白恒一顿时站直了,反驳道:“我又不是疯了!” 荆白也猜不是,他只是为了激白恒一迅速恢复理智,这时便道:“那究竟怎么回事,告诉我。” 白恒一也感觉颇难描述,他想了想,道:“不是食物的那种香……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是那种能量很充足的香味。” 他解释道:“我平时是不知道饿的,但是你身上那个味道,就是、就是总想吸一口。” 第578章 荆白想了想自己下午做过的事,其实有些猜到了。 但白恒一极少这么着急,荆白看着他比手画脚地努力想要解释,难得升起了想逗逗他的心思,于是忍着笑,面无表情地说:“哦——所以不是想吃,是想喝了我?” 白恒一炸毛道:“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 他明显急了,往前走了两步,又跟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来。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于是沮丧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总之真不是要伤害你。” 荆白见他整个人都蔫了,垂头丧气的,也没了玩笑的心思,拿出贴身放的红绳,扔了一头到他手中,问:“你说的香,是这个东西香吗?” 白恒一茫然地接住落到怀里的红绳,拿起来闻了闻。两道英挺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正在非常努力地辨认。 过了片刻,他说:“我觉得不是。更像是你身上的味道。” 既然不是红线,那就是月老祠那三炷清香的味道了。 荆白想起自己今天下午曾经在四脚香炉边站了一会儿。当时他看见香炉边青烟缭绕,自己也闻到了那股清雅的、不呛人的烧香的味道。 如果说那三根香能供奉月老,或许对白恒一他们来说,也是有能量的? 荆白有点后悔。早知是这样,他就把白恒一一块儿带过去了。 世上没有所谓的早知道可言,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遗憾。荆白不会困在这种无谓的情绪中。 这时,白恒一拿着红线,茫然地捏了捏,问:“这是什么东西?” 荆白想了想,说:“别人送的。” 白恒一更不解了:“谁送的?是老太、红线媪指引你去的那个地方的人送的吗?” 荆白想起红线媪语焉不详的话,以及路牌的指向,冷笑了一下,说:“她指的倒不是那儿。” 他随后想起来什么,问白恒一:“周杰森不是来过吗,他没告诉你?” 白恒一想了想,说:“你是自己决定要单独走那边的吧?他只告诉我,你没跟他们俩走同一条路,然后让我带个话,说他和兰亭都平安回来了。” 周杰森看着没什么心眼,说话还是挺谨慎的。不管是他们的去向还是荆白的去向,他都没有明确透露。甚至连红线媪当时说过的话,他也没有提过。 荆白听白恒一说完,心里有了数,平静地道:“没事,我来说吧。” 白恒一抬手,将红线扔了回去,笑着说:“不急。午餐都没吃,又走了一下午,回来只管喝水,也不叫饿,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荆白愣了一下。 他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胃,不知是不是精力过于集中,完全忽略了食欲的缘故,他今日忙了一天,竟然还真没觉得多饿。 不过白恒一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做好了饭。荆白就见白恒一走进厨房,把捂在锅里的饭菜一一盛了出来,自己则贴着门口站得老远,说:“边吃边说吧。” 荆白放下筷子,冷冰冰地说:“你过来。” 白恒一不动,片刻后才说:“我站在这儿也是一样听啊……” “你站那儿我就不说了。”荆白毫不留情地道。 虽然知道白恒一看不见,荆白还是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白恒一还是不动:“你都说了,万一不小心真把你吃了喝了的……” 荆白直接起身把他拉了过来,没好气道:“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白恒一别别扭扭地坐在他对面,像是随时准备起身夺路而逃。 荆白看他这样,心头一软,原本那点不高兴也变成了无奈,只好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放心吧。” 到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就把下午红线媪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白恒一听到说红线媪提供了解除婚姻关系的办法,脸色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荆白却注意到他下颌线悄悄绷紧了。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的意思。 荆白便接着往下说。 他没有透露多余的信息,因为他想知道,等说到那个路牌时,白恒一会怎么选。 果然,当他详细描述完路牌的情况时,白恒一思索了片刻,就说:“你是不是去了左边,兰亭他们去了路牌指的右边?” 他直接猜出了答案,荆白对此也不意外。已知他和周杰森两人走的不是同一边,以周杰森等人的性格,不会选更冒险的那条路。 荆白点了点头,说:“的确。不过……换作是你,你怎么选?” 白恒一笑道:“那当然是和你一起,同生共死——” 荆白没有给他敷衍过去的意思,打断他道:“不,我是说,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在那儿,你怎么选?” 白恒一听出他是认真的,想了想,正色道:“还是选左边。” 荆白点了点头,追问道:“理由是什么?” 白恒一两手一摊,从容地说:“说好了走到底,却分出了两条路;两条路里面,又只有一条有指向,说明说话的人希望我朝那边走。” 荆白安安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白恒一没得到荆白的反馈,只好自己补充:“但是,红线媪说的那句话又有歧义。既然一边已经明确了指向清净台,在我不认为‘解除婚姻关系’就能解决问题的情况下,我会认为她所说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另一条路。” 第579章 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黑了,屋里的灯却早就亮了起来,是白恒一方才站在门口时顺手打开的。 他自己没有光感,倒记得给荆白开灯。 温暖的黄色光线下,荆白垂下漆黑的长睫。 他没有看着白恒一,却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向来冷硬的心岸也变得温软,像融化的春雪。 他鲜少有这样不带讽刺意味的纯粹的微笑,放在那张冷淡而清隽的脸上,让那平时显得不近人情的冷漠气息冰消雾散,像一缕春风融化了整个严冬。 白恒一虽然瞧不见他在笑,却能听见他声音中的笑意。 他听到荆白用很柔和的语气说:“所以,我也是这么选的。”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1 白恒一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能真的看到他就好了,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如果能摆脱红线媪的控制—— 他的眼眶猛然变得滚烫! 空洞的眼眶像是被人摁上去一块烧红的烙铁,疼得白恒一额头立刻迸出了青筋。 他很痛,痛极了,但他必须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大脑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因为他不自由,除了这个身体,他连一丝一毫想要摆脱束缚的思想都不能拥有。 这次疼痛持续的时间似乎格外久,等白恒一缓过劲来,有余力关注身边的事情时,才发现荆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修长的小臂甚至正被他握在掌中。 白恒一吓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疼起来是完全顾不上控制力气的,也不知荆白那只手现在怎么样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道歉,但又忍不住生气,苍白的脸上神情数次变换,最终都变成了无可奈何:“你……你不该过来的。你明知道我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好了。” 他说完了,却等不到任何动静,荆白既不动,也不说话,白恒一只能试着去找方才被他松开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握住手腕,问:“伤到没,疼不疼?” 荆白凝视着他的脸,白恒一自己没有感觉,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远比之前沙哑。 白恒一平时痛起来的时候总是忍着,一言不发,荆白这次却听见他痛苦的喘息,破碎而急切的呼吸。他躬下身蜷成一团,捂着眼睛,荆白根本瞧不见他的状况,手足无措之际,心里涌上一股戾气,和深深的杀意。 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要杀了红线媪。 第294章 阴缘线 但很快,荆白发现了古怪。 他向白恒一走过去时,白恒一的状况似乎松缓了一些。他那个时候像是没有什么理智,原本埋在臂弯里的头却抬了起来,微微偏着,像是猎食者在捕捉什么猎物的气味。 如果这时候他还能闻到香的味道,那说明……那个味道对他有用。 想到这里,荆白不仅没退,反而加快了脚步。他步伐轻巧,无声无息地蹲到白恒一身侧,把自己点过香的那只手递到了他面前。 白恒一身体猛地凝滞了一下,然后一把攥住了荆白的手臂! 荆白虽然早有预料,也没想到他动作如此迅疾暴烈,像只蛰伏忍耐已久的猛兽。 荆白被他攥得死紧,却忍着痛没动。白恒一见他配合,手上力道就放松了一些,鼻尖耸动,像只野兽似的在他手臂上嗅来嗅去。 荆白见状,心情反而放松了。虽然白恒一这时候也不怎么知道轻重,力道放轻了,他手还是发疼,隔着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但反正他也不怎么怕痛。 白恒一还在嗅闻,荆白轻轻吸了口气,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摸着他绷得紧紧的背脊。手下的皮肤甚至还在颤抖,哪怕身体已经紧紧相贴,荆白也根本感觉不到这个姿势有多么亲密。 所谓的同生共死,同甘共苦……荆白没有这种明确的概念,也不想这样定义。 他只是觉得,如果非得燃烧,甚至毁灭,如果能两个人一起,那总比一个人要好。 过了不知多久,白恒一的脊背逐渐放松下来。荆白能听出来他呼吸的节奏逐渐放缓,知道这疼痛终于快要结束了,果如所料,没过一会儿,白恒一放开他的胳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根本没留意到他之前在荆白怀里。 荆白自然不会提醒他,直到白恒一说“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他眉头才拧了起来。 荆白自己把衣服撩开验伤,白恒一也摸索着再次触碰他的手腕。 那里的骨骼线条原本非常流畅优美,再往上,是原本明晰有力的肌肉曲线;现在却留下了几道分明的指痕。 近乎狰狞的紫红色淤痕盘踞在他的小臂上,白恒一很小心,只握住了手腕,没有碰到伤痕,荆白当然不会再告诉他,便说:“没事。” 他准备挣开白恒一的手,省得一会儿露了痕迹。白恒一手一松,随后猝不及防地往下一握,荆白不防,疼得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白恒一只是为了试探他,其实根本没用力。但听见荆白的反应,就知道肯定是被他伤到了,忙道:“感觉怎么样?我刚才没轻没重的,骨头伤着没有?” 荆白没好气地把手抽出来,他自己方才已看过了:“你不动就什么事都没有……”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白恒一的言论,冷笑道:“反正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第580章 白恒一素来舌灿莲花,冷不丁被荆白用自己说过的话噎了一下,一时竟然哑巴了。 他这时候自然不敢说自己的疼痛不会留下伤痕,荆白的手臂却是货真价实的伤了,不然荆白肯定要动真火。只得老老实实说:“我不该那么说的……你还是看看伤,要是伤着骨头,不是开玩笑的。” 他原本就没有恢复元气,脸色还是白得像纸,说话声音也很轻。此时低着头说话,竟然显出一种从没出现过的低眉顺眼的样子。 荆白知道他多少是装的,仍不由心头一软,只说:“我有数,就是一点淤青而已。” 白恒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白恒一翻箱倒柜地把家里的药膏倒腾了出来,荆白一边涂,一边问:“你刚才是怎么了,是不是和我说的事情有关系?” 但是他们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甚至是他和白恒一透露的事情更多,白恒一并没有说过什么他不能听的。 白恒一摇了摇头,苦笑道:“是我想了不该想的东西。有的东西太珍贵了,是想一想也不行的。” 他这样说,听上去有些含糊,荆白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坐在灯下,离得很近,荆白两只手都沾着药,腾不出手来,于是用膝盖轻轻地碰了碰白恒一的膝盖。 这碰触非常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白恒一的心湖,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白恒一心神激荡,他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大脑却一片空白,是一种介于恍惚和激动之中的很奇妙的状态,好在这样就不会触犯所谓的禁忌了……因为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但他就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刚才想的是……自由。我不知道我这样活了多久了,但是我觉得我好像——我好像从来没有自由过。我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路玄,自从认识你以后,我……” 提到名字之后,他好像忽然回过了神,停住不说了。 他的表达相较平时堪称破碎而混乱,可荆白屏息凝神地听着,没有一点打断的意思。 白恒一却不再说下去了。 他停了下来,侧过脸,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说:“我刚走神了,说得乱七八糟的,你别当真。” 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荆白的回应,神色慢慢变得疑惑,却在下一刻,被紧紧纳入一个青草味的怀抱中。 那是白恒一给荆白找的药膏的香味。 白恒一愣住了。荆白在他耳边说:“你一定会自由的。我保证。” 荆白的语气比白恒一听见他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坚定,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听到过这句话的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的决心。 白恒一当然也不会。 直到晚上,都回到卧室里了,白恒一都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尤其是荆白现在还坐在床边,身上带着那股草药的清凉的香味,让他不断回忆起那个用力的拥抱。那是种如坠云端的感觉。 白恒一把手放到脑后,准备解开布条,荆白见到他的动作,看了一眼头顶的灯光,犹豫了一瞬,还是道:“灯没关。” 他是不在意的,但是白恒非常一在意。虽然大部分时间他行动自如,看上去并不像个瞎子,但荆白看得出来,他非常介意自己没有眼睛这件事。 昨晚白恒一解开布条的时候就差点忘了,为了不让荆白看见,他只能一只手狼狈地按在眼睛上,最后还是荆白去关的灯。 荆白这次也站了起来,没等到白恒一说话,他甚至已经走到了灯旁边。将要按下开关的那一瞬间,白恒一却忽然转过身来。 布条已经解到一半,白恒一拿手捂着眼睛,黑色的布条于是散落下来。 荆白就见他笑了笑,说:“更难堪的时候你都见过了。这玩意儿虽然难看,多看几次,应该也能习惯吧?” 荆白心头一动。 灯光下,他看见英俊的青年捂着眼睛,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此时布条凌乱散落,他的脸色也比往常苍白,本来是不如平时好看的,但因为他说出的话,荆白此时竟感到前所未有地心动。 荆白也不禁笑了起来。 和波澜起伏的心绪相反,他语气非常平静。 他从电灯的开关旁边走开,重新回到床边坐下,唯有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白恒一,说:“我从来没觉得难看过。” 白恒一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明显。 像是决定了什么,他到底将布条全解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露出那明显残缺的部位,叹气道:“这玩意儿其实可闷了……幸亏我触觉不算很明显。” 荆白虽然知道他成天这样绑着,必然不会好受,但听他亲口说出口来,心中还是一紧。 他顿了顿,道:“不然,以后都别绑了?” 白恒一诧异地转过脸来,道:“当然不绑了!” 他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笑着对荆白道:“都能给你看了,还有什么不能给他们看的?” 对白恒一来说,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但这张没有眼睛的脸,他自己摸的时候觉得丑陋,就不愿意把残缺的地方给路玄看到。 现在迈过了这个坎,就算给全世界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在他背后窃窃私语,他也无所谓。 荆白想起身去关灯,他一动,白恒一就凑了过来,还故意凑得很近。 第581章 放大的面孔离荆白只有几寸远,他歪着头,笑眯眯地对荆白道:“你多看看,先习惯一下。” 荆白看他虽然笑嘻嘻的,下颌线却绷紧了,显然,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放松。 荆白这时正欲起身,身子已经起来了一半,白恒一凑得同他那样近,他稍稍再往前,两人就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荆白这时忽然明白了。 凑过来这个动作对白恒一来说,比起让荆白适应,或许更是让他自己适应。 适应从此刻开始,就要毫无遮掩地把自己残缺的一面暴露在荆白面前,随时随地被看见这件事。 既然是第一次,就应该让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荆白心里有了决断,白恒一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又听不见他的反应,唯有呼吸轻轻交汇,忍不住就紧张起来,唇角的弧度逐渐放了下去。 在他的微笑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白恒一感觉到一只带着青草味香气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那个触觉不甚敏感的地方,有微凉的东西在那里轻轻贴了一下。 他愣在当场,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那个刚在他眼眶处亲了一口的人却非常从容地离开了,白恒一甚至听到他“啪”地一声关灯的声音。 一片漆黑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回到近前,甚至带着点笑意。 白恒一听见他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我说我早习惯了,你也不会信,不如直接做好了。” 白恒一……白恒一发怔了好一会儿,直到荆白躺好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早习惯了黑暗,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活动自如无比。此时灵巧地一翻,正好跪坐在荆白腰腹旁边,一只手按住荆白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荆白吃了一惊,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白恒一干燥的手掌已经贴在他脸颊上。 白恒一贴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没有温感,于是俯下身,在荆白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下。 果然是发烫的,比平常热。 白恒一兴高采烈地说:“你刚才果然脸红了吧!老是那么平平淡淡的语气,我当你真不会害羞呢!” 荆白:“……” 虽然有只手不太方便使力,但好在白恒一现在的姿势非常好拿下。 荆白冷笑了一声,修长有力的两条腿并起来,夹住白恒一的髋部,腰腹一个用力,直接将他掀翻到床旁边空出的一大块位置上! 他没伤的那只手还护了下白恒一的头,免得他看不见挣扎,真被摔下床去。结果白恒一摔得猝不及防,犹在嘴硬:“我跟你说,你这是恼羞成怒……” 房间里没有光源,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几线清冷月光照下。荆白确实已经满脸飞红,但他不打算再让白恒一捉个正着,索性直接躺好,一言不发地把受伤的手压到白恒一身上。 意思很明白,供养,就现在。 见白恒一不动,他还开口催道:“快,我正好想睡了。” 白恒一停了片刻,才说:“今天晚上应该不用。” 荆白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白恒一道:“你身上带回来的那个香的味道,有很充足的能量。我痛了那么一阵,都没有消耗多少,至少今晚是不用了。” 荆白半信半疑,严肃地道:“当真?我还不至于连你都供养不了。” 白恒一轻轻握住他受伤的手,贴在胸口。那里并没有搏动的心跳,但是荆白听得出他语气的诚挚:“如果真的需要,我一定告诉你。” 荆白还真没想到去月老祠有这样的效果,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贴身放在身上的红线。 如果那三炷香都有这样充盈的能量,那么……月老赠予的这根红线,是不是能起到什么关键的作用? 正在沉思之际,他忽然感觉到白恒一松开他的手,猛地坐了起来! 此时已近午夜,白恒一自己看不见,没有感觉,荆白却是目力格外敏锐的那一个。 平时供养时,都是躺着,房内漆黑,月色昏暗,照不清楚。可等白恒一坐起来,脸就正好能被那木框子窗缝漏进来的几线月光照着。 今夜月光极清亮,照得格外分明。 荆白发现他的皮肤变得比白天的时候更苍白惨淡,眉毛和头发都黑得近乎虚假,嘴唇却是人类绝对不会有的颜色,乌乌的红。 他似乎在专心地听什么,片刻后,忽然转过头,急促地说:“不好……他们来了!” 第295章 阴缘线 他们? 荆白也往窗户的位置挪了挪,他这时意识到白恒一的听力确实比他好上许多,他自认五感敏锐,但那是和常人比较。 失去视觉的白恒一听力显然远胜常人,他一直专心地听着,荆白听不见声音,只能听见他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 月光下,他的肤色惨淡,毫无人色,荆白却毫不在意,伸手摸了摸他纠结成一团的眉头,说:“听见什么了?还是接亲的乐声吗?” 白恒一转过头,他此时整张脸那种“纸”的特征非常明显,和荆白放在他脸上的手几乎是两个颜色。 但他的神情真切鲜活,荆白从中看出一种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紧张和担忧混合的神色。 他抿着嘴唇,顿了片刻,才说:“不是接亲。” 荆白专注地看着他的脸,那嘴唇张合,说话的声音很轻,内容却石破天惊。 第582章 “今晚是……送葬的声音。” 饶是荆白这样冷静淡定的人,此时也不禁怔了一下。 白恒一没有听见他的回应,只能用脸蹭了蹭荆白的手,脸上的神情逐渐从紧张变成了一种苦涩。 “你很快就能听见了。”白恒一一边专心听着,一边发出很深的一声叹息:“他们……他们越来越近了。” 意外地,荆白先听见的,不是乐器的声音,而是一阵哭声。 这哭声比起哀怨,更显出一种悲凉,不像是有什么难诉的怨言,更像是亲人离世的伤心哭泣。 一片哀哭中,好像还有个领头的人在说词。他说一句词,就敲一遍锣。 词说的是什么,荆白听不清楚,可从他一能听见,那锣声就非常清楚。并不清越,非常亮、而且贯耳,硬要形容的话,就像远处传来的尖叫。 荆白能听见有人在说词,白恒一就能听清楚内容了。 惨白的月光下,他凹陷的双目像两个陷进去的黑洞,配上他紧绷的神色和几乎完全纸化的面孔,堪称诡异至极。荆白目光如常,从他面容上一扫而过,为了听清白恒一低声复述的唱词,他甚至还凑近了一些。 “正月一日炮仗响,无爷苦楚在孝堂。”1 他话音一落,荆白就听见一声锣响:“当——” 外面重又静了下来,荆白听出这死者是“爷”,便问:“这‘爷’,说的是谁?” 一直高度专注的白恒一侧耳听了听,沉吟了片刻,说:“这是南边儿的话,‘爷’指的是不是爷爷,是父亲。” “二月鲫鱼埋土並 ,寻鱼容易见爷难。” “当——” 哭声一直吚吚呜呜的,不甚清晰,但是如果用锣声来衡量,就能明显感觉到,它一声接着一声,然后,越来越近。 白恒一说:“三月谷种下黄泥,神仙难点谷芽齐。” “当!” 锣声更近了。 荆白并不害怕这唱词本身,但他能估算出来声音离此处的距离,这让他更为心惊,因为这速度不对。 太快了! 没有人能走得那么快。 唱词的时候声音还有些模糊,难以分辨,等到锣声响,明显比上次响的时候近,也清楚了许多。但这中间相隔不过几分钟! 如果是人,就算是一路飞奔,也不可能把距离拉近这么多。 荆白定了定神,他在心中默默重复了白恒一方才复述的唱词。 三句唱词,先后唱了一年的前三个月。如果按月份唱下去,整段的唱词应该是到十二月为止。 荆白觉得有些古怪。 按照听到的锣声的行进速度,他估算了一下,等不到十二个月唱完,这个所谓的“送葬队伍”就能到他们家门口。 他虽然不了解这方面的仪式,也知道这个东西肯定有自己的规律。 比如唱词,肯定是整个流程的步骤之一。那么一般来说,这里一旦唱完了,肯定就要开始下个步骤。 荆白刚听见唱词按月份来的时候,只觉或许唱到十二月,这些东西或许就到他家门口了。 但是按他方才的估算,这估计…… 曲折百转的唱诵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不等白恒一复述,荆白自己都听见了。 “四月包米去问姓,问爷唔应泪双流。” “当——” 更近了…… 白恒一为了听清楚他们的唱词,此时精力高度集中,因此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四月……”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这个音量荆白自己肯定也听见了,便不再重复。 荆白见他表情凝滞了片刻,似在思索什么,随后转过头,对荆白道:“不对。按这个速度,这个队伍可能数到六月的时候就会到门口。” 荆白顿了顿,捕捉到他话语中自己未曾预料的部分:“队伍?” 白恒一点了点头,说:“对,队伍。” 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想要给予安慰一般,握住荆白的手。 荆白听见他用近乎叹息的语气说:“我听到……很多很多的脚步声。” 他特地分辨了一下,后来发现压根不需要怎么分辨。 他们的所有声音,无论是锣声,还是唱词的声音,甚至到后面才能听见的脚步声,根本不像他昨晚听到的那样,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要非常仔细才能听清。 所有的声音都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随着距离的拉近,白恒一能听见的声响也越来越多。 那些东西显然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就是冲着他们的住所来的。 相顾无言之际,他们听见了下一句唱词。 “五月齐聚龙舟节,无爷唔敢睇龙舟。” 数到五月了。 这句唱词本身就有睹物思人的意味,加上唱得哀切至极,在这孤清寂静的深夜里,竟然有种凄恻的美感。 阴恻恻,凉冰冰,曲折婉转,荒凉萧森。那种阴冷和凄楚直钻人的天灵,听得叫人心口也刮起冷风来。 白恒一和荆白的手不自觉已交握在了一起。 白恒一的手在夜里温度更低,荆白握在手里,不仅凉沁沁的,还有种发涩的纸质触感,非人感格外强烈。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白恒一的本相了。 但这不重要。 荆白隐隐有种感觉,别说这是一具纸人的身体,双目失明凹陷……他其实根本不在乎白恒一这个意识存在于什么样的身体中。 第583章 他只要在这儿就好。 “走吧。”荆白平静地说。 这所房子只要走进来,就一目了然,根本没有藏身之处。荆白也不觉得院墙上的神像能阻拦什么。 早在白恒一说“他们来了”的时候,所有的方法就已经在荆白脑子里过了一圈了。 虽然白恒一听见动静的时候,对方的距离应该还相对远,但荆白稍加思索,就迅速排除了逃亡的选项。 就如荆白自己所猜测,他认为自己既然进来时和红线媪签订了契约,就意味着不是完全的死局。就算遇到了眼下这样的状况,也一定有个解法。 但这个解法不可能是逃走,至少对荆白来说不会是,因为他的伴侣是白恒一。 白恒一虽然听觉敏锐,却双目失明。带着白恒一,逃走的速度不可能快得起来,必然要找地方躲藏。 他们能藏到哪儿? 村里没有别的藏身之处,他们只能躲到周边的房子里。 这些关门闭户的房子,平时上面都贴好了窗纸,封得严严实实的,想要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今天一路往北走的时候,兰亭试出来,有破洞的窗子里面全是纸质的家具。 家具是纸的,门窗却锁得严严实实,荆白当时猜测,这是为了防止里面有东西跑出来。有了这样的猜想,他就更不可能选择打破窗户,带白恒一逃进这些房子里。 后来,这个队伍非人的行进速度更佐证了他的观点。这个速度下,就算村子的范围再广阔,他和白恒一逃走时也必然会被追上。 既不能逃走,就只能面对。 已经成了靶子,就无所谓这点光源了。荆白和白恒一携手走到门边,荆白想把客厅的灯打开,反复按了几下,却依然漆黑一片。 入夜的时候还一切正常的开关,现在却突然就不亮了。 白恒一光听声音也听出来他在做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确实是盯着我们来的。” 荆白唇角泛起一个冷笑。 他听得出白恒一是在宽慰他,因为灯打不开,显然不是冲着白恒一来的,他又没有光感。 这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盏灯而已,打不开便打不开,难道就把他吓死了? 荆白胸中的怒火平静地燃烧起来。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有语气放慢,听起来字字分明:“无所谓。我倒要看看,他们今晚到底要做什么。” “六月苦瓜到底苦,七月中元想睇爷——” “当——” 白恒一的估算没有错,只是没有想到唱词这次将六月和七月放在了一起。 六月这句起时,声音听着还有些距离,像是遥遥传过来的;等唱到七月时,简直就像在叫门了。 尤其最后三个字,“想睇爷”,拉得长长的,声音又极悲戚,已到了椎心泣血的程度。 等锣响起来,荆白听着,声音就已经到了院门口了。 这不是在他们家门口哭丧吗? 看来每家遇见的排场都不一样。 但为什么他们俩就遇见了哭坟的?这可比昨晚白恒一听见的接亲晦气多了。 荆白嘴角抽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的白恒一。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嘴唇却抿成了一线,显然是在忍耐。 他似乎感觉到了荆白在注视他,紧抿的嘴唇勾了勾,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的微笑。 这个笑容和他平素对着荆白的不太一样,没什么笑意,反而让那英俊锋利的五官显出一种冰冷。 荆白就见他晃了晃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轻声细语地说:“给他爹哭丧都哭到咱门头上了,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语气听着挺和风细雨,话却说得不客气极了。这本该是个紧张至极的时刻,荆白却被他逗笑了。 他忍俊不禁,顿了片刻才收回了笑意,说:“好啊。” 没等到外头唱下一句词,荆白咔嚓一声,拧开门锁,大大方方地打开了房门。 第296章 阴缘线 他们这个院子虽然是个农家小院,院墙却不矮,比荆白还高出好些。 这时候打开房门,隔着墙,瞧不见外面的队伍,但荆白已经看见了高高打起的白幡。 月光冷得发蓝,洒落在白幡上,能看到上面似乎有字。但夜风吹得布条在风中猎猎飘荡,隔着这段距离,实在是瞧不清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还真是来哭丧的。 荆白拉着白恒一,快要走到院子门口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再次传来了那阵似唱似哭的声音。 “八月人家都讲中秋节,月亮圆圆我无爷。” 荆白比白恒一走得靠前,几乎已要接近院门。唱词这时响起来,荆白神色愈冷,白恒一却忽然紧了紧握着荆白的那只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荆白退回来半步,听他讲话,白恒一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觉得不觉得,这唱词的声音,越来越像哭了?” 一月的时候,那唱词的声音听着只觉沉痛,没有什么哭腔;但到五六月起,那种哭泣和哀怨的感觉就变得明显起来,声线也越来越凄厉。 像这次八月的,和前三个月的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腔调了,听上去哭的意味比唱的更重。 荆白确实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些,只是因为他听到的时候,唱词已经唱到了四月,前三个月主要靠白恒一复述,因此感受不如对方明显。 第584章 这时被白恒一一提,荆白心中一凛。 不止这个,方才的第八声锣响也不对劲。 明明唱到七月的时候,就已经在门口了。这个送葬的队伍却不进来,只管往下唱到八月…… 荆白心中警惕顿生,低声应道:“我现在就去开门——我们最好不要让他唱到十二月。” 白恒一也是这个意思,应了声“好”,两人不再停顿,荆白走上前去,用力拉开了院子门。 白恒一瞧不见,荆白却不禁呼吸一滞。 村子里的夜是漆黑的,但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这里没有人造的光源,却有天上的月亮洒下的银辉。虽然光色偏冷,但今晚又格外清亮,足以让荆白看见门口究竟站了多少人。 太多了,多得都数不清。 穿着白色孝服的人密密麻麻站了一地,把出门的路全都堵死了。 这些人站了好几排,月光虽然清亮,却究竟不是白天。荆白只看得见第一排的人的脸,但就这样看,也足够看清楚了。 月光照着他们的脸,个个都是白惨惨的,再加上身上的白孝服,简直混成一片色。五官还都是画上去的,荆白乍一看,觉得长得都差不多,再仔细一看还真是一个样! 眼睛鼻子嘴,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很敷衍。线条极简单,在如出一辙的圆脸上勾一勾画一画,眉梢眼角都是向下的,是一张张哭相。 体型更是薄得不成样,光看肩就知道,都是纸片儿。虽然看着人多,但后头这些显然就是来充数的。 黑漆漆的夜仿佛无边无际,白茫茫的纸人站了一大片 ,但这些都不是最显眼的。 最显眼的,是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夜里这么黑,黑色的棺材,原本也不那么容易被看见,但它所在的位置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这口棺材,正正好好地摆在院子大门口。 荆白和白恒一一打开门,就站在了它面前。 棺材两头,一左一右站着一个人,和后头那些只穿孝服的人不同,这两个人浑身的打扮是标准的披麻戴孝。 他们的身形也和后面的不同,左边的略矮,右边的却高大,和荆白差不多,体型也是正常人的身形。 荆白的目光从他们俩脸上一掠而过,再看了一眼身边的白恒一。 白恒一此时脸的“纸”感很明显,只是五官高低错落的轮廓还在,他又没有眼睛,就使得非人感降低了许多。 但棺材旁边这两个人就并非如此了。 他们虽然也被画上了五官,但是脸是平的。惨白的脸因为没有轮廓,看上去宽而扁,像一个圆圆的饼。 眼仁不会转动,也不眨,却并没有看着人,而是直勾勾地目视前方。 棺材左边那个稍矮的人拿着一口锣,右边这个,则撑着一个比院墙还高的巨大的白幡。 如果不出所料,唱词的应该也是这个打幡的人。 荆白这才仔细瞧了瞧这个幡。幡的主体其实就是三根竹竿,一根笔直的竹竿高高竖着,两根短的横放交叉,挂了一大块白布在上面。 白布上画了些黑色的花纹,花纹中又写了两行字。 荆白方才离得远,看不清,这时盯住了,才瞧见左边是“金童接引西方路”,右边写的是“玉女随行极乐天”。 中间……中间就很奇怪了,上面写了个显考,下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趁九月还没开始唱,荆白悄悄凑到白恒一耳边,问:“显考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的爹的意思。”白恒一也悄声回答。 他顿了顿,道:“你在哪儿看见的,这里……这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这地方给白恒一感觉很奇怪。 人的注视,其实敏感的盲人在心静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的,白恒一在荆白开门的时候也着意感受过,但这次的感觉,和任何时候都不同。 他刚走出来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有很多人在看他,但停下来仔细感受时,又感受不到任何人。 荆白简短迅速地把看到的东西都转述给白恒一,白恒一的重点同样落在白幡上。他急促地回道:“你说的东西应该是送葬的时候挂的引魂幡,可这不对。写完显考,下面就该是姓名,你说下面是空白?” 荆白刚要应声,就见右边的纸人用力挥舞了一下引魂幡,高声道:“九月坟头挂白纸,白纸茫茫泪双流。” 这声音此时当真是如泣如诉了,带出无尽悲辛不舍,极富感染力,听得荆白心头发紧。 但不等他有什么动作,纸人队伍反应更快! 前面的纸人唱完,引魂幡猛一点地,复又定住。后面的纸人纷纷举起双手,往空中一挥。 这动作整齐划一,只听“呼”地一声,白色的纸钱顿时在空中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纸人极多,洒出的纸钱更是多不胜数。雪白的纸钱在白蒙蒙的月光下轻飘飘飞向半空,被夜风吹拂,像是原地下起了一场茫茫的大雪。 荆白伸手接了一片,在手中一捻,见是普通的白纸,又随手扔掉。 白恒一听唱的词和接下来的动静,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着急地抓着荆白的手,正好荆白这时也说话了。 “我去和那个唱戏的人聊聊。” “不能再等了,能不能……” 两人说的话不同,却是同一个意思。 第585章 确实是时候动了。这个送葬的队伍七月的时候就到了院子门口,八月的时候却不进门。 等数完了八月,白恒一和荆白开门出来,他们既不予理会,也不停下,自顾自地数到了九月。 两人不可能坐视他们从年头数到年尾,既然按兵不动起不到作用,那就只能主动出击。 荆白虽说的是“我”,白恒一却没放开他的手,反而侧首冲他笑了笑。 荆白明白他的意思,并不拒绝,拉着他走到了右侧唱词的纸人面前。 他握了握白恒一的手,示意自己先开口,白恒一轻轻点了点头。 荆白站在纸人面前,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因为他发现,虽然他就站在纸人面前,但对方的目光还是直勾勾的,似乎……并没有在看他。 对于画上去的五官,说“看”好像有些奇怪,但是荆白觉得它有“注视”的能力,只是现在没有看着他。 难道是要达成什么条件? 思索的瞬息,荆白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和可能性。但表面看上去,他只是停顿了片刻,便问眼前的纸人:“你是谁?” 他静静等了一瞬,纸人却不答。 没等荆白动作,白恒一忽然伸手,轻轻推了一下眼前的纸人。 纸人原本直勾勾盯着前方的漆黑眼睛猛地一转,盯住了白恒一。 条件试出来了! 荆白心头一跳,顾不得别的,他也伸手拍了纸人一下。 那黑漆漆的瞳仁骨碌一下转了过来,毫无感情地注视着荆白。 荆白现在确切无比地感受到了它的眼神,那是一种强烈无比的注视。 月光洒落在青年清隽的面容上,这颜色的光线是冰凉的,甚至有些朦胧,却不会让他的脸隐没在这朦胧中。那五官实在是极明显、极清晰的俊美,只是月色清寒,难免将这张脸衬出一种出尘的冰冷。 他说话时,甚至神色和语气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显然凛然不惧,只是再次发问:“你是谁?” 纸人停顿了片刻,像是在费力地思考着什么。 荆白隐隐意识到这东西似乎脑子并不好使,果然,好一会儿,他才答道:“我、我是金童。” 那旁边那个就是玉女了。荆白往那边瞥了一眼,他方才没看出来左边这个拿着锣的纸人是女的,因为披着的麻布遮住了她的发髻。 他点了点头,继续问:“你来做什么?” 金童的脸上似乎显出了些许困惑,他又顿了一下,才说:“我——我来接我爹。” 荆白面上不显,心中却震动了一下。这队伍果然不是送葬的……是来接灵的! 难怪在他们门口停下了,估计接的“爹”就是他们。 可“爹”通常只有一个,难道是只需要接走一个人? 荆白大脑转得飞快,可在他思考的间隙,金童已经接着唱道:“十月江边打盂兰,无爷唔敢睇盂兰——” 已经数到十月了。 第297章 阴缘线 金童话音刚落,玉女紧接着便敲了锣,“当——”地一声,余韵悠长,响彻夜空。 白恒一从荆白方才对金童说话起就一直沉默着,这时却忽然问金童:“你说你来接你爹,可是你爹在哪儿呢?” 荆白心头一紧。这话原是他打算问的,却被白恒一抢了先。 金童的黑眼仁骨碌一下,又转到了白恒一处。 那个眼睛的转动极不正常,和人眼的运动轨迹完全不同。两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在画得又大又白的空洞眼眶里,平平地挪移过去,显得分外瘆人。 金童正用这双黑眼睛盯着白恒一。 他的纸人脸原本看起来呆呆的,但白恒一这话一问出来,他平直的嘴角顿时翘了起来,咧开一个很大很大的笑容。 荆白看得眉心不由自主皱了一下,因为金童这张脸……笑起来太奇怪了。 他只有两片画出来的唇线,没有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嘴。说话时只是张张合合,还不显得很怪异,但大笑起来就很夸张了,两条唇线不断延长弯曲,一直扩展到脸颊上。 与其说是笑,更像是整张脸都撕裂了。 情绪上来说更不对。 金童的唱词句句都在哭他死去的爹,白恒一这话要真是问了个来接灵的丧父的人,那就和骂人没有两样。 白恒一这么问,明摆着就是试探,结果还真试出来了他的反常。 果然,等笑完了,金童就道:“歌唱完了,爹就来了。” 他语气平平的,荆白心中却不禁咯噔了一声。 这话乍听挺正常,但是结合唱词,就非常诡异了。 唱词中听着是句句凄切,从年头数到年尾,每个月都历数了当月生活的细节,充满了对已逝之人的真挚怀念。甚至越是往后,就唱得越是悲痛无限。 但金童此时说,歌唱完了,“爹”就来了。 棺材在这里,“爹”却还没有来……这可能并不仅仅是人不在棺材里头的意思。 更有可能的是,歌没唱完之前,“爹”还活着。 等歌唱完,也就死了。 难怪这对金童玉女带着队伍,早早到了门口,却一直不进来;哪怕荆白和白恒一开门站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闻不问。 因为他们的第一要务其实是把歌唱完,唱完了,“爹”自然就出现了。 第586章 所谓的唱词,其实是他们的死亡倒计时。 两人之前的感觉没错,这首唱词其实就是时限。 在唱到十二月之前,得想出办法才行。 荆白的目光飞快地从远处掠过——这么多的纸人,来硬的,比如堵嘴,肯定是行不通的。 如果一直和金童说话,他会停止唱歌吗? 荆白很快也否决了这个想法。用说话干扰对方这种方式太儿戏了,看金童这架势,他哪怕说着话,也可能忽然唱起来。 除非想办法让他真正闭嘴,或者,换个思路…… 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白恒一这时拉着荆白往后退了几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两人再次想到了一处,做出的决定却是反的。 荆白正欲反对,白恒一却平静地说:“我是个瞎子。我躺进去了,你还能救我;你进去了,我连跟上这个队伍都难,我怎么救你?” 荆白不得不陷入了沉默。 内心深处,他知道白恒一的思路是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想都是他进去更好,可是—— 可是荆白不想他躺进那口大棺材里,也不想听这个队伍替他哭灵。 他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在极力抗拒这件事。 这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场景,虽然脑海仍是空白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身体却已经被唤醒了那种痛苦。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频率因此加快了,听上去格外急促。白恒一虽然目不能视,却一直留心地听着他的一举一动,听见他这样大的反应,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时也顾不得别的,白恒一不知道荆白想起了什么事,竟然产生了明显的呼吸过度的症状。他一只手揽住荆白的脊背,感觉到怀中的躯体绷得极紧,显然已经在极力忍耐,但随着呼吸节奏的异样,仍旧不自然地震颤起来。 白恒一几乎要以为这里有什么事忽然发生在了他身上,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没有一双能用的眼睛,这时只能抚着荆白的后颈,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抚在后颈的力道很熟悉,甚至在耳边说话的担心的语气也很熟悉。 荆白攥着白恒一的手臂,这剧烈而痛苦的反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呼吸的速度逐渐放缓,才听见白恒一正担心地叫他的名字:“路玄?路玄!你怎么了?” 荆白回过神来,他撑了一下白恒一的手臂,缓缓做了几个深呼吸,低声说:“没事。” 他此时才算完全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白恒一提出的方案确实是最可行的,荆白心中虽不情愿,最后也不得不同意。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棺材,和棺材旁边金童高高举着的白幡。“显考”二字下面的白布依然只有大片的空白,正在夜空中飘飘摇摇。 荆白盯着那空白处看了片刻,忽然对白恒一说:“我可以同意,但有个条件。” 白恒一松了口气,他是个盲人,荆白若执意要办的事,他确实难以阻止,因此郑重地道:“你说。” 荆白将怀里的东西塞进他手中,说:“用你的跟我换。” 白恒一捏了捏,感觉出来是什么,吃惊地说:“这怎么行,我不同意!” 荆白神色没有任何动摇,斩钉截铁地说:“只有这样才行。” 他附在白恒一耳边说了一句话,白恒一闻得此言,脸上流露出震惊之色。他脸色变幻了好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变成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荆白说话时一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见状不禁抿了抿唇,到底没说得出话。白恒一停顿了片刻,才说了句“好”。 他们只要不和金童对话,金童就当看不见他们。两人做好决断,白恒一正欲开口,荆白就见金童那勾描的眉眼忽地一个下撇,变作一个伤心的哭脸。 他呼吸一滞,金童已然开口唱道:“十一月时霜雪大,无爷携带儿寒酸。” 话音落下,玉女复又敲了一遍锣:“当!” 方才漫天飘扬的纸钱此时已全都落到地上,凄清的月光照着满地银白,可不就是霜雪满地的景象? 只是配着锣声幽幽的余韵,还有这片画着哭脸的纸人面前,这略带凄凉美感的景象,也变作了深入骨髓的阴冷。 荆白的目光不带感情地在这片洁白中扫过,转头去注视着白恒一的脸。 青年那张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用力握了一下荆白的手,才松开了。月亮的光冷冷的,落在他脸上,照出英俊逼人的轮廓。 他微微偏着头,洒然一笑,眼睛处那点的缺陷完全无法遮盖这种意态的潇洒,反而凸显出一种略带诡异、却又神秘莫测的气质。 荆白的视线无法从他脸上移开,听见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说:“这句词倒唱得挺合适。” 带着这样的神色,他上前几步,猝不及防地拍了拍金童的肩膀,说:“来,好大儿,别寒酸了,你爹来啦!” 金童脸上那种呆滞的神态忽然消失了。荆白甚至感觉他的面相都变了一些,圆团团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怨毒。两个黑眼仁像凝固了似的,定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白恒一。 他这个反应反而让荆白放心了一些,况且白恒一无法视物,完全感受不到他眼神的威慑。 第587章 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解法,也是唯一能用的办法。 这个接灵的队伍的速度,前后对比太明显了。没到他们家门的时候,行进速度远超常人,光听那唱词的声音,几乎是一会儿一个距离,鬼魅异常。 但等到了他们门口,却又完全不急了,只顾着站在门口唱词。 他们既然想把歌唱完,荆白等人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如果按金童所说,歌唱完了,爹就“来”了。接灵的队伍就冲着他们家来的,这里又没有其他人,“爹”只会是他和白恒一中的一个。唱词里的“爹”又是死的,看上去就是必然要死一个的局面。 但反过来,金童的歌没唱完,“爹”就还活着。如果在他没唱完的时候,就提前认下这个“爹”的身份呢? 他们有两个人,在歌没唱完之前,来一个人认下这个“爹”的身份 ,躺进棺材里面;再留一个人在外面,反而能有一线生机。 荆白本来打算自己躺进去,白恒一却对他说,我不用呼吸,感官也不明显,还是个瞎子,本来就不惧黑暗。如果非得有个人躺进去,那也该是我。 荆白也不怕黑,最终被白恒一说服,是因为他自己留在外面确实更方便营救白恒一。 两人商定之后,白恒一才去认下了金童这个“儿子”。 金童沉默了许久,久到荆白算了算,他已经差不多该开口唱第十二个月了。他却没有再数下去,缓缓地说:“你——你真是我爹?你如何证明?” 白恒一应该也计算出了时间已过,因为他的神情变得更加松弛,此时只是反问:“怎么,我是你爹,我还得证明?我们长得不像吗?” 这话问出来,连荆白都觉得白恒一有不讲理了。他个高腿长头小肩宽,金童比他矮比他胖,圆头圆脑的,脸上连个起伏都没有,是张彻底的纸脸。从头到脚哪有一点相似! 白恒一反正看不见,自然能张口就来。这蛮不讲理的言论倒把金童噎了一下,纸画的嘴皮扭曲了几下,最后气咻咻地道:“白幡上是要写我爹名字的,你没凭没据的,凭什么说是我爹!” 荆白脸上那点微不可见的笑意消失了,重新回到了平静而冷漠的状态。 白恒一笑了一下,他似乎并不意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红本,悬空递了出去,道:“我有证件作为凭据,总该信了吧?” 金童接过证件,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又似乎不着痕迹地在荆白身上扫了几眼,确认似的问:“你叫路玄?” 白恒一挺直脊背,坦坦荡荡地说:“如假包换。” 他甚至笑了一下,语气极为真诚,说:“证件上是我的名字,我的脸,难道还能有假?这还不叫真凭实据?” 他说到后面,竟反客为主起来,颇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荆白也发现了他说话的习惯。白恒一这个人说极严厉尖锐的话的时候,语气反而会格外平和。离得远的人听不清话意,远远瞧着,只觉得和风细雨的,但真站在他面前的人就会直面那种非常强烈的压迫感。 荆白瞧着金童扭曲的嘴角,猜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白恒一笑微微地问:“金童。我已来了,凭据俱在,你难道不认我这个爹么?” 金童沉默片刻,叫了声:“爹——” 他这话一出,玉女也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爹!” 两人话音一落,荆白只听头顶“轰”地一声,立刻抬头去看引魂幡。 半空中的白幡似是被一阵大风刮起,猛地鼓动起来。 大风刮得白布偏来倒去,荆白看出原本空白的地方多了几个黑色的字,只是月光虽清澈,却没有多明亮,这一晃动起来,连荆白也难看清,好容易才辨认出来:“显考讳路玄之灵引魂幡……” 引魂幡上写的是路玄这个名字! 认清楚上面写的是假名,荆白不禁松了口气。他觉得已经差不多成功了一半。 金童和玉女果然认不出他和白恒一,也分不清真名和假名。 白恒一认下身份证之前,荆白拿了东西同他换,换的正是他们各自的结婚证。 因为白幡上空白的地方注定要写一个人名,金童和玉女不可能允许他们胡编一个。 如果他们要凭证,村子里还有什么东西算是真凭实据?自然是他们手中的结婚证! “显考”是死去的父亲的名字,荆白不可能同意白恒一把自己的真名写上去,但是幸好,他用的是假名,两个证件上写的是也都是假名。 至于结婚证的结构,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就仔细看过了。他和白恒一两个人的证件上都是同样的一张合照,唯一不同的就是持证人的名字。一个持证人处写的白恒一,另一个持证人处写的路玄,但是并没有标明持证人具体是谁。 荆白赌的就是金童和玉女,并不知道他们谁是“路玄”,谁是“白恒一”。村子里唯一可能知道他真名的就是红线媪,但她此时并不在这里。 如果白恒一都不知道,金童和玉女更没有理由知道。 不管是他们俩谁躺进去,只要写上去的是“路玄”这个假名字,大概率就会平安无事。 因此在同意让白恒一躺进去之后,他才把自己的结婚证塞给了白恒一。 白恒一当然也想到了登记姓名这个关窍,但他当时以为“路玄”是荆白的真名,因此不肯同意。荆白绝不让步,说必须得这么办,随后悄悄附在白恒一耳边,告诉他“路玄”并不是真名。 第588章 白恒一那是货真价实地吃了一惊,荆白看得出来他有点生气,但碍于时间紧迫,并没有多话。两人暗度陈仓,把带在身上的证件悄悄换了。 真假名当然是重要的。荆白早就猜过,如果他和红线媪的契约有效力,那契约签的一定是真名字,反而是他和白恒一的婚姻关系,如果用的是路玄这个名字,说明没有效力,事实也证明他们之间似乎更像是“供养”关系。 但既然没有效力,为什么又有这个证件?荆白早知这东西很可能就是红线媪给的,却不知它的用途。 他直到今夜才明白过来。 荆白想着这件事,有一瞬的走神,再转回视线时,却见后面走了几个穿孝服的纸人过来。 他们长得都一样,个个都是一张丧眉耷眼的哭脸。他们似乎没有自己的思想,步伐也是整齐划一,齐齐走到了棺材旁边,打开了盖子。 金童和玉女这次换了位置,站到了棺材前面。荆白眼见着那几个纸人分了两个过来,竟然一左一右站到了白恒一旁边,架住了他的双臂。 荆白心中猛地一惊。 他这才发现,金童和玉女叫完“爹”之后,白恒一竟然再也没有动过了!! 第298章 阴缘线 虽然知道白恒一必然是要走这一遭的,但这和荆白预计的可不太一样。 棺材已经掀开了盖,里面白生生、空荡荡,果然是个空棺。 一左一右的两个纸人个子比金童玉女矮上许多,身子连个骨架都没有,力气却出奇的大。白恒一比荆白还要高一点的个头,两个纸片一样的人却像感觉不到重量似的,轻飘飘地把他架了起来。 荆白见势不对,眼见着白恒一一动也动不了,也不知是不是还醒着,竟就要被这两个纸人抬进棺材里。哪怕两人虽然早有计划,他心里也不禁一阵发紧。 他顾不得别的,先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想再确认一遍白恒一的状况。 金童和玉女此时态度却不比之前,也不像方才那般对他视而不见了。 见荆白几步就要走到棺木旁边,金童忽地伸出一只手臂,阻拦道:“家父今日出殡,闲杂人等请勿打扰。” 闲杂人等? 荆白没有硬闯,顿住脚步,他清澈而寒冷的视线锐利得像开了锋的剑,冷冷地扎在金童白惨惨的纸人脸上。 金童两个黑洞洞的大眼仁同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荆白抬了抬下巴,示意金童手中的白幡,道:“你幡上写着,路玄是你爹,有凭有据,对吧?” 金童应了声“是”。 荆白点了点头,拿出自己那本结婚证,先看了一眼,证件还是那本证件,写的也还是路玄和白恒一这个名字,只是持证人是白恒一。 荆白心下更定,将证件展开给金童瞧,淡淡地说:“你爹和我结婚了。我怎么能算是闲杂人等?” “你们要给你爹出殡,难道我不能参加?” 金童顿了顿,他现在看上去又有点傻不愣登的样子,荆白就见他两个大眼睛在眼眶里不太聪明地转了几下,才像是转过弯来,说:“你是白恒一——你是我娘?”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娘”叫得荆白嘴角一抽,他闭了闭眼,忍气吞声地应道:“对。” 见金童的手还直愣愣伸着,他咬咬牙,补了句:“好孩子。” ……反正顶着白恒一的名字,这个娘当了就当了吧。 两人几句对话间,白恒一已经被抬进了棺材里。 金童的手放下了,荆白也顾不得他的反应,急匆匆地冲到棺材边上。见抬着棺盖的纸人将要合上棺盖,他急忙说了声:“慢着!” 不知道是不是金童的认可起了作用,纸人停住了,荆白这才得空朝棺中看了一眼。 白恒一确实失去了意识,不然听到荆白的声音,就算两人已经商量好了,他也不可能完全一动不动。哪怕手指轻轻抽动一下,荆白也能看见。 但白恒一此时表情宁静而放松。他脸色苍白,静静躺在棺木中,看上去更像是睡着了。 荆白的手扶在棺木上,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别过脸去,站起身来。 他一起身,纸人便继续了盖上棺盖的动作。 荆白脸虽然不肯朝着那边,余光却看着他们缓缓将棺盖合上,落得严丝合缝。 白恒一不怕黑,普通人在密闭空间只怕窒息,他也没有这个问题。现在没有意识,连心理阴影也不会留下,算是…… 怎么也不能算是件好事。 荆白心绪再次波动起来,他不得不重新做了个深呼吸。 没关系,他已经找好了借口,跟着他们走完这个出殡的仪式就好……这么沉重的木头棺材是很难烧掉的,他们要进行的应该就是正常的土葬。 就算他们今晚真的完成了落葬这步,哪怕挖地三尺,他再把白恒一挖出来就是了。 荆白用来平复情绪的片刻,原本站在远处的那一众纸人已经飞快地排好了一个出殡的队伍,从平行棺材的方向转移到了棺材之后。 棺材边上站了八个纸人,每两个人站在棺材的一角。 金童打着引魂幡站在最前排,玉女敲了一下锣,金童高声道:“起——” 没用任何工具和滑竿,八个薄薄的孝服纸人,用肩膀扛起了那口装着白恒一的、巨大的黑色棺材。 第589章 荆白没有加入抬棺的队伍,只是站在一旁,深深凝视着那口棺材。 乌木颜色又黑又沉,无论如何也无法透过棺木,看到里面那个人的模样。 这时,一直站在前方的金童忽然猛地回过头来。 这个头直接一般人还真回不出来,也不知这纸做的脖子怎么做到的,直接拧转了一百八十度。偏他还披了麻,麻布连带着他的后脑勺被甩到了胸口那边,于是荆白就面对着他穿着孝服的雪白后背和转过来的正脸。 他拧的这一下极其突然,荆白原本在看棺材都注意到了,转头见到这诡异的情状,眉头都没动一下。 青年的目光和面色都冷得像冰,只有唇线很敷衍地往上提了提,说:“好孩子,怎么了?” 第二次说好孩子,他的业务显然比第一遍熟练多了,面容虽然冷淡,语气竟也说得上平和。 金童的嘴慢慢地咧开了,像他的纸脸开裂了似的,裂得还很大。 他是整个队伍领头的,他不动,送灵的队伍就一直停在原地,没有开始往前走。 荆白没有开口催,也没问他究竟在看什么,被他这样盯着,面上竟也平静如初,不起一丝波澜。 金童保持着那个怪异的表情,定定地看了他半天,忽然说:“妈妈,你一定要跟上呀。” 一声妈妈叫得荆白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面上倒不显什么,镇定地点了点头,不带感情地说:“我会的。” 听见他的回应,金童像是终于满意了似的,那背转过去的脑袋这才又慢慢转了回去。 队伍仍旧是原地不动,荆白等了片刻,直到金童挥舞了一下引魂幡,领头唱道:“八仙站正,乌龙动身——”1 玉女敲了一遍锣。 这锣声就像某种号令似的,抬着棺材的八个纸人这才齐齐往前迈去,荆白也跟着动身。 只听“呼”地一声,这是和之前唱词那会儿一样的声音。 荆白反应过来,这是又在撒纸钱了。再抬头时,果然头顶又是纷纷扬扬的纸钱,白雪一般在头顶飘飘荡荡。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也从背后响了起来,忽远忽近,听上去悲痛幽咽。 荆白听着感觉距离不对,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个送葬的队伍长得他一眼看不到头,所以听着哭声也是高高低低的。放眼望去,像一条雪白的长龙在深夜中游移。 队伍走出去没有多远,甚至还没有离开院子附近,金童便又挥了一下引魂幡,唱道:“抬着乌龙路上行,众位八仙要小心!”2 荆白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前面的金童玉女和身边的棺材身上,他发现这句词一唱完,金童和玉女走路的姿势就变了。 打幡的金童,敲锣的玉女,像是被什么东西往上用力提了一下,两个人的脚尖都高高踮了起来。 脚上穿的黑布鞋立得直直的,都能看到雪白的鞋底。 正常人用这个姿势根本就走不了路,金童和玉女走得却越来越快,甚至一步比一步快。 荆白心中暗叫不好,再转头看,抬棺材的人和后面的纸人走路竟然也用也用这个姿势走起路来! 他们先是用脚尖走路,走着走着,脚尖竟然就不沾地了。先是离地一两寸,再是三四寸…… 脚不沾地了,速度自然也不再和常人一般。 荆白在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跑了起来,但是纸人的队伍远比他更快。从脚不沾地开始,这个队伍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荆白这才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他之前感觉这个队伍像条雪白的游龙,这时竟真的腾空而起! 一瞬间,荆白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包围住了。 视线中的金童和玉女、连带着扛着管材的八个纸人,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身影倏然变得如梦似幻,游移远去,一瞬间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 这送灵的队伍又是那么长,再一转眼,荆白耳边就只有窸窸窣窣的、纸片摩擦的声音,还有近在咫尺的幽咽不绝的哭声。他左右张望,想要寻找方向,却被纸人团团围住—— 也不能叫围,他们只是经过了他。但是数量太多了,刚腾空的、离地几寸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些纸人一边呜呜哭泣,一面还在不断抛洒纸钱,白花花的纸钱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漫天飘飞,密集得荆白完全看不见别的,眼前只剩下一片不断变幻的白,晃得他眼睛发痛。 荆白看得眼花缭乱,不得不闭了一下眼睛。这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但等他眼睛再睁开,视野范围内已经一个纸人也不剩。 唱词声、呜咽的哭泣声,都消失了。荆白这才发现,村子里的深夜是这么冷清,又这么寂静。 抬眼望去,只剩下一个高悬着的、寂寥的月亮,还有深蓝色的茫茫夜空。 清浅的月光下,不少纸钱仍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地面上纸钱堆了厚厚一层,像刚下完了的积雪。 金童带领的送葬队伍,来去的速度都如此鬼魅仓促,难怪方才他在出发前忽然对荆白说“要跟上”,可是这样的速度,正常人谁能跟得上? 难道他和白恒一都猜错了,应该两个人一起躺进棺材里,被他们带走吗? 现在棺材里只有白恒一,他还失去了意识,自己没有办法出来。现在的问题是,这些纸人带走了白恒一的棺材,到底是要做什么,停灵?下葬?还是有什么别的仪式? 第590章 如果荆白找不到白恒一,他在棺材里又能坚持多久? 月光如水,照着地上的纸钱,微微泛着浅蓝色,是一副温柔而凄清的景象。 荆白心急如焚,那种焦虑感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甚至啃噬着他向来坚固的理智。可再急也是无用,他逼着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整理今夜的所见所闻。 冷静下来一想,前面的步骤应该都没有错。 两个人如果一起躺进棺材,很可能都会失去意识,到时候才是任人宰割。 棺材以这样的速度消失,虽然是意外,但想到这个队伍来时的速度,追不上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出发前,金童也提了一定要跟上,可他们的速度根本不是人类能跟随得上的。 如果跟不上,那就只能找过去。问题是最后被纸人裹挟,他连队伍离去的方向都看不见——这应该也是它们故意的。 想一想,再想一想…… 荆白呼吸一滞,骤然睁开了双目。他的眼睛轮廓极美,又黑白分明,哪怕在月光之下,也是如此明亮清澈,仿佛能与明月一同生辉。 他想起来了! 晚上没有太阳,好在白天的时候已经辨别过方向。 荆白没有任何犹豫,向着自己选定的方向飞奔过去。 第299章 阴缘线 越是在危急的时刻,保持冷静就显得越重要。 真的着急起来的时候,大脑就像一团乱麻,连荆白这样的人也无法幸免。好在他这个人,情势越是紧张,心绪反而越是镇定,冷静下来之后,整理了一下思路,果然很快想起了一些蛛丝马迹。 重点还是在金童打着的那块白幡上。 白幡就是三块木头,两横一竖地做了个木架,上面挂了一大块儿白布,还挂得格外高。荆白没开院子门之前,隔着院墙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它。 只是月光到底不够明亮,虽能看到些许字样,具体的却看不清,直到站到金童面前,他才看清楚了。 除了中间的“显考”和大片空白,白幡的左右两边还画了一些状似装饰的黑色的花纹,荆白当时细瞧了好一会儿,才读出来花纹里嵌的两行字。 比起中间大大的“显考”二字,还有主体部分大片的空白,藏在花纹里的这两行字就实在是不太起眼。除了告知眼前这两个纸人的身份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等他问了白恒一“显考”二字的意思,下面的留白什么含义自不必说。再听到金童凄凉无限的唱词,两者一联系起来,荆白顿感不妙。 为了不让金童数完十二月,两人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怎么破解这个倒数计时上。后续无论是交换身份、还是白恒一逼着金童认了他这个爹,都说得上是步步惊心,实在没工夫再去细想边上那两行字。 直到重新找回理智,挖掘记忆里的细节时,荆白才又想起了那两行字的内容。 “金童指引西方路,玉女随行极乐天。” 这些纸人来的时候是什么阵型,他不知道;但走的时候,确实是金童打着白幡走在最前头,引领着抬棺的纸人和后面撒纸钱的队伍;玉女敲锣,在一旁随行。 再回头看,“西方路”这个线索就清楚无比了,指的当然就是西边。 至于是哪个西面,是此时面朝着的西面,还是太阳东升西落的那个西面,也用不着瞎猜,因为白天时,红线媪正好给他们指点过另一个方向。 这些金童玉女,连带着整个出殡的队伍都是纸人,它们都是红线媪的杰作。 它们选择的方位,当然也只能根据红线媪所认定的方向来。 思路明确下来,荆白的心就定了,他睁开眼睛,朝着西面飞速奔跑过去。 村子太大,荆白跑了一段,依然没见到送葬队伍的踪影,为了保存体力,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从跑变成了走。 即便如此,他依然走得很快。 金童这一行人来得快,走得更快,虽然惊心动魄,但并没用去多少时间,此时离天亮还早得很。村子里的黑夜十分寂静,其他人应该都在沉睡,听不到任何人声的动静。 一路经过的房子和白天差不多,都是关门闭户的,但走了一阵,荆白忽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方向,竟然有一个小院。 几天下来,荆白也算去了不少地方。在红线媪这个村子里,但凡有围墙的小院,一定是带编号的活人的居所,无一例外。 现在还活着的人里面,一号、二号、七号的房子他都没去过。不知道这是他们之中谁的房子。 昨晚白恒一听到了娶亲的动静,今天送葬的就到了他们家门前。 如果所料不错,送葬的队伍肯定也路过了这个房子,那么……房子里的人会听见动静吗? 如果听见了动静,是不是明天被纸人队伍光顾的,就变成这间房子里的人了? 因为按季彤的说法,前天他们几乎全天都在一起,除了欺骗她,张思远昨天并没有做什么别的事,但白恒一在昨天的凌晨时分却听到了从他房子方向传来的吹吹打打的娶亲的乐声。 今天送葬的队伍来了他家,荆白也不觉得是因为他去了月老祠,而没去清净台的缘故。 虽然荆白不知道周杰森他们去清净台到底拿没拿到东西,又到底拿到了什么,但破解晚上送葬这个局的时候,他唯一用到的东西,是一开始就拿到的结婚证。 第591章 有他自己和张思远的例子,荆白已经怀疑,这和白天他们做过什么事情并没有关系。只要他们还住在这个村子里,在深夜里,以各种理由被纸人找上门这件事就是必然发生的,只是先后顺序的差别。 听到夜晚的动静,就是预告。 只是不知住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这个顺序是否有什么含义…… 房子里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房子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荆白更没时间驻足,他急着去找白恒一。见房子漆黑一片,没亮着灯,荆白多看了一眼,就直接走了。 他的目光只投向自己要去往的方向。 如果沿着这个方向往后,都没再看到别的小院,那明天被上门的多半就是这家人了。 荆白沉默着,只是一路往西走。 寂静的幽蓝色天幕下,月亮的清光洒落在青年独行的身影上,在他背后拉出一道浅浅的影子。 他身形挺拔,行走时却迅疾潇洒,那道影子于是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月下摇曳的竹影。 清瘦、挺直,孤高、寂寥,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头顶的月亮是唯一无言的陪伴。 当然,荆白本人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到,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想。 初时,他还能想一想关于村子的事情,纸人的事情,可随着越走越深,却始终没见到送葬的纸人,也没见到那口装着白恒一的棺材,他的大脑就逐渐空白起来。 虽然脚下的步子没有变慢,思绪却像被什么东西蒸发了。 他只是还在继续往前走,这让前方出现一点白的时候,他没有立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等脚下更接近,那一点白色的形状变得清晰,荆白才蓦地反应过来:他真的找到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向着前方飞快地跑去。 等跑得近了,那个白色的东西慢慢在视线中放大,荆白才发现,那原来是座纸做的灵棚。 荆白一直跑到了只有十几步远的距离,才发现灵棚顶上其实还有个黑色的纸屋顶。只是天色太暗,远看着就像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等走到了这个距离才能看见。 屋顶下面,通常用来挂匾的地方,写了一个白底黑字的、大大的“奠”字,再往下,本应是大门的地方,并没有门板,只在左右两边各挂一副白色挽联。 左边写着“离别之时自无语”,右边则是“儿女心中赫然悲”。1 至于“儿子”和“女儿”,自然还是那两位。 两个十分眼熟的纸人,此时正一边一个站在灵棚外。 金童在左,玉女在右,仍是那副披麻戴孝的打扮。圆圆的脸上,眉毛、眼睛、嘴角都往下撇着,俨然是两张悲伤的哭脸。 灵棚里看着倒是挺亮的,荆白远远瞧见里面点了些白蜡烛,宽敞的纸房子正中间,停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荆白呼吸猛地一滞。 凝视了毫无动静的棺木片刻,他才注意到,棺材前方,离灵堂的门口不远处还有个火盆。虽然无人打理,远看着还烧得挺旺。 确定没有遗漏任何细节之后,荆白飞快地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到灵棚门口,他才放慢了脚步。 金童和玉女一左一右站着,纸做的惨白脸颊上,五官往下耷拉着,仍是那副伤心的哭相。 他们对荆白的到来视若罔闻,谁也没有抬起眼睛多看一眼。 虽然露着一副哭相,却没有哭声,也不动。 荆白难免觉得有些怪异。他虽然急着去救白恒一,却更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莽撞。只是左右张望之下,怎么也不见方才那游龙一样长的送葬队伍…… 这么多的纸人,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四周安静得怪异,只能听到火盆中毕毕剥剥的燃烧声。荆白瞥了一眼烧得旺旺的火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门口的金童和玉女。 两个纸人此时都两手空空,金童的幡,玉女的锣都不知去了哪里。一左一右地站在灵棚的入口,看着倒像是两个守门的。 问题是这个纸棚子压根没有门,他们站在这里是做什么? 荆白起了疑心,他没有急着进去,先像之前那样拍了拍金童的肩,试探着道:“金童?” 金童此时看上去像是个没有生气的普通纸人。 荆白用的力气不大,但金童是纸人,骨架偏轻,还被他拍得晃了一下,也没给出任何反应。 荆白更疑惑了。他走到玉女处,又拍了拍玉女的肩膀,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真变回普通的纸人了? 荆白的视线在灵棚的挽联上停留了片刻,这挽联还是用“儿女”的口吻写的。 如果真是普普通通的纸人,何必顶着这子女的身份在灵棚门口罚站呢? 还是说,他们是受了这“挽联”的限制? 无论如何,荆白觉得自己已经在出殡时自证过身份,既然金童和玉女都不动,他就直接进灵棚了。 因为金童和玉女的事情,他在门口多停留了一会儿,走进来时,才发现火盆里的火还在烧着,而且……火好像变得更大了。 荆白原本已经走到棺材旁边了,留意到这变化太不合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没有人看着,也没有人添燃料的火盆,火没灭都不错了,怎么会越烧越大? 这一仔细瞧,他放在棺材上的手都不由得一震。 第592章 荆白进门前当然也注意过这个火盆,但火盆很深,他扫了一眼,下面烧的东西白花花的,就没有多想,只当是烧的纸钱。 这时走得够近,又着意观察,他才发现这跳动的火苗下面,竟然是一个个的纸人! 难怪这火盆又大又深。 方才听到的毕毕剥剥的的声音,除了燃烧的声音,还有纸人的声音。 不知方才的送葬队伍是不是都在这里了,荆白就瞧见这个黄铜的大号火盆里,不断有几寸大小的着了火的纸人沿着盆壁往上攀爬,但由于盆壁光滑,又滑落下来。 而且……这纸人的材质和一般的纸不同,它烧得很慢。 这些纸人才三寸大小,一根指头的高度。若是一般的纸做的,烧掉不过是几秒钟的事,但荆白眼见着这纸人从盆底爬到快中间的位置,再滑下去,竟然也没烧坏多少。 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没烧着的纸人,荆白眼见着又窜出来几个,难怪这盆里的火越烧越旺。 荆白轻轻抽了口气,不由得左右环顾起来。 整个棚子都是纸的,唯一撑起结构的,也只是普通的木架子,都是易燃物。 如果真被这些点着的纸人从火盆中跑出来…… 荆白心惊地发现,他之前的估计是错的。 当时白恒一被装进了棺材,他想着这口棺材是木头做的,大,而且厚重,纸人们将他抬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土葬。哪怕真的埋下去了,再挖出来就是。 但等他走到这个又大又深的火盆前面,看着这些争先恐后往外爬,攀在火盆壁上,又不断滑落的纸人…… 这些沾着火苗的纸人根本没有挣扎灭火的意识,只是不断往外爬。它们根本没有痛觉,往盆子外面爬,是想爬到哪里去? 难怪白恒一的棺材被停在这个灵棚里。 他们根本不打算进行什么土葬仪式。 这个越烧越旺、纸人越烧越多的火盆,是另一个倒计时。 如果荆白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或者拖延了时间,没有及时赶过来…… 照这样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整个纸棚子,连带着这口棺材,还有棺材中的人,会统统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剩下。 第300章 阴缘线 今晚刚过了午夜,接灵的队伍就上了门。 白恒一顶着路玄的假名,认下“爹”的身份,接灵的队伍摇身一变,就此成了出殡的队伍。这队伍来无影去无踪,荆白顺着白幡指引的正西方一路找过去,才见到搭起来的灵棚。 金童玉女作为“儿女”的身份站在外边,棺材停在灵棚内,就算是停灵的仪式。 荆白的目光下移到脚下熊熊燃烧的火盆。 停灵过了,就是下葬。 这些源源不断往外爬的着火的纸人足以把棚子和棺材都烧光,这当然算是火葬。 一整晚,正好把整个流程走完。 如果所料不错,火葬完成的时限就是天亮之前。幸好他来得快…… 荆白心里猛地揪了起来,他顾不得别的,先去推那口被盖得严丝合缝的棺材。 别看这口棺材八个薄薄的纸人就抬得起来,荆白想开棺时,才发现这事儿真得花几分力气。 荆白之前不想让他们合上棺盖也是这个原因。 这口实木的棺材一来沉重,二来一看保密性就非常好。因为不是滑盖的,方方正正,上下嵌合,盖上的时候“砰”地一声响,足见确实是密不透风。 荆白用了全身力气,才将棺材盖抬起一个小缝。这时已经力使到极处,荆白不敢松手,憋着一口力气,将抬起来的地方搭到边沿上,这才松了劲儿。 棺盖之沉,让整个棺木都猛地震了一下。 荆白累得脸色发白,他弓下身,透过自己掀开的缝隙往里看,先看到一片黑,心里不由得一突。再往上看到白恒一的脸,心中才微微定了一些。 灵棚里点了一排蜡烛,又有火盆,比村子里的夜晚任何时候都明亮,因此白恒一那种纸人的“精致”的感觉也格外的明显。尤其是皮肤,和正常人类的皮肤质感相差非常大。 荆白却只顾着看他的表情。 他的神情和之前一样安宁,好像睡得很沉,眼睛却被黑布再次蒙住了。方才看到的一片黑,也是他身上穿的衣服。 他原本穿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掉了,变成了一套黑衣服。 荆白感觉这套衣服有些奇怪。手脚处能看出来,特别宽松,前襟也没有扣子,颜色倒是很纯正的黑色…… 他瞳孔一缩。 这些东西给白恒一换了一身寿衣! 荆白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他原本放松了的面容再次敛了下来,神色发沉。 虽然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肩背和手臂处都还在发酸,但既然已经推开了一个缝隙,剩下的部分也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 荆白重新站起身,沿着推开的那个缝隙,浑身发力,一咬牙,直接将搭在边沿的棺材盖掀到了地板上! 沉重的棺盖落到地面,发出“咚”地一声闷响,简直感觉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荆白整个手臂都在发酸,往地上看了一眼,才算松了口气。他正要俯下身将白恒一扶起来,一抬头,身体却是一僵。 灵棚里探进了两个头! 灵棚外面原本一左一右,站着金童和玉女。荆白来的时候还在两个纸人面前试探了一番,他们谁也不动。 第593章 但他刚才一抬头,却见两个纸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身。此时也仍旧是一左一右,却已经变成了两手扒着灵棚,往里探头的姿势。 脸上也不再是丧眉耷眼的哭相,换做了一副好奇的表情。 荆白心中警铃大作,他直觉此地不宜久留,把白恒一扶进怀里,想要先带他离开。但他刚把毫无意识的白恒一扛出棺材,金童和玉女的脸就又变了。 原本只露了个头,现在两个纸人的上半身都钻进了灵棚。他们横眉立目,双目圆睁,脸上的神色从好奇变作鲜明的怒色。 直接带走似乎会激活它们…… 金童和玉女当然不能被激活,一旦激活了,以他们动辄腾云驾雾缩地成寸的能耐,荆白和白恒一插翅也难飞。 荆白只能将白恒一放回棺材里,让他倚靠着棺木,自己低声呼唤他的真名:“白恒一!白恒一!快醒醒!白恒一!” 他喊到第三声时,怀中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 荆白又惊又喜,他没来得及说话,白恒一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他这一下起身十分突然,荆白吃了一惊,正欲伸手去扶他,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被蒙住的双眼显然没有影响他感官的敏锐,荆白见白恒一微微侧了一下头,似乎在判断什么,忙道:“是我!” 白恒一握他手臂的力度更大,仿佛在确认什么。 荆白看着他拧在一起的眉头,还有微微颤抖的肩背,唇线抿得很紧,仿佛在忍耐什么的神色……总觉得他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 荆白也很想等他恢复一些再做打算,但此时情况实在紧急。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火盆里已经有纸人攀到了边缘,虽然暂时还没有逃出来的,但零零星星已经有火星子开始溢出火盆之外。 灵棚外面,金童和玉女都面带惊怒之色,两个纸人都已走进了灵棚。 荆白发现他们不是不能动,是动的幅度非常小……或者说,非常非常慢。 他方才将白恒一从棺材里扶出来,想要直接背走的时候,金童和玉女的行动速度明显变快;荆白见势不对,将白恒一放了回去,于是他们的速度又变慢了。 但他们依然在往里走。 同荆白之前的感觉差不多,它们现在是处于一个待激活的状态。 白恒一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抓着荆白。从被握着的那只手的受力,荆白能感觉到他现在很痛苦,而且神智应该并不十分清楚。 荆白心急如焚,但现在情势危急,他只能强行将思绪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在心里将所有的条件飞快地过一遍。 “路玄”这个身份是金童和玉女的“爹”,也是被认定了的死人,所以要带走白恒一,只要证明这里没有人是路玄就可以了。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白恒一的肩膀,飞快地对他说:“能听见我说话吗?我现在叫你的名字,一定要回应我,听见了吗!” 白恒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身体兀地震了一下。 他似乎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声音有些发抖,但还是说:“……好。” 荆白急促地说:“白恒一!” 白恒一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应道:“我在。” 金童和玉女眼见着又走近了一步,荆白语速飞快,对白恒一道:“我的真名是荆白。叫我的名字,快!” 白恒一反手抓住荆白的那只手,荆白感觉他的手也在发抖,但还是喊出了荆白的名字:“荆白!” 荆白立即说:“在!” 他回头一看,金童玉女没有再动,定在原地。火盆的火苗却在他回答了白恒一的呼唤之后,“轰”地一声,猛烈地蹿升起来! 无数着火的纸人就着跃起的火焰,纷纷从火盆中跳了出来。 白恒一只能听到火焰噼噼啪啪地烧灼的声音。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片黑暗中,还在试图分辨火焰的去向,荆白已经用力将他按到怀里。 白恒一是纸人,是最不经烧的。 荆白做好了被烧到的准备,但却没感受到相应的疼痛,白恒一很快也反应过来,紧张地去摸他的背脊。 荆白心头一缩,把他的手拍了下来,警告道:“你不能碰火!我没事。抓紧我,我们现在就走。” 他把白恒一扶起来,再转头看去,才发现那些跃出来的、三寸大小的纸人,现在已经跑得遍地都是。他们的目标却不是荆白和白恒一所在的这口棺材,而是金童和玉女! 从荆白应了白恒一的呼唤之后,金童和玉女就已经动弹不得。他们保持着脚跨进来、手往前伸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为极度惊恐的样子。 他们似乎比这些纸人更不易燃,但架不住纸人多得可怕,还在火盆里源源不断地往外跳。乍一看只以为满地都是乱蹦的火苗,仔细一瞧,却是一个个着了火的纸人在四散奔逃。 白恒一试图捕捉些什么,但越听越觉奇怪——整个环境除了自己身边,到处都是火苗噼啪燃烧,像是在烧什么纸片的声音。 他隐约意识到他们现在身处火海,荆白目所能及,更是触目惊心。 他带着白恒一往外走,却发现地上乱跑的纸人虽然没有特地扑向他们,却也没有规避他们,白恒一又看不见,完全无法闪避,索性一咬牙,直接将白恒一扛了起来,闷头往外冲。 第594章 他没有提前询问,白恒一也没有任何反抗,荆白总觉得他从醒来时状态就有些古怪,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到这时,整个灵棚已经都被点着了。赤红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舌顺着墙壁往上舔舐,已经蔓延到木头的房梁,还有他们头上的纸房顶。 支撑着整个纸棚结构的房梁燃了起来,带动着整个纸棚开始摇晃。 燃烧的纸屑从头顶不断落下,金童玉女已经变作两个火人,却仍保持着双手往前够的姿势。 荆白想从他们身边绕开,但灵棚就那么大,再往边缘走,他更担心被下落的房梁砸中。寸许长的纸人满地乱跑,地上的荆白还能闪躲,头顶落下的就难了。 空气中越来越热,连同眼前的景物似乎都被温度扭曲 ,荆白感觉自己从来没那么紧张过。 他心跳得飞快,从金童身侧路过时时,头顶忽然落下一大片燃烧的纸屑,几乎是擦着白恒一的身体落下。荆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正要加速冲过去,却对上一对火焰下的、黑漆漆的怨毒眼睛。 金童还在看着他。 这里的火焰近乎熯天炽地,金黄发红的火焰似乎要吞噬所有的一切,两人无声的对视维持的不过极短的一个瞬息,却又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 “轰”地一声,金童的向前伸展着的手臂竟然就在荆白眼前烧得滚落在地。 荆白护着白恒一躲了过去,他不再停留,径直冲出了纸棚! 他一直跑到安全距离,才将白恒一放了下来,白恒一却没站得起身。荆白担心地去看,见他整个身体都蜷缩着,脸埋在手臂中,整个脖子连着背脊都绷得死死的,硬得像铁,但摸上去就能发现,底下的肌肉都在微微发颤。 这个状态荆白太熟悉了,他几个小时前刚见过,是疼的。 荆白知道这状态下白恒一根本说不出话,他更帮不上忙,只能半跪在地上,安抚地抚摸着对方的脊背。 他极力收敛自己的心神,目光放远,投向远处那两个烧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纸人,还有摇摇欲坠的灵棚。 这里是一片没有房子的荒野,空旷至极,唯有灵棚火光冲天,像个巨大的火把,点燃了半边的夜空。剩下的天幕却依然是宁静的蓝,月亮高高挂在天空,洒下冷清的光,同烈火相互映照出一片奇异的景象。 火焰吞噬一切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荆白冷冷地看着,直到那两个站着的纸人身体分崩离析,直到整座灵棚“轰”地一声彻底崩塌,无处可去的烈焰往旷野四处迸溅。 四散的火焰在辽阔而黑暗的旷野上,星星点点地发着光,又因没有可燃物而逐渐熄灭,零落成灰烬。 灵棚的火渐渐小了,白恒一的喘息也逐渐平复下来,荆白隐隐感觉这并不是巧合。 灵棚的燃烧难道也违背了什么禁忌吗,怎么会让他疼成这样? 很快,他感觉到白恒一摸索着动了一下,应该是想从他怀里站起来。 荆白这才松了口气,一边伸手去扶,一边关切地问:“又是眼睛疼吗?是不是在棺材里遇到什么事了?” 白恒一摇了摇头,他脸色还很苍白,但已经逐渐开始恢复成人的肤色。 荆白就见他指了指自己被蒙起来的眼睛,咳嗽了两声,低声说:“不是坏事。刚才……好像是眼睛,长出来了。” 第301章 阴缘线 荆白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心中升起一股喜意,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眼睛发亮,俯下身去摸白恒一的眼睛。 即便隔着这层黑布,也能感觉到确实和之前不是一个触感。 手底下的触感不是空的,而是饱满的。薄薄的眼皮下,能感觉到新生的眼球在滚动。 欢喜之下,荆白把手移到白恒一的后脑,想把黑布解开。 白恒一却拦了他一下,说:“先别。” 荆白把手收回来,纳闷地道:“怎么?” 白恒一勾了一下嘴唇,那笑意显得有些苦涩。 他把语速放得很慢,仿佛想安抚荆白:“眼球是长出来了,但我试过了,眼睛睁不开。拿下来我会更想睁开眼睛,那种感觉……不太好受。” 荆白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怔了一下,立刻回头看了灵棚。 可燃物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势正在逐渐变小。方才那样高大的灵棚,现在也被火焰吞吃得只剩下一点焦黑的废墟。 难道方才在灵棚里,他不慎遗漏了什么步骤? 但是方才情势紧急,根本没有留下太多思考的空间。 荆白盯着那堆废墟,在脑内不断复盘自己今晚的举动,白恒一已经彻底恢复过来,自己站直了身体。 他还是忍不住拿了一只手去捂眼睛,好像仍旧有些不习惯。 荆白余光瞥到他的动作,一把抓住他的手,强行让他放下来,说:“新生的器官不习惯很正常,你先别动它。” 白恒一另一只手蠢蠢欲动,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安分下来。 他静了几息,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片刻后才道:“荆白……我想起来一件事。” 荆白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的真名,难免有些不习惯。但更令他诧异的是,白恒一不仅没问他真名的事情,反而先这样叫出来了。 他不由得顿了顿,才应道:“什么事?” 第595章 白恒一眉头蹙了起来。他又静了几息,才说:“就是当时进了棺材,被他们抬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动静。那个感觉很奇妙,没有完全昏迷,但也不清醒,是很飘忽的、无法思考的一个状态。” 天空整体已经变成了灰蓝色,天边浅浅露出了一点鱼肚白,但月亮仍高高悬在当空。这时候的天光清澈而暧昧,落在人脸上,是种微微发蓝的暗;但那五官即使蒙着眼睛,也是如此英俊夺目,仿佛能够熠熠生辉。 他轻声说:“我现在好像想起来了,她唱了一首歌。” 荆白出神地凝视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白恒一此时说话的神态让他觉得很熟悉。 这也导致过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白恒一说话的内容:“你说的她是谁?唱什么了?” 荆白有种预感,这可能是关键的线索。 他看着白恒一的脸,对方显然正在竭尽全力回忆。 他方才说过的那个状态,荆白未曾经历过,但听他描述,像是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何其迷离恍惚。那样的情境下,想要记住什么东西显然是不容易的。 但他毕竟是白恒一。 片刻后,白恒一慢慢地说:“听着声音,像是玉女唱的。她说……” 他微微偏着头,似乎正欲开始回想,荆白忽然叫停道:“等等,你先想一想,能不能说?” 昨晚疼成那样,没多久又被送进棺材里长了一次眼睛。疼是全受了,眼睛却还用不了…… 红线媪和她那群纸人是真挺会折腾人的。荆白现在盯着蒙住白恒一眼睛的那层黑布,颇有种磨刀霍霍的心态。 白恒一被他打断,怔了一下,才笑道:“不碍事,这个可以。因为当时的状态不好,玉女的声音也不太好分辨,我刚才都想了半天了,快理清楚了才跟你说的。” 那是个活泼欢快的童声,女孩的、很亮很细的嗓子。这样的歌声原本应该是很清楚的,但玉女唱歌的时候带了南边的口音,因此白恒一回忆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来辨别原句到底是什么,免得理解出错。 “同心合意结良缘,剪作两张难两全。神仙压顶难翻身,红线一根系团圆。” 他念的时候,荆白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 红线一根系团圆…… 若是换做其他人,或许会将红线以为是红线媪的红线。但昨天荆白去过了月老祠,拿到了月老给的红线。 红线媪实在诡秘难测,虽然白恒一等人都是她所制作,一开始还打着“加固婚姻”的幌子,但是过了这几天下来,荆白总觉得,比起让他们长相厮守,红线媪似乎更希望他们恩断情绝。 “供养”这个机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挑拨离间。她在营造一种纸人和他们之间只能你死我活的气氛,让他们在这种波谲云诡的氛围中互相猜忌着过了三天。 然后,她又在今天——不,昨天白天的时候,告诉了众人清净台的存在。 比起一直藏身在黑暗中的红线媪,荆白更信任点了三炷清香,就送了他一根红线,甚至还停了一夜“供养”的月老。 不过这个歌谣确实有些奇怪……什么叫“剪作两张”?“神仙压顶”又是什么意思?“红线一根系团圆”,要怎么样才叫团圆? 团圆的意思一般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可他和白恒一原本就在一起。 荆白默默注视着白恒一。 天色渐渐亮了,他的皮肤也逐渐恢复成了更接近人类的质地,荆白看着他被黑布遮住的双目,不由得在想…… 白恒一的眼睛已经长出来了,却睁不开,这就不算是真正的复明。如果他完全复明,就是五感俱全,这算不算是一种团圆? 他专心地盯着白恒一看了许久,久到白恒一都察觉了他的目光。 他侧首感受了片刻,见荆白始终沉默不语,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思考歌谣的事情,因此道:“红线就不说了,那个神仙,我方才也在想。就是不知道到底指的是神像,还是月老。” 荆白犹自盯着他的眼睛出神,白恒一顿了顿,去握他的手,温声道:“不如我们回去再瞧瞧?” 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长出了眼睛,却依然被束缚着的人,他的语气却极平和,倒像是在安抚荆白一般。 被他握了一下,荆白才回过了神,正要说话,白恒一的头忽地偏了一下。他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动静,把荆白往身边一带,说:“小心……是有东西过来了么?” 荆白被他拉得退了一步,顺着他侧头的方向看去,才见到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骨碌碌滚了过来。 不偏不倚,正好滚到白恒一的脚底。 荆白微微低头,一眼便看清了这圆咕隆咚的球状物是什么。 白恒一也听出那东西停下了,听动静,似乎就在脚边。 他见荆白没有反应,便准备自己伸脚去试探。谁知荆白这时忽然出手,猝不及防地把他往后薅了一把,白恒一目不能视,不由得整个人往后一跌。 “什么东西……”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退了两步:“诶,荆白?” 荆白神色冰冷,目光从地上的物件上不带感情地掠过。 那是个头颅,虽然只是纸人的头颅。 灵棚的火那么大,没给它全烧成灰,也只剩下个基本的形状。 圆脑袋的大部分已熏得漆黑,只有眼睛的部分还能看见,或许是因为红线媪未曾给它画上眼皮,因此还大大地睁着。 第596章 也不知道怎么,不仅没烧尽,还精准地滚到了白恒一的脚边。 当然,现在是荆白脚边了。 白恒一犹在疑惑,荆白面上却是不动如山。他盯着地面上的东西,眼神如此冷漠锐利,像一把开了刃的神兵:远远看着,只觉雪亮锋利,被迫直面时,才觉出那种刺骨的冰冷。 他根本不等白恒一走回来,径直一脚碾了上去,正中那双闭不上的、怨毒阴森的黑眼仁。 纸做的颅骨,哪怕再经烧的材质,在火里烧了这么许久,也烧得脆了,又怎么经得起荆白毫不留情的一脚。金童的圆脑袋当即被踩得四分五裂,变作他鞋底的一团黑灰。 白恒一走过来时只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十分不解,却苦于看不见,只能茫然地问荆白:“什么情况?” 荆白移开脚尖,随意地踢散了地上的碎片和黑灰,任由其散落荒野,顺便攥住了走近的白恒一的指尖,非常平静地说:“没什么,风刮过来的垃圾罢了。” “真的假的?”白恒一显然不太相信,但他一个盲人,被荆白拉着,也只能转过身,往回去的方向走。 荆白抓着他,将灵棚焚烧的焦黑废墟留在身后,语气平淡无波:“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白恒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荆白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真名这个不算——” 白恒一侧过脸,冲他笑了笑,荆白看出一点狡黠的意味,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荆白:“……” 白恒一听他不肯说话了,猜他多少有些赌气,晃了晃荆白被他握着的手掌,还没开口,嘴角已经先弯了起来。 他笑眯眯地正要再说话,就听荆白忽然说:“除了这个名字,也没有了。” 白恒一怔了怔。太阳还未升起,但天色已经渐渐转亮,皎洁的晨光照在荆白身上,他注视着白恒一的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干净。 “除了这个名字,别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也没有其他再瞒着你的事了。” 对荆白来说,他确实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因此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白恒一却忽然愣住了。 他的眼睛被黑布遮着,荆白却瞧见他的嘴唇和下颌似乎都在微微发抖,好像荆白这句话忽然触动了什么,让他心潮澎湃,难以自制地震颤。 “可是……”荆白感到白恒一握紧了他的手,他好像在努力克制什么,握得荆白的手都在发痛,最后却只说:“可是我——我能说的太少了。” 荆白的眉头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不止一次表明过态度,但白恒一好像总是很在意这件事。他这次终于忍不住道:“你说不出来的话,我们早晚都会查出来的。而且,就算触犯禁忌,也只疼在你一个人身上。” “如果你都没觉得这件事不公平,为什么又觉得我会在意?” 白恒一这下终于不说话了,荆白反倒笑了一下。 既然开解不了,那就索性把问题直接抛回去。看白恒一哑口无言的样子,他的心情反倒好了起来。 远处的天际泛起了亮光,是太阳快出来了。 熹微的晨光落在白恒一身上,显得他肤色有些发灰,衬着他身上那套黑色寿衣,透出一股瘆人的死气。 荆白瞧着他这身打扮,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加快脚步:“走了,你这身衣服得赶紧换掉。” 白恒一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用空余的那只手在身上摸了几下,震惊地道:“我……这身衣服谁给我换的?!什么时候换的?那我不是被看光了吗!它们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啊!” 荆白本来是不高兴那些东西给白恒一换了一身寿衣,却没想到白恒一的关注点在这里。他被白恒一说得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凉凉地道:“无所谓,反正那些东西都已经烧没了。” 饶是白恒一,也禁不住沉默了片刻:“……你还是给我讲讲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们渐渐走远,两个携着手的影子也被拉长。 灵棚所在的方向接近村子的最西边,回去须得向东走。茫茫的旷野被留在背后,太阳则在他们前方渐渐露出了金红的脸。 晨光逐渐明朗皎洁,仿佛要洗净一切。 两个远去的身影也由此亲密地相融,像两棵站在一起的、生生相息的树。 第302章 阴缘线 回去的路上,就是太阳逐渐升起的过程。守了一夜的月亮逐渐消隐,阳光穿透云层,并不炽烈,落在脸上,只感到微微的暖意。 荆白带着白恒一,两个人逐渐走回了有房子的地方。 回来这一路,荆白把白恒一进入棺材之后的事都和他说了一遍,包括他路过了一间带围墙的小院的事。 “一会儿应该还会路过,”荆白朝前方看了一眼,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大致的距离:“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家人。” 白恒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优美的唇线抿了起来,面部线条不自觉地紧绷。 荆白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事,便道:“你有什么猜测吗?” 白恒一回过神来,从从容容地笑了一下,说:“纸人来访,必有缘故。不管是我们,还是前天的张思远和贺林,应该都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那我想,或许就是这个村子里,人人都会遭遇这档子事。” 第597章 这些荆白昨夜路过时就已想过了,但他很乐意听白恒一再说一遍,这时便随口“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张思远和贺林遇到的是红事,但他们肯定没有真的结婚;我们遇到的是白事,但我也没有真的死。这说明无论红事还是白事,都只是这些纸人上门的借口而已。” 荆白听到这里,也只是转过头,多瞧了他一眼:“这是最基础的,人人都能想到。你肯定有别的想法。” 荆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很了解白恒一。这种程度的推断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不可能让他认真想这么久。 白恒一因为失明,不太喜欢发表意见,时常一笑带过,但荆白知道,他是个相当有成算的人。他这样的脾气,不确定的事肯定是不愿意说出来的。但这不代表荆白不会问。 白恒一神色显出几分意外,似乎没想到荆白能一眼看透他的想法,但很快又笑了起来:“确实,但现在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路过的时候去拜访一下,就知道这猜测对不对了。” 荆白认真地看着他,他也没说话,但蒙着眼睛的青年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注视,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他顿了顿,笑意中透出几分无奈,终于还是说道:“好吧。我猜,那个院子里住的是一号。” 那不就是季彤和罗意? 虽然说了,却只有答案,没有缘故,荆白看他笑眯眯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肯定是不会说了。 荆白不喜欢和人绕弯子,这要是换个人,荆白总有手段逼出自己想听的话。但此时此刻,他看着身边人弯弯的嘴角,心里反倒放松了一点:白恒一能打起精神卖关子,总比他一直闷闷的好。 反正如他所说,这个猜测对不对,一会儿就能见分晓了。 白恒一虽盲,有荆白带着,脚程却并不慢。天色还没完全转亮,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那个小院前。 院门紧闭,也不知房主起床了没,荆白只能试着在院门口敲了敲,提高声音道:“有人吗?” 两人在门口等了片刻,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虽然已经升起来了,却也没出来多久,估计现在时间大概就六点多钟。若这间房子的房主正常进行了供养,很可能精力不济,还没起床。 院门关着,房门当然也看不见具体什么情况,虽然翻墙对荆白来说易如反掌,但现在的情况和昨天在张思远家不同。 这院子的房主大概率还活着,如果贸然翻墙闯入,就太冒犯了。 荆白又敲了一次门,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便无意再耽误时间,对白恒一道:“走吧,他们可能还在休息。你先回去把这身衣服换了。” 白恒一早摸出来自己被换了一身寿衣,自然知道荆白为什么看不顺眼。他应下来,两人便继续往回走。 还没来得及走到家门口,荆白拐了个弯,就在路上撞见了满脸憔悴的一男一女。 荆白一见这两个人,眉头便微微一扬,对白恒一道:“你猜对了。” 对面的这两个人,可不正是季彤和罗意? 还没拐弯时,白恒一就说有脚步声,果然转过来便看到了人。 季彤脸色惨淡,眼圈下面一片青黑,看上去注意力也不太集中,走路都有点打飘。罗意看着还挺有精神,他先看见了荆白,眼前一亮,抓着季彤的胳膊用力晃了晃。 季彤看着无精打采的,被他晃了好几下,才抬起头来,恹恹地说:“怎么了……啊!!!!!” 她一抬眼,先看见的是白恒一。 白恒一那身衣服是丝质的,宽袍大袖,没有扣子,衣襟也是反的,一看就是死人穿的。季彤原本就神志恍惚,一看他这打扮,哪里回得过神,尖叫就是她的第一反应。 还好,正是惊魂未定时,她一转眼看见了荆白。 荆白虽然穿的也是睡衣,但总比寿衣正常。季彤原本想打个招呼,却见两人又拉着手。 她按着自己还在狂跳的小心脏,只觉上前也不是,跑路也不是,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气氛尴尬时,还是罗意试探着先用手语和两人打了个招呼,荆白也冲对面两人点了点头。 白恒一知道多半是自己这身衣裳惹的祸,只能抬起手挥了挥,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道:“早上好。” 他说了话,对面的两个人才放下心来。 两边面对面走近,季彤隔了几步远就停了下来,犹豫着道:“二位,你们……怎么这副打扮?” 荆白淡淡道:“说来话长。” 他指了指两人回来时的方向,说:“那边那栋房子,是你们家吗?” 季彤脸色微变。她点了点头,道:“是我们家。” 荆白面色波澜不惊,目光从高个子女人眼下的青黑处一掠而过。他平静地说:“那今天,可能就要轮到你了。” 季彤倒吸了一口凉气:“路哥,你——你什么意思?” 荆白冷静地看着她:“你先说吧。你现在这副模样,昨晚难道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吗?” 季彤叹气道:“我‘供养’完阿意就昏睡过去了,阿意可以替我做证。要说听见什么,我真没有,因为我没醒过。” 她说完这句话,荆白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第598章 季彤想起昨天荆白曾把张思远的身份卡扔给她。他性格虽然冷淡,却光明磊落,绝非不可信之人,但前提是她必须表现出相应的诚意。 想到这里,她彻底打消了隐瞒的心思,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黑眼圈,苦笑道:“但是……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罗意在旁边点头,打手语示意季彤昨晚的确辗转反侧,睡得不好。 荆白点了点头,冷静地追问:“梦的内容是什么?” 季彤显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吸了口气,语气变得恐惧起来。 “梦里很混乱,很多纸人来来回回地跑,前面我记不太清了……但是到后面,我梦见了一个很多很多人的出殡队伍。”她语气变得很空洞,像是陷入了回忆。 “那些纸人,前面有两个年画娃娃似的、长得很高的小孩打头,后面的都长得都差不多。还有几个人,抬着一口很大很大的黑棺材。他们漫天撒纸钱,一边撒,一边还呜呜地哭。那声音听起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荆白握着白恒一的手紧了一下,面上却未起波澜。 看着季彤犹带恐惧的眼睛,他镇静地问:“除了哭声,有没有别的声音?” 季彤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你也听到了,对不对!确实有个小女孩的声音!特别尖特别亮的嗓子,还唱了几句歌。” 她说到这里,双臂都抱了起来,像是说话的内容让她觉得很冷似的,连同嗓音都在发颤:“可是我当时迷迷糊糊的,没太听出来她唱的到底是什么……醒来之后很努力地想了,也想不起来。好像唱了什么纸——最后又说了什么红线?总之、总之特别特别瘆得慌。” 季彤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鼻音,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原本是个头高挑,身形健美的女人,但昨晚的供养和一夜这样的噩梦极大地消耗了她的心神。 她反复吞咽了好几下,又用力捋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才忍住了喉间的哽咽之意,对荆白道:“路哥,你们昨晚遇到了什么事,能不能说说?我现在真的很害怕……我没跟你们胡说八道。那真的不仅仅是个梦!” 罗意也连连点头,在旁边打手势。 他虽然是聋的,什么动静也听不见,但是昨晚一定有什么东西经过了他们的房顶。他感觉到房顶震了好几次,当时正好是季彤睡得最不安的时候。 他发现不对,想要叫醒季彤,却发现她虽然睡得不安稳,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叫不醒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直到天刚刚亮起来一点,季彤才突然猛地惊醒过来。 白恒一看不见罗意的手语,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最适合当这个中间人的季彤情绪濒临崩溃,荆白看明白了罗意的大致意思,低声翻译,罗意看着他的唇语频频点头。 白恒一听完,脸上也露出明悟之色。当然,作为昨晚被出殡的那个人,他并不觉得如何恐怖,因而神态格外淡定。 荆白转述时盯着他的脸,心里也不禁有些好奇。 白恒一真的猜对了。只是,为什么能猜到,缘由他没有透露。 季彤这时终于忍不住道:“路哥,你刚才说轮到我了……” 她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一声,用力擦了几下眼角,才问:“你说的,是不是就是和张思远他们一样的事?” 她知道的应该确实都说出来了,荆白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意思。 至于为什么是季彤二人,这事实在没什么疑问了。荆白道:“你应该记得,昨天我们在张思远的房子那里相遇,就是因为白恒一在前天夜里听到了那个方向有人吹打奏乐,还是娶亲的动静。” 季彤连连点头,虽然发现异常的形式不一样,但她也在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这个。 她不是没有产生怀疑,因此清晨时分一惊醒过来,看到罗意在一旁急得打转,就连忙拉着罗意去张思远的房子探查了——他们当然也想去找荆白,但不知道荆白的房子在哪儿,就只能再次跑到张思远那里去,想看能不能再发现什么端倪。 “有吗?”白恒一问。 季彤黯然地说:“和昨天一样,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们俩才这么无精打采地打道回府了。 荆白也不意外,继续说道:“我们昨晚的确遇到了差不多的事,但不是娶亲,是送葬。” 罗意震惊地张大了嘴,季彤直接惊呼出声。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白恒一的这身寿衣:“所以,我昨晚遇梦到的出殡的队伍……” 那群纸人哭哭啼啼送走的,竟然是白恒一吗? 棺材里装的不会也是他吧! 连寿衣都换上了,都被抬走了,竟然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如果被送走的只是白恒一,路玄为什么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 她惊讶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转向站在白恒一身边的荆白。青年那张俊美清隽的脸上,神情平静如水,好像只是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季彤心中却唯有震撼二字足以形容。 出殡听起来比张思远遭遇的娶亲更凶险,这两个人竟然还是毫发无损地活下来了。 如果这不是力挽狂澜,那什么才是? 第303章 阴缘线 “是。”荆白干脆地承认道,他说:“这个队伍中途消失了,我顺着他们留下的线索追过去,发现这个方向,只有你们这一栋房子是住了人的。” 第599章 季彤紧张地从他说的信息中捋清顺序:“所以说,是纸人先来接了你们,白哥躺进了棺材,你再顺着线索追过去。追过去这一路上,你只经过了我这一所住了人的房子,最后才找到白哥把他救出来的?” 荆白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顺序。但是,纸人每天上门找人的形式并不一样。他们去找张思远和贺林的时候,是用的娶亲的借口,算是红事;但是找到我们的时候,又是以接灵的形式上门的,是白事。” 白恒一听着季彤急促的呼吸,替荆白补充道:“只要还住在村子里,恐怕人人都得过这一关,只是先后的顺序问题而已。” 荆白点了点头,道:“在需要‘供养’的情况下,先遇到未必是坏事。” “供养”对他们本身有消耗,但破解纸人布下的迷局,除了脑力同样需要体力。如果到后面,身体状况越来越虚弱,晚上再遇到纸人,未必能逃过一劫。 季彤本来听荆白说了昨晚的事,一想到今晚就要轮到自己,就已经觉得整个人麻了一半。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听了两人对此的看法,心态迅速调整了过来。 其实白恒一他们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如果总归是要经历的,那早一点,起码她的体力精力什么的还好一点。 再这么供养下去,她觉得可能到了明晚自己的身体就已经很虚弱了。到时候跑两步喘三下,未必能应对得了危机——虽然她并不想应对,但是如果非要落到头上,那也只能咬牙接住。 总不能眼睁睁等着被这危机砸死吧! 季彤心念一定,原本一团混乱的脑子也清楚了不少。 有件事她早有怀疑,这时便恳切地问:“路哥,你说昨天轮到你,今天轮到我,是不是因为只有我们昨天去了张思远家里的缘故啊?” 这事虽然看起来很巧,但荆白觉得并非如此。 他原本就是因为白恒一半夜时分听到了张思远那边的动静,才找到了张思远家里。这说明原本的纸人上门顺序,就该是他排在第二个。 但是第三个为什么是季彤,他也没想明白。 倒是白恒一猜出来了,却又没说有什么缘故。 他只能简单地回答:“我觉得不是。” 他说完这句话,白恒一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荆白不由得转头去看他,看见白恒一微微一笑,说:“我倒有个猜测,现在虽然验证了一点,但也未必能作准。” 他对荆白道:“不如我们现在先回去?” 荆白应了声“好”,他该说的都和季彤说过了,至于晚上她会遇到什么情况,又该怎么解决,都只能她自己应对。纸人拜访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形式,不可能会给出相同的线索。 ……正好让白恒一回去赶紧把这身寿衣脱了。 他冲季彤两人点了点头,就拉着白恒一往回走。季彤“诶”了一声,连追了几步上来,急切地说:“路哥,路哥,那个,我能不能和你们合作啊?” 她昨天回去以后就在后悔没及时和荆白牵上线,但是昨天她去找红线媪的时候,偏又没遇上荆白。她后来从清净台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在必经之路上等了一阵子,却也没等到荆白的踪影,只能放弃。 昨晚睡下的时候,她其实也有些忐忑不安。她怕遇到什么事儿,等睡醒来不及反应,特意晚睡了一些,但幸好一直到睡前,都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谁能料到,竟然是在她睡下之后,在梦里遇见的! 她神色恳切,双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荆白。 荆白本来就无所谓,合作的人多人少,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或者说,多一个人作为参照并不坏。 唯一麻烦一点的,是季彤这人心思实在是多,他不喜欢和这种说话总是含而不露的人玩心眼。 季彤这样的,倒不至于猜不透,他只是不喜欢。 他一时没有作声,季彤的眼神变得略带哀求,又不敢催促,唯有嘴唇抿了又抿,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白恒一轻轻敲了敲他掌心,荆白看了他一眼,见他唇角微微一勾。不必他说出口,荆白也猜到了他的意图,便应道:“可以。” 算了,要论含而不露引而不发,谁也比不上他握着这一个。心思也数他最多,有时候连荆白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昨天在张思远房子里,季彤想套两人的话,就被白恒一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如果真的再出现这种情况,就让白恒一应付好了,反正也是他同意的。 季彤闻得他应允,不禁大喜过望,连忙回头招手,示意罗意跟上,一行四个人回了荆白的房子处。 等荆白几人回到他们的房子处,已经是天光大亮。 今日天色格外晴朗,万里无云,抬头一看,是片明晃晃的蓝,阳光明媚,洒落在人身上,当然,也公平地洒落在荆白门口那片白茫茫的纸钱上。 季彤和罗意面面相觑,都露出惊讶之色,季彤心里最后的那点疑虑都打消了。荆白和白恒一确乎无疑是被找上门过的,也确实凭借自己的实力逃出生天了。 荆白开了门进去,没管其他人,先带白恒一看了一眼墙上的神像。 面目空白的神像依然端坐在神龛的莲台上。 它依旧没有手,没有脚,没有五官,只有一头顺滑的黑发,和昨天的时候一样。 第600章 荆白低声对白恒一说了神像的情况,白恒一点了点头,面露思索之色。 荆白这会也不催着他说了,转头开了门,示意季彤两人进屋。 他原本准备把院子门关上,想了想,一会周杰森等人也该来了,索性就这样敞着,回屋和白恒一一起换衣服——白恒一穿的是寿衣,他穿的是睡衣,都不是平常出门的衣服,肯定也是换了妥当。 周杰森看了一眼头上的天色,天已经亮了许久了。他今天没带方菲,只带了昨天从清净台拿到的东西,想着同荆白商量一下,到底要怎么办。 他本来没想着来这么晚。 因为荆白昨天没有和他和兰亭同路,两人在岔路没等到他,就约定明天一早在荆白院子那里碰头。 周杰森昨天赶在天黑以前还跑了一趟荆白的院子,也没等到他回来,心里多少有点担心,因此睡前特意让方菲提早叫他。 方菲当然也提前了,结果今天周杰森一被她叫醒,就觉得身体格外疲惫无力。心里想起床,眼睛却跟被粘住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明明睡了一晚上,又好像白睡了,在床上一滚,只觉得身困体乏。有种干了一天重活的累,又有那种低血糖似的晕眩,总之想早起是起不来了。 他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好半天,为了积蓄精力,还吃了方菲做的早饭,这才攒足了力气出门。 不需要做什么剧烈运动,只是这样平常地走在路,他也觉得累。周杰森默默衡量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积少成多了,他总感觉自己今天的精力下跌格外明显。 再一想,如果他都这样了,那兰亭身体这么虚的,只怕更糟糕。 他越想越觉得不妙,虽然精力不振,也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只等着先和荆白碰上头,再想别的办法。 结果一走到荆白的院子附近,发现地上洒了不少纸钱,他心里就不禁咯噔一声。 哪来的这么多纸钱,还白花花地洒在地上! 他想起昨天荆白说张思远家接过亲的事,以及给他们看过的那张张思远的身份卡,稍微一想,就想到了昨晚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脸色雪白。 他脚底下也不知是因为踩着纸钱,还是因为过度惊讶,竟然有些发麻了,走到荆白家门口的时候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他就这样走到了院门前,直到看见院门开着,房子的门也开着,隐约还能看见有人坐在客厅里,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周杰森跺了几下脚,才快步往里走,边走边喊道:“路哥——路哥!!你没事儿吧?!” 他走进房间,却没有看见荆白和白恒一,只有两个有些眼生的人坐在客厅里,看见他来,一脸莫名地盯着他。 他一下没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好像闯进了什么平行世界,一个“路”字卡在喉咙里,仔细辨认了一下眼前的两个人,才瞧出来是谁,神色顿时变得警惕起来:“一号?你们俩怎么会在路哥的房子里!!路哥去哪儿了?” 昨天路玄说了,除了他,一号也在张思远的房子门口出现过。现在路玄的房子门口莫名出现了一堆纸钱,原本不应该知道他的住处的一号又出现在他的房子里面。 这很难不让周杰森怀疑——她不会是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吧! 眼前的女人也站起身来,似乎想说什么,周杰森被她的动作吓得连退几步:“你你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摇人了啊!” 正在这时,紧闭的卧室门轰然打开,一个熟悉的、冷淡而清越的声音道:“怎么,你要摇谁?” 两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一前一后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们一看就是刚洗漱完穿好衣服,白恒一甚至还在扣衣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周杰森愣住了,他看着毫发无伤的荆白,又惊又喜之下,一时没说得出话,白恒一倒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也不用摇,我看这里人已经够多了。” 荆白似有所感,转过头看了白恒一一眼,看青年嘴角弯弯的,只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外—— 没一会儿,果然有人走进了院子里。那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没有双臂,背上背了个文弱的女孩。 这是王坚和兰亭过来了。 荆白的心反而沉了一下。昨天到今天不过一夜的功夫,兰亭竟然就已经不能行走了吗? 第304章 阴缘线 一进房间门,王坚就埋低身子,把兰亭放了下来。 兰亭看着比昨天更憔悴了一些,脸色苍白,但她是自己从王坚身上下来的,似乎没到不能走路的程度。 她一抬眼,见客厅里站了五个人,除了白恒一都在看她,便冲荆白笑了笑,道:“见笑了,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见除了周杰森,季彤和罗意也在这里,她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问:“路哥?” 荆白简短地道:“季彤他们准备加入我们,我已经答应了。” 季彤见周杰森和兰亭都能熟门熟路地找过来,就知道他们三个肯定都是同伴,便站起身,礼貌地冲两人笑了笑:“我昨晚遇到点事,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好和路哥撞见了,还请教了路哥一些事情。我实在是佩服他,才厚着脸皮加入你们的。” 周杰森和兰亭的目光不由得都汇聚到了荆白身上,荆白沉着地点了点头,说:“昨晚发生的事,和今晚可能会发生的事,确实都和季彤有些关系。” 第601章 今晚? 周杰森忍不住张了张嘴,道:“路哥,你现在就知道今晚会出事了?” 没等荆白开口,白恒一转向周杰森说话的方向,慢悠悠地说道:“事实上,不是今晚,而是从昨晚开始,每一晚,应该都会出事。” 周杰森等人都露出惊色,连素来沉默寡言的王坚脸上都不禁浮现出担忧之色,看着坐在一旁,面色苍白的兰亭,就更别提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上了的季彤了。 季彤忍不住又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她已经差不多接受这件事了,但提起来时仍旧面上露出苦意。这时便叹了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对,今晚就轮到我了。” 她感觉到兰亭飘渺的目光似乎并不是在看着她的脸,而是她的头顶上方,不由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兰亭冲她笑了笑,礼貌地问:“这是怎么知道的?” 荆白接过话,道:“这就是我要说的。” 他看了一眼季彤,道:“我们和季彤他们,在被拜访的前一夜,都收到了预告。如果今晚你们有谁,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或者做了什么异常的梦,那明天纸人上门拜访的就是那个人。” 周杰森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先打了个冷战。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被纸钱铺得白花花的地面,虽然荆白没怎么细讲,但稍一联想昨晚发生的事,他就越看越觉得瘆人,不禁战战兢兢地问:“路哥,你们昨晚遇到了什么啊——外面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你们怎么逃过此劫的?” 荆白注视着周杰森的眼睛,回答得非常平静,他说:“没有逃,也没法逃。” 他把和季彤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对周杰森和兰亭道:“现在的情况是,无法预计你们各自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因为张思远遇到的是红事,我遇到的是白事。但遇到的事具体是什么,其实不重要。” “不——不重要吗?”周杰森满脸不可思议,甚至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还没明白。在场的另外几个人也面面相觑,白恒一便道:“不要管他们以什么名义来。这些都是有名无实的形式,是纸人找上门来的借口。纸人上门也不意味着一定会死人,要看你们自己怎么应对。” 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原本“供养”的机制已经足够像一个死亡倒计时了,现在竟然还要被纸人找上门来…… 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周杰森不禁忿忿地道:“这什么鬼地方,也太欺负人了吧!” 他就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和红线媪签那个契约,脑子里得进了多少水啊! 只是现在后悔也是无用,毕竟有句话叫来都来了。红线媪的能耐鬼神莫测,周杰森嘴上虽然在骂,但没到必须孤注一掷的时候,他还真不敢去和她硬碰硬。 见周杰森发起怔来,兰亭环顾四周,先看了季彤一眼,做了个口型。季彤反应很快,对罗意道:“阿意,你帮路哥他们收拾一下外面的那些东西吧?” 白恒一知道这几个人多半要谈些什么他们不方便知道的事情,他甚至都猜到了会说什么,便在荆白掌心敲了敲,挣脱出来,对罗意所在的位置笑了一下,说:“多谢。我带你去吧?” 兰亭冲王坚点了点头,沉默寡言、袖管空空的黑衣男人也站了起来,三个纸人一起走了出去。 见他们先后走到了院子外面,兰亭才轻声道:“路哥,我们昨天去清净台,都拿到了东西。” 周杰森这时也回过神来,他们本来就是来告诉荆白这件事的,结果满地纸钱的冲击力太强,荆白说的内容也足够石破天惊,一时竟忘了。 这东西也不大,又事关紧要,他们都是随身带着的,这时就都拿了出来。 季彤虽然不曾同他们商量,也同样带在身上,但她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因此动作慢了半拍—— 听他们这意思,路玄昨天难道没去清净台? 荆白没有作声,沉默地看着三个人先后拿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竹制的,圆筒形,几寸长短。不必打开,他也看出来这是什么。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连声线也不自觉地放沉。他问:“这是火折子?” “是。”这次是季彤抢先回答了。 她说:“清净台那边有说明。只要刺破捆过红线的那根手指,往纸人身上有缺失的部位抹一滴血,沾上血之后,他们会立即纸化。这时候点燃这支火折子,从任意部位点火,都能直接烧掉他们,从此就不用再供养了。” 只说了不用再供养,却不告诉他们,不供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倒是红线媪的一贯风格。 兰亭和周杰森默默点头,表示她说得没错。 荆白沉吟片刻,问:“要拿这个火折子,有什么特别的步骤吗?” 荆白说这话时看的是兰亭,她素来比周杰森观察更仔细,见荆白瞧她,便轻声细语地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步骤。清净台没有多大,也藏不了什么。” 周杰森附和道:“对。”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说:“我觉得清净台……其实就有点像那种最小的小庙。但是里面没有神,只有一个台子。” 他比划了一下台子的大小,荆白看了看,感觉那个台子也就两张桌子那么大。 “台子前面刻了三个字,‘清净台’。台子上有个木头的——那东西有点难形容,像一个很扁的柜子。下面是七个小抽屉,抽屉下面上面标了我们各自的序号,拉开就是这玩意。”他拿着火折子向荆白示意,手里灵活地打了个转。 第602章 兰亭点了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解释道:“路哥,我们试过,本来想帮你把你的也给拿回来,但是我们只能拉开各自序号的抽屉。东西一取出来,抽屉就会自动合上。我的火折子取出来之后,我就站在那儿,让周杰森拉我对应的四号抽屉,他也拉不开。我自己再去拉,又能拉开了。” 她回忆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荒谬,摇头笑了笑:“这东西真的认人,挺神奇的。” 周杰森想起什么,叹气道:“我们真的尽力了,在那儿折腾了好一阵子。结果抽屉拉不开,柜子搬不走,实在是没办法,就只能带着自己的回来了。” 本来这个信息昨天他就想告诉荆白,结果又没能等到荆白回来,这话又不好托白恒一转交——总不能说,我们今天找到了办法,准备实在不行就把你们烧了吧…… 他说到这里,总觉得自己没帮上忙,都不好意思看荆白,荆白却面色如常,对两人说了声“谢谢”。 季彤查漏补缺,补充道:“火折子的使用方法,是那个扁柜子上刻了字写的,别的真没有了。那地方都没这个客厅大,除了清净台的台子,也没别的摆设。” 她一边说,一边好奇地观察眼前青年的脸色。她其实更想知道路玄昨天下午在哪儿。红线媪说了要去的地方,他竟然没有去。 按他的脾气,肯定不是去躲懒了,那又是去了哪里? 她的疑惑没有存在太久,因为荆白很快就说:“我昨天走的方向,也有收获。” 季彤呼吸一滞,看着荆白从怀中拿出了一段鲜艳的红线。 相对于说出来的内容,他语气非常淡定,对三人道:“没被指示牌指出来的另一条路,走到底,有一间月老祠。” 他无意藏私,把自己在月老祠的经历都说了一遍,连昨天点香之后,一夜没有供养的事情也讲得明明白白。 他描述月老祠的塑像时,兰亭的表情变得深思起来,荆白见她手指的姿势来回变化,眼神变得更空,像是在回忆什么。 周杰森已经感动得两眼发红,荆白眼见着他蓄势待发,像随时要扑过来和自己抱头痛哭,谨慎地把凳子往后移了一步。 他这个态度十分明确,周杰森只好把那声卡在嗓子里的、无比深情的“大哥”咽了回去。 荆白往外看了一眼,院门半开半阖,能听见打扫的声响,却看不见白恒一等人在做什么。 兰亭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似乎是回过了神,荆白便问她:“你想起什么了?” 提及这个,兰亭连苍白的脸色都恢复了一些,似乎终于打起了精神。她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出几分振奋的样子:“那个一手布囊,一手书卷的月老的神像,我有一点印象——那应该是求姻缘的正神。” 她看了一眼荆白手中的红线,思索着道:“如果真的是正神,那么,月老庙赐的红线一定是有大用处的。” 但是……如果月老祠那里的才是正神,他们墙上那个面目空白的神像的存在,就变得更可疑了。 第305章 阴缘线 “不管那老太婆说什么,今天都得去一趟月老祠。”周杰森也看着红线,难得显出几分严肃之色。他活动了几下自己的胳膊腿,哀叹道:“供养哪怕能停一天也是好的,再供养两次,我人都要挂了。” 他说完,羡慕地盯着荆白看了一阵,直到荆白莫名其妙地回视回去,才说:“难怪路哥你今天看着和昨天差不多……” 荆白之前注意力都在信息上,听了他这话,方才正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三个人。果然,他们都是一副力倦神疲的模样。 这也就刚过了三天,瘦是瘦不到哪里去的,但这三个人看起来都非常累,脸色苍白,精气不足。 季彤看上去更糟,做了一夜噩梦,她眼底下的青黑快比眼睛都大了,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疲乏不堪。 荆白忙了一夜,甚至根本没有睡过,也并不觉得有多累。看周杰森艳羡的眼神,显然他看上去精神气色都还不错。 他想起了什么,转向兰亭,问:“我们身上的‘气’,今天有变化吗?” 兰亭早在先前就把众人一一看过一遍,就等着他问,这时便道:“路哥,你的没变。” 她只提了荆白没变,周杰森就知道自己多半是变了,背上一阵发毛,向来多话的嘴,这次一句都没敢问。 但是逃避是没有用的。下一秒,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女就忽地转过头,对他道:“但是你的变了。” 周杰森脸上还行,椅子上的两条腿却不禁来回倒腾了两下,道:“变、变什么样了?” 兰亭摇了摇头,有些遗憾似的道:“你头上的‘气’,颜色变淡了。我自己估计也一样。我没见到方菲,看不见她的,但我能看见王坚的。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感觉王坚头上的‘气’颜色明显变浓了一些。” 她见季彤满脸迷惑,便主动和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和这两天观察到的“气”的变化,季彤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她们说话时,周杰森消化了一阵兰亭说的话。其实他昨天就有所预感,但被兰亭亲口证实,还是不禁哀叹道:“这个‘气’,其实就是生命值吧,合着就是我们拿命供他们呗……” 季彤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道:“真有危险,也是他们挡在你前面。阿意还救过我的命呢。” 第603章 周杰森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白眼狼似的……那没有危险的时候,他们对我们来说不就是危险?要不是白哥说月老祠还能再拖一天的时间不供养,再多供上两天,我们还能喘气儿吗?” 两人言语间升起几分火药味,兰亭眨了眨眼,她没料到两人几句话间竟然就快吵起来了,不由得转头去看荆白。 面容清隽的青年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脸上。 兰亭就坐在他身旁,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透过窗户,那是对着院子的方向。 原本合了半扇的院门不知什么时候全打开了,有个身形挺拔修长的人站在门边。他俊逸的面容被蒙住眼睛的黑布挡住一小半,阳光洒在脸上,连五官的轮廓看不清,只能看到微微扬起来的唇角。 意识到他在看谁,兰亭有种自己窥探了什么的感觉,连忙将目光收回,却在此时正好同荆白眼神相触。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目光冷淡而平静。兰亭之前一直以为他走神了,没听见周杰森和季彤斗嘴,这时才发现,他连自己的一个眼神都能注意到,不可能错失了任何信息。 他只是选择了不参与。 心头猛然跳了两下,兰亭见季彤还要开口,担心事态升级,连忙道:“我看,我们还是等先去了月老祠再说吧。这样至少今天不用供养,还能拿到红线。没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何必起无谓的争执。” 兰亭这话既有道理,又四平八稳,两边听完都安静了下来,但上头的情绪并没那么快过去。无论是周杰森还是季彤,脸色都说不上好看,气氛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荆白这时才转头过来。 兰亭猜得没错,谁说了什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见他们没闹得太厉害,就懒得参与或者调停。这时见他们的话题终于回到正题,才将目光移到了季彤身上。 季彤见他盯着自己,以为他要替周杰森说话,不由垂下目光。 但荆白只是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季彤,我复述一段词 ,你确认一下,是不是和你听到的差不多?” 他把白恒一听到过的内容转述了一遍,多看了季彤一眼,道:“你回忆一下,这应该就是你昨晚做梦的时候听到了一部分,但没有听全的那首歌。” 季彤点了点头,在脑海中不断重复荆白复述的那段话。 “同心合意结良缘,剪作两张难两全。神仙压顶难翻身,红线一根系团圆。” 这显然是关键信息。听闻季彤昨晚做梦的时候听到了这个,周杰森都不禁肃然起敬,早把方才斗嘴的火气抛到了脑后。 “红线说的其实就是这个红线吧?”周杰森摸着下巴道:“红线媪那边儿的红线,咱们也接触不到。她那个房子黑咕隆咚的,每次进去恨不得摸着走,哪儿能找到什么红线啊。” 兰亭没说话,但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周杰森的观点。 他们分析的功夫,季彤绞尽脑汁回忆了昨晚听到的东西,再对上荆白转述的,果然差不多,便向荆白确认道:“我觉得是同一首,可惜唱歌那个小女孩口音太重了,我那会儿又很迷糊,没能听出来。” 她顿了顿,纳闷地问:“路哥,我昨晚是梦见出殡的时候听见的,你不是说他们送走白哥的时候,你不在旁边吗?” “所以我没听见。”荆白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刚才告诉你们的这几句词,是白恒一在棺材里听出来的。” 他面前的三个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荆白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道:“前面两句暂且不说,‘神仙压顶’这个,我需要你们今天去月老祠的时候帮忙确认。” 三人连忙应了下来。 而荆白用“确认”这个说法,其实恰恰因为,他并不认为歌词中的“神仙”指的就是月老。 月老祠他昨天已经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月老的神像是直接坐在台子上的,两者一体。他连蒲团下的三根立香都翻出来了,不认为还会有什么遗漏。 除非月老祠在昨夜的歌词出来之后忽然出现了什么变化,荆白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他总觉得可能性不大。 但是……除了月老,这里还有哪个神仙? 如果以纸人的观点来看,如果不是墙上的神像,就只剩红线媪了。 神像,今天回来已经看了一次,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实在瞧不出什么异常,就算想检查它身下有没有压着什么,也被那种无端的力量隔开,伸不进手。 只能再往红线媪那里跑一趟看看了。 几人差不多商定,都决定不再耽搁,先往红线媪那里跑一趟再说。 虽然现在还早,但周杰森他们三个都精力不济,体力下降也很厉害。月老祠又离得那么远,红线媪如果再布置什么任务,时间一耽误,三个人恐怕天黑之前都回不来。 兰亭苦笑道:“我们几个里面,我是情形最糟糕的那个。我今天早上差点起不来床,多走几步就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在我瘦,王坚体力又好,今天全靠他背着我走了。” 供养在每个人身上表现不同,有的人身体好,有的人身体不好。她和季彤都是女生,她睡了一夜,依然像大病初愈,虚弱不堪;季彤和她一样要供养,但昨晚一夜没睡好,都能活动自如,身体素质比她强多了。 第604章 荆白出去把白恒一几个人带了回来,她说这话时,两人刚好踏进门,白恒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荆白盯着白恒一的脸,目光一动不动,语气却很随意,问他:“你又在想什么?” 白恒一顿了顿,笑道:“想你啊,还能想什么?” 即便隔着那层黑布,看不见他的眼睛,也能通过他弯起来的嘴唇猜到那必然是在笑的。 这人犹嫌不足,凑到荆白耳边,小声说:“我体力也很好,需要背的话,随时开口。”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但是荆白没有回应。相反,他脸上瞧不出丝毫笑意,神色反而变得更冷了。 白恒一浑然不知,因此态度怡然自若,客厅里的众人却看得出荆白的脸色,互相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在白恒一察觉出异常之前,荆白转头对众人道:“你们如果急,可以先去红线媪哪里。” 他说完,也不管客厅里的其他人什么反应,直接把白恒一拽进了卧室,顺手用力带上了房门。 厚重的木门砸出“砰”的一声,被丢在客厅里的五个人看着紧闭的房门,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有些无所适从。 周杰森道:“我们——这,我们要先走吗?” 虽然听路哥的意思,他们俩应该都一夜没睡,但是……总不至于要赶着现在补觉吧? 季彤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或许是她和荆白没那么熟,总觉得有些尴尬:两个主人关在卧室,房门紧闭,一群客人挤在客厅里…… 她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五个人待在客厅里也怪挤的,不如我们去院子里等一会儿?横竖也不差这十来分钟,要是过一阵子路哥他们还不出来,我们再去红线媪那儿?” 倒不是说非得和路玄变成连体婴,但这几天下来,他们都发现,有路玄在的地方总是更有安全感。 周杰森觉得她说得在理,兰亭也道:“确实,早上的阳光晒一晒,说不定我还能补补阳气。” 虽然不知道房间里的两人在做什么,房间外的几个人却都不自觉地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子。 白恒一因为看不见,对方才山雨欲来的架势一无所知,一头雾水地被荆白拽进了卧室。 他觉得自己只是开了个玩笑,却不知荆白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再听荆白还把门甩上了,还面露疑惑:“怎么了?真要我背,我背你过去就是了。反正去红线媪家里那条路我已经记下了……” 时间紧张,荆白根本不和他绕弯子,欺身向前,冷冰冰地道:“黑布摘下来,眼睛让我看看。” 白恒一怔了一下,失笑道:“怎么一下跳到这了,我不是说了吗,现在睁不开,摘下来我更想睁开,反而难受……” 荆白脸色兀地沉了下来,语气发寒:“你还想骗我?” 白恒一露出愕然的神色,荆白此时却根本不管他的反应,直接将手覆到他蒙着眼睛的那块黑布上。 纸人们给白恒一的寿衣就是丝质的,蒙眼的布料也很轻薄。荆白当时把白恒一从火场里救出去的时候,白恒一告诉他眼睛长出来了。 荆白自然又惊又喜,他当场就想查看,但白恒一当时用睁不开眼睛,拿下来更难受这个借口推搪过去了。当时黑布虽然没拿下来,但纸人裹得不如白恒一平时自己裹的厚,隔着那层布料,荆白能摸到他眼皮下新生的眼球的滚动。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撞到了季彤两人,得知了接下来的顺序果真如白恒一的猜测;到家之后,周杰森和兰亭又接连上门,分走了荆白的注意力。等几人开始说话时,白恒一又和罗意他们一起善解人意地避出去了。 但正是他避出去了,荆白才察觉了些许端倪。 他最开始往外看,只是不习惯白恒一离开他的视线,但等他们打扫时,院门敞开,他真能看见白恒一了,就发现……白恒一一直是对着光站的。 眼睛长出来了,甚至能动,就算没有视觉,应该也有光感。如果白恒一蒙着那层黑布是因为摘下来会刺激他习惯性想要睁眼睛,他就应该避着光站才对。 但荆白隔着窗户看了他很多次,他换了很多次站姿,但没有换过站着的方向,一直是迎着光站的,状态还很放松。 那就一定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个理由了。 荆白从把他叫回来开始就在有意试探,给了几次机会,白恒一话不少说,实话却一句没有。他索性照直问了,白恒一竟然还在搪塞,终于彻底激发了荆白的怒火。 白恒一也听出来他生气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坦白从宽,便举起双手道:“是我的错,但也不是完全骗你。确实是睁不开……” 他一边说,一边想去握荆白的手,却被用力挣开。 荆白刚关门来逼问他时,两人靠得是最近的,近乎呼吸相融;但白恒一没说实话,荆白动了真怒,反而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几步之外,抱着双臂不说话了。 白恒一知道这次事情大了,一边解开黑布,一边道:“我不该瞒着你,这对眼睛的状态,比之前是好一点,但我怕你看了更不舒服。” 荆白还是不说话,白恒一只能听他的呼吸声,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里也纳罕,他自觉不算什么大事,以前没见过荆白发这么大的火。 但他这时也不敢再随便玩笑,只能老老实实将黑布摘下来,用最真实的状态面对荆白,小声道:“……就是这样。” 第605章 他听见荆白呼吸猛地起伏了几下,随后又安静下来,神色就变得更忐忑了。 他是看不见,不知道他把黑布一拿下来,荆白的眼睛就发红了。 第306章 阴缘线 白恒一听见的猛烈的呼吸起伏,已经是他极力克制的结果,他此时眼眶通红,神色犹在极力忍耐,面孔却已经冷得像冰,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意。 门外还在等他的几个人,看到这时候的他,恐怕都要吓得绕路走。 白恒一确实没有完全骗他。 他眼睛上面蒙的那层黑布一取下来,能看见峻拔的眉骨下是深邃的眼窝,但眼皮下的部位和之前不一样,有了眼球的填充,是饱满的,虽然没有睁开,却是一张毫无疑问的极英俊逼人的面孔。 但这张脸,现在给人的感觉非常诡异。 因为在眼皮和下眼睑的连接处,是被红色的细线硬生生缝起来的。甚至针脚细密,层层叠叠地在皮肤下不知道穿行了多少次。 在眼球长出来的同时,他的眼睛也被缝上了。 荆白当时从棺材里把白恒一扶起来时,就感觉到他疼得背都在发抖,火场是荆白一力把他拖出来的。他后来发现有异,白恒一没有让他查看眼睛,只是隔着这层布,让他摸了摸已经被填满的眼眶。 但这样是摸不出来针线的痕迹的,所以白恒一只是告诉他睁不开,没有说自己的眼睛是被缝起来了。 荆白信了。 漆黑浓密的睫毛也遮不住细密而鲜艳的缝线,白恒一等不到荆白的回复,忍不住叫了一声:“荆白?” 什么场面没见过,总不至于是被吓着了吧? 荆白背靠在墙面上,抱着双臂,用力到微微发颤,才能克制住自己扑过去摸他眼睛的冲动。他还要维持语气的冷淡,因此忍了又忍,才开口问:“被缝起来的地方,有感觉吗?” 白恒一正要开口,荆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眶仍是红的,能给白恒一听见的语气却像冰锥一样,又冷又尖锐:“你再在我面前说一句假话试试。” 白恒一也不料他能发这么大的火,又看不见他的脸,听他语气发寒,此时态度摆得端正无比。 他挺直了脊背,老老实实地说:“有一点。我能感觉到眼睛被缝上了,但是缝得很紧,我触觉又不是很明显。用力要睁开的时候会有点拉扯感,除此以外,没有太大的感觉。” 要说疼,长的时候才是最疼的。他其他部位的触觉不明显,但眼睛不是,因为那是红线媪用来控制他们的部位。荆白掀开棺盖,从棺材里把他叫醒的时候,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只感觉到眼睛处尖锐的刺痛。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生长,填满那个原本干涸的部位,但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眼皮和眼睑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针来回穿梭着缝合。 可当时情况紧急,人还靠着棺材,脑子里是驳杂繁密的信息,敏锐的听力能捕捉到身边全火焰吞噬一切的声音,荆白还在语声急促地和他说着话。 白恒一只能忍耐。荆白扛着他往外走的时候,他疼得想把新生的眼球挖出来,也只能咬牙忍着,甚至不能发出声音,因为这样会分散荆白的注意力。 好在,在他们冲出火场之后,那疼痛很快也就结束了。 白恒一自己悄悄试着动了动眼睛,发现眼球能滚动,但眼皮已经被缝死了。 疼倒是还行,但是一用力就会有种拉扯感,很不舒服,他索性也就不乱动了。 唯一庆幸的,就是那帮纸人“整理遗容”的时候还记得把他的眼睛蒙上,这样荆白至少不用看到。 白恒一其实这次真不是故意想隐瞒。主要是眼睛长出来了,却又给他缝上,说明肯定是有什么条件没达成。一旦达成,估计这层线就会消失或者脱落,也就能看见了。 他自己猜测,事情的解决办法恐怕就落在玉女唱的那几句词,还有荆白手里的那根红线上。虽然目前还没什么头绪,那也是线索不够的缘故,以荆白的能力和行动力,最多明天就能解决。 当时虽然也疼,但是长眼睛的时候一并疼的,过了那个劲儿也就好了。但看上去就完全不是那个感觉了,毕竟是生生将两层皮□□了起来…… 要是一两天以内就能解决,就没必要给荆白再瞧见了。反正他也瞎习惯了,现在眼睛长出来,可以说曙光就在眼前,甚至他都能感觉到真正的曙光了——再差,也比完全没有光感的时候强。 不耽误副本进度,又不算完全骗人,白恒一索性就瞒下来了。明明回来这一路也好好的,不知道荆白什么时候又瞧出来了,还动了这么大的气。 白恒一确实始料未及。荆白的脾气素来冷淡,但是那种非常稳定的冷淡。虽然不爱笑,但同样不爱生气,能撩动他情绪的事情不多。别人冲他笑他不搭理,别人冲他发神经,他一样不会搭理。白恒一根本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件事动真火。 他真的生气了,白恒一当然也不敢再逗,等说完了,就低眉顺眼站在原地,等荆白说话。 可荆白偏偏什么都没说。 白恒一等了又等,等得心情从忐忑逐渐演变成疑惑,依然没等到他的回应。他忍不住往荆白的方向靠近了两步,低声道:“你气我便气了,红线媪那边,今日要是有什么吩咐……你别误了时辰。” 第606章 他为了安抚荆白,说话的语气极温柔平和。头微微偏着,专心致志捕捉荆白的动静。 荆白倚在墙上,他只是看着白恒一,目不转睛地看着,凝视着那张脸上两道被强行缝合起来的红线,这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恨,同时又前所未有地无力。 白恒一脸上的缝线正在提醒荆白,真正掌控着白恒一的,不止是红线媪,也包括他自己。 无论是失去视力,还是恢复视力,从头到尾,白恒一只是他和红线媪之间博弈的工具。 他之前就隐隐有所察觉,此时只是认识到了真相。他发现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就是一个分成好几局的赌局。 赌局一方是他,一方是红线媪,白恒一…… 他之前曾同周杰森等人推测,白恒一等纸人是他们和红线媪合约的第三方,地位低于他们这些带编号的人和红线媪,不是他们真正需要对付的人。 但直到白恒一将缝线给他看到,他才意识到,这些纸人连第三方都算不上,他们只是牌桌上那颗展示结果的骰子。 纸人上门送葬,他找出破绽,救出了白恒一,这一局他赢了。白恒一眼睛长出来了,他且惊且喜,没有想到这视力能恢复原本就昭告了他的胜利。 红线媪一直通过眼睛来控制白恒一,眼球生长出来,眼睛还被缝上,无疑说明了她依然还掌握着这双眼睛。 荆白猜测白恒一眼睛没有复明之前,他都需要付出多余的生命力来“供养”白恒一。 但他如果赢得下一个赌局,白恒一完全复明,应该就会彻底摆脱红线媪的控制。 荆白知道自己或许已经走在了所有人之前,但他并不觉得快乐,因为顺着这个思路,越往深里想,他只会觉得越可怕。 如果复明意味着赌局的结束,那么作为一个纸人,行动自如的白恒一能够离开这个诡异的村子吗? 如果复明了,赌局也不算结束,那说明红线媪手中还有其他的筹码。那又会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希望白恒一能自由,如果必要,他可以替白恒一杀了红线媪,哪怕付出性命也无所谓,他并不觉得自己一片空白的生命有多珍贵。 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想得太简单,也把自己想得太好了。这个赌局,从头到尾就只和他和红线媪有关。 白恒一,他面前这个微笑着的,英俊的、鲜活的生命,只是他们手中的牌,局中的骰。 这一切甚至是早就约定好的,甚至这个赌约依然在生效,否则红线媪就不会让白恒一的眼睛长出来。 荆白知道,既然此时的自己绝不轻忽白恒一的生命,失忆前的他一定也一样。他只是怎么也想不通,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定下这个赌约。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统统倾倒在自己身上。他不想让白恒一发现,只能用力攥着自己的手掌。 他甚至没觉得痛,直到指尖触到一点湿意,有些发滑,他才意识到手好像流血了。 他盯着手心渗出的血迹,直到听见白恒一喊他的名字,才终于回过神来。 荆白倚在墙上,看见白恒一小心翼翼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了两步。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像是怕吓着荆白似的,提醒完他时间,又说:“没告诉你是我不好,但这个线,疼了开头那一会就过了。现在不动它就没感觉,就是看着可能有点吓人。何况,再坏也比之前那会儿好了。” 荆白看着他的脸,英俊的眉目,眼睛处比伤痕更狰狞的缝线横亘在高挺的鼻梁两边,嘴唇却是带笑的,神色竟然说得上沉静。 他总是在笑,荆白甚至觉得,从灵棚出来之后,他比之前还爱笑了。 可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眼睛长出来了,又被缝上,这意味着什么,荆白能想到,白恒一难道想不到? 可荆白从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白恒一似乎不声不响地就接受了这一切。 纸人的身份对他影响真的有那么大吗,会让这样的人甘心让人摆布? 房间本就不大,荆白靠在墙上,白恒一往前走了几步,两人就已经隔得很近了。 荆白看他微微侧着头的样子,就知道是在找自己。他每次看到白恒一这样,心中都忍不住一阵酸涩,这次也不例外,索性一把攥住白恒一的胳膊,把他拉到身边来。 白恒一握住荆白的手,感到指尖一点湿润,惊讶地捧到鼻尖嗅了嗅,脸色就变了。 荆白一直看着他,当然也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话时神色肃然,语气也很低沉:“你气我就罢了,不要弄伤自己。” 荆白却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任由白恒一将他的手握在掌中。他用另一只手去触摸白恒一左眼的缝线,感受手下那被红色细线硬生生锁死的、细微的肌肉的震颤。 荆白摸得很仔细,白恒一也没有闪避。荆白能摸到他肌肉的颤动,白恒一当然也感觉到荆白向来稳定的手,指尖竟然也在微微发抖。 很细微,相较他迟钝的触觉,或许比蝴蝶颤动翅膀更轻微,却在白恒一心底掀起猛烈的风暴,让他能言善道的嘴唇,一时竟然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原本应该是很亲密的氛围,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沉默。这片刻时间里,荆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中究竟掠过了多少念头,最终问出口的却是:“你……你真的想复明吗?” 第607章 你知道复明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赌局如果结束,你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吗? 彻底摆脱控制,不一定意味着自由,也可能意味着消逝。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白恒一,不错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但白恒一似乎早有所料,只是笑了一下。 荆白感到他的手落到自己的后颈上,却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危险。微凉的温度贴在他绷紧的脖颈上,只让他觉得温暖和安全。 他肩膀微微松懈下来,白恒一轻声说:“有句话你跟我说过,我现在还给你。” “不管复明意味着自由,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 “仪式已经开始,我们不能停下,也不需要停下。” 荆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和自己越来越近,最后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碰着呼吸。 白恒一唇角的弧度变得更明显,荆白凝视着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地空,也前所未有的静。 白恒一笑着说:“结局到底如何,我们走到终点再看吧。” “我保证,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这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是片刻,又或许是许久。总之,荆白也不知道自己停顿了多长的时间,直到他感觉白恒一扶着他后颈的力道逐渐松开。 他心底一空,冲着那两片弧度优美的,带着笑的嘴唇,毫无章法地撞了上去。 纸人的嘴唇吻起来有些奇怪,竟然是凉的。 荆白这么说的时候,白恒一笑了,说:“怎么,吓着你了?” 他出门前还是把眼睛蒙了起来,但荆白现在已经能一眼瞧出他的情绪,知道他现在相当放松,是在开玩笑,便道:“不至于,你更不像人的时候我也见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因为我确实不是人……” 两人说话间,荆白忽然停了下来。这里需要拐个弯,他没有提前提醒,白恒一猝不及防,脚下险些绊住。他们两人这些天走路早形成了默契,荆白作为引路的那个向来很注意,因此白恒一立刻意识到,一定是眼前出现了什么变故。他握着荆白的手一紧,轻声问:“怎么了?” “红线媪的住处……” 荆白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看错,远处某个位置确实正滚滚冒出黑烟。他们离那里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以至于荆白还看不到那个红色的屋顶,但他很确定那是红线媪的房子所在的方位。 “着火了。” 第307章 阴缘线 “白哥,你们可算来了!” 季彤似乎是专门在远一点的地方等他们的,这是正冲两人招手。即使在这样的开放地带,滚滚的浓烟也呛鼻无比,熏得荆白眉头直皱。 面色冷峻的青年抬起头,眺望着熊熊火势,拉着白恒一走近了几步,问:“怎么回事?” 季彤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她明显是进过火场的,她无奈地道:“是卢庆干的……唉,就是二号,白哥你还有印象吗?就那个挺高挺壮的男的,伴侣是哑巴的那个。” 荆白当然还记得二号,当时几人在院子里短短寒暄了片刻,都交换了名字,只是卢庆这人行踪实在神秘,第一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出现了。 荆白记得很清楚,卢庆和张思远一样,第一天的时候也选了需要修复“伴侣”,结果他的伴侣,那个看上去非常干练的短头发女性,在他从红线媪那里出来之后,眼睛就瞎了一只。 卢庆当时表现得非常愤懑,大部分人和他的选择不同,似乎也加重了他对其他人的不信任感。因此他没有留下来和众人一起讨论,带着他的伴侣江月明,率先离开了红线媪的院子。 张思远当时留了下来,不久之后就当着众人的面吐了血,但卢庆有没有吐血和其他不良反应,荆白就不得而知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卢庆,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他问季彤:“你这几天见过他吗?” 季彤果断摇头:“我也就第一天和他搭了两句话。卢庆这人吧,我感觉他自尊心挺强的,又是个谁也不信的独行侠——他这几天搞不好都有意避开了其他人。也不止我,应该其他人也没见过他。” 这倒不奇怪,毕竟第一天他也是,拒绝和任何人交流,自顾自带着伴侣就走了。 但他怎么忽然就情绪失控到要到烧房子了?最关键的是,他是怎么进去,又是怎么烧掉红线媪房子的? 红线媪的房子,向来都由她控制人的进出,每次都是自动开关,第一天时着实让他们惊诧了一番。平时不仅是门,连那层厚厚的黑帘子都是锁死了的。 如果不是红线媪主动放卢庆进去,就红线媪那栋房子的外围构造,卢庆都不太可能点得着,更别说烧起这么大的火。 荆白冲季彤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 他说完也不等季彤的反应,抓着白恒一就走,季彤本来就是在这儿等他的,见状连忙跟上:“我也去!” 几人赶到院门外,只见红线媪那精致的红顶小楼,此时已是黑烟漫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焦糊味。还好墙砖是泥瓦的,周遭又没有什么建筑,因此火势暂时没有往外蔓延。 隔着没关的门,也能听见院子里十分吵闹,有人咳嗽得震天动地,有人高声争吵,还有匆匆忙忙的纷乱脚步声。 第608章 “咳咳咳咳咳咳!妈呀,呛死我了——” “横竖这火救不了,别管了。” “我想进去再看一眼……” “你赶紧的出来吧,就你这身子骨一进去就熏晕了,我还得带你出来!” 不等荆白几人进去,已有好几个人从里面冲了出来。大部分脸上都比较干净,只有一个人有脸上很厚的一层灰,荆白多看了几眼,才认出来这是周杰森,罗意、背着兰亭的王坚跟在他后面。 荆白眉头一皱:“卢庆呢?他是没出来,还是走了?” “他……”周杰森一张嘴,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像破锣,于是用力清了清嗓子,又咳嗽了几声,才忿忿地说:“别管他了,路哥,我跟你说,这人疯了!!” 荆白一见着他这样,就知道他进过火场,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直接问:“你进去了?怎么进去的?红线媪在不在里面?卢庆有没有说为什么要烧她的房子?” 周杰森刚被烟呛了一通出来,被荆的一堆问题劈头盖脸砸下来,懵了一下,才道:“路哥,是这样……” 他们在院子里等了荆白和白恒一一会儿,没见两人出来,便商量着先去红线媪那里瞧瞧。 等走到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红线媪的院子门开了半扇,打开的半扇处,站着一个短发的女人,打扮干练,神情沉稳,季彤认出来这是二号的伴侣江月明。 江月明显然看见了他们,她扭过头,不跟几人打招呼,稳稳站在门口前。 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互相看了几眼,季彤作为唯一和卢庆打过交道的人,主动上前去和江月明打招呼。 季彤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几米开外就开始冲她挥手:“月明,几天不见,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季彤——” 江月明只是哑,并不聋,她显然能听到季彤在和她说话,但仍旧目不斜视。听见季彤叫她的名字,却连头都不转过来看她,眼睛里像是看不见季彤这个人。 季彤越发觉得奇怪了。她又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想越过江月明的身子看到院子里面的场景,但她一凑过来,江月明就伸手阻拦。 季彤看出来她不想让自己进去,但没料到她动作这么直接,吃惊地说:“月明,你什么意思——诶,别推啊别推!!” 江月明力气极大,加上季彤今天原本就虚弱不堪,没什么力气,一下不防,竟然被江月明一把搡开,退了好几步才稳住重心。 就方才那一眼,已经足够季彤看见院子里面的场景了,她瞪大了眼睛,还没完全站稳,就转头对正走过来的周杰森和兰亭等人道:“快来,不对劲!红线媪的门敞着,帘子也拉开了!” 周杰森等人也吃了一惊,兰亭拍了拍王坚的背,从他身上下来,周杰森更快几步,已经冲到了门前,同样被江月明拦住。 “唉哟——操,你有病啊,你打我干什么!”江月明似乎根本不想让他们进去,对着周杰森这个大男人更是毫不留手,冲着他面门就是一拳,周杰森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打人,被她一拳正中鼻梁,捂着脸哎哟喂呀地惨叫起来。 季彤看得有点想笑,但心里也纳闷,虽然几天下来,红线媪不安好心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但是她对众人也算公平,不分早晚,只要人来了,她都会告诉诸人到底该做什么,早到晚到都一样。 卢庆就算抢到了这个第一,也不会获得什么额外待遇,为什么要让江月明守在门口,不让其他人进去? 不管,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兰亭和季彤对视一眼,两人点了点头,同时让自己的伴侣往前,控制住江月明,周杰森缓过那股子酸疼的劲儿,也回过神来帮忙。 王坚绊住江月明的腿,罗意和周杰森一个拉她左臂,一个拉她右臂,才算勉强控制住了江月明——这女人力气大得惊人,身手也好,他们三个大男人才按住了她,但也脱不开身了,只能让季彤和兰亭进去查看情况。 季彤看兰亭弱不禁风的样子,主动走在了前面,让兰亭跟在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很空旷,没有其他人,因此季彤刚才才能一眼晃过去,就瞧见红线媪的门开着,帘子也拉开了。 他们前两天来的时候,就算门开了,隔着帘子也是一片漆黑,帘子一拉开,门就合上了,何曾见过这么敞亮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有妖。季彤心里犯疑,回头向兰亭比了个“嘘”的手势,自己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但刚走到开着的大门门口,还没来得及看清门里的情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气味。 她鼻尖动了动,用力嗅了几下,发现不是错觉——真的是菜油的味道! 季彤心中大骇,她很难想象里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卢庆出了什么事,带着菜油来见红线媪,要和她同归于尽? 她顾不得别的,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敞开的大门里,这时才真的瞠目结舌—— 她知道为什么卢庆不关门了,因为红线媪这间房子没有窗户,也没有别的光源,全靠开门拉帘子透进来那点光亮。 此时正值上午,光线正好,已经能看到个大概,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卢庆,里面只有几张靠墙放的木头凳子,一张桌子。 墙壁上贴满了红纸,打眼望去就是红彤彤的一片,上面还有不少污渍。季彤摸了一下,果然是油,正是房间里的人干的好事。 第609章 身形高大的大汉顶着满脸胡茬,面色不善,他像是看不见走进来的季彤,卢庆拎着大半壶菜油,不管不顾地往墙面和桌椅上不断泼洒。 没窗户的房间透不出气,现在到处弥漫着一股菜油的香味。 季彤大为震撼,她连忙上前,想捉住卢庆的胳膊,阻止他洒菜油的动作:“卢庆,疯了吧你!你把这儿烧了,我们怎么办!!!” 卢庆嗤了一声,他力气也大,用拿着油壶的手一把推开季彤。这个动作幅度很大,没盖起来的油壶泼出来不少,正好浇在季彤胸前,吓得她一连退开了好几步。 方才离得近,季彤才注意到他也是满脸憔悴,脸色青白青白的,估计这几天的遭遇和他们这些人也差不多。 但泼油还是十足十的疯子行为,卢庆把她甩开,又自顾自继续泼,季彤看得十分忌惮,却不敢再做出什么激烈的动作刺激他,索性把声音放柔,道:“卢庆,大家这几天都不好过,也不止你一个人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话好好说,把这儿烧了也不顶用啊……” 兰亭这时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季彤见她弱不禁风的样子,知道让她帮忙制住卢庆也不可能,只好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靠近。 兰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卢庆的头顶上方。 这一会儿功夫,卢庆已经泼完了墙壁,他的动作也变得更急躁粗暴,将剩下的菜油统统倒在那几张凳子和桌子上,季彤看得心里发怵,又不敢上前,只能跺脚道:“你别泼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说清楚!” 卢庆理都不理,一会儿功夫,手中的油壶已空了。季彤这才敢上前去,却见卢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又细又长的竹筒,正是他们人人身上都有的火折子。 季彤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油渍,面露惊惧之色。 卢庆看着她的模样,嘴角扯了一下,青白的脸上显出几分讽意:“都第四天了,这老太婆都跑路了,你真以为咱们还有什么奔头吗?” “跑路了是什么意思?”季彤环顾四周,想起之前大门紧锁的样子,讶然道:“这门不是你打开的?” “当然不是。”卢庆冷笑了一声,说:“昨天拿到了火折子,我今天特地提前出了门。带着油壶过来,就是想从这死老太婆嘴里听到句实话。结果一进来,就发现这院子门敞着,房子的门也敞着,这臭老太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从这村子里跑了!” 卢庆今天带油壶过来,就是怕他明天早上起不来了。 他不是没想过把江月明烧了。 第一天的时候,他心怀歉疚,把瞎了一只眼睛的江月明带走了,还没到家就吐了血。是江月明给他做了急救,让他没被口鼻中的血沫呛死。 卢庆自己是个直来直去的脑回路,江月明却很聪明。她虽然口不能言,但总有办法让卢庆明白自己的意思。 卢庆并不傻,他当然感觉到了“供养”的不对劲,但第一天的经历也让他意识到,他和江月明的勾连很可能不止晚上那点供养。 如果杀了江月明,他也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何况,有了第一天的经历,他现在也不可能对江月明下得去手了。 几天下来,卢庆没有刻意和其他人联络,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 昨天拿到了火折子以后,他也没有隐瞒,直接将事情告诉了江月明。 她是卢庆在副本里唯一信得过的同盟。 江月明对此的态度极为坦诚,她告诉卢庆,她也能感觉得到“供养”的过程出了问题,卢庆流失的能量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体里。 她拿着火折子,比了个杀头的手势,意思是如果真的有用,她不介意卢庆烧了自己,但她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卢庆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这事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落到红线媪身上。卢庆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不如直接来找红线媪,就算要死,他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他带上火折子,和家里厨房满当当的一瓶油,特地起了个大早,今日,势必要当第一个上门的人。 但走到红线媪的院子时,他发现,平日里虚掩的院门这时大开着。 难道有人比他来得还要早? 卢庆心里有些纳闷,他和江月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这时卢庆就发现不对劲了。 往常来一个人才开一次的门,此时大敞着,连帘子都拉开了。 卢庆脸色大变,拎着他的油壶冲了进去。 他冲得很快,以至于沉重的脚步声在红线媪那个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反复回响,但是这里除了墙上的红纸,角落的桌椅,已经人去楼空,似乎从来没有人存在过。 卢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忍住滔天的怒火,先把房间里检查了一遍,但是这个房间实在是太一目了然了。他再把墙上的红纸撕了一些,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雪白的墙面。 卢庆原本脾气就急,此时怒火冲天,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索性拧开油壶,用力泼在墙面上! 江月明吃了一惊,正欲上前阻止,卢庆抓住她的胳膊,阴沉沉地道:“你拦着我做什么。反正她也跑了,我供不了你两天,也不忍心杀了你。不如让我把这老太婆的老窝烧了,就算死,我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痛痛快快。” 第610章 江月明犹豫了片刻,她比卢庆冷静些,知道此时还没到绝路,但是她也知道,卢庆早就已经不耐烦了。见他心意已决,便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卢庆满是胡茬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下巴朝外一努,道:“你去门口守着,后来的人都给我拦着。我捣药看看这个火折子顶不顶用,顶多少用,我今天非把这里烧成平地不可。” 江月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跟着卢庆进来,一路看了房子的构造,这房子明明看着是砖瓦的,里面又没有多少可燃物,卢庆想烧可以,烧成平地……她觉得有些难度。 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了菜油的香味,卢庆不大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江月明就见他把火折子在手里打了个转,冷冷地说:“正好试试这个火折子,让我瞧瞧,它到底有多大用处。” 第308章 阴缘线 江月明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反对,点了点头,便自己走到了红线媪的院子大门处,替卢庆望风。卢庆则在屋里大肆泼洒菜油,做烧屋子的准备工作。 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快了,但是周杰森和季彤等人今天来得也格外早。 江月明看到他们一行足有五个人,就知道自己一定拦不住他们。 但卢庆既然分配了她这个任务,她就要尽职尽责地守到最后一刻。 她极力反抗,也的确拖住了周杰森和王坚等人,季彤和兰亭进去,也拦不住卢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这栋被他泼满菜油的房子。 季彤完全闹不明白卢庆的脑回路,满脸都是无语,还得强行组织起语言试图阻止他:“这——不是,你看,红线媪如果是假跑路,你把这房子点了,她就算要回来也没地儿落脚了,咱们后续的任务没法进行;红线媪要是真跑路了,你把这房子烧了又有什么用呢?” 卢庆冷笑道:“怎,你要跟我玩儿逻辑?我告诉你,我不烧这房子,你们永远没法知道她是不是真跑了。如果我烧了这房子她还不出来,才说明她是真跑了!” 季彤被他噎住了,她以为卢庆是彻底失去理智了,没想到对方振振有词,听上去比她还有道理。 就是他这手段,怎么看也不像他嘴里说的话那么有条有理啊! 他脑子这么清醒,怎么会想着要烧房子呢…… 季彤心里犹在不解,因为体弱没有参与进来的兰亭在一边旁观了一阵,却上前来拉她。 季彤诧异地侧转头,黑发的少女附在她耳边,细声提醒道:“他肯定已经想好了,你与他多说无益。火折子都拿出来了,再不走,我们也出不去了。” 季彤心知她说得有理,卢庆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反应,她们不上前干扰,卢庆也不多看她们一眼,季彤就见他拔开了火折子的盖子,对着它轻轻一吹。 火苗霎时间燃了起来。 季彤和兰亭这时自然不敢再停留,尤其是衣服上被泼了一大片油的季彤,再晚走片刻,她真怕卢庆冲过来给她也点上。 两人刚从屋里走出来,就听到房间里传来“轰”的一声,是大火开始爆燃的声音。 周杰森几人这时刚找了根绳子,把江月明绑在了院子里,不然他们三个人都脱不开身——她力气实在是大,挣扎起来更是完全不管不顾,周杰森几人不敢当真对她下狠手,她却根本不理会这些。 周杰森绑她的时候,还差点被江月明一口咬在胳膊上,幸好他闪避得快,不然看她眼睛发红的样子,怕是真能把他胳膊咬出血来。 好不容易把她绑好了,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了起火的声音。 王坚脸色瞬间变了,急匆匆往门口的方向走,正好看见季彤拉着兰亭出来,才算松了口气。 罗意和周杰森就在他身后,周杰森忙问:“里面是卢庆吗?他到底想干啥啊???” 季彤把进去看到的和他都说了,顺便展示自己泼了一大片油的衣服,无奈地说:“他铁了心要烧,我也拿他没办法。” 周杰森挠了挠头:“第一天看着他也还好啊,怎么今天突然发癫……咦,不对啊!” 所有人都纳闷地看着他,周杰森瞪大眼睛,指着房门里滚滚冒出的黑烟,变色道:“你们都出来了,现在也没人拦着他。烧了这么大半天,我估计这里面都烧得差不多了吧——他怎么还不出来???” 几人都不说话了,谁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能大眼瞪小眼,再转头去看绑在架子上的江月明,她还在拼命挣扎,已经急得满脸通红。 兰亭咳嗽了两声,弱弱地说:“这么大的烟,会不会……是熏晕过去了?” 卢庆虽疯,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 周杰森环顾四周。 里面在着火,纸人们只能排除;兰亭风吹就倒,季彤衣服沾了油,能进去的还真只有他。 众人都看着他,谁也没有开口。在场都是有分寸的人,他们自己不能进去,这时候再说什么话都有干涉周杰森决定的意思,因此都保持了沉默。 房间没有窗户,滚滚浓烟只能从门里冒出来。周杰森心一横脚一跺,找了块湿布蒙住口鼻,咬牙道:“我进去瞧瞧!”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住呼吸,冲进了房间。 房间里确实到处都燃了起来,但烟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周杰森一进去还是觉得有点熏眼睛,但比想象中好,卢庆个头高大,周杰森一打眼没瞧见,还吓了一跳,直到听到闷闷的咳嗽声,才发现卢庆正蹲在地上。 第611章 周杰森不禁纳闷起来:火场里还知道蹲下,应该不是想死啊,怎么不自己出来? 进都进来了,周杰森也顾不上这么多,毕竟他现在已经想流泪了,想来卢庆被烟熏了这么久,眼睛发花找不到出口也是有可能的。 他往前疾走几步,走过去拍卢庆肩膀。 卢庆诧异地抬起头,周杰森比了比门口的方向,示意他跟自己往外走。 卢庆神色空白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 周杰森:??? 他急了,这时也顾不上烟雾呛人,大声道:“我说——现在没人阻止你放火了……咳咳咳!这儿烧就烧了,咳咳咳咳!你人跟我出去就完了!” 卢庆又摇了摇头,他深深地看了周杰森一眼,那眼神非常非常复杂,复杂到周杰森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在危机四伏的火场里这样看着自己,更着急地伸手,准备把他拽出去。 在他伸手这一刻,卢庆似乎决定了什么,他顺着周杰森的力道站起身,和周杰森一起往外走。 周杰森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这里离门口其实很近,几步就到了——这也是周杰森不理解卢庆一直没出来的原因。 结果就在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周杰森忽然听到卢庆在背后说:“给你个忠告,这个火折子……不能随便用。” 周杰森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他已经到了门口,满脸胡茬的男人也只差一步,卢庆把手按在他背心上,猛地往门外一推! 他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因此亲眼看见,卢庆把他推出门口的那一瞬间,按在他背上的那只手竟然烧了起来! 周杰森惊得腿都软了,踉踉跄跄扑出门外,跌坐在地。卢庆还站在浓烟滚滚的门口,朝他挥了挥那只堪称熊熊燃烧的右手,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猛地大笑起来。 周杰森坐在地上,看着距离门口一步之遥,在火焰和浓烟中哈哈大笑的卢庆,他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震撼和惶恐。 罗意过来扶周杰森,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卢庆,他也愣住了。 卢庆看见罗意之后,忽然停住了近乎癫狂的大笑。这停顿十分突然,周杰森还愣愣地看着他,卢庆看了周杰森一眼,忽然张开嘴,用没有着火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周杰森猛地睁大眼睛,他好像明白了卢庆在指什么,爬起身想给捆在院子旁边的江月明松绑。 但卢庆已经不再停留。他掉转头,重新走进了火海中。 他没有再出现过。 荆白听周杰森描述完卢庆的经历,心里难免也有些波动,白恒一听着他呼吸频率的改变,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荆白心神稍定,反握了回去,再看四周依然只有认识的几个人,不禁问周杰森:“江月明呢,她去哪儿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周杰森进去后不久,因为院子里全是烟,太呛了,季彤和兰亭就先出去了,只留了王坚和罗意两个不怕呛的纸人在里面接应。王坚又没有手,因此周杰森扑出门外时,是罗意来拉的他,王坚在一旁看守着江月明。 门内门外都是烧死,卢庆却不肯出来,宁可死在红线媪那间小屋里。 周杰森最开始只觉得震撼,后来看卢庆给他比的手势,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江月明。 卢庆都这样了,当然也没必要再捆着江月明了。 罗意和周杰森都是看着卢庆走回了房间里的,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周杰森最后朝门里看了一眼,见再也见不到任何动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江月明还在拼命挣扎,她说不出话,但是脸憋得通红,眼睛一直盯着红线媪那扇不断冒出浓烟的门户。她是看见周杰森进去了的,但又一个人出来了,从周杰森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 周杰森定了定神,才朝她走了过去。 江月明不会说话,但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杰森,像是要看出血来。 周杰森一时竟然不敢解开她的绳索,只好把刚才他进去拉卢庆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江月明静静地听着,挣扎的力道也逐渐弱了下来。 周杰森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冒烟的房间看去——按过去的时间来看,卢庆这时候应该已经死了吧……可是江月明还活着。 所以……人死了,纸人不一定会死,是这个意思吗? 等江月明看上去完全冷静下来,周杰森和罗意才解开了捆着她的绳索。周杰森看着江月明平静得有些奇异的脸,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我们老大还没来,但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我估计他不会有意见的。” 罗意和王坚的反应反而都很奇怪。他们都没有任何劝说的意思,只是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她,就像之前季彤他们看着决定要不要进去救人的周杰森一样。 江月明低头整理自己方才弄乱了的衣服,没有立即回应周杰森。 她是短发,长相清秀,气质却非常干练利索,甚至身手也很好,打起来要好几个人才能制伏。周杰森想拉她入伙,一是觉得确实是个强援,二当然也是因为想知道,人死了,名义上有红线链接着的纸人到底会不会有连锁反应,又是什么时候会有反应。 等她整理完毕,周杰森正欲再问,江月明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着急。她不紧不慢地打手势,把他们今天是如何决定来烧房子的事情和周杰森说了一遍,罗意对手语比较熟悉,在一旁补充。 第612章 在江月明“说”的时候,房间里的火就没有熄过。这火燃得周杰森都纳闷——明明按季彤说的和他看到的,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可燃的东西,可是这火偏偏就是越烧越大。 这烧的都是什么呢? 第309章 阴缘线 江月明的反应倒是异乎寻常地淡定。 她打手语说事情时,看旁边着火的房子的次数甚至都没有周杰森频繁。 这本来也不算多反常,可和她之前被捆在一边时激烈的反应相比,她现在看起来就实在是镇定过头了。 周杰森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但他没有时间和机会思考——读手语本来就挺费劲的,江月明虽然刻意放慢了速度,但也需要他全神贯注。 而江月明,不得不说,她和卢庆完全不同。虽然是个纸人,但显然非常擅长思考和总结。除了荆白身边那个总是让人感觉摸不着底的白恒一,周杰森总觉得,江月明是他见到的最聪明的纸人。 她显然很清楚众人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虽然不能说话,但她和卢庆这几天的经历,用手语竟然也能比划得明明白白。 第一天,卢庆还选了“修复”,她瞎了一只眼睛,结果卢庆没走到家门口就吐血了,是她给卢庆做了急救。卢庆醒来之后,对她十分愧疚,结果当天晚上“供养”之后,她的眼睛就恢复了,卢庆却虚弱了许多,她当时就意识到“供养”的流程不对劲,但几天下来,并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周杰森本来一直听着,只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插了一句话。 因为他想起了那天荆白给张思远做急救,张思远吐出来的除了血块,还有一些纸片,便问卢庆是不是也是如此。 果然,在江月明这里也得到了证实。 卢庆和江月明虽然从未和众人发生联系,都是单独行动,但他们做的事一样受到红线媪的指引,轨迹和周杰森等人并无二致。 等江月明说得差不多了,周杰森想起季彤和荆白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还特意问了她夜间有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动静。 江月明摇了摇头,打手势说,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动静,每天晚上都很安静。 她这时的态度格外好。明明第一天的时候,红线媪没有开门,大家互相介绍的时候,周杰森对她印象还挺深的。 因为她不说话,却会用眼睛警觉地观察每一个人,现在却有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问到晚上的怪声时,罗意怕她觉得他们刨根问底,还在一边补充,说是因为这几天晚上他们听到过一些动静。江月明却很大方,对他点了点头,一点没有怀疑的意思——起码周杰森完全看不出来。 她甚至猜出来了这可能和住宿的位置有关系,对周杰森等人指明了她和卢庆房子的方向,“说”你们可以参考。 重要的信息她都是对着周杰森说的,周杰森自己猜,或许是因为她看见自己试图进去营救卢庆,虽然没能救出来,但她显然非常领情。 消息说得差不多了,周杰森再三感谢,又劝江月明不如加入他们,这时便是真心实意的了——红线媪消失了,卢庆也死了,作为他的纸人,江月明现下无处可去,也不安全。 江月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 但很奇怪,他在劝时,王坚和罗意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他们纸人都有种特别的默契似的。 火还在烧,烟大灰也大,留在这里也是被呛得慌,周杰森便和在场的几个人商量着去院子外面和季彤他们汇合。反正也不救火了,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吃灰。 王坚和罗意自然没有意见,江月明也没说什么,只缀在他们身后。 但就在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周杰森刚推开院子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手把着院子门,猛地转头看去,才发现江月明根本没有跟上来! 她甚至已经快要走到红线媪那间房子的门口了。 房间内仍然从那唯一的出口往外冒着滚滚黑烟,烧了这么久,甚至连本来不应该受损的砖瓦外形都有些摇摇欲坠。 她一个纸人,往火海里冲,那不就是不想活了吗? 周杰森吓得脸色大变,他的嗓子也熏哑了,叫出来的时候声音都变了调,但仍旧竭尽全力地喊道:“江月明,你快回来!卢庆都进去这么久了,救不回来了,你进去也没用啊——” 季彤陪着兰亭,就在门外不远处,她见几人迟迟不出来,本来也打算进去看看,这时听见异响,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里跑去。 她们进去时,正好看到周杰森往里追了几步,江月明却已经站在了红线媪的房门口。 她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笑,也没有流泪,看上去很松弛。众人就见她抬起手,大拇指弯曲了两下。 那是个最简单的手语,是“谢谢”的意思。 周杰森和她还差几步,但她没有再停留。 房子门口依然烟雾弥漫,还有飞舞的灰尘,不断从唯一的出口往外冒。烧了这么久,温度估计也比周杰森进去那会高得多,热度扭曲了空气,让她面容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转过身,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那个细长高挑的身影行走的模样如此平静淡然,她走进熊熊燃烧的火海,像走进自己的家门一样,就此消失在火焰和烟尘中。 第613章 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这里的一切如此安静。 数一数现在有五个人站在这里,但是五个人谁也没有吱声。 周杰森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他忍不住转头问王坚:“你不是走在后面吗,你没注意到她……” 王坚向来少言寡语,但此时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深刻的复杂之色。他眼中的神色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感慨,又或许兼而有之,最后他只是说:“我们这种……就是这样的。” 罗意听不见,但会看唇语,竟然在旁边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这些纸人,竟然是真的为他们而生的生命。 直到江月明毫不犹豫地投身火海,周杰森才终于打消了对纸人的怀疑,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方菲现在还不在他眼前,季彤和兰亭看着自己的纸人伴侣,多少也有些心潮起伏。 几人在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氛围中,沉默地注视了一阵仍在焚烧的屋子。房间内除了冒出的火光和烟雾再没有别的异动,墙面和屋顶却都摇摇欲坠起来。 最后是季彤先打破了沉默,她一直注意着时间,见荆白和白恒一一直没到,便说:“我去看看路哥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她让罗意先留在这里,自己转头出去找荆白他们,但没走出去多远,就看到两个青年相携着来了。 几人把整个事件叙说完整,荆白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见到卢庆和江月明,但对这两个人的选择不能说毫无感慨。虽然面上风平浪静,握着他手的白恒一却有所察觉。他也不说话,只是温柔地抚摸他的指尖。 荆白心头微微一软,他拉着白恒一,进了红线媪的院子。果然,他们来得迟,这里早已经烧得几乎塌了,现在根本看不出原本显眼的红色房顶,和房屋的结构,唯有橙红的火焰仍未熄灭,在这片几乎是废墟的地方熊熊燃烧。 等走进院子,白恒一一听火燃烧的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荆白顾虑着白恒一不能离火太近,没有走过去,但端看着那些砖瓦燃烧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对。 他同白恒一简单描述了一番眼前的景象:“这是砖房,而且按周杰森说的,里面并没有什么可燃物,烧一会儿也该熄了才对。” 周杰森就站在两个人身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插话道:“我也觉得!” 无论是起火前季彤进去看到的,还是起火之后周杰森自己进去看到的,房间里面都没有什么其他的陈设。这种没什么东西的砖房理论上不应该烧那么久,火早该熄了才对。 当然,最古怪的,其实是房子都烧塌了,火势都没有一丁点扩散的意思。 荆白让白恒一站在门口,自己靠近去看了一下。 这火势确实没有丝毫蔓延,但在某个局限的范围里,温度确实很高。 红线媪院子里没有种蔬果,但搭了个架子,架子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开着不知名的白花。现在靠近砖房的那一块地方,藤条全都烤得枯了,却一点烧着的迹象都没有。 这肯定是被某种力量——或者规则限制了。荆白这才放下心,回头去找白恒一,让他也过来摸了摸。 等走近了,白恒一脸上露出几分新奇的神色,他对荆白道:“这火的热度……和昨晚火场里的一样,我能感觉到。” 今天回来的路上,他和荆白说过,对他来说,火和火是不一样的。虽然理论上,他们都是纸人,可为了照料荆白他们,纸人们平时都是要做饭的。 但是做饭的火,即使真的烧到了,他们也没有感觉;就算靠得很近,也不会感觉到明显的热度。 但昨晚在火场里不一样,他能感觉到那种明显的、要将他烧毁的那种炽热,就和现在靠近这个焚烧的火场的感觉一样。 对纸人来说,那种热是特别的,象征着真正的毁灭。 这点荆白昨夜也猜到了,毕竟他亲眼看着金童和玉女被烧毁,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头颅滚到他脚边。 这样看来,昨晚的火,应该也是和火折子一样的火。 荆白顺手拦了一下,不让他继续靠近,问:“没事吧?” “没事,只是能感觉到温度而已。”白恒一摇了摇头,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 荆白将他手里被烤干的绿藤接过来,用力扔进前方的火中——果然点着了。 所以……并不是其他的东西不能烧着,而是火势确实被限制在了这片区域中。 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便将白恒一从火场边上带了出来。 周杰森等人聚在一边,应该是在商量去往月老庙的事情。 白恒一从方才就一直没说话,若有所思,这时忽然轻声说:“我在想……火折子的火,只要点起来了,应该没有针对性。卢庆点的火,能烧掉江月明,应该也一样能烧掉我。” 这点在他说能感觉到温度的时候,荆白就猜到了,但听白恒一自己说出来,依然觉得刺耳,抓着他的手不由得一紧。 白恒一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温和地说:“我只是用我自己举个例。” 荆白明白他的意思,甚至能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火折子这东西,在清净台标明的使用方式明明是一对一。但是看白恒一的意思,不是自己伴侣点的火,一样可以烧掉纸人。 第614章 这只证明了一件事。 清净台提供的,滴上血、再烧掉纸人的方式,说不定真是解除契约的办法。 第310章 阴缘线 但即便如此,荆白也从来没想过要解除契约。 先不说这个诱惑给得是否太简单、太直白…… 烧掉白恒一,就等于是杀了他。 荆白不可能这么做,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做。 他握白恒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白恒一触觉不明显,也隐隐感觉到自己手快被捏变形了。他不觉得疼,也懒得提醒,索性把荆白握着他的那只手抓起来,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荆白惊得手猛然一松,下意识地往几步之外的周杰森几人看去。好在那边的五个人还在说自己的事,说话的说话,打手语的打手语,热火朝天的,似乎并没关注到这边的状况。 荆白其实也不是在意他人的看法,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再看白恒一,蒙着眼睛的英俊男人面容充满生气,薄薄的唇角掀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本来也没什么气,再看他这样高兴,荆白心就软了。 再转头看去,院子里的火焰终于快要熄灭,但之前那座透着神秘感的红顶砖房,却已经几乎彻底夷为平地。 明明是一间看上去风雨不透的坚固砖房,却连个空架子都没能留下,砖都烧得没剩几块。甚至连这烧完之后的断壁残垣的样子,荆白都觉得很熟悉。 这不就是他早上刚刚见到过的,被烧光了的纸质灵棚的模样吗? 白恒一看不见,荆白已经很习惯当他的眼睛,把眼前的景象一一转述,最后总结道:“要么是火有问题,要么是房子的问题。灵棚是纸做的,烧得什么也不剩还不算奇怪。但这个砖房也能烧成这样,实在反常。” 如果不是白恒一说火折子的火给他的感觉和平日做饭烧火的火不一样,荆白其实更怀疑是房子的问题。因为正常的砖房就算起火了,也不可能和纸棚子似的直接烧没了。 白恒一忽然又用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这是有悄悄话要说的意思。 荆白附耳过去之前,先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端肃,嘴唇都抿直了,心里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心里升起几分抗拒。 白恒一见荆白没有靠过来,就知道他或许猜着了,但这话他一定要讲。 不等他靠过来,他用力握了一下荆白的手,就说:“今天去趟清净台吧。我陪你去。” 荆白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清净台不让纸人跟进去,白恒一不是不知道。他这么说,显然是担心如果自己不去,荆白就不去。 果然,荆白听他说完,整个人都僵住了。白恒一握着他的手,虽然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但光是默数他明显变得急促的呼吸频率,也知道荆白此时的纠结。 理智上,荆白当然知道火折子真的有用。那是可以制衡所有纸人的东西,甚至其他人都有了,唯独他没有。但情感上,他就是难以自制地抗拒。 白恒一提了建议,没得到他的任何反馈,却并不着急。光是握着荆白的手,他也能感觉到,此时荆白整个身体绷得像石头一样僵硬。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没有人比白恒一更知道如何安抚荆白。 他把手抽出来,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顺着脊椎往下,轻轻捋了几下荆白的脊背,明显感到手下的肌肉放松下来,才将手放回他肩上,用格外平和的语气说:“拿到了不意味着要用。你哪怕拿着防身,也是好的。” 有卢庆和江月明为证,火折子的杀伤力可见一斑。这样的东西,自己掌握着才最好。 荆白想得不比他少,心里当然知道他说得有理,只是人之所以为人,难免受到情感的辖制,连荆白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他的舌尖抵着嘴唇,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赞成的话。 白恒一方才用来给他松解肌肉的手臂,这时悄悄将他揽住。就算被他搂在怀里,他的手臂也不带来任何束缚感,像一层温柔的力量轻轻包裹。 荆白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白恒一悄悄凑过来,小声说:“走吧,他们也准备出发了。” 他耳力何其灵敏,虽然站在几步之外,但周杰森他们正常对话的动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周杰森他们早就商量得差不多了,甚至刚才以为他听不见,还悄悄聊了一会儿他和荆白的八卦……不过这就不用告诉荆白了。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火焰几乎已经熄灭的废墟。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总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周杰森见他们似乎结束了悄悄话模式,这才走过来道:“路哥,过去一趟月老庙还是挺远的,我们打算补充点体力,吃个饭再出发,现在准备先去趟我家。你们家里也没做饭吧,要不要一起来?” 今天只有周杰森没带着方菲一起出来,其他人都带着纸人伴侣一起出的门。现在都快中午了,要想蹭个现成饭,还真只能去周杰森家。 荆白犹豫片刻,应了下来。 一行人朝着周杰森家走去,荆白依然没有靠近前面的人群,和白恒一缀在几人背后几步远。 荆白一路上都不说话。虽然他向来寡言少语,但白恒一听着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总觉他还有什么未出口的心事。 他失忆了,副本里能想的,来回也就那些事。白恒一也不去追问,只轻轻晃了一下荆白握着他的那只手。 第615章 荆白回过神来,握了一下他的手作为回应:“怎么了?” 白恒一把声音放得低低的,肩膀也跟着垮下来:“无聊啊——理理我嘛。” 荆白看他微微垂着头,抿着嘴唇,哪怕黑布遮着眼睛,也能看出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虽然明知他是装的,也只能无奈地道:“现在不是正在理?你想说什么?” 白恒一的变脸速度是没得说的,听得他回应,唇角一勾,长眉舒展,即刻换了一副笑脸。 荆白不作声地瞄着他笑得弯弯的嘴角,微微侧了侧首。 白恒一如果能看见,就能发现,这是荆白思考的时候惯有的小动作。 荆白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心底缓缓打了个问号。 今天被他从棺材里挖出来之后,白恒一……好像微妙地变了一点。 几天相处下来,他自觉对白恒一有些了解。其人惯来言笑晏晏,连生气的时候都和风细雨的,很少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荆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是因为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今天早上之后,他总觉得白恒一好像又变了一点点。换了人那是不可能的,行为习惯一点也没变,但就是感觉不太一样。说不上是更爱笑了,变脸更快了,还是别的什么…… 不对,是鲜活。 就像一个栩栩如生的画像,突然苏醒,从画纸中走了出来。哪怕容颜一丝未改,也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凝视着白恒一的脸,白恒一却毫无察觉,凑过来说:“早上那会儿,我不是猜今晚轮到1号了吗?” 是啊,不仅猜对了,还卖关子不肯说呢。 荆白无语地斜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白恒一就又笑了:“后来你不是还说我确实猜对了么,怎么又不往下问了?” 荆白气笑了,这人当时自己不说,现在怪他不问? 荆白看着他凑近的、在自己面前放大了的英挺俊朗的脸,一时又想气,又想笑,懒得同他较真,索性抬起手来,用力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嗤道:“爱说不说!” 荆白手劲儿不小,他用了力,白恒一就算触感不明显,毫无防备之下,也不禁吃痛地“嗷”了一声。 他捂着额头,咬牙说:“你真是学坏了……上哪儿学的弹人脑门儿!” 荆白本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看他捂着脑门气哼哼的样子,倒真是忍不住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平时那种平静冷淡的语气,可惜,究竟带出了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我是看有人欠揍——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说,说还不行吗?”白恒一放下捂在额头上那只手,语气幽怨地道。 今日天气阴阴的,正午时分也不见太阳,云层密密实实的,看着头顶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不过这时究竟到了正午,光线还算清亮。 荆白对着日光,仔细瞧了瞧,还行,连个红印子都没出来,可见也就疼了那一下,不至于真伤着。 也是,白恒一这脾气,吱哇乱叫,肯定是没有大碍,如果一声不吭,那或许……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时,荆白感到胸口猛地一阵锐痛,像是无端端被人刺伤了一般。 他抓着白恒一的手不自觉用力,白恒一愣了一下,回握着他,关切地问:“没事吧,怎么了?” 那一阵剧痛来得快,去得更快,像被人扎了一下,又把伤痕和凶器一并带走了,让荆白既困惑,又猝不及防。 这事说出来也是徒添担忧,荆白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跳,一切正常,便很平淡地道:“什么也没有,催你而已。快说。” 白恒一苦于什么也看不见,但听了听他的呼吸,感觉确实一切正常,便道:“其实真是猜的,也不一定作准。就算今天坐实了季彤,我也不是全然有把握,所以你先听着就是。” 荆白说了声“好”,白恒一才道:“纸人上门的顺序,并没有根据红线媪给你们的编号,所以我想,所谓的编号,或许只是个障眼法,是为了遮掩真正的顺序。” 第311章 阴缘线 荆白心头一动。 确实。第一天的时候,红线媪一定要等人来齐了,再将全部人一起叫进去,随后又说他们太吵闹无序,给他们编了个号。 但这个编号顺序除了第一天,其实没有派上过任何用场。 第一天之后,她不仅没有要求过所有人同时到场,还一次只接待一个人。甚至接待顺序都是按来人的到场顺序,编号好像就此被抛在脑后了。 几天下来,连荆白都习惯了只把编号作为人的代号。 “但是编号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白恒一没听见荆白的回应,知道他多半在思考,停了停才道:“你看,红线媪分类的方式很特别。她不是根据男女,或者身高、年龄这种通常的分配方法,而是用我们这些人身上的残缺来进行排序。” 荆白静静地看着他,看那张轮廓深刻的脸上随着组织语言时的每一瞬思考,都出现一点微妙的变化。 原本像是时刻含笑的面容逐渐变得严肃端正,日光落在脸上,蒙着眼睛的黑布泛出金光,让他整张脸都显出一种近乎带着神性的淡然。 他说:“我们身上都有残缺。我代表‘眼’,罗意是‘耳’,江月明是‘舌’。‘身’原本代表触觉,可作为纸人,触觉对我们来说,算不上什么残缺,所以,‘身’应该是指的王坚和方菲,至于‘意’,应该就是贺林和冉小月。” 第616章 眼、耳、鼻、舌、身、意,这指的是原本的六识。但作为纸人,没有嗅觉和触觉算不得什么残缺,因此七个纸人里面,有三个纸人分别缺少眼、耳、舌三识,两个分别没有手和脚,才算是“身”;贺林和冉小月代表的则是“意”。 张思远死得太早了,除了季彤,没有人和他有过近距离接触,但按季彤的说法和第一天时的表现,贺林看上去精神和智力都有些缺陷。 至于最后一个纸人冉小月,七号也不太和众人一起。按她第一天的说法,冉小月大部分时候是处于一个很空茫的、痴痴的状态,有的时间又是正常健全的。可惜的是,她的“正常”状态,在场的人都没有见过。 “纸人上门的顺序,后面的确是根据六识来的。”荆白点了点头,他的大脑此时正高速运转,缓缓补充道:“但是第一个被拜访的是张思远和贺林,按这个说法,他们代表的是‘意’。” 而且这中间还涉及到一个时间点问题。 第一天,他们刚刚进行完加固红线的仪式,第二天人还是齐的,也没有听说任何人在深夜有听到奇怪的动静。纸人上门,是从他们拿到那个五官空白、也没有四肢的神像才开始的。 想到这里,他就明白了白恒一的意思:“你还是怀疑神像。” 白恒一闻言微微一笑。和荆白说话是最省心的,根本不需要他长篇大论的解释,他说个开头,荆白就能知道他真正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蒙着眼睛的青年语声平和,带着一点轻微的笑意:“如果不是你之前说,我们在供养之后的能量转移有问题,我也没有那么容易联想到这里。” 正如荆白此前怀疑过的,纸人从他们身上获取了能量,可身上缺失的部分却丝毫没有恢复。很早之前,荆白就有过猜想,他们真正“供养”的实际上不是纸人,而是什么别的东西。纸人只是在红线仪式之后,被迫变成了媒介。 甚至连这个红线仪式,都不是纸人们自己决定要进行的。 如果一切的起因都是红线媪和他们的契约,那么……白恒一他们这群纸人,才是最无辜的人。 七个纸人身上的残疾,正好也是神像身上的残疾。 思索中,荆白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纸人上门,是替神像拿回六识的途径,那么第一个是‘意’就说得通了。有‘意’,才能有‘识’,有了‘识’,才能去做其他的事。” 严格来说,如果他们进入村子之后,和红线媪订立的契约,是通过纸人来掠夺他们这群人的生命,那这种掠夺显然分出了两个路径。 “供养”会收走他们的能量,让他们越来越衰弱,但这个速度会慢上许多。 从他们拿到神像那天开始,纸人以娶亲为由,上门拜访了张思远,又以送葬为由,找到了荆白头上。 张思远他们应该就是没能想出应对的方法,所以直接被杀死了,契约关系也被解除。最后贺林不知道去了哪儿,而张思远只剩下了一张身份证。 被杀死的这个结果,应该也会让他们的能量直接归属到神像身上。 “我这样判断还有一个依据。”荆白在认真思考,顾不上作声,白恒一却看不见。他索性捏了捏荆白的手指,让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是不是也想到了?” 荆白被他捏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白恒一提出恢复六识这个顺序,他越想越明,把前后所有推测和不吻合的地方全都串起来了。 白恒一眼盲,瞧不见他的表情,因此荆白和他交流时很注意。他自己平时寡言少语,但白恒一说话他一定会回应,连带着白恒一在场时,他和别人说话,都不会用点头摇头来替代,免得白恒一不知道如何应对。 但完全沉浸在推理的时候,就难免忽视了白恒一毕竟是个盲人,此时看出来白恒一是想让他说话,心里不由得微微发酸。 他垂下眼睫,语气里却听不出分毫,白恒一问了,荆白就配合地答:“另一个依据,就是这正好能解释,这几天下来,神像没有一点变化。对不对?” 正中红心。 他实在是一点就通,看来失忆对他的逻辑能力的确毫无影响。 白恒一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连脚步都变得轻松起来,握着荆白的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确实如此。” 如果死去一个人,死去的人连同纸人的能量都用于恢复神像的六识。那么,第一个死去的张思远和贺林,代表的是“意”。 “意”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在神像上也无法体现出来。 而纸人第二个以白事为由,找上门的是荆白和他,代表的是“眼”。 但这场白事并没有成功。白恒一和荆白合作默契,最后把灵棚和金童玉女都烧掉了。 白恒一开始彻底生疑,正是因为荆白把他从棺材中叫醒之后,他长出了原本没有的眼睛。 “我代表的是‘眼’,可是神像那一方没有胜利,所以我的眼睛长出来了,而神像上什么也没有出现。如果按原本的顺序,罗意是‘耳’,跳过‘鼻’,明晚被上门的应该是‘舌’,也就是江月明。” “但是她和卢庆都没能等到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已经确定的结论,荆白不带感情地陈述道。他脸上甚至也没有什么波动,唯有眼神中能隐约看见几分复杂之色。 第617章 白恒一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神,却好像能洞察他的心思,此时轻轻用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背,用柔和的语气说:“他们的尝试并非毫无价值。” 卢庆和江月明代表的是“舌”,也就是嘴,这在神像上是可以直观体现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的推论很可能被提前验证。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远方。前方再拐两个弯,就要到周杰森的房子处了。如果真如他们所料,神像上就应该会出现相应的变化。 如果周杰森的房子里神像还和之前一样,他们还得往卢庆那边的房子跑一趟,检查神像的情况。 他们之前怀疑过红线媪,也怀疑过神像,但现在,红线媪已经消失了,卢庆甚至把她的房屋都夷为平地。 红线契虽然是和红线媪定下的,但他们真正供养的对象,应该是神像。如果死亡是一种终极的供养…… “我现在担心,神像如果恢复的功能越来越多,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现在看来,我们七个人代表七种失能,对应到神像的残缺不全,谁死了,都会助力神像的恢复。归根到底,大家是一条船上的。” 白恒一也提到了这一点,他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现在张思远死了,卢庆也死了,就算我们昨夜扳回一城,现在总体也占下风。” 他语气还是很平淡的,但荆白能看出他脸上不是很明显的几分无奈。 他好像完全忘了一件事。 荆白注视着白恒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他试图控制情绪,但说出来语气还是低沉许多,连向来清越的声线都变得沙哑:“你的眼睛还看不见,我们俩也不算赢。” 白恒一愣了一下。 他的意思其实是,荆白把他从棺材里带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长出来了,那就意味着神像不可能再长出眼睛。 哪怕他依然看不见,也是神像那边输了……但显然,荆白从未做过此想。 他是从破解副本的角度想的,荆白想的却是他的眼睛。 白恒一只觉得胸口一阵发烫,好像这具纸人的身体,也凭空生出了一个跳动的心脏。 他向来伶牙俐齿,不管戳人心窝子还是说漂亮话,都是张口就来,但这回,直到荆白带着他拐过了一个弯,白恒一也没说得出一个字来宽慰他。 反倒是荆白,在两人沉默了短短一会儿之后,他平静地说:“我会找到办法让你复明的。” 白恒一张了张口,他这时是真的说不出话——违反副本规定的话,他都说不出来。 如果能说,他真的很想告诉荆白,我能不能复明不重要。 就算真的复明,我又能看几天呢? 被荆白从棺材里叫起来的时候,白恒一整个人是懵的。他脑海里充满了繁密而复杂的信息,眼睛在长,长得太疼了,疼得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眼睛疼连带着头疼,还是因为忽然塞进脑海里的记忆太多了导致的头疼。 等稍一整理过来,心里就只剩极度的震惊。 他明明应该是死了,死透了。怎么会在这里活过来? 从棺材里醒来之后,他恢复的记忆都是自己在范府副本死去之前的。关于这个副本的记忆,他能想起来的和其他纸人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可以分辨出来,之前那一年的“婚姻”确实是虚假的记忆,但这一点,荆白也早就猜出来了。 他最想不通的,还是自己忽然以纸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而且恢复记忆之后,他才发现了一件事——荆白的白玉不见了。 那东西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在破碎的时候,就能抵御鬼怪异常的进攻。他在范府曾经因为被鬼物附身,被迫出窍。 当时荆白同占据他身体的鬼物对峙,他被困在荆白手中的灯笼附近,亲眼见到白玉放出白光,抵御肉眼无法看见的黑色液体入侵。它或许还能一定程度抑制荆白异常的污染值。其中的力量,与他的净化之力互通。 正常情况下,白恒一在副本中无法调动超出常人的力量,但是范府副本因为“汤”的缘故,整体已经崩坏。白恒一摧毁整个范府扭曲的机制时,才调动出了自己的力量。 两人在红梅树边见到最后一面时,白恒一已是强弩之末,只是荆白把红梅树的根挖断了,到底让他节省了一些力量用来对抗,给他多留出来一些时间。 等到荆白把白玉拿出来,让他吸取其中的力量时,白恒一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将残余的净化之力倒灌进去,索性就用这些力量修复了荆白的白玉。 他很确信,自己修复好的完整白玉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道具。以荆白的能力和智慧,再有白玉作为保底,之后的副本应该都不需要太担心。 荆白还给他起了白恒一这个名字。虽然知道要死了,但那个时候,他其实真的很高兴,也很放心。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显然完全超出了他所能预计的范围。 白恒一不敢让荆白看出端倪,因此周杰森等人来了之后,他从善如流地跟着罗意和王坚到了院子里。作为盲人,打扫他实在是帮不上忙,因此反而腾出了独处的时间想这个副本的事情。 难道是这个副本有什么古怪,荆白和红线媪事先做了什么交易,才让自己在这里用纸人的身份活了过来? ……这交易不会是用白玉做的吧? 第618章 白恒一想过,想得心惊胆跳,但冷静下来,总觉得不太可能。 而且他这算是什么复活,一个纸人,副本中的npc而已,更别说这个纸人还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白恒一总觉得这不会是荆白的本意。 但荆白现在失忆了,作为npc,超出这个副本的话他都说不出来,自然也无法和荆白提起白玉的事情,只能想办法先破解副本再说。 再说,荆白现在想不起来,未必是坏事。 这个副本不像是被污染过的,目前为止,一切看上去都还在按规则运行。等副本结束,他们这些纸人作为超自然的存在,恐怕也只会尘归尘,土归土。 如果荆白能在回到塔里之后再恢复记忆,那就再好不过了。 记忆恢复之后,眼睛能不能复明,白恒一是真的不在意,但他知道荆白在乎。 荆白说这话时语气平淡无波,但白恒一知道,他向来言出必行。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只要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因此只觉心里温暖又酸涩。 这时倒是庆幸眼睛还看不见,不会让他暴露太多情绪,直到他们拐过下一个弯,白恒一才终于笑了起来,说:“知道了,我等着。” 荆白隐隐感觉他情绪有些古怪,未来得及细看,白恒一就问:“快到周杰森家了吧?” 已经不需要拐弯,是条横平竖直的路,能将周杰森家附近一览无余。 周杰森等几人走在他们前面一点,荆白远远看见方菲坐在自己的轮椅上,面带焦急地朝他们的方向拼命挥手,好像有什么话急着要说。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没有提醒白恒一加快脚步,因为他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第312章 阴缘线 他眼见着几人听完方菲说的话,七手八脚地飞快冲进去院子里,很快,为首的周杰森又面带惊恐地冲了出来,多一刻也等不得似的,直朝着他和白恒一的方向狂奔过来。 急促的脚步声让白恒一微微偏头听了听,等听出来是周杰森,他就猜出来大致的情况了。 他们本来同周杰森离得也不远,周杰森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跑到两人面前,脸上都是惶然惊色:“路哥!路哥!墙上那个神神神神像——” 他因为惊骇,舌头都打结了,说话都直磕巴。 荆白早有把握,不等他结巴完,便不急不慢地补充道:“长嘴了?” 周杰森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荆白,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墙壁,再看了一眼荆白,嘴巴缓缓张开:“路、路路哥,你已经进化出透视眼了吗?” 白恒一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他握着的“透视眼”忍不住斜了罪魁祸首周杰森一眼——难得有人说句话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但看白恒一忍笑忍得肩膀都在发抖,他最终还是回了一句:“怎么可能?” 白恒一强行咳嗽了两声,收住脸上的笑意,对荆白道:“挺好,大家的神像果然是共通的,我们也省得再往卢庆家里跑一趟。” 周杰森听得半懂不懂,荆白也不急着解释,平静地道:“到神像跟前再说吧。” 周杰森本来是很慌张的,心里七上八下,但见荆白神色镇定,似乎已有预料,白恒一 脸上亦无异色,唇角甚至还残存一点笑意,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带着两人进了自己的房子,顺便把方菲的轮椅推了进去,一行人都围在那个婴儿大小的神像面前,瞧着个个面色沉重,似在屏气凝神地观察。见荆白带着白恒一过来,还飞快地让出两个位置。 荆白也不同他们客气,站到中间,仔细观察神龛中的神像。 神像四肢的布料处依旧是软垂下来,空荡荡的,只是那早上的时候还完全空白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两片鲜红的嘴唇。 它甚至微笑着,仅看那弧度,似乎慈和温柔,但顺着这张嘴往上看,却只有白花花的一片。 没有相应的五官与之相配,这两片微笑的红唇,就只剩下诡异了。 方菲被周杰森推过来,却偏过头不愿去看那神像,语声犹带颤抖,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重重哆嗦了两下,说:“我早上在院子里摘菜的时候还没有。等我做好了菜,想去院子里等你们回来的时候,突然——突然就发现,这个神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长了一张嘴出来。” 兰亭轻声道:“长出来的正好是嘴——是因为江月明他们是被火折子烧死的吗?” 既然神像都是互通的,哪怕只是为了不增强神像的力量,也最好是把他们的推断和众人彻底说明白的好。 因此,荆白索性照直说了:“我们不这么认为。” 他把白恒一提出的六识的概念,结合他之前提出的能量转移的情况和众人再解释了一遍,众人谁都没有说话,默默消化着他们提供的信息。 他们沉默的时候,荆白已经再次试着伸手去碰神龛,试图触摸里面的神像。 但和昨天一样,眼前明明什么也没有,但他的手伸到和墙面平行的位置之后,就无法再探进去了,更别提摸到里面的神像。 神像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保护着,稳稳当当地坐在莲台上,仅有的两片嘴唇勾起微笑的弧度。 兰亭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很了解,反应也更快,这时便问:“所以,我们自己家里墙上的神像也是同步的吧?那不是现在也长出了嘴巴?” 第619章 荆白点了点头,道:“目前推测是这样。如果你们有疑虑,可以找个人回家看看。” 眼见为实自然最好。几人商议了一下,周杰森家离荆白家最近,但是方菲不良于行,白恒一是个盲人;王坚倒是无所谓,但是王坚下午还得背着兰亭去月老祠,最好节省体力,索性让罗意往荆白家里跑上一趟。 得知并不只有自己一家出了这事,只是当时正好只有方菲在家才发现了问题,周杰森神色反而轻松了一点。 然而眼下,他们只是知道了问题到底出现在了哪里,并没有解决它。 虽然找到了可以针对的对象,但是神像这玩意儿,看得见却摸不到,怎么才能处理掉? 周杰森想了想,试探着问:“路哥,你在月老祠取到的红线……有没有可能是解决神像的契机?” 这个可能性荆白当然早就想过,但他刚刚已经试过。红线此刻就在他身上,但他依然摸不到神像,只能沉声道:“就算是,也得碰得到神像再说。” 周杰森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肩背一垮,显得有些沮丧。 轮椅上的方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 他们没在院子里空等,方菲把众人招呼进去吃饭。她之前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好在纸人可以不进食,她做的也够几人吃了。 众人除了生理上的饥饿,其实都没什么食欲。方菲做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菜,但除了开饭时的感谢,几乎没有人说话,这顿饭吃得十分沉默迅速。 周杰森负责洗碗,在厨房收拾时,方菲一手推着轮椅,一手还给他端了好几个盘子过来,周杰森吓了一跳,连忙去接:“你去休息就行!” 方菲也不说话,坚持把盘子递给他,又调转轮椅的方向要出去。 周杰森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片刻,略带歉意地说:“今天下午去月老祠,要走很远,应该还是没法带上你……” 这种大家一起出行的时候,他难免对方菲感到抱歉。其他几个人的伴侣都是走哪带哪,只有方菲因为行动不便,一直被他留在家里。 方菲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裤管,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但这点黯然的神色转瞬即逝,在周杰森察觉到之前,她回头笑道:“没事,你晚上回来吃饭就行。本来也该是我照顾你的……但我没有腿,在外面也是拖累你,不如好好待在家里。” 周杰森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作为一个没有双腿的人,她一直尽心尽力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哪怕前几天的时候他因为被“供养”吸走了能量,待她说得上生疏,她也从未有过怨言。 这几天下来,除了残疾,周杰森觉得方菲比他沉得住气多了。 他其实很少同方菲闲聊,但既然说到这里了,便忍不住道:“月老祠太远了,实在不好带你。但你要是自己推得动轮椅的话,像今天下午这种时候,其实你可以出去转转,不用闷在家里呀!” “轮椅我是推得动……”方菲迟疑了一下,她两道细眉轻轻蹙了起来,看上去不太情愿:“可我非得出去吗?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在外面办吗?” 周杰森被问得噎了一下,他这时候真有点不理解了:“不,我只是提个建议,没有一定要你怎么样的意思——不是,你不喜欢出门吗?” 周杰森这辈子就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他自由自在惯了,恨不得追着风的方向跑。也正因为如此,即使在他心里最疏远方菲的时候,对她都总有几分同情在。 他觉得被困在轮椅上,失去行动的自由实在是件太痛苦的事。 方菲看他连洗碗的动作都停下来了,便也正色回应:“如果想吹吹风,晒晒太阳,我会去院子里。轮椅确实推得动,但是为什么非得去外面转呢?” 周杰森被问住了,想了一下才道:“院子里和院子外面看到的能一样吗?院子不天天都看着吗,外面的世界总新鲜一点吧?” 方菲闻言反而松了口气。她一边推着自己的轮椅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那不用了。靠轮椅的两个轮子转,能转到多大的世界?还没我心里的大呢!” 她扔下这句话,就自己推着轮椅出去了,周杰森反倒吃了一惊。 出于防备,他从失忆之后就没怎么和方菲深度交流过,倒没想到,她虽然是个纸人,却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虽然和周杰森自己一贯的观点相反,但细想她说的话,竟然还挺有哲理。 一边走着神,一边碗就洗完了,周杰森正在洗手,忽然从窗户看见罗意急匆匆地推开院子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 季彤几人正在院子里等他,罗意冲着她拼命点头,指了指墙上的神像,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周杰森看不太懂手语,但罗意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罗意此去证明了荆白和白恒一的推断,在荆白家中的那尊神像,也已经长出了嘴。 荆白对此毫不意外,神色平静如初,反而追问他:“仔细看了吗,所有的细节,是不是和这一尊神像完全一样?” 罗意拼命点头。他打了一个荆白也看不明白的手势,季彤在一边解读道:“阿意说,两个神像看上去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那就说明他们猜得没错,他们这七个被编了号的人,连同他们的伴侣,果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神像的恢复进度是共享的。 第620章 每个人的死亡都会关联上神像相应失能的恢复,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不好。”荆白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忽然想起昨天在红线媪处发生过的事,立刻问季彤:“七号她们今天一直没出现过。你知道她们住在哪个方向吗?” 季彤下意识地摇头:“我们也就第一天搭了几句话,没熟到那个份上,更没去过她家。” 白恒一和荆白的神色几乎同时变得严峻起来。 季彤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七号代表的……也是“意”,和张思远一样。 这也意味着,她和她伴侣冉小月的死活,在神像上是看不出来的。 在场的人没有人知道七号的住处,也就意味着他们甚至无法知晓,她们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第313章 阴缘线 虽然说是未知情况,但荆白其实已经觉得不太乐观。 成功活过了昨天的人,因为清净台离居住地实在太远,为了腾出更多的活动时间,几乎所有人今天都提前出门。 他们几个人虽然因为在荆白这边先碰了头,耽误了一点时间,但卢庆和江月明就就是卡着天亮的时候去的红线媪的院子。 但江月明奔赴火海之前,已经把他们二人今天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从未提到过七号,说明七号这一对今天都没有到红线媪这里来过。 加上几人昨天在红线媪那里碰到的时候,七号嘱咐季彤说的话,她当时言下之意,心中对冉小月芥蒂已深。再加上冉小月情况特殊,大部分的时间都痴痴的,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能力。 荆白现在怀疑,七号可能已经动用了火折子。 至于怎么烧的,在哪儿烧的,他就真不清楚了。 看卢庆他们今日的状况,红线媪这边,点了火以后,一间房子夷为平地并不用多久的时间。 天黑之后,荆白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再出过门。荆白和白恒一虽然有被送葬的纸人强行叫出去,也已经是后半夜的事。 如果七号欲要避人耳目,又不愿继续供养冉小月,她很有可能选在这个时间动手。她显然是真的做到了避人耳目,但对荆白等人来说,这就不太妙了。 没有任何人能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做的,结局又是什么样的。 而且,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七号也有可能是真的因为解除了和冉小月契约关系,从而离开了这个村子。 这点不止荆白一个人想到了,季彤也提到,她忍不住说:“她有没有可能是出去了?” 荆白平静地说:“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都不能排除。” 虽然卢庆确实因为点了火折子死了,但他毕竟是用火折子烧了红线媪的房子,而不是江月明。他这样的遭遇……很可能是因为他把火折子用错了。 在所有人都目睹了江月明奔赴火海之后,他们已经不再和纸人们避谈火折子的问题。罗意去荆白家回来,确认了神像恢复的进度共通以后,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探讨,卢庆把火折子用错了这个观点甚至是王坚提出来的。 他向来寡言少语,但作为一个纸人,竟然直接提出这个观点,不得不说犀利得有些惊人。 就连兰亭脸上都流露出诧异之色,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看他。 王坚还是说完了才看了她一眼,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配合他脸上刀削斧凿一样的轮廓,像块坚定不移的砖石。 白恒一和荆白当然怀疑过这件事。但是还是那个问题,能参考的太少了,无论怎么猜都只是推测而已。 白恒一等了几息,见荆白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我和路玄聊过这个。红线媪的房子是砖砌的,现在被烧成了平地。开头那么旺的火势,一丁点都不往外延伸,肯定是被规则限定过的。” 周杰森毕竟是唯一一个进去过火场的人,对火势有亲身感受,对此早就觉得奇怪,因此这次反应很快,立刻问:“这个‘规则’,有没有可能只针对红线媪那个房子啊?” 荆白直接道:“我不这么认为。红线媪离开之前,这个房子可能还有些玄妙,但是她已经把这儿搬空了。既然门都能直接大开着,这房子和其他的房子不应该再有任何分别。” 他这段话清晰分明,众人都不由得跟着点头,方菲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说,有规则限定,一座房子起火的限定范围,仅限那座房子;烧了房子的人,不能离开房子。卢庆他们剑走偏锋,没有按规则说的来,所以现在的情况变复杂了。如果按照火折子上的说明直接烧了我们,反而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荆白握着白恒一的手默默观察,他发现几个纸人说起要把自己烧了这件事都十分泰然,倒是身边的伴侣个个脸色不大好看。 罗意忍不住在一边打手语,季彤帮他解读:“烧也最好去室外——阿意你胡说什么呢,我不会烧了你的!!” 看似处处有线索,但真要捡起来分析,又发现全是中断的,众人难免都有些丧气。 还是兰亭轻声道:“既然现在猜不出什么,我们还是先去月老祠吧。点上香,再把红线请回来才是正理。” 她现在实在是有些虚弱,今晚如果再供养王坚,恐怕明天真要卧床不起了。 周杰森和季彤也都同意,周杰森弯下腰,嘱咐了轮椅上的方菲几句,几人便准备出发。 第621章 荆白也拉着白恒一往外走,周杰森正好落后他几步,这时赶紧追上去问:“路哥,你今天怎么打算?” 他追上来才发现荆白脸色不算很好,跨出门时,周杰森本来想站住,因为他记得荆白回家和他们不是一条路。 没想到荆白竟然和他走的是同一个方向,虽然看着似乎被白恒一拽了两下。 周杰森更觉得奇怪了,瞎子给不瞎的人指方向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见着,下一刻,荆白硬邦邦地答道:“去拿火折子。” 周杰森瞪大了眼睛,眉头高高挑了起来。 以荆白这些天的态度,他以为荆白恐怕打死都不愿意烧了白恒一,没想到还是…… 他忍不住瞧了白恒一一眼。昨天荆白没回来的时候两人算是小小交锋了一下,周杰森败退,他今天都没怎么正眼看过白恒一。 奇的是,要去拿火折子那个脸色简直可以挤出墨汁,岌岌可危的这个反而神态镇定安然,甚至好像心情还不错。 周杰森也不敢多嘴问,这几天下来他大概也摸出了荆白的脾气,他虽然冷淡,但很稳定,这时候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显然心情是很不好了。 周杰森朝前头看了一眼——他是唯一一个单独出门的,但他宁可去前面当四个人的电灯泡,也不要留在这当两个人的电灯泡! 气氛太微妙了! 白恒一听见周杰森走得飞快,就知道肯定是荆白脸色不好看把他吓跑了,忍不住晃了晃扣在掌心的那只手:“我们不都提前说好了么,怎么还是这么不高兴?” 因为我知道那是可以杀死你的东西,但至今仍未找到破解的办法。 荆白沉默了片刻,最后没有说出口,只道:“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红线的用途和童女唱的那首歌,没心思跟他说话。” 说谎。 白恒一心里默默地说。 荆白是什么人,什么脾气,他太清楚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用拇指轻轻擦了擦荆白的手背,感到对方下意识把他扣得更紧,心里微微发酸。 这样直白坦荡的灵魂,竟然也会在他面前说假话了。 荆白固然失忆了,可从他下意识的一举一动中,白恒一能感觉到,他过得不好。 没遇到荆白之前,他觉得活着还是死了没有太大分别。但是塔里有太多太多努力活着的人,白恒一发现,自己活着,到底能够帮到一些真正想活下来的人,虽然很累,他也这样活下去了。 但遇到荆白之后,他才发觉,原来活着真的极有乐趣,极珍贵。 他想活下去,哪怕只是在荆白出塔之前多见到他几次…… 他早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没有对未来寄予过多高的期望,却没想到,这样微末的愿望竟然也很难达成。 爱和死亡一样,总是让人毫无准备。头啖汤的副本走到最后阶段的时候,白恒一意识到,自己没有机会了。 这几天的时间已经算是偷来的,更别提还是以结过婚的爱人身份站在他身边。白恒一是个相当乐天知命的人,哪怕变成了盲人,哪怕只是一个副本里的身份,他也总是很高兴。 可这点隐秘的欢喜,在他逐渐察觉荆白的状况时,也消失了。 之前在范府里,他们的告别匆忙至极。能让荆白活下来,他已尽了全力,没有余力担心自己死后的事情。 可他现在活过来了,想起来了,心里自然有了更多的牵挂。 荆白恐怕要过完了这个副本才能恢复记忆,可他过得不好,白恒一怎么能安心?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除了指路,竟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这一路上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照旧是一路往北,沿着房子组成的小巷曲曲折折地往前走,照旧是越走越荒僻,越走房屋越破旧…… 不对。 荆白轻轻拽了一下白恒一,示意他停下。 周杰森等六个人已经习惯了和他们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不过王坚毕竟背着兰亭,不能走得太快,因此慢慢变成了荆白和白恒一在前面打头,他们缀在后头。 荆白两人一停下,他们就知道有情况,都加快了脚步走上前来。 周杰森心急一些,隔着好几步远就问:“路哥,怎么了?” 荆白让开一步,让他自己凑上前看,言简意赅地说:“窗户。” 周杰森一走近就瞧见了,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不是这扇窗户有什么特别,昨天他们已经停下来研究过这种情况了——窗户破了个洞。 甚至洞也不是很大。 但问题就是,这间房子并不是昨天他们停下来研究过的那间房子。 周杰森方向感不错,他迅速在脑海中换算了一下。 以红线媪那座被卢庆夷为平地的房子为起点坐标来算,他们远远没有走到昨天看到的、窗户开始破洞的房子的位置。 他们昨天走到那里花了恐怕有一个小时,现在……他自己粗略感觉,恐怕离开那片废墟也就半小时左右。 而且他们今天体力还不如从前,虽然尽力坚持了,但应该走得比昨天更慢一点。 周杰森开始觉得头皮发麻了。他迅速跑到下一间房子处看了一眼,发现也破了洞。 和昨天一样,第一间窗户破洞的房子只是一个起点,从那往后,所有房子的窗户都是破了洞的。 第622章 现在,这个起点提前了,而且提前的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很多。 王坚背上的兰亭听完他说的话,轻声道:“昨天回来的时候,破洞的房子还是来时的那间呢,这里面的纸人,应该就是昨晚逃跑出来的吧?” 季彤也想到了这点,她看了一眼荆白,神色放松了一些:“如果这些纸人都是昨晚跑出来的,那多跑出来的这一批,应该都已经被路哥烧掉了吧?” 但作为昨晚真正的破局人,无论是荆白还是白恒一,神色竟然都十分严峻。兰亭感官向来敏锐,从荆白那张俊秀而冰冷的脸上,她读出来某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下一刻,荆白开口道:“昨晚烧掉了的不重要,但是如果这个窗户的破洞以这个速度前移的话……恐怕今晚就会越过我们作为起点的、红线媪的那间房子。” 重要的当然不是那间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的房子,而是昨天前去清净台这一路上,他们就发现,红线媪的住处,严格来说,其实是南北的分界线。 红线媪说让他们沿着房子一路往北走,那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房子作为起点,明确地提供了方位。 荆白等人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按红线媪的说法,他们所有人虽然住处不同,方向也不同,但对红线媪来说,他们都住在南边。 昨天他们虽然发现了窗户破洞,甚至推测出可能是纸人跑了出来,但毕竟那里离“起点”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但现在,破洞的房屋位置前移,离起点近了那么多…… 荆白没有说下去,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中,白恒一接过话,平静地补充道:“虽然没有明确画出分界线,但实际上那里就是一个分界线,甚至很可能不止起一个分界线的作用。” 他的语气变得很低沉,近乎一声叹息:“今夜恐怕……不太平。” 第314章 阴缘线 对今天晚上这个时间点最在意的莫过于季彤。 她很相信荆白和白恒一的判断,也正因为相信,才在白恒一说出那句话时,脸刷地一下白了。 季彤的身体都不由得晃了一下,又被旁边一直注意着她的罗意一把扶住。 能让荆白和白恒一这样的都如临大敌的场面,今天晚上就要落到她头上了,季彤想想都悲从中来。 “怎么会这样,什么运气啊我这是……”季彤一向觉得自己心理素质不错,但现在她真的有点崩溃了。 这条路昨天人人都走过,她现在盯着玻璃上的那个洞,略微在心里一计算可能跑出来的纸人数量,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满腔怒火、苦闷混杂着恐惧,却无处发泄,季彤只能用力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问荆白和白恒一:“是说今晚的纸人会特别多,还是……还是可能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 荆白嘴唇抿了起来。 他知道季彤是急了,但就凭现在的猜测,如何推断得出晚上的事。但荆白还没开口说话,白恒一已经先接了过去,道:“事在人为。今晚可能是个关键点,但究竟转向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要看人怎么应对。” 荆白不由得侧首看着白恒一。 蒙着眼睛的男人语气淡淡的,白日的光洒落在他脸上,给他英挺的面孔蒙上一层灿烂的金。神奇的是,不仅不显得可亲,反而增加了几分不可言说的距离感,荆白听他轻声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总不至是绝对的死局。” 他的语气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宁静笃定,让众人听他说话时都不自觉地静了下来,连季彤都停下了蹂躏她自己的头发。长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她整理了一下刚才被自己挠得乱糟糟的发型,自嘲地笑了一下:“刚才有点急了,别误了大家的事。继续走吧。” 兰亭在王坚背上,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季彤感受到她的安慰之意,勉强冲她笑了笑。 几人接着向前走,气氛却变得低迷许多,连强打精神的闲聊都很少再有。 他们的猜测没有错,一路往后,没有一间房的玻璃是没破的,算算这个推进速度属实可怕。 荆白和白恒一照例走在最前,在拐过一个弯之后,荆白压低声音道:“按理说,纸人上门也就这两晚上的事。这些破洞的房子,往南推进的速度是不是一天比一天快?这样,出来的纸人越多,晚上想逃生就越难?” 白恒一显然也一直在想事情,停了片刻,方应声道:“确实。今晚如果真越过了红线媪家那条线,有麻烦的恐怕不止季彤他们两个人。红线媪这老太婆还提前跑了……呵。简直是欲盖弥彰。” 他这时候单独和荆白说话,神态就和方才与季彤等人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 荆白一直不动声色,只默默地看着他,看他说到后半句时还冷笑着啧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对红线媪的嫌弃。比起之前那种超然物外的神色,不知鲜活几多。 荆白更喜欢他这样。 但不得不说,不管是刚才说“人遁其一”的白恒一,还是方才对红线媪嗤之以鼻的白恒一,都和前两天他感受到的那个人有点微妙的不一样。 倒不是说前两天的他说不出这样的话,而是……不会是那样的语气或者口吻。 前两天的时候,他虽然自己不提,荆白却能看出来,他不时会因自己没有眼睛的事情自苦。 第623章 昨晚虽然眼睛长出来了,却究竟不是真正复明,眼皮被硬生生缝上,除了感受到的痛,更是毫无尊严可言。可从棺材里起来之后,白恒一却仿佛无事发生,泰然到差点儿把荆白都糊弄过去了。 荆白总觉得,白恒一现在对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会有什么效果很有把握。因为他游刃有余,所以看上去就更加随心所欲,好像可以自然而然地应对任何事。 仅仅长出了眼睛,不该有这样的变化。 可若真是掉了包,或者换了人,荆白又觉得不像。 他们后半程走得比前半程更快,最后到达那块分道的牌子前面时,比昨天还要早一些。当然,也有第二次走这条路,不需要再边走边仔细观察探路的缘故。 这次也是荆白率先站在了牌子前。 周杰森等人意识到他们要分道了,虽然已经有些疲惫,仍旧加快脚步赶了上来。 荆白看着他们几人走过来,着重留意了一下背着兰亭的王坚。 这一看,荆白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虽然他之前也有察觉,但这次的因为路程够远,纸人够多,对比就显得更直观了。 纸人们不仅智商上能分出高低,体力也有明显的差距。 除了“痴”的贺林和冉小月,能让荆白觉得聪明的纸人,白恒一自不必说,另一个就是周杰森描述中的江月明。至于其他的,或许也有差距,但总体都说不上突出,正常水平。 但体力上,最强的现在就能看出来了,是王坚。 兰亭虽然瘦弱,毕竟是个大活人,他背着走了这么远,瞧着竟然和白恒一差不多,没有明显的疲倦之色。相比之下,没有负重的罗意看着都比他累。 周杰森这是第二次看见左边的岔路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真的信任路玄,他恐怕今天也不愿意走这条路。 实在是太破了,地上长满了荒草,那条小路就几乎隐没在这些野草中,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还有这么条路。再往远了看,更是灰茫茫的,连理应很有存在感的高高的白墙都看不见,视线所及,宛如一片荒原。 荆白似乎看出了他的踌躇,指着地上野草横生的小径:“就沿着这条路走,越往后走,草会越密。差不多到你完全分辨不出草和路的区别的时候,往远处看,就能看见月老祠。” 季彤没说话,但脸上露出苦意,周杰森直接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远啊!” 路玄之前说月老祠很远,他还没什么概念,现在才意识到是真的远。难怪以路玄的脚程,昨天还回来得那么晚,他等到快天黑都没碰到头。 清净台这条路其实没什么指的必要,因为很清楚,不过周杰森还是给荆白指了一下:“没有岔路,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是了,比月老祠应该是近得多,白哥你也就走个半小时吧。” 还好今天出门早,到路牌这里也更早,天黑之前应该还是能赶回家的,只是中途休息的计划要泡汤了,到月老祠再停下吧。 周杰森转头和季彤、兰亭商量了两句,两人都表示赞同。几个人都没有耽搁的心情,和荆白道了别,就向着左边的小径去了。 荆白和白恒一则向右直行,白恒一道:“清净台我进不去,就在外面等你吧?” 荆白也没想让他进去,安全是第一位的,自然答应下来。 和月老祠那条路相反,清净台这条路,路是越走越宽,越走越分明,道路两边虽然没什么花草树木,却宽阔平整,对带着盲人走路的荆白十分友好,因为几乎不需要避障。 按说这条路应该走起来很轻松,荆白往里走了一刻左右,就在视线的尽头看见了清净台。 ……可那是清净台吗? 怎么看着和周杰森说过的不太一样? 周杰森几人都说清净台看上去像个小庙,荆白看见的建筑却高大巍峨。 整体建筑颜色偏灰,却不显得陈旧,大门紧紧闭着。荆白按距离估算了一下,那门少说也有数米高,虽然离得远,也能看出气势恢宏,和周杰森说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周杰森不至于说谎,何况季彤、兰亭先后证实过他的描述。 那就是清净台……在这一天时间中变了样? 这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他看得非常专注,没来得及将看见的一切告诉身边的白恒一。结果,只再往前走了几步,白恒一握着他的手就忽然紧了一下。 他这一下握得不轻,荆白只觉手疼,心里一惊,立刻停下脚步去看他。身边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眉头紧锁,没被荆白抓着的那只手捂着胸口,向来挺直的脊背竟也微微弓了起来。 “我……”他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好似十分痛苦:“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喘了口气,抓着荆白的手到他捂着的胸口处,隔着一层衣服,荆白也能感觉到手下的皮肤滚烫,温度极不正常,脸色就是一变。 白恒一还欲说什么,荆白却没等他说出来,毫不犹豫地掉头带着他往回走了一段路。 退出去大概十几步,白恒一就说“真没事了”,荆白也不理会,一直走到触到的那块肌肤不再异常地发烫,才又停了下来,问:“刚才,怎么回事?” 白恒一听他语气冷冽,忙说:“一开始只是感觉有点热,但我以为是因为走了很远的缘故。多走几步,才发现胸口的位置发烫,浑身像要烧起来似的,和早上在灵棚那个感觉很像,我怕再走下去会……” 第624章 会烧起来。 说到这里,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荆白抽了口气,心中危机感顿生,放缓语气道:“不是,这个症状来得有点急……但我一察觉就跟你说了,我保证!” 他这样着急解释,荆白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应声说:“知道了。” 白恒一神色一松,荆白顿了一顿,对他道:“这样,你回路牌那里等。” 白恒一以为他是想保险起见,正欲答应下来,就听见荆白用很少见的犹豫的语气说:“你在那儿……总之,如果周杰森他们都回来了,我还没有出来,就告诉他们,清净台的那座小庙变大了。” 白恒一没急着答应,皱眉道:“你刚才看见已经能看见清净台了?” “我猜是。”荆白往远处看了一眼。今天是阴天,他们退了这一段路,远处又有点雾蒙蒙的,虽然没退很远,现在也看不太清了。 但方才,那座高大气派的庙宇显然是尽头处唯一的建筑物。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和周杰森他们说过的不太一样,那个庙——或者说大殿,非常大。门关着,但我远看的话,感觉至少有一两丈那么高。” 清净台的事涉及到销毁纸人伴侣,白恒一当时避出去了,但荆白没有瞒着他。是以现在一听,他马上发觉了异常,神色变得紧绷起来:“怎么会大那么多?” 荆白不欲让他担心,只简短地应了声是,白恒一脸上仍旧显出几分担忧:“可以的话,尽量快去快回。这种关键的建筑物变了,不比外面的墙变高了这么简单,里面恐怕有危险。” 他如果能跟进去也就罢了,偏偏不能进,连靠近也不行。 荆白心中也早有预感,不过既然白恒一已经开始担心,他就不会讲出来了。 两人几句话间,荆白见白恒一面色恢复如常,才松开他的手,道:“你往路牌那边回去吧。” 他往远处眺望了一下,有些后悔今天没让白恒一带上盲杖,又嘱咐道:“这里的路平,而且宽,不需要避障,你可以放心走。如果开始踩到草,就说明到路牌附近了。到了那个范围,以你的耳力,肯定能听到周杰森他们回来的动静,不用非得摸到路牌不可。” 白恒一一面听着他说,一面微微低头,笑了一下。 荆白素来寡言少语,现在为了让他这个瞎子能在一条平坦宽阔的路上走回去,竟有耐心叮嘱这样长的一段话。 白恒一专心听着,等他说完,才说:“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荆白说完,白恒一心里已然权衡过,确实是去路牌处等着最好。如果周杰森等人比荆白回来得快,除了给他们带上这个消息,还能从他们处知道今天的月老祠有没有新的变化。否则,按这个距离,除了回程路上,他们恐怕都没有时间再找地方碰头了。 荆白行事向来直白简洁,见他应下来,也不耽搁,回过身便继续往清净台的方向走。谁料刚走出去了两步,白恒一忽然在他身后道:“荆白。”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白恒一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荆白都觉得有种从头顶过电一般的感觉。明明他确信无疑,荆白就是他的真名,可是好像被白恒一念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荆白压住心中的波动,顿住脚步,回过头去。蒙着眼睛的青年仍站在几步之外的原地,微微偏着头,冲他笑了笑。 他只是说:“我就在那儿等你。你知道你不回来,我也不会走吧?” 他的确在笑,轻描淡写地笑,可配合笔直的身形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混合出一种奇妙的效果,像是在温柔的宣告。 荆白向来冰雪一般洁净冷清的心境,也被他弯着的唇角融化成温柔的潮水。 白恒一看不见,不知道荆白此时注视他的眼神比春风更柔和。 他安静地等待着荆白的回应,最后只能听见荆白用很平和的、带着点儿笑意的语气说:“知道了。” 第315章 阴缘线 两人背道而驰,各自走向了自己的方向。 不带白恒一,荆白走得比之前更快。 虽然一路从南边走到北边,体力消耗了不少,但好在昨天跳过了“供养”,身体状态没有恶化下去。荆白脚步如飞,很快就走到了那扇高高伫立的大门前。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庭,上面确实有一块牌匾,写了三个“清净殿”三个大字。 所谓的“清净台”,变成了“清净殿”,确实是升级了。只是不知道火折子还在不在里面。 这建筑整体色调都偏灰,造型看着古色古香,但走近了一看,就明显瞧得出来是新修的,材料都是新崭崭的。 荆白上手摸了摸眼前的大门,是木头做的,纹理分明,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门虽然高,但木门的重量应该还行。他又试着将紧闭的门扇往里推了一下,确实沉重,但他还能推得动。 荆白心里有了数,便沉下力气,用力将门往里推。 门扇的轴承发出锉响,但毕竟都是新的,声音不大,也不刺耳。荆白使了七八分的力气,将门推开一半,抬眼看见门内的场景,心里一惊。他手上松了力气,本来推开的门又往里回了几寸。 都走到这里了,焉能打道回府。荆白索性直接闪身进去,一松开手,门又在背后缓缓地自动合上了。 荆白没有回头去看门,而是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前方。 第625章 这是个非常阔朗的大堂,足有广场大小。再将目光放远,大堂的尽头,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 与大门外古朴的外形不同,大殿门堂即使远看,也能看出色泽鲜亮,雕塑精美,极致华丽。最重要的是,大殿同样极为高大,气魄雄伟,远远看着庄严而壮阔。 可惜荆白无心欣赏这大殿的美感,反而升起几分警惕。 这大殿太高了,已经高到有些诡异的程度了。 荆白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大殿足有数丈之高,一般为了建筑的美感和实用性,这样的高度,至少应该修出两到三层的楼阁。 如果清净台仅仅只用来放火折子,就如昨天周杰森所说的一样,那按最小的小庙的规格也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修得这么大,这么高? 除非,这座“清净台”的用途,已经不仅仅用于放火折子……还用来放了别的什么东西。 荆白仰头看了看高耸的大殿顶部,收摄心神,放轻脚步,向着大殿走去。 和月老祠不同,从大门通往大殿的这一路没有香炉,只有光洁平整、一尘不染的青石地面。广场一般的大堂空荡荡的,自然也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 荆白平安无事地走到了大殿前。 眼前的大殿远看高大,近看的感觉更是震撼,近乎拔天倚地。走到这个距离,荆白仰起头,也看不到大殿的顶,只能看到殿门和廊柱上精美的雕花。 雕花的花纹同样精美繁复,荆白略一过眼,就瞧出来有祥云和莲花的纹样。花纹形状飘逸,雕工精细,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连荆白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难怪把名字改成了“清净殿”,只要走近一看,没有人会怀疑这里原本就是一个古朴庄严的神殿。 殿门好几扇,全都大开着。荆白沉默地站在门口,注视着殿内。 大殿内的确有一个台子,一看就是好木头做的,两张桌子大小,四周同样雕了花。台子上放着周杰森说过的那个扁扁的柜子,甚至标好了一号到七号。 但只要稍微将视线放远…… 荆白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只盯着那个大殿最里面的莲台,和垂落的衣角。 这么巨大的莲台,荆白也是第一次见,更别提上面的东西。 莲台本身非常漂亮,重瓣的莲花,莲瓣层次分明,竟有数层之多,加上莲台本身大小,荆白粗略一看,只觉花瓣恐有数百上千。雕塑者也不知如何耐心,看得出每一瓣都雕得精心无比,花瓣颜色白里透红,有种以假乱真的鲜润之感。 上面坐落的雕塑,虽然也精美,但细致程度都显得逊色了几分。 那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雕塑,彩色的,但并不花哨,配色很素净。 荆白站在门外,能看到的衣角是圣洁的白色。甚至站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小半座塑像。看衣物质地,这塑像似乎应该是盘腿坐着的,可这小半座塑像却没有脚,只露了下半截的衣裳。 虽然只能看见衣裳,也能看出来这像塑得精致。 明明是硬质的石塑雕像,下半身的衣物却刻得极有垂坠感,能看出来是宽袍大袖,松散随意地垂下,可衣服下面却是空的。 到这里,荆白心里已经有数了。没有脚的雕塑在这村里可太多见了,他自家的墙上就有一个。 这只能是那个神像。 果然,所有的怪异之事,最后都要落在神像上。 想明白了这点,荆白反而变得很平静。他在门外不声不响地等了一阵,见里面毫无动静,才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大殿里。 这座彩塑果然是那座神像。 他们墙上的神像,都坐落在小小的神龛里,没有五官的时候,因为端坐,也能显出几分肃穆;长出一张鲜红的嘴之后,方让人感觉到了几分诡异。 但一个物件的大小,如果有了明显的变化,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荆白抬起头,或者说,他必须完全仰起头,后脑勺和地面平行,才能看到眼前这座彩塑雕像的头。 神像极高、极大,走到近前,荆白就知道这殿为什么没有修成两到三层了。之所以高得离谱,就是为了容纳下它。 等走进殿里,视线彻底没了遮挡,就能看见,这是座白衣黑发的雕像。虽然大部分的面孔仍是一片空白,但雕刻者没有忘记给他刻一头及腰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 这座大神像恢复的进度和墙上的神像一致。荆白的视线停留在雕像刻得栩栩如生的两片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又默默移开。 真够奇怪的。 这么巨大的一个神像摆在眼前,却没有点香的地方,连个能下拜的蒲团都无。眼前的这座神像……似乎并不需要任何供奉。 或者说,它自有收取自己“供奉”的办法。 荆白脚步不急不缓,几步走到那个台子前。他一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边随时观察着神像,一边伸手去碰那个标好了三号的扁扁的木柜。 如周杰森所说,想打开自己的那个柜子非常容易。荆白只是轻轻用力,便很顺畅地将抽屉拉了出来,指尖往中间一探,就摸到了一个圆圆的、细长的东西。 是火折子! 荆白忙将它取了出来,这时才低头一瞧,果然,柜子上刻了几行字,简明扼要地说了火折子的用法。前面倒都罢了,最后一行字让荆白的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第626章 “情孽销尽,自得清净。” 这几行字前面一直说的是火折子的用法,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纸人们,更从未承认过他们作为伴侣的身份。最后两句更是用“情孽”两个字轻飘飘带过,如荆白这样的人,看了便觉得不舒服。 周杰森昨天只是概括了这段话的大意,但荆白自己看下来,只觉得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分明是在最大程度上消解他们销毁纸人的道德感。 纸人不能走进清净台,能看到的柜子上刻字的,只有他们这些带编号的人。 这几行字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这仿佛在告诉他们,纸人们的存在只是一段不该存在的情孽,烧掉了,就清净了。 取名叫“清净台”,寓意恐怕也在于此。 荆白垂下眉眼,唇角勾了一下。即便有他极清隽的五官中和,这也说得上是个讽刺意味很浓的、货真价实的冷笑。 他没着急把火折子收起来,而是带着它,在大殿中转了一圈。 大殿虽大,却很空旷,荆白绕着几根柱子把整个大殿都踏遍了,除了这尊巨大的神像,和神像前面的台子,别无他物,转一圈也就看尽了。 他于是又抬起头去看神像。只有头和躯干的神像照旧是端坐着的,也没有任何异动。 当然,它是个雕像,本来也该是不会动的。 照理说荆白此时已经可以离开了,白恒一还在外面等他。木制的圆筒在修长的五指间灵活地打了个转,荆白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忽然有个想法。 这座神像和外面墙上的那几座,到底有没有关联? 墙上的神像自从放进神龛那个四方的洞里,就再也触摸不到了,这个神像不知是不是如此。 他还记得白恒一告诉他的那段歌词,玉女唱的是“神仙压顶难翻身”。现在清净台和月老祠处各有一座雕像,月老祠那边昨天已经去过,如果没有突然起什么变化,就几乎可以排除。 最主要的是,纸人出自红线媪之手,红线媪和神像显然才是一头的,这些纸人嘴里的“神仙”,应该指的是神像,不会是月老这样的正神。 所谓的“神仙压顶”,难道对应的是这里? 这么巨大的雕像,这似乎才称得上是“压顶”的重量级。 问题是,这座莲台下面并没有别的东西了。地上没有台子,莲台因为要安放神像,也大得出奇,高度和荆白几乎差不多,直接安放在洁净的青石地板上。 这个大小和重量,想要翻动绝非人力能及。但是至少可以试一下能不能碰到它,起码能知道这大神像和小神像的区别。 荆白思索了片刻,谨慎地朝着神像慢慢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他不时抬头观察神像。 从远、到近,再绕过台子,直到就站在神像和莲台面前,最近距离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来自头顶的巨物沉重的压迫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神像确实太大了,明明上面并没有一双眼睛……他却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荆白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数丈之高的地方,依然只能瞧见那张微微带笑的、鲜红的嘴。 第316章 阴缘线 荆白见它确实一动不动,才慢慢将手伸到了莲台上,在空气中来回试探了几次。 莲台这么大,想碰到神像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清净殿的空气中的确不存在那层障壁。 他可以触摸到莲台。 莲台有层层叠叠的莲花花瓣围绕,理论上来说,想触碰神像,可以爬上莲台…… 荆白还真考虑了一下,但是触到莲瓣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座莲台给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远远看着精致也就罢了,他伸手摸了一下眼前的莲瓣,只觉毫无灰尘,甚至触手生温。虽然是石头的,却丝毫不觉粗糙,有一种玉一般光润洁净的质地。 这莲台看着不太一般,不像是能随便踩踏的东西。 何况第一天他们领到神像、又将神像放进神龛之后,莲台就自动出现在了神像之下,说明它们是一体的。 如果莲台能被触碰到,神像自然也能,不需要真的去摸神像来验证。 荆白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如果神像能被摸到,是否也意味着,它能够被摧毁? ——如果他在这里点燃火折子,有没有可能就此烧掉这个巨大的神像? 如果真的能就此摧毁神像,替白恒一拿回他的眼睛,摆脱神像或者红线媪的束缚……哪怕真要死在这里,荆白也不得不说,这是个让他非常心动的选择。 他原地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就算真能把这座大神像烧了,可嵌在墙内的小神像还是没能解决。万一这些东西能重新积蓄力量,再造出一个大神像,他就算白烧了。 风险太高,可能的收益太低。荆白在心中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方才取火折子的时候,荆白只顾着观察清净殿的环境,还要分出部分注意力警惕神像,连取火折子时都没怎么低过头。因此,临走之前,荆白特地重新检查了一遍放火折子的柜子和木台。 这个柜子,比起柜子,其实更像一个联排的抽屉,七个并排着,又宽又扁,为了放下它,台子足有两张饭桌那么宽。正面标了一到七号的编号,依次横着排开。 第627章 柜子正面和周杰森等人的描述一致,但等他走到莲台跟前,正好面朝放火折子的那个柜子的背面,就发现了别的东西。 柜子的背面,竟然也按着一到七号的顺序,依次刻了几个符号。 一号背后是一只左耳,二号……二号是空的。 荆白心头猛地一震。他意识到了什么,忙从此处依次看过去。 对应荆白自己的三号,背后是两只眼睛。 四号是一只右手,五号是一只左脚,至于六号和七号……背后也是空的。 周杰森昨天完全没提到过这些符号,但荆白记得他说过,他检查过整个清净台。这东西虽然不甚显眼,但荆白觉得他不至于会漏掉。季彤和兰亭比周杰森更细心,也从未提及柜子背后有什么东西。 要么是他们看不见,要么,就是这些符号昨天并没有出现。 神像上只能看见嘴唇,但那是因为死去的二号是卢庆,他的伴侣江月明代表的是“舌”。但六号和七号代表的都是“意”,这是无法在神像身上直接看见的东西,毕竟意识不能在脸上画出来。 想到这里,荆白忽然觉得背后发冷。他甚少有这种悚然的感觉,但想到此处,不禁再次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身前那座巨大的、近乎拔天倚地的神像。 石质的雕像上,红润的嘴唇宛然如生,微微上翘,似在微笑。 荆白方才忽然发现,他们之前都先入为主了。 如果是正常的雕塑,有表情或者没有,都很正常,但这座神像显然不比一般的雕塑,它是活的! 如果它没有意识,那么就不该有表情。 如果那张嘴长出来就在笑,岂不是说明它确实有意识? 现在二号、六号、七号对应的位置空白,也证明他们确实都已经没了。 这张嘴此时在笑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笑它从众人手中得到的知觉,还是其他的、荆白等人不知道的东西? 以荆白的性格,就算思来再是震悚,也能飞速冷静下来。他没有继续追究神像的表现,毕竟它一直稳稳端坐着,没有继续活动,此时忧虑也是多余,不如多观察这能反映人生死的柜子的标记。 对照着众人的情况,他重新梳理了一番。按照原本的序号排序,活着的分别是一号季彤,纸人伴侣罗意,代表的知觉是耳;三号荆白,纸人伴侣白恒一,代表的知觉是眼;四号兰亭,纸人伴侣王坚,代表的是手;五号周杰森,纸人伴侣方菲,代表的是脚。 为什么只有他柜子背面的图案,和其他人不一样? 别人的都是单只,他对应的柜子背后,却是完整的两只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他和白恒一通过了纸人上门的考验吗? 死去的人的图案消失;季彤等人的剩一半;荆白和白恒一是完整的。这样看,完整才应该是最好的。 所以,白恒一眼睛恢复的可能性,是不是应该落在这里? 荆白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精神一振。他握了下怀里的红绳,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柜子背面刻的这双眼睛上。 这双眼睛画得很简单,眼珠部位就只是简单地画了个圆而已,但能看出眼型非常好。狭长的、有点凌厉的轮廓,双眼皮贴着眼睛勾出一条自然的不太明显的弧度,但到末尾处微微有一些上挑。明明看不出表情,却已经给人感觉仿佛在笑。 荆白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眼熟,心口猛跳了两下。 他在这一刻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白恒一的眼睛。 他将怀中的红线取了出来,对着柜子的背面比划了一下,却找不到一个切入的位置,只好又收起来。 这时他才想起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好像进这个殿已经好一阵了,按理说这时没有收获,就应该回转。 但荆白无法说服自己走出去。 一想到这里已经能看到白恒一的眼睛,荆白就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他暂时没找到的关窍。 虽然回去还要走好一段时间,但只要没到最后关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 荆白吸了口气,不再看外面,沉下心神,一点点摸索自己面前的柜子和周围。 柜子本身似乎是整木雕的,完整严密,找不到任何能撬动的缝隙。眼睛……也就是刻出来了而已。荆白一寸寸摸过去,确信手下没有任何机关,只能放弃,站在柜子和神像之间思索。 他侧头看了一眼,粉白的莲台座上,巨大的神像衣衫如雪,高高地端坐着。 无论是它的衣角还是神秘微笑的嘴唇,都未曾起过丝毫变化。 荆白原本已经准备走了,正要抬脚时,忽然脚步顿了一下。 用来装火折子的柜子构造原本就奇怪。每个人对应一个抽屉,抽屉本身又宽又扁,又仅仅只放一根火折子,相当浪费空间。 但现在站在柜子和神像之间的这个位置,左手是神像和莲台,右手是编好号的柜子,荆白方才在无意识中左右对照着看,就发现了一点端倪。 好像……每个柜子,都至少能对应上莲台的某一片花瓣。 就像画着白恒一眼睛的三号柜子背面,甚至能对应上两片莲花的花瓣。一片在最外面一层,但对应的位置靠着三号的边缘;一片在靠里的第二层,位置正正好好地对着两只眼睛。 荆白试着站到空白的二号位置,也就是原本应该画着江月明的嘴的位置。但等他真站过去,就发现这站位真的非常有意思。 第628章 莲台花瓣少说几百,层层叠叠。最奇异的是,荆白站在自己的三号抽屉前看,可以看到分明是有正对二号空白抽屉的花瓣的。但等他真的站到二号的位置,就发现整座莲台,数层莲花中,偏偏没有一片正对二号抽屉正中、原本应该画着一张嘴的位置。 这恐怕不是巧合。 荆白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他往旁边挪了一步,站到代表兰亭的四号抽屉面前去。 兰亭的四号抽屉只画了一只右手,左手的位置却也留了出来,因此图案画在偏右的位置;莲台对应着那个偏右的图案的方位,便也有一片花瓣,可偏左的那边就没有。 荆白在一号、五号的位置试了试,无一不是如此。 无论这些缺了一半的图案是靠左还是靠右,有图案的那半边一定有对应的花瓣,没有图案的那边就没有,至少没有这种正好对齐的。 而且能和这些图案对应的花瓣,都在外面三层。 荆白方才伸手试过,以他的臂展,最远能够到的花瓣正好也就是第三层。 这让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荆白回到了自己对应的三号抽屉的位置,极度的紧张和兴奋让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手指甚至在微微发抖。 三号抽屉可以对应上两片花瓣,但有了其他人的对比,荆白可以直接排除靠边缘、最外层的那一片,直接确认第二层,也就是和白恒一的两只眼睛对得正好的那一片。 荆白轻轻吸了口气,他直直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伸手够到了他看准的那一片莲花的花瓣。 莲台虽然雕塑得极精心,但荆白之前摸的时候,只觉触手光滑坚硬,是石头的触感无误。可如今他从三号抽屉对准了角度走过来,摸到的竟然是截然不同的手感。 凉的、触手生温,很润泽的,甚至是有些柔软的—— 荆白甚至感觉自己摸到了真正的莲花! 他心有所感,看着那鲜润粉白的花瓣,几乎没用什么力气,试探着,轻轻往外拽了一下。 下一秒,他感觉手上多了些什么,凉津津的,饶是荆白之前有所猜测,这时也愣住了。 一片比他手掌大得多的莲花花瓣,轻飘飘地落在了他手上。花瓣颜色白里透红,荆白只觉得手上凉津津的,好像什么东西就此渗入了掌心! 荆白悚然一惊,可不等他把花瓣丢开翻看,很快,他又感觉手上骤然一沉。 一只手竟然有些托不住它,差点滚落在地上,荆白顾不得别的,只能用另一只手托住,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之前那片巨大的莲花花瓣,竟然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木盒。 这变化真就是一霎眼的功夫,以荆白的反应速度,也没能跟上,只能捧着忽然出现在自己手中的黑色木盒,满怀惊愕地注视着它。 这莲花花瓣变的木盒约小臂长短,木质的纹理美丽而均匀,即便在目前的光线下,也有缎子般的光泽;手感更极细腻,几乎是荆白这些天里摸过的最好的木头。 荆白手捧着的木盒底部是背面,十分光滑,除了木纹本身,没有任何纹饰。而他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自己捧的是木盒背面,是因为木盒现在面对着它的那一面,雕着一支形态极美丽的、亭亭净植的莲花。 滴答。 滴答。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迅速,直到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荆白才回过神来。 像水滴声。还是从他侧前方传过来的。 荆白呼吸一滞,他顾不上继续观察,先将盒子收起,牢牢护在手中。正要看传出声音的位置,就发现滴答声越发急了,雨点似的纷繁,最近的一滴“啪”地砸在他脚边,溅出一滩圆形的黑红液体。 视觉比声音快,声音又比气味更快。血腥味还没弥散开,在看到这浓稠的质地和颜色的那一刻,荆白已经立刻意识到是血。 他抱着盒子后退了几步,近乎不解地抬头看去—— 神像的白衣上,深红的血色已经沾了满襟满袖。衣服是石制的,吸附不了液体,因此不断向下滚落,方才听到的滴答滴答的声音,都是衣服上滴落下来的。 而神像原本大半都空白着的面孔,此时已经满是鲜血。血液从那两片嘴唇的上方的某处不断滚落,可神像太高了,又流了满脸的血,荆白根本看不清楚那处的具体情况, 他只能猜测,那个位置,或许原本是它的双眼,此时犹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淌的,是它的血泪。 巨大的神像上,血污染了大半张脸,让它的面容再不复方才的圣洁,或许是鲜血太多,显得凄烈狰狞…… 不对。 荆白护着木盒的手臂忽然猛地一震,发现这件事让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是鲜血让它的脸变狰狞了。 是表情!!! 它的脸给人的感觉变了,是因为它的表情确实变了! 在荆白抬头看的这段短短的时间里,那原本浅浅微笑着的、上翘的嘴角,在大量鲜血的掩映下,悄悄地、很不高兴地——拉平了。 第317章 阴缘线 鲜血般的液体从神像面孔上不断往下滴落,滴答滴答的声音连绵不绝。神像巨大,血泪落到地面也是大颗无比,远胜过下大雨的动静。 荆白甚至感觉连着眼前的莲台都摇晃起来,连带着脚下的石板地面,都能感受到某种轻微的震动。 第629章 荆白心知情况不妙,捂紧怀中的木盒,不断往后退去。神像的血泪却不见停止,一直从面孔的上方往下淌,顺着无法吸收水分的石料,流到空荡荡的衣袖和腿间的衣服上,将原本无暇的白染出大片的血红,地上也很快积起了一层黑红的血水。 此地不宜久留。荆白眼见着这些血水不断外溢,已经淌到了他脚边,不再犹豫,掉头就从殿内冲了出去! 真跑起来,他才发觉身体格外轻盈,好像比来时体力更充沛了。 清净殿的这扇门到他进来时的那扇大门有那么长一段路,广阔得像个广场,来的时候走都走了一段时间,离开时却迅疾如风,只花了片刻就冲到了门口。 直到站到大门前,他才松了口气,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段路他竟然没怎么喘。再回头看,那些血水并没有像他估计的最坏情况一样,追着他的脚步往外淌, 青石板地面洁净平整,那些血水……似乎都被拦在了大殿里。 远远看去,那座高得离谱的、巍峨恢弘的大殿,殿门也已经合上了。 就算暂时摆脱了危险,再停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荆白往远处看了几眼,没有停留,转头推了一下眼前这扇木门。 他只用了一只手,本意是试探一下木门有没有被锁住,结果一个不防,竟然把古色古香的木门推开了一条不小的缝。 荆白愣了一下,不禁多看了一眼自己放在门扇上的手掌。 ……进来的时候,好像推门没有这么轻松吧? 力道这种东西无法量化,但是这扇木门如此高大,木料又厚重扎实。明明进来的时候,他记得至少用了大半力气才把门推开了一半,可现在竟然一只手就推开了一些。 荆白吃了这一惊,继续加力,门就开得更大。他心中虽觉蹊跷,也知道现在不是探寻的好机会,顺势闪身出去。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门内,见没有旁的变化,才松开了攥着门的那只手。 手一松,门就顺着惯性合上了。它合拢的速度实在很快,反而让荆白心中生了疑。他没有立即离去,反而试探着重新推了一次门。 原本一推就开的木门,却似在转眼间变成了钢铁浇筑,任他怎么用力,也再推不开一丝缝隙。 荆白无法,只能站在门前,仰头看着头顶写着“清净殿”三个大字的朱红牌匾。 所以,这清净殿,是出来之后就不让进去了?还是因为他已经拿到了所有该拿的东西,所以这个大殿不再对他开放? 静默的思考中看,青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木盒上敲打,像在弹奏某种乐器,忽然间又停了下来。 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二号和江月明死了,神像就长出了嘴;他和白恒一昨夜烧毁了前来拜访的纸人,早上的时候,白恒一就长出了眼睛。但长出眼睛的白恒一眼皮却被缝上,没能真正复明,神像的眼睛亦未能长出来,等于是处在一个中间态。 在神像身上,“空白”才是那个中间态。 只有代表一种知觉的人和纸人彻底死了,神像身上才能长出相应的部位;那反过来,他们这边的胜利,也不是让神像依旧保持着空白,而是彻底断绝它获取这种感官的可能。 也就是说,他和白恒一烧毁了纸人都不算赢,直到刚才,他取走了对应的木盒,神像才彻底失去了视觉。 既然神像彻底瞎了,是不是意味着白恒一也彻底复明了? 荆白不敢报以过高的期望,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忍耐。但一想到这里,心脏依旧忍不住狂跳起来。 如果已经复明,自然最好;如果没有,最后的可能性恐怕还是得落在这木盒上。 这木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白恒一的眼睛已经长出来了,他还亲手抚摸过,荆白真的会怀疑自己现在捧着的木盒,装的就是白恒一的眼睛。 但是眼下最要命的是,他已经进不去了。也不知周杰森等昨天来过的人还能不能进去……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回答他满腹的疑问,他面前只剩一扇打不开的门。 再回头,是隔了一层淡淡薄雾的、苍茫的来路。 但即便放眼望去,什么也看不见,荆白也知道,道路的尽头,白恒一一定还在等着他。只要一想到他还在这里,心头那些滚热的烦躁和急迫就像浸入了一池清水里,即刻消弭于无形。 荆白舒了口气,掉转头往回走。 他此时是一心多用,心里惦记着白恒一,脚下的步伐便不自觉地加快,手里还在摆弄木盒,试图找到打开它的方法。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他忽然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不是错觉。 他刚才已经走出去挺远了,说明他的确比来的时候走得快得多,但不仅不累,身体里竟然还有种久违的轻松感,这根本不合常理。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因为“供养”白恒一,他的体力有明显下降。只是荆白素来很能忍耐,加上他对身体的控制比较到位,不会去做超出当下身体负荷的事情,所以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可从门里一路跑出来,到现在走得飞快,他都没有明显的疲累感。这就不是他今天身体能有的表现。 他想起刚才取到莲瓣,捧在手上时,确实曾有种凉津津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入了身体里。等从大殿冲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好像比进来时跑得更快。但当时他以为自己是为了逃命,才小小爆发了一下。 第630章 现在看来,很明显不是那么回事。他活动了一下全身,只觉更像是那些曾经被抽离的能量又返还了回来,让身体回到了初始的健康状态。 这本该是件好事,荆白却想到了什么,心中猛地一悚。 这些被抽出去的能量,都是通过“供养”白恒一这边出去的。现在他的能量倒是回来了,白恒一那边怎么样,就是未知数了…… 一想到这里,荆白原本恢复得顺畅无比的呼吸都一阵发紧。他不再有耐心安排自己匀速走回去了,几乎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下一秒,青年的身影就像一道闪电一般,矫捷而又无比迅疾地冲了出去。 清净殿到路牌的那段路很平整,平整到地上连多余的石子儿都少有,否则,荆白当时也不能放心让白恒一一个人摸索着回去。 这种路看着远,荆白这样的人在上面全速奔跑起来却非常快,何况他现在心无旁骛,一心只想快些见到白恒一。 他只顾着奔跑,竭尽全力地奔跑。 这种状态很奇异,荆白也是事后才回想起来的,因为当时当刻,他什么也没有想,除了本能地四肢交替,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更不会有丝毫疲倦。 直到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远处,原本随意站着的青年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挺直了脊背,急匆匆地往前走去。 这时的太阳已经开始往西,从荆白的方向看,午后的光线正好给他整个人蒙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覆在双眼处的黑布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但无论是站着的姿态,峻拔的眉弓,还是微微弯起来的嘴角,都让荆白确信,站在那里的人就是白恒一。 直到这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等真的站住,他才发现自己跑得太久了,跑得呼吸急促,喉咙连带着肺部都发紧。四肢也后知后觉地变得沉重,心脏突突直跳,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被忽略了太久的身体的疲累,这时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那口气一松,即便是荆白,此时也跑不动了。 他只能慢慢往前走,努力让呼吸自然舒缓,白恒一往他这里走来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他眼睛还蒙着,应该还未能复明,走这么快太容易摔了。 荆白想制止他,但嗓子干得发痛,说不出话,脚下又没缓过劲来,走不快。结果下一刻,不远处的白恒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顿了一下,然后抬起了手臂。 金灿灿的光落在他脸上,落在他放在黑布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荆白没有发现他自己抽了口气,那是个非常用力的深呼吸。 他走不快,却没有停下,哪怕脚步沉重,也在一步步向白恒一靠近。 白恒一显然也听见了他的声音,捂在眼睛上的手微微发抖。他也仍旧在往前走,另一只手放在脑后,似乎正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解开。 两人相距只有十来米远时,白恒一终于将黑色的布条彻底丢到一边。 荆白屏住了呼吸,他握着木盒的手也在发抖——白恒一眼睛上的红色缝线真的消失了! 下一刻,他撞进了一双睁开的、又黑又深的眼睛。 荆白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他固然曾在柜子背后看见过那双眼睛的形状,可一双活的眼睛,和画上简陋的图形何止天差地别。 画在柜子背面时,他还能分辨这双眼睛的轮廓如何,注意到眼尾似是带笑的弧度。可当白恒一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用这双深湖一般的眼睛看着他时…… 除了他眼中像潮水一样翻卷的温柔和情动,荆白什么也看不见。 他其实只是觉得精神一松,可身体里的反馈却很奇怪。好像是一根被绷到极致、只等断裂的弓弦骤然得到了解脱,竟放出了一支空箭,骤然间的松弛反而让整张弓开始反弹,甚至彻底崩裂。 荆白只觉得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这感觉,连他自己也不解—— 明明刚才的时候,身上也只是一路跑过来的正常的倦怠。可见到白恒一站在他面前……白恒一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那种温柔的、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荆白。 但沉浸在他视线里的那一刻,荆白发现自己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忽然迎来了某种不自知的崩坏。 他感到一种极致的放松,又更像是极致的疲倦。就好像他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远不止从清净殿走到路牌这里这样远;又好像他一直在走,已经机械地走了很多天,很多年,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停下了。 就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 荆白毫无自觉,并且猝不及防,他就此往下倒去,几乎要摔在地上。自己尚且不及反应,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搂进温暖的怀抱里。 他依然没回过神来,整个人还在发懵,拿着木盒的手没什么力气,却依然抱在怀里没松开。一个坚定而轻柔的力道从他的头顶一路抚摸到后颈。 不知是不是错觉,和对方稳定的手相比,荆白总觉得那个比他更低沉一点的声线也在微微发颤。 他最开始甚至不太能分辨对方在说什么,过了几息,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白恒一的肩膀,用力得手臂都在发抖。 白恒一不可能没有感觉,却依旧不动如山,用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捋顺他的背脊。哪怕荆白一言不发,自己也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怎么了,他也无比耐心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轻轻地、安抚地在荆白耳边说话。 第631章 又过了片刻,他才能听清白恒一究竟在说什么。 “我是白恒一……没事了。没事了,荆白。” 第318章 阴缘线 荆白连自己是为什么会忽然倒下去都不明白。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是白恒一的怀抱实在令他心安,除去一开始的恍惚,被他揽在怀里,荆白发现自己又逐渐找回了力气。 他从来不喜欢依赖任何人,倒在白恒一怀里,才觉得呼吸频率逐渐平缓,又被他扶着站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回到了正常的疲倦状态,毕竟体力回到了最开始的巅峰期,恢复的速度自然也变快了。 荆白重新站好时,整个人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白恒一的手臂还牢牢揽在他肩膀上,他当然可以挣开,却没有闪避,直到白恒一自己收回手,扶着他小心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荆白呼吸了一下,确信自己不再有那种异常的、胸腔缩紧的感觉,才道:“已经好了。”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至今表情仍旧是迷惑的,却又忍不住一直去看白恒一的眼睛。 俊秀的眉目间,难得的几分茫然就一直撞进白恒一的眼睛里,还有他清澄的双目中从未试图隐藏过的爱意,看得白恒一心下酸软。他想说什么,却又不能说出来,最后只能低下头去躲避荆白的眼神,顺带转移话题:“你拿的是什么东西?火折子呢,是装在这里面了吗?” 荆白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的眼睛走,直到白恒一低下头去,他也顺着视线下移,这才想起自己抱在怀中没松过手的木盒。看到盒盖上的莲花,他立刻找回了理智,头脑一片清明:“这是我从清净台取出来的。” 他将盒子递给白恒一,白恒一却没伸手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凝视着他,道:“火折子……” 荆白知道白恒一的意思,他是怕自己没去拿。但想到这东西最后的用处,青年的面色依然不自觉地沉了下来。他的手也顿了顿,才从口袋里拿出火折子给白恒一看:“拿了,放心。” 白恒一这才松了口气,冲荆白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一弯,整张脸一瞬间又变得活泼起来。 荆白本就不是真的生他的气,这时怎么会再同他计较,重又将手中的木盒往白恒一手里一递,道:“你先看看这个吧。” 白恒一看他一直护在怀中,也知道是重要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他在手中摆弄了几番,才愕然地发现,这木匣竟然是封死的。 有他来琢磨盒子,荆白才能彻底放松心神。 此时还远不到日暮时分,只是日头已经往西走了。白恒一在用他新生的双目专心致志地研究木盒,斜阳落在他脸上,从眉眼到鼻梁弧度流畅,形成完整而自然的光影,不会再被残缺的眼窝、抑或是蒙眼的黑布骤然截断。 他轮廓天成,并不因完整才俊丽,蒙着眼睛时还有种别样的神秘感,可在荆白眼中,再美的五官,也不如他此刻的完整。 这一刻,荆白感到一种难得的放松。他什么也没有想,放空了一直高速运转的大脑,只是瞧着白恒一翻来覆去地折腾那个雕着莲花的木匣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来解释关于这个木盒的一切。 讲到佛像双目流血时,白恒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荆白却想起来什么,问:“你眼睛的缝线,到底是什么时候消的?是刚才,还是……” 白恒一还在琢磨木盒,目光甚至没从盒子上移开,头也不抬地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荆白默默点了点头。这才对,佛像失去彻底眼睛,脱离空白的中立状态,白恒一的眼睛也就应该同时恢复才对。那个时候,离他真跑到白恒一面前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缝线消失的时候,白恒一本人不可能没有感觉,怎么还一直蒙着眼睛? 荆白素来坦荡,有疑惑就直接问了:“那你不应该早就能看见了,怎么我来的时候还蒙着?” 难道是想给他个惊喜? 荆白用自己笔直的脑回路只能想到这里。按说这不像白恒一的行事,尤其是才进副本这两天,他虽然不表现什么,但荆白看得出,他对眼睛的缺失非常在意。按那时候的脾气,他如果真的发现自己恢复视力,肯定会第一时间摘下黑布确认,再戴上未免就多此一举。 但他今日比起前两日确实又变了一些。如果是昨日的白恒一,眼睛被缝上时,是绝对装不出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的——他虽然已经不在意被荆白看到自己眼睛的缺陷,却还是渴望恢复视力。眼球刚长出来,眼睛就被缝上,骤然间发生的大喜大悲,很难全然掩饰得住。 只要露出些许端倪,荆白就能看出来。 但从那口棺材里出来之后,白恒一似乎淡定得多了。本来应该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被他藏得天衣无缝,合理的借口更是信手拈来,令劫后余生的荆白未能发现任何异样。哪怕后来翻阅回忆,也未能从那张平静的面容中觉出多大的不同。 好像他在棺材里躺了不是一两个时辰,而是多少未知的光阴,总之,荆白能感觉得到,他忽然就不那么在乎这双眼睛了。 他想得有些出神,直到白恒一专注的视线终于从盒子上移开,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说:“是我没拿下来。” 第632章 荆白愣住了,白恒一那双黑眼睛注视着他,既宁静又幽深,像很深很深的湖;笑意含在其中,像湖面泛起的温柔的涟漪。 他说:“眼睛是你替我拿回来的。我只是希望,它第一个看到的是你。” 白恒一这句话乃是从心而发,脱口而出,未加任何粉饰。荆白却完完全全地怔住了,神色变成一片空白。 白恒一见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由担心起来,直到看见那白皙干净的面颊泛起一层浅红,宛如美玉生晕,方感到自己胸中一阵震荡。 他明明没有心脏,却觉得现在简直像有一百只兔子在胸腔齐齐跺脚,仿佛马上要蹦出来。 他们原本已经离得很近,白恒一却又凑近了一点儿。那是个很近的姿势,他一手抱着木盒,一手放在荆白肩膀,接近后颈的位置。这个姿势预备着什么不必多言,两人面对面,鼻梁贴着鼻梁,几乎呼吸相接——如果不是白恒一根本不用呼吸的话。 荆白神情空白的时候不自觉地垂着眼睛,白恒一比他略高一点,看不见他的眼神,以为他还在发怔,以至于已经贴这么近了,还犹豫了片刻,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趁人之危。 就在此时,原本低垂的双目忽然抬了起来。 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种在荆白身上极少见的、似笑非笑的神色,睨了他一眼,淡红的嘴唇好像勾了一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微小的弧度回落太快,来不及看见几分笑意,只让白恒一心中一慑。语气倒和往常一样,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波动。 揣着狂跳的心,白恒一听见他说:“怎么,真看见我,反而不敢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恒一没等他继续挑衅,手的位置先移到了荆白后颈。荆白感觉到他手掌的力量,唇角刚勾起来,便被没什么温度的嘴唇带进一个亲吻里。 吻自然也是凉的,好在他从不介意。 没过多久,白恒一忽然松开了荆白,荆白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一般人看着总觉得没什么感情,冰冷尖锐似刀锋,少有人和他长时间的对视。白恒一被他这样盯住,却只看得见他明亮的眼睛很单纯的不解,萌得握紧拳头,没顾得上给他答疑解惑,抓紧时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才往旁边撤了一步。 不必他说,紧接着,荆白也听见了。那是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几个人的脚步声。 周杰森他们回来了! 白恒一当时为了等荆白,只站在确定自己能捕捉到众人动静的位置,离路牌所在的地方还有段距离。这时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前走去。 周杰森觉得脚下发沉:“累死我了,等到路牌这儿我们歇会儿吧。” 季彤凉凉地道:“醒醒,不早了,路哥他们肯定等了我们好一阵了,别耽误他们的时间。” 周杰森侧脸去看季彤,比他矮不了几公分的女人也在喘气,汗水正顺着头发往下滴,也不好意思再提休息的事了。他现在真有点佩服这女人,韧性太强了,明明自己也累得脸色惨白,还能咬牙说出不休息的话。 为了分散注意力,继续迈动双腿,他只好转移到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好吧好吧……等见到路哥我一定要问问,为什么他的月老我们的月老好像不一样???” 兰亭伏在王坚背上,轻声说:“是不是因为我们还是去晚了一天?” 季彤皱着眉,低声道:“我觉得不像。” 周杰森走在最前,视线尽头已经能看见路牌,他忍不住转头问季彤:“等会儿??你看看那玩意是路牌吧?那儿没人啊,路哥他们俩难道已经走了??” 季彤和兰亭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像。 几人分别前说好,不管哪边先回来,只要在天黑之前能赶回去,都要在路牌处碰头。路玄这样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除非遇到什么急事,不可能会违约。 季彤道:“或许是还没回来。” 周杰森摇头:“不可能,就清净台那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转三圈也就上个厕所的功夫——路哥!!!” 他远远认出来那个向路牌处走来的挺拔高挑的身影,但旁边那个比他还高一点儿的应该是白恒一……等会儿,不对啊,那个人没有蒙眼睛!!! 一直在说话的三个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最后,是一直背着兰亭、从没加入过对话的王坚一锤定音,用他低沉的声线确认道:“是白恒一。” 周杰森等人一路走到月老祠,为了能赶上荆白那边的进度,又赶命似的赶回来,原本已经累得够呛。白恒一远远地能听见他们说话,虽然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也注意到他们个个嗓子发哑,无精打采的。 荆白在心里算了算,发现他们来回的时间比他昨天竟然还长一些,心下反而升起几分疑问。 按理说哪怕走得稍慢,但他们已经知道了拜月老庙的方式,相较昨天从头摸索的荆白,应该节省下了一些时间才对。还是说,就像清净台变成了清净殿,月老庙今日也变了,他们有些什么新发现? 周杰森等人且喜且惊,也加快脚步往路牌处走,等两边真正站到一起,所有人,包括性情最为内敛的王坚,目光都集中在了白恒一身上。 准确地说,是他的眼睛上。 周杰森最憋不住话,率先问:“路哥,你也太神通广大了,白哥这眼睛什么情况——” 第633章 说复明就复明,医学奇迹啊! 第319章 阴缘线 荆白没着急回答他,先扫了一眼众人的状况。人没少,状态似乎也没错,几个人的脸色除了疲惫,至少没有比分别前更糟。只是一行人都两手空空,他见了不由得皱起眉头:“红线呢?你们没拿到?” “拿了拿了!”周杰森忙从口袋里掏出红线给他看,一边说:“我们都觉得这东西肯定很关键,所以都收起来了……” 季彤在旁边补充:“我们三个比过,我们的红线都一样长。” 荆白原本也有心对比,这时将自己的红线拿出来同周杰森的一比,果然也一般无二,才又收了起来。 他低头收红线时,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疑惑之色。 白恒一却没错过他们的眼神官司,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笑眯眯地问:“怎么,你们在月老祠的遭遇,难道有什么不同?” 周杰森挠了挠脸:“有个事是有点纳闷……” 他们去的这趟月老祠,别的都和荆白说的一般无二,唯有月老祠中的那个神像,几人看到的和荆白看到的不一样。 他们三个人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为了节省时间,索性三个人一起进庙拜月老。如果蒲团下面没出现三人份的香,再分别进去,甚至排好了先后顺序。 幸好,无论是去月老祠的这条路,还是进入之后找香的办法,荆白都和他们交代得清清楚楚。唯一没能替他们试出来的,也是因着昨天白恒一不曾来,不知道月老庙是否允许纸人进入。但看白恒一对香火味的反应,他也猜,月老祠不会真正伤害纸人。 王坚和罗意同他们一起走到了月老庙门口,兰亭等三人一齐进入之后,远远瞧见月老像前摆了三个竹编的蒲团,都松了口气。两个纸人等在门外,见未有什么异状,也跟着进了庙。 刚进去时,整个月老祠都灰扑扑的,几人去蒲团下面取香时,兰亭和季彤记得荆白的嘱咐,还特地帮忙多看了几眼月老像,但月老整座塑像直连地面,连个缝隙都没有,不像是能藏东西的。 直到这一步,他们的经历都和昨日的荆白一模一样。 但点完香之后,就有些对不上了。 香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味道和荆白形容的差不多,并不呛人,非常好闻,对纸人的加成尤其大。 当时他们把蒲团下拿到的香插入大堂中的香炉,立香无火自燃,罗意和王坚都不是那么外放的性格,但两人都不自觉地站在香炉旁边,闭上眼睛,面上露出餍足之色。 青烟缭绕间,唯一没带纸人伴侣来的周杰森甚至注意到,在场只有他自己点的香是径直盘旋向上的;兰亭和季彤的香,都有一部分环绕在他们的纸人身边,然后消失了。 他那会儿心里还有些后悔,这香火看上去对纸人大有裨益,结果因为方菲行动不便,他不好带她过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荆白昨天也没带白恒一,自己一个人去的月老祠,但白恒一今天看着状态还是很不错。 他的视线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路哥,这个香的能量,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传递啊?” 荆白和白恒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想起了什么。面对着周杰森求知若渴的眼神,荆白却不说话,用手肘推了白恒一一下,示意让他来说。 荆白向来话少,何况纸人的感受,当然也是纸人的描述更直观。周杰森没察觉什么,白恒一咳嗽了一声,说:“确实可以……总之你回去就知道了,她能闻出来的。” 周杰森大喜过望,说了声“好”,荆白示意他接着说,周杰森便继续道:“当时我虽然有点后悔,但因为点香的时间有限,我们还是尽快回到了月老像前,准备去拿红线。” 没带纸人的周杰森是第一个重新站到月老像前的,伸手去拿月老布囊中的红线时,他习惯性地抬头多看了一眼。 这是荆白从未提及过的,因此周杰森毫无心理准备,乍一抬头看见这样的景象,他吓得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又把季彤和兰亭都叫了过来。 方才没点香的时候,月老和荆白曾描述过的一样,一手持布囊,一手拿着书册,须发皆白,面带微笑。当时他们三个人看到月老时,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心下安定了几分,兰亭更是注目了许久,说这应该是民间传闻的喜神,至少寓意绝不是坏的。 季彤听了她的话,想了想,说:“清净台的反方向就是月老祠,这不摆明是打对台吗?说不定我们想要离开这里,还真得指望这月老呢。” 可等他们点完香之后,原本慈眉善目的月老脸上的微笑却消失了。原本正坐着,面朝前方,作道士打扮的老人此时面带惊怒之色,侧转身体,看向不知名的某处。 几人当时都是一惊,可打开月老祠的门,往老人看的方向看去,入目的却是一片茫茫荒野,除了远处的高墙,视线所及,空无一物。 他们也没有更多时间,眼见香要燃尽,忙将红线取下来。但取了红线,也不见月老的表情变好。 荆白皱眉道:“香点完之后呢?” 周杰森叹气:“点完之后,就回到原状了。正坐着,笑眯眯的那样子。” 但取红线的时候都看到过月老表情的异常了,哪怕他现在变回原样,他们也不可能抱着原本的心情了啊! 第634章 他们说完,都眼巴巴地看着荆白,荆白没急着开口,反而露出思索的表情,似在回想。白恒一却不紧不慢地问季彤:“你们既然是三个人一起拜的月老,布囊里岂不是有三根一样的红线?当时怎么拿的,就一人一根这么拿的么?” 兰亭用她特有的轻飘飘的声音说:“不是的。” 她身体虚弱,年纪又小,周杰森和季彤都让着她,布囊里的红线也是她先拿。红线看着都一样,她就随便选了一根离自己最近的,没想到真拿的时候,却发现拽不动,脸上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周杰森在旁边看得着急:“你是不是没劲儿拽了,我帮你吧!” 他要上手帮忙,季彤想起什么,拦了一下,对兰亭道:“你换另外两根试试。” 兰亭也明白了,这个很可能和火折子一样,是一对一的,果然换了另一根,她就能拽出来了。周杰森和季彤也是一样。 白恒一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多谢。” 果然,虽然看着长度、颜色一模一样,但实际上,红线也是一对一的,和范府那个副本他们拿的灯笼一样。“塔”从不主张互相残杀,所以,这通常意味着它是这个副本的关键道具。 兰亭点了点头。她从回答白恒一的问题开始,视线就从他的眼睛上移到了他的头顶的某处,看得回过神来的荆白都觉得不太对劲了,问她:“你在看什么?” 兰亭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来回打转,片刻后,迷惑地说:“是‘气’。你们俩的气都变了……” 她方才回答白恒一的问题时,才发现,白恒一头顶的‘气’,竟然和荆白不一样! 刚碰头时,她和其他人一样,被白恒一的眼睛完全恢复吸引了注意力,没注意到他‘气’的不同。 在她眼中,每个人的‘气’的颜色都不同,纸人分走了人的‘气’,两个人原本的颜色还都会变淡一些。而且荆白的‘气’原本就是白多黑少,深色的部分甚至非常少,相较他人,颜色更难辨别。 但是方才白恒一问问题,她无意中看了一眼,却发现,白恒一的‘气’竟然几乎完全没有黑色。 季彤两道眉毛拧了起来:“你这说法是不是抽象了点儿……” “我明白了。”周杰森对色彩比较敏感,他比划了一下,说:“是不是就和复印一样,墨不足的时候,颜色就会变淡?” 兰亭舒了口气,说:“是的,就像两张一样的画叠在一起,看起来颜色很浓,但分开就发现是淡的。” 如果“气”是墨水,墨只有那么多,如果要画出两张画,颜色就会变淡。 现在,在她看来,荆白的“气”已经恢复了第一天进来时的原本的颜色浓度;且在第一天时,所有的纸人头上都没有“气”。但现在,白恒一头上不仅有“气”,还和荆白的不一样,等于是一幅全新的画…… “不仅是全新的,还跟我们都不一样,几乎没有黑色。是这意思吧?”季彤这次听明白了,顺便帮忙总结。 兰亭点头,季彤见状,好奇的目光也落到了白恒一和荆白身上——离他们分头行动也就过了两个小时左右。这么短的时间,荆白做了什么,能让白恒一身上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荆白见几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季彤甚至早就注意到了白恒一拿着的木盒,这时正好奇地盯着上面的莲花看。 荆白原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平静地道:“这些变化都是从清净殿来的,那边情况我长话短说,要不要去,你们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 他简明扼要地把自己进入清净殿的过程和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因为时间有限,荆白只是客观描述了情况,没有加入自己的分析。 季彤心思细腻,先问道:“路哥,我有个问题。你能把木盒拿出来,是不是因为你破解了纸人拜访的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去了,也有可能根本没办法拿出木盒?” 荆白从莲台里找出木盒之后,神像彻底失去了眼睛,白恒一的眼睛也复明了,荆白甚至拿回了自己之前数日中不断流失的元气,或者说精气?总之,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那显然和他们生命能量息息相关。 按正常的逻辑,这个赌局,荆白应该已经赢了。但他至今没能离开这个奇怪的村子,这就足以证明,这局棋还没有真正分出胜负。 季彤的分析完全合理,从昨夜烧毁灵棚,击败纸人开始,荆白和他们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了。他在清净殿的遭遇只能作为参考,季彤等人若是进去,未必是一回事。 白恒一这时却笑了起来。 荆白和众人讲述经历那会儿,他无事可做,一手抱着木盒,另一只手就架在荆白肩膀上,懒洋洋地倚靠着。他个子虽然比荆白还高些,但不知是不是身为纸人的缘故,哪怕大半个重心靠过来,也没有多重,荆白也就由他去了。 他许久都没说话,这时候一笑,不止季彤,荆白都转过头去看他。白恒一冲荆白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实这事是这样的——如果拿不出来,倒不算什么麻烦;要是能拿出来,那就真的麻烦了。” 第320章 阴缘线 白恒一脸上虽然在微笑,语气却轻轻的,听不出什么感情。加上他本来声线偏低沉,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自带了一股寒意。 第635章 他人没站直,脸虽对着阳光,却因为角度的缘故,光线半明半暗地落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添一层幽邃之感。 季彤被他说得寒毛直竖,不自在地捋了几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定了定神,才勉强冲白恒一笑了笑,道:“白哥,我没太明白你意思呢,你……你能不能稍微点拨一下我们?” 话是对白恒一说的,她求救的目光却看着荆白。显然,这几天下来,她已经搞明白了两个人中谁是那个更好说话的人——反正肯定不是白恒一。 白恒一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懒洋洋地靠在荆白身上。见荆白侧首看他,他浓眉一挑,微微偏了下头,俨然有种“接下来交给你”的促狭。 荆白若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 他有种感觉,总觉得白恒一是故意把这个好人留给他当的,却没有证据。否则时间这么紧,他有话直说就得了,何必无端端地吓唬季彤他们? 只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既然白恒一不打算开口,他只好接过来,道:“抽屉后面的图案我已经告诉了你们,大概对应什么,你们应该都清楚吧?” 白恒一复明的时候,荆白身体里流失的生命力也在同时回归,足以证明他们这些人的身体状况和纸人其实就是绑定的。 这个所谓的仪式,更像是一个赌局。看似是帮纸人伴侣们找回失去的感官或者肢体,实际上是让他们和神像博弈,挽回自己因契约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抽屉背后刻的,看上去是纸人伴侣们失去的器官,其实也是他们自己身体情况的体现。所以死了的人,抽屉背后的图像就消失了,季彤等人则只剩下一半。在拿回木盒前,荆白和白恒一虽然战胜了送葬的纸人,对应的三号抽屉背后也刻了两只完整的眼睛,但荆白的生命力并没有回归,白恒一也未能复明。 这意味着,木盒存放在莲台里的时候,神像虽输,荆白也未赢;若用赌局作比,就是胜负已分,筹码却未清算,正处在一个很微妙的中间态。 取出木盒,就是彻底完成了结算——胜负在今天天亮之前就定下了,神像输了,彻底失去双眼;而白恒一复明,荆白的体力也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但是季彤等人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甚至还没有被纸人上门拜访过。 周杰森挠了挠头:“所以,我们还处于胜负未分的状态,并不是取出木盒就代表我们能胜利。” “不对。”兰亭难得地打断了他,她罕见地语气发急,只是身体所限,哪怕用最大的音量说话,听起来也是轻飘飘的。 “不是这样!路哥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拿不出木盒,才能说明目前是胜负未分的状态,还不能结算,我们可以赌到最后。但如果我们能拿出木盒,就说明、说明……” 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在抱着王坚胳膊的手臂上蹭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简直像张纸,找不出丝毫的血色。 季彤比她稳得住些,虽然语气也在发颤,还能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就说明,已经可以结算了。” 个头高挑的女人看了荆白一眼,语速越来越快,好像用这么快的语速说出来,就不用面对这残酷的推断:“而且,根据路哥的经历,取出木盒这个结算的过程还是一次性的。如果我们在纸人拜访之前取出木盒,提前完成结算,那么,哪怕之后真的战胜了纸人,我们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季彤算是看明白了。荆白点了点头,道:“如果你们现在能取出木盒,大概率也只能恢复剩下那半个器官或者肢体的功能;另外半个,就会出现在神像身上。” 兰亭伏在王坚背上,她喘了口气,又努力支撑起上半身,道:“可这样提前结算的话,我们已经流失的体力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她最关心的还是体力恢复的问题,因为她很怀疑自己还经不经得起再一次的供养。就算经得起,这个状况去应对纸人的上门拜访,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季彤忽然眼睛一亮:“但是,既然提前结算了,赌局不就算结束了吗?已经流失的回不来就算了,后续如果不需要继续供养,我们也能多撑一阵,正好趁机会找到出去的办法!” 荆白正要开口,一直倚在他身上,似乎根本没打算开口的白恒一先嗤笑了一声:“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几人惊诧地看着他,英俊的青年随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我们这些人身上的缺陷,应该就是你们能量流失的原因,你们也可以理解为能量流失的缺口。如果没有闯过纸人登门的那一关,你们就算取出木盒,大概率也不能真正中止供养。修复了抽屉背后剩下的那一半,还缺着另一半呢。” “那我们很亏啊!”周杰森两手一拍,忿忿不平地说:“如果真是这样,这所谓的机制岂不是很不公平?我们提前结算了,就没有机会拿回来以前流失的能量,但神像却还能继续拿我们剩下的能量?” 兰亭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王坚他们可以提前拿回一部分的感官。” 他俩对话时,季彤悄悄地瞥了一眼站在荆白身边的白恒一。 这个神色漫不经心的青年一直站在一边,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洞若观火,却一直不参与讨论。他眼睛恢复前,季彤觉得他虽然叫人看不透,但多半也是因为眼睛被遮住了。 第636章 有句俗话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的眼睛被遮起来,就很难让人看穿他的心事。 现在白恒一复明了,季彤有心观察。可当她一眼望进他似笑非笑的、狭长深邃的黑眼睛,依然只觉深不见底,丝毫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王坚听兰亭提到了自己,侧过头去,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发少女,言简意赅地道:“你选你的,不用考虑我。” 罗意也和季彤打手势,表示自己无所谓。 荆白听着他们的对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很多人都更习惯于跟随惯性做决定,一部分的人则会思考成熟后再做决定,但很少有人会思考到更深层——为什么要做那个决定? 现在已经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他们的推断还是不够深入。荆白不得不再次拽着他们往下走。 “这里其实还有一个‘为什么’的问题。”荆白耐着性子,继续提醒他们:“为什么神像那边可以提前结算,帮助纸人恢复一部分的感官?按照之前举的赌局的例子来说,我们这边原本处于弱势。神像那边一开始就已经五感全失,而我们在‘供养’时是每天不断往里加码。神像虽然暂时没得到,我们却一直实实在在地在失去。” 荆白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发现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这时却变得鸦雀无声,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他没得到回应,目光便从众人脸上一一巡视过去。对面的几个人,连带着纸人,要么面露思索,要么似懂非懂。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站在身边的白恒一身上,青年神色清明,注视着他的目光甚至带点笑意,显然对他想说的事情了然于心。 荆白胸中难得地升起几分无奈之意——不用听懂的人听懂了,该听懂的人却没听懂。 他的眉毛拧了起来,试图继续组织语言。白恒一一直在看他,见他淡红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清隽的面容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荆白平日里气质已是冷淡锋利,整个人绷起来的时候,更是衬得气氛肃杀。白恒一见对面包括纸人在内的五个人不自觉地越靠越近,都快贴在一起了,便用搭在荆白身上的那只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来说吧。” 荆白自己也没发现,他的神色一瞬间就松弛下来,连带着气氛一瞬间都舒缓不少。 周杰森反应最大,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紧接着就发现白恒一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他脸上闪过,莫名有种自己被睨了一眼的感觉,却又转瞬即逝。 刚刚复明眼神就这么好吗?应该是错觉吧? 白恒一却没给周杰森观察的机会,直接开口道:“还是用赌局作比喻,你押的注是一个苹果,神像押了一个梨。你必须每局都切一块苹果,放进木盒存着,等神像派出纸人上门和你赌。如果你赌赢,神像就给你一整个梨;你赌输,神像拿走盒子和你手上剩下的苹果。” 这样听就好懂多了,众人连连点头,连荆白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白恒一便继续道:“如果你们的盒子能拿出来,那就意味着,你的苹果切到一半,对面的神像告诉你:反正你已经切了半个苹果,不如先把切了的给它,它再换给你半个梨,你们再接着赌剩下的。” “半个苹果换半个梨,也就是刚才兰亭说的结论,听上去很公平,是不是?” 这个比喻直观又清晰,众人都紧跟着他的节奏,不自觉地跟着点头。 白恒一根本不在意自己变成了人群的焦点,他甚至到这时才从荆白身上起来站直,一边活动脖颈,一边随意地道:“到这里了,就应该多想一步。不是能不能,而是为什么。它为什么要提出和你换?” 周杰森脾气直,嘴也最快:“那就是因为……它想提前吃到苹果?” 白恒一冲他一笑:“果然,用吃的打比方更好理解。我正是这个意思。” 周杰森直觉他那个表情不像是在夸奖自己,但说出来的话却又好像在夸,一时被搞得有点糊涂。 白恒一却已经收起笑容,平静地说:“如果你们的木盒能取出来,说明神像也需要你们提前结算,尽快获得更多的感知。这是整个进度加快的征兆,你们做选择务必慎重。”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季彤的目光在两人中游移了片刻,嘴唇抿了又抿,最后还是说道:“可是,路哥……神像恢复的进度是所有人共享的。如果不是你告诉了我们,我们都不知道还可以取出木盒。万一我们提前结算,招出什么祸事,你和白哥也要承担我们造成的后果……” 她这样一说,兰亭和周杰森也反应过来,周杰森先道:“是啊,路哥,你们、你们真不介意吗?” 荆白很少被这样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没说话,白恒一就自自然然地接过来说:“他要是介意,就不会告诉你们了。” 关于周杰森几人要不要取木盒的事情,荆白和白恒一没有特地提前沟通过。因为在荆白看来,这是他人的选择,他无意干涉。赢回了白恒一的眼睛,他已经有信心应对可能的任何后果。 他不需要说出口,白恒一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荆白心下一阵柔软,面上却不露声色,面对众人的目光,只点了点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你们自己做了决定,承担自己的结果就行,不用管我。” 第637章 三个人其实就是怕这趟万一被他们搞出了什么意外,却让荆白来一同承担后果,届时既过意不去,又不好交代。有他这句话,才算放下心来,几个人团团围到一起,正式商量究竟要不要去清净殿的问题。 荆白不打算干涉众人,只静静抱臂站在一旁,试图串联起所有的线索。过了不知多久,也或许没多长时间——总之,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白恒一,却发现自己右边空荡荡的,原本站在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荆白心里一空,迅速转头去看身后,只扫到一个人影,原来白恒一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左边,正微微侧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荆白不明所以,用眼神发问:“?” 白恒一往前凑了一点儿,伸出手,在荆白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用指尖抚平了他紧锁的眉心。 额头感觉到的触感软而凉,但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眼睛里,是再明晰不过的、仿佛要流淌出来的温柔和关切。他有些愣住了,听见白恒一低声问:“苹果和梨,现在不是都拿到了吗?怎么还是这么不高兴?” 第321章 阴缘线 “所以,到底去还是不去?”周杰森看着兰亭和季彤,征求两人的意见:“你俩要是去,我可以一起,但木盒的话,我不想在今天取。” 他想过了,提前结算这个事,唯独对他来说是最不划算的。 季彤家的罗意,缺陷是聋,如果能恢复一只耳朵,他就等于拥有了听力。看似是恢复了一半,其实效果远不止一半,相较他人最合算。但季彤如果能平安度过今晚,明天罗意就能恢复双耳的听力,端看她怎么选。 兰亭家的王坚没有双手,如果能拿回来一只,起居也会方便不少。 可方菲的情况不一样。她就算恢复一条腿,也无法拥有正常的行动能力,出行一样要依靠轮椅。周杰森稍一权衡,就决定不参与提前结算了,这样至少方菲还能拥有用双腿自己行走的机会。 但既然他们已经到这儿了…… 有句俗话叫来都来了,清净台都变成清净殿了,怎么能不去看看? 兰亭和季彤都沉默了一阵,季彤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道:“我要去看看。至于取不取,等到了地方再说。” 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将脸转向了罗意,伸手抓住他衣袖,诚恳地说:“阿意,如果我还是选了提前取出来,希望……希望你能原谅我。” 因为这样的话,罗意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双耳的听力了。 季彤当然希望罗意能够像白恒一一样完全恢复,可她的情况特殊,今晚纸人要来登她的门,她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甚至直到现在,她也在忍不住逃避,不愿意细想今夜可能会遇到的事情。 如果提前取出来木盒,罗意就能听见,或许他们今夜的胜算会大一点。 罗意见她神情低落,忙打手语表示自己不在乎,如果能提前恢复听力,哪怕只是一晚上,他也会很高兴的。 季彤当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心里那股酸热的暖意迅速冲上眼眶。 她性格向来坚强,此时心绪纷乱,犹如起伏的浪潮,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罗意这时反而显得很镇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去看她的脸,让她慢慢自己调整。 兰亭伏在王坚背上,她久久没说话,直到季彤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站在一边抠手的周杰森对视了一眼。 看她苍白的面颊,也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季彤缓缓地叹了口气,道:“你的情况确实比较麻烦。如果要去的话,王坚顶多只能背你走到半路。” 而且如果发生什么不测,需要逃跑的话,她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恐怕也跑不了。 兰亭还没说话,一向少言寡语的王坚却率先开了口,语气坚决地说:“我能走多远,就送你多远。” 原本显得有些为难的兰亭咬住了嘴唇,她的眼睫发颤,向来飘忽不定的视线低垂下来,落在眼前的肩背上。 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少女的神情,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季彤发现她向来飘忽不定的目光,这次有了焦点,甚至非常坚定地直视着她:“不行,我要去看看。我可以自己走。” 她只有十几岁,脱离了那层神秘莫测的模样之后,她瞧上去更符合她的实际年龄了。季彤这种工作了十来年的人,看她就像个妹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咱们一块走就行。” 兰亭摇了摇头,说:“算了,等王坚走了,我肯定会走得很慢。如果到时候落在后面,你们不用管我。” 一直在旁边抠手,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的周杰森这时抬起头来,正好季彤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倒是难得生出了些默契。 周杰森冲兰亭笑了笑:“清净殿不比月老祠,没那么远。你要是走不动了,大不了我们一人一边把你扶过去。扶你这么瘦的小姑娘,费不了多大的气力,也误不了事!” 兰亭眼眶发红,极力扼制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季彤脸色疲惫,但仍冲着她微微一笑:“是啊,多个人,心里多点底气,我们也想你去的。” 三个人很快做了决定,就准备出发。季彤和罗意商量好,就让他留在原地,王坚背着兰亭,走到半路不能再走的时候,就停在那处,等他们三个出来汇合,再背兰亭回来。 第638章 三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周杰森先回头看了荆白一眼。 荆白莫名其妙地回视:“?” 季彤也跟着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荆白皱起眉头。 紧接着,连王坚和兰亭都半转过身注视着他。 荆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心里倒纳闷起来,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他身边那个人终于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诧异地盯着白恒一,身边的青年笑得肩膀发抖,抬起手冲几步之外挥了挥,扬声道:“别看了!我们不走,就在这儿等你们。” 前面的几人这才放下心来,齐刷刷地回过头,加快脚步往清净殿的方向走去。 荆白这才明白他们什么意思,柏易笑得弯下腰,连不远处的罗意脸上都露出笑意。只是他性格腼腆,见荆白看他,连忙把身子背了过去。 柏易笑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才看见荆白抱着双臂,看了他也不知多久。 他神色冷冷的,但这副模样也就吓吓别人,白恒一根本不怵他,站直身体,瞧着周杰森等人几乎要消失了的身影,转头冲荆白调侃地一笑:“我看这三个人跟你养的小鸡似的,恨不得跟在你身后团团转。” 荆白还是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盯得太久,倒让白恒一也纳闷起来。 他也不禁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背后就只有一个罗意,没有别人。 罗意虽然失聪,眼力却很好,或许是看到他们俩方才越靠越近,自己也知道该回避,这时已经背对着两人,默默地走到十几米开外坐下了。他还在失聪状态,转过身去,显然就是让荆白两人当他不存在的意思。 白恒一没发现任何异状,才转了回来。见荆白还在默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疑惑地问:“怎么了这是?” 荆白盯着他的脸,平静地说:“什么也没有。” 白恒一听他说了这话,却真有些吃惊了。视线在他无可挑剔、却又毫无表情的面孔来回打转,转了半天,也没看出他真正的心思。 按白恒一对荆白的脾性的了解,他不该是这样藏着话不说的人。但再细瞧他八风不动的面色,平静无波的眼神,又实在是有些没底…… 白恒一两手交握,指尖在自己手背轻轻敲打。荆白也不着急,就站在那里,似乎当真在等他的一个回答。 他真的变了。 荆白从前是什么脾气,白恒一是最知道的。他面冷,是种剑锋一般尖锐的冷,平时鲜少有人敢招惹他。但如果真走近了,就发现他虽然冷淡静默得像一把兵器,可即便是兵器,也只有对外的剑刃锋利,兵器本身,是最雪亮真挚的。 他的好恶从来不加掩饰,所以从做小恒开始,白恒一就很乐于和荆白相处,因为荆白是个心事从来不需要人揣测的人。 但等他在这个副本再次醒来,白恒一发现,哪怕荆白处于失忆状态,理应比从前还要好懂,他也不再能随时看透对方的心思了。 比如此时此刻。 看他果真毫无头绪,荆白垂下长睫,白恒一觉得他好像是冷笑了一下,可等对方再抬起视线时,脸上又找不出一丝笑影。 下一刻,他恢复了白恒一熟悉的状态,黑白分明的双目直视着白恒一,冷冷地说:“现在知道问题被避而不谈的感觉了?” 白恒一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 他知道荆白在说什么了。 在周杰森几人商量去清净殿的时候,他曾趁机问荆白,既然苹果和梨子都到手了,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荆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将手贴到他的胸腔,反问白恒一:“你现在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白恒一愣了一下。两个人当时离得很近,白恒一问出这句话,正是因为他看见了荆白眼睛里的担忧。他只当荆白在担心局势,因为从确认二号和七号的死亡开始,他们在同神像的博弈中就已经彻底居于下风。 清净殿里出现的那座巨大神像,多半也是这个缘故。如果今晚季彤失败,神像长出双耳,明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从听到那个神像出现开始,白恒一就知道,这个副本的进度恐怕已经到了中后期。只是现下所有人都失忆了,关于“塔”和副本有关的信息,他都没办法说出来。 但荆白毕竟是荆白,哪怕白恒一无法参与清净殿的事,荆白照样拿回了他的眼睛。 虽然后续导致了神像双目流血,听上去非常诡异,但白恒一凭借经验判断,也认为荆白选对了路。 虽然目前还没有拿到离开副本的真正线索,但既然荆白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白恒一也就放心了。 从他自己复明的那一刻起,白恒一已经完全确信,这个副本没有被污染过。最重要的是,也没有因为他的出现受到任何异常的干扰——虽然白恒一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复活,又是怎么变成了纸人,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荆白只要沿着正确的思路往下走,一定能出去。 在恢复记忆之后,他确实已经不那么在乎这双眼睛了。之前失忆的时候,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过往的记忆虚假,没有过去的人,难免觉得没着没落的,没有安全感。因为纸人的职责,又总感到失明的自己在几个纸人里都是数得上的难看和没用,连行动都不方便,因此总想将短处遮掩起来。 第639章 纸人登门之前,荆白已经解开了他的心结;登门之后,他恢复了记忆。回忆里曾经见过那么广阔的世界,眼睛能不能复明,也不是很重要了。 如果真说有什么遗憾,也是因为不能再看荆白一眼。 忧思重重地等待荆白从清净殿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某个瞬间,他当然立时察觉到了眼睛上的缝线忽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一个忽然复明的瞎子能拒绝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迎接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除非他是白恒一。 阳光、绿草、蓝天和白云,这一切当然都很好,但白恒一都不关心。 他在一片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等一个从远处归来的脚步声。 直到听到荆白回来,急匆匆摘下黑布,视线中重新映入那个身影的那刻……白恒一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加快脚步向他走过去。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内心却掀起海啸般的惊涛——他曾以为自己能一直克制冷静下去,但直到荆白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白恒一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真正的复活,应该从此刻开始计数。 他被人牵挂,被人记得,被人超越记忆地爱着。 哪怕蜗居在一个纸人的身体里,没有心跳,算不得什么活人……但那一瞬间,情绪的浪涌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他的灵魂漫溢着同样的爱意,再也不是那个游离世外的生命。 安抚荆白时,他同样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好在他向来很擅长这件事。 当时,荆白反问他有没有特别的感觉,白恒一虽然听明白了荆白的意思,却选择了避重就轻。 方才荆白一言不发,白恒一就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才凑过来问。等荆白问出这个问题,白恒一就意识到,他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副本的世界,也已经明白了,无论将要面对什么,他们最终的目标,必然是离开这个村子。 可是……唯有在这个村子里,纸人才能行动自如,甚至喜怒哀乐都如常人一般。 如果真的离开这里,纸人还能保持这个状态吗? 白恒一的视力已经恢复,所谓的“修复”,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荆白摸着白恒一心脏的位置,问他有没有特别的感觉,其实就是问他,有没有变成活人的迹象。 白恒一垂下眼睛,看着荆白按在他心口的那只手,掩去目光中的惆怅和自嘲。 当然没有,也不可能有。 其他纸人和已经失忆的荆白等人或许还会抱有希望,因为他们以为自己会离开的,只是眼前的这个诡秘无比的纸人村。但副本和塔是什么关系,白恒一自己最清楚不过。 既然身体已经是纸人 ,那就只是一个副本的npc,走不出这个村子,更离不开这个副本。 至于荆白等人离开副本之后会发生什么,白恒一也不清楚。他虽然过副本的经验丰富,但在经历正常副本时,也是和其他人一样正常离开;需要他留下处理的,只有被污染过的副本。 红线媪既然能无声无息地离去,说明这个副本极有可能并不是陈婆过寿那种一次性的副本。那么他们这些纸人的命运就很好猜了。 如果不是死了,那么最好的可能性,就是记忆被副本重置清洗掉,再次失去六识中的一种,然后变成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丈夫…… 白恒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还不如等荆白出去了,直接死了干净。这涉及到塔和副本的机制,无法告诉荆白,白恒一连暗示他的想法都没有,否则留在这里的人一定会多出来一个。 白恒一虽然不知道荆白是如何进的塔,但既然能进来,身上一定带着很深的执念。他原本已经是一个死了的孤魂,不能让荆白再放弃活下去出塔的机会。 一切想法,无非是心念电转的功夫,再抬头看荆白时,他早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只是笑着说:“眼睛能看见了,还需要什么特别的感觉?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第322章 阴缘线 荆白当时没有说什么,收回按在他心口的手,很平淡地点了点头。白恒一以为就此揭过,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荆白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荆白说完这话之后,没等白恒一有反应,自己的神色先显出了几分错愕。 白恒一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荆白深深吸了口气,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白恒一就看着眼前的青年胸口起伏了几下,随后低下头不看他,只管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独自平复情绪。 荆白没让白恒一说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处于失控状态了,如果白恒一再说什么,他怕自己再对白恒一发火。 因为强行冷静下来之后,荆白发现,他不应该对白恒一生气,这很没道理。 白恒一只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其实说了实话。他只是承认了自己身上没有出现任何特别的感觉。 诚然这对荆白来说意味着某种希望的破灭,但这不能怪到白恒一身上……他才是承受这一切的人。即便完成了缺失的眼识的修复,他依然只是个纸人,也极有可能离不开这个村子。 比起复杂的谜题,这明明是最简单的道理,荆白一向以为自己逻辑精密,像座巧夺天工的建筑,情绪也理应顺着建筑的构造流动,喜怒哀乐,都有自己的道理。 没想到在白恒一面前,这一切又统统不作数了。 为了让自己尽快找回理智,荆白开始继续梳理逻辑。哪怕他忍不住习惯性地要往白恒一的方向看,也竭力克制,只看他手里翻来覆去摆弄的木盒。 第640章 清净殿那个巨大的神像足有数十米高,静静端坐在巨大的莲台之上。虽然荆白从莲台中取出了木盒,彻底夺走了它的眼睛,但回想起它嘴角下撇的模样,荆白依然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不知这木盒打开之后究竟是何物? 虽然取出来之后神像双目流血,但白恒一的眼睛是同时恢复的,没有等木盒真的交到他手上,那盒子里装的肯定不是白恒一的眼睛。 即使没有根据,荆白也有种直觉,这并不是邪恶的东西。 折腾了好半天木盒的白恒一就在此时走了过来,将木匣递还给荆白。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语气也很温柔:“我试过了,这盒子封死了,我也打不开。” 荆白默默伸手去接木盒,白恒一犹在说:“这盒子奇怪得很,没有锁眼,瞧着也有开口的缝,但坚固得跟被水泥浇过似的,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荆白自己在回来的途中也折腾了半天,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并不意外。 白恒一既然过来,肯定是想打破僵局。荆白自觉方才刺他的话很没道理,嘴唇动了动,正欲道歉,没想未及开口,接过木盒时,手就被白恒一轻轻握了一下。 他抬起眼睛,白恒一正用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荆白一只手接过盒子,白恒一却没松开他的另一只手。 和荆白短暂地对视之后,他似乎已经放松了下来。荆白见他眉毛微微抬了一下,是个很随意很舒展的表情。 荆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恒一,觉得这副带点漫不经心的姿态格外眼熟。白恒一却只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荆白怀中的木盒,说:“不过关于它,我有点想法。” 荆白点了点头,他很快理清思绪,问:“你猜出来盒子里的东西了?” 白恒一摇头:“这个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荆白也觉得不太可能。除了初取出来时怀疑过里面是白恒一的眼睛,过后又排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可能性。 回来的路上,他也不是没试过把红线放到或者捆到木盒上,但同样起不到任何作用。交给白恒一,也是想尝试有没有自己没想过的新思路。但既然白恒一也打不开,他就能确信地下定论:“这盒子打不开,多半是我们还有条件没有达成,就像在月老祠,必须点了香才能拿到红线一样。” 白恒一赞同道:“是这个理。”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屈起,指节在木盒上轻轻敲了两下。 盒子是实木的,这样敲,也听不出来内里的构造。但只在旁边听着,荆白却发现,敲击声听上去很特别。 这盒子被敲起来的声音堪称清脆悦耳,不带一丝杂音,远不像敲一般的木头传出来的那样闷。 白恒一敲了两下,就好整以暇地停了下来,语气平缓地道:“所以我想到的事情,和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无关,只关乎这木盒本身。” 他说话间,一直注视着荆白的脸,似乎比起揭晓答案,更想看荆白的反应。 荆白大脑正在高速运转,此时难得地双眼放空。但他到底反应很快,在白恒一说完片刻,就问:“是跟木头的材质有关系?” 白恒一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眼睛都弯了起来:“正是。” 两人站得很近,荆白一只手抱着盒子,一只手被白恒一握着,没松开过。白恒一此时便抓着荆白的手,放到木盒上,引导他轻轻抚触木头的纹理。 荆白初拿到木盒时,也曾注意过盒子所用的木质极佳,光泽也很好,只是当时情势危急,他没空仔细观察。 这时被白恒一带着抚摸,目光便追随着他指尖,白恒一还在讲解:“你看,这些细小的痕迹,是不是很像流星?” 他说得没错,在清净殿的光线下,木盒看上去近乎是黑色,但此时夕阳的光线下,木盒光泽如缎,木质的纹理也因此更加明显。 细小的金丝般的纹路沉积在原本的木色下,在暮光中竟然看出几分绚烂,像划过夜空的流星的轨迹,极为美丽。 白恒一道:“这种木头,我以前虽然听说过,但真正见到还是头一回。本来也不太确定,但刚才拿起来闻了闻就知道应该是它。” 联想到木盒从哪里拿出来的,他虽然没说出来,荆白也猜到了一些。白恒一就看他安安静静地看了自己一眼,将木盒捧起来嗅了嗅。 看着像是开口的那道缝隙处能闻到一股味道,非常清浅,但荆白能嗅出来,是一股很淡的檀香味。 荆白放下木盒,脱口道:“檀木?” 白恒一笑着点了点头:“紫檀木。这木匣用的还是金星紫檀,在紫檀里也是最好最贵的——最重要的是,它是佛教的圣檀之一。” 说到这里时,他指尖在木盒上雕的那支莲花上停了下来。荆白看着他微微垂首,注视着它。 莲花本身刻得极美,极生动,亭亭玉立,在木盒表面静静盛放。 荆白看着他手下的莲花,会意地说:“莲花和莲台也是佛教的象征。” 白恒一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荆白的视线撞进他的目光时,只觉那双眼睛格外温柔,像晴天下平静的海。 两人对视了片刻,白恒一复又低下头去,笑着说:“对。” “月老祠那边的月老雕像,身上穿的就是道袍。”荆白很快收敛了心头的微澜,思索着相关的信息:“当时兰亭说过,那很可能是个正神的塑像。” 第641章 而这边的神像,虽然端坐在莲台之上,却没有五官,唯有一头及腰的黑发。虽然对宗教不怎么了解,但从红线媪手中拿到这神像起,荆白就知道它不好相与,当然也不可能是佛像。 没有将纸人的六识和神像之间联系起来之前,还不能确定什么,但等今天荆白取出木匣之后,可以确定神像就是与他们对立的,这样的话…… “盒子上雕着莲花,又是从莲台上拿下来的。如果莲台是佛教的法器——” 荆白前半句话说得很慢,是因为他脑中一直没停止过思考。说到“法器”时,他猛地抬起头,露出明悟的神色。 白恒一点了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我觉得,莲台应该是用来限制——或者说,禁锢神像的。” 荆白想了想那个神像近乎拔天倚地的大小,以及那个高大得离谱的神殿,脸色也禁不住难看起来。而且他去的时候,神像没有腿,还是坐在莲台上的。 如果它能站起来……这里的所有人和事物,都是它脚下的蝼蚁和微尘。 白恒一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气哼哼地磨牙道:“难怪那老太婆跑得那么快……这神像要是活过来,她估计也管不住。” 荆白却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道:“这么高的神像,有没有希望把外面的白墙踩塌?” 它们正好都巨大伟岸,完全脱离了正常的比例。白恒一要不是知道这是副本,恐怕也会有这样的错觉。 可惜副本相关的事情他不能说,只得叹了口气,道:“先别考虑那堵墙,要出去的话,起码也得能从这东西脚下活下来才行。” 他们目前还不知道神像从莲台上脱身的条件。昨天只死了一个张思远,清净台还只是清净台;今日七去其三,清净台就变成了清净殿,巨型神像出现;按季彤等人所说,月老祠中的月老塑像也露出惊怒之色。 方才白恒一给周杰森三个人讲解时,虽然众人都已经明白,如果他们这些没有经历过纸人上门的人也能从神像中取出木盒,就说明神像的确想要拿回力量,取回五感,但当时他们还不知道神像拿回五感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 如果莲台是用来限制神像的,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神像要的也是重获自由!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向了清净殿的方向,荆白心头发沉,道:“你觉得……神像恢复到什么程度,会能离开莲台?” 第323章 阴缘线 恢复五感会增强神像的力量,这是肯定的。但是具体怎样才会让神像离开莲台,就只能推测了。 最理想的情况,是所有人都和荆白两个人一样,先过了纸人登门的这一关,再从神像处取出木盒,让其彻底失去恢复五感的可能性,这样还能够夺回自己损失的元气。 但是经历过昨晚之后,荆白自己亦觉得晚上凶险万分,而且按周杰森等人身体恶化的速度看,情况根本没有预计的那么乐观。 现在已知他们这些带编号的人和纸人们是锁死的,他们死了,纸人多半也活不了。 他们从第一天和红线媪定下契约起,就开始了“供养”,“供养”的与其说是纸人,实则是神像。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就一直在付出生命力,或者说,体内的元气。 所谓的纸人上门,也只是为了加速这个进程。毕竟他们活着的时候付出的生命力,在取出木盒之前,神像也没有真正得到过,因此才要通过纸人上门这个方式提前杀死他们。 这样想的话,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在纸人上门之前都不要取出木盒……但这也不现实。 六识排位在前的人,比如张思远和荆白这样的,哪怕是排到今晚的季彤,在遭遇纸人登门拜访的时候,身体素质虽然有所削弱,也没到行动不便的程度。 但排序在后的,比如代表身识的周杰森和兰亭……他们今天去了月老祠,靠月老祠烧香的气味,还能再跳过一天的供养,不至于身体状况持续恶化。 但如果明天继续供下去,兰亭就真未必能起来了。就算是情况好些的周杰森,再供上一天,也未必还有体力再跑到清净台这么远的地方去。 正是因为考虑到过来一趟不容易,荆白才决定告诉他们木盒的事。只是现在看来,难道这个决定真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极目远眺了片刻。目光所及的尽头离他们不算近,但仍未能看到周杰森等人返回的身影。 算算也去了挺久了,他将自己的疑虑告诉白恒一,白恒一摇了摇头,道:“你没有错,木盒这东西恐怕是必得取的。” 既然能取出来,就必定用得上。 荆白很快反应过来,惊疑道:“所以红线媪的目的,确实是要我们和清净殿里的那座大神像发生正面冲突?!” 白恒一正想说什么,却发现不远处的罗意却身形一震,猛地转过身来。 他动作的幅度不小,荆白也注意到了。 罗意长得不算多英俊,但也说得上浓眉大眼,气质温厚,虽然耳不能闻,给人的印象却十分可靠。此时那双大而黑亮的眼睛反复眨动着,似乎还在适应,头颅微微偏向一边,仿佛在捕捉什么声响。 荆白和白恒一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季彤最终还是取出了木盒。 罗意脸上的表情则十分复杂,好像悲喜交加,又似乎惊喜多过遗憾。他显然听见了白恒一和荆白方才的对话,眼睛瞪得大大的,面带疑虑,来回地看着两人,好像有些不能判定方才到底是他们俩中谁说的话。 第642章 最后,他似乎放弃了,只盯着离他更近的荆白,似乎用有些奇怪的语调说:“深——什么正面冲突?!” 荆白眉头一挑,惊讶地说:“你能说话了?” 罗意点了点头:“以致、一直能。” 他好像也发现自己发音不准确,说话的速度明显放慢了,磕磕巴巴地说:“以前、听不见、自己说什么,声音、发不对!说了、也不如手语、好懂。”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打手语,果然比他说话好懂一些。他表示自己听力就是刚刚恢复的,表达还不太顺畅。 白恒一和荆白方才就猜到了,并不意外。罗意忍不住又问荆白,他们方才说的是什么事,什么叫做和神像的正面冲突。 有了神像摆在眼前,所有人的立场都是一样的。荆白和白恒一原本也没有藏私的心思,就把两个人的分析都说明白了。 因为白恒一没去过清净殿,主要还是荆白在说,正因如此,他有些意外地发现,罗意存在感不高,因为是聋人,平日几乎不参与众人的讨论,但这样看着,竟然还挺沉得住气。乍闻神像可能会活过来的噩耗,脸上竟然也没怎么变色。 等荆白说完之后,罗意点了点头,还彬彬有礼地打手语说“谢谢”。 他抬起手,大拇指弯曲了两下,脸上本来还有个礼貌的微笑,但打完这个手语之后,他自己愣住了。 荆白看他这个动作,也想起了什么,虽然那个场景他并没有目睹,罗意却恐怕极难忘怀——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目送着另一个会打手语的纸人做了这个手势,然后从容地走进了火海中。 罗意沉默下来。虽然听力已恢复,他仍退开了几步,没有打扰白恒一和荆白的意思。荆白则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天色。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再过一阵子恐怕就要日落了,幸好,季彤等人应该也已经开始返程。 荆白一想到江月明,就忍不住去看白恒一。 他全程没有参与荆白和罗意的对话,正眺望着清净殿那边返程的方向,姿态非常放松。荆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到天际泛起金光的云彩。 他宽阔平直的肩线完全打开,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插在裤袋里。金黄的暮色落在他的脸和头发上,他整个人看上去旷逸舒展,好像下一刻就能与自然相融,像一阵自在的风。 荆白凝目看了他一会儿。 白恒一这个人很擅长控制情绪,无论是之前被荆白发火,还是方才两人一起推测出,不久之后就要和那个拔地参天的巨大神像正面对决,他总是很快就镇静下来。 荆白其实也是如此,但他觉得白恒一的态度和他不一样。 荆白自己性格坦荡直白,却并不冲动,从不在不能改变的事情上浪费情绪。对于神像,他不是不忧虑,而是知道忧虑这种情绪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如想想还有什么能做的,尽可能让形势变得对己方更有利。 但白恒一给他的感觉并不是如此。 从方才开始,荆白就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忧惧。 这个人根本不预设任何预期,也坦然接受任何结果。 荆白很欣赏这种态度,但他再次鲜明地感觉到,这和他第一天见到的那个蒙眼青年差得太多了。 从早上开始,这个疑问在他心里藏了一天,随着白恒一的一举一动,越来越深。终于,在白恒一意识到他走到自己身边,转头来看时,他还未来得及展开一个微笑,荆白就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还是白恒一吗?” 这问题来得实在突兀,白恒一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当然是,千真万确——” 他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几分错愕和恼怒:“不是,我不是白恒一谁是啊!” 荆白看白恒一调门都变高了,面上虽然风平浪静,心里也吃了一惊。怎么刚刚还在心里夸这人情绪稳定,他就恼了? 白恒一狐疑地看着荆白的脸,见他神色沉静,相较平时看着别人,并没什么咄咄逼人的成分,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隐约感觉到,比起审问或者判定,荆白这里似乎是“疑问”的态度占上风,这就让他更迷惑了。 荆白质疑他是不是白恒一时,他以为荆白是把独属于他的这个名字以为成了什么别的人,又或者以为是他被什么鬼物顶替了。但荆白态度这么镇定,看上去并不像是对这两者有质疑,他就实在不知道荆白到底想问什么了。 荆白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白恒一无法躲避,只好也看着他,望进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得好像能映出他自己的眼睛。 荆白停顿了一会儿,他向来是有话直说的脾气,反应也快,白恒一甚少看到他在发言之前思考措辞的样子,难免也觉得新鲜。 下一刻,却听荆白张了张口,用踌躇的语气说:“……我没有说你不是白恒一。我只是觉得,你和前两天的时候……太不像了。” 开口之前措辞,说话时候踌躇,对荆白来说都是非常罕见的。哪怕现在那张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旁人看来或许还觉得冷淡漠然,但白恒一从他眼睛里也只能看到认真的关切。 他失忆了,早不记得他的认可对白恒一的意义,却仍然在竭力在体贴自己的感情。 白恒一面上还稳得住,原来自然垂在身边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第643章 荆白一直注视着他。那一瞬间,他感觉白恒一眼睛里好像闪过了无数复杂的情绪,似乎藏匿着千言万语。 但最终,他只是站直身体,对荆白说:“有些事我不能说出来,但我向你保证。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白恒一。” 荆白还没说话,他凝视着荆白的眼睛,顿了顿,又轻声道:“这个名字对我很珍贵,非常珍贵。我不会让任何东西有机会冒充的,你放心。” 说这句话时,他连眼睛都没眨过,语气郑重得仿佛发自内心的剖白。说到后面,他甚至还笑了一下。 那是个很清浅的笑容,好像很无奈,又很温柔。 可是此时此刻,既然眼睛拿了回来,白恒一不应该已经脱离红线媪的束缚了吗?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说的? 他究竟是不是白恒一,荆白没有怀疑过,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会问出来,是因为内心早有疑惑。 先前怕白恒一多想,他没有开口问;现在是眼见大敌当前,还有片刻闲暇,索性就问了,以免留下遗憾。 但是白恒一如果还没脱离红线媪的束缚,问题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荆白的神色变得沉肃,他敛下眉目,想要说话,眼睫却微微一颤。 目光往下落时,他才发现,白恒一的身体远不像他的语气和笑容一样轻松。荆白若不是垂下眉睫,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手已经紧紧攥了起来,骨节处用力到发白。 虽然不知道他不能说的事情是什么,但白恒一显然正在经受它的折磨。 荆白感觉心脏像被人用力握了一下,泛起绵绵不绝的疼痛和窒息。他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借这一口呼吸,按下了心头所有的疑惑。 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决定不再问了。 白恒一这时却忽然出声,语气欣悦地道:“他们回来了!” 荆白猛地抬起头,远处的暮色下,远远出现了几个人影。其中有个明显高出一些的,应该是兰亭和背着她的王坚。 隔得太远了,看不见众人脸上的神情,甚至也看不清王坚的胳膊到底恢复了没,但瞧着他们走路的速度很正常,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荆白松了口气,道:“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神像如果要离开莲台,六识恢复过半也是不够的。” 他刚才在心里算过,死去的三个人,加上恢复了单耳听力的罗意,神像正好恢复了一半的六识。如果神像离开莲台的条件是六识恢复过半,那他们很可能马上就面临着和神像正面对决。 现在季彤等人平安归来,至少证明他们还有缓冲的时间。 白恒一赞同地道:“对。” 两人言语间,远处的几个人影走近了一些,荆白发现了什么,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确信不是自己看错了,才对白恒一道:“你看,王坚的右臂恢复了。兰亭今天也取了盒子!” 现在的距离能看见王坚的手臂,就能看见周杰森也是两手空空。他说过不取,果然就是今天唯一一个没取出盒子的人。 荆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忽然明白大神像为什么会出现,而它离开莲台的真正条件又到底是什么了! 剧烈的情绪震动之下,青年的指尖神经性地抽颤起来。 太晚了。 现在发现……已经太晚了。 第324章 阴缘线 假设忽略第一天,一切从他们七个人失忆醒来开始,算作真正的“第一天”。 第一天举行仪式后,他们和神像都产生了隐形的关联,也从当夜开始了真正的“供养”,但第一夜过去,并没有人出事。真正出事,是从第二天,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个小神像开始。 众人拿到神像的当天晚上,纸人就开始出动,代表一半“意识”的张思远和贺林是最早的牺牲品。 第三天,也就是昨天,红线媪向他们指引了清净台。 当日,除了荆白以外的所有人都拿到了火折子,而按顺序,被纸人登门拜访的人是荆白和白恒一。 他和白恒一过了这一关,可到早上,卢庆和江月明死了。他们两个人正好代表的是“舌识”,因此终于体现在了小神像上。 下午荆白去清净台,就发现清净台变成了清净殿。他一直以为是随时间推移,神像的力量慢慢增强的缘故,但直到白恒一向他指出,“莲台”很可能是用来限制神像的法器,又远远看见兰亭、季彤都取出了木盒,却没见到神像有大的异动,他才猛然醒觉。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神像出现的变化只和它恢复的进度有关! 巨大的神像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代表“意识”的那两对组合都已经死了! 七号戒心很强,一直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结伴。荆白等人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昨天中午,她甚至没和他们说话,只是提醒了兰亭一句,让她不要相信纸人,足见她自己对纸人的看法。 她如果拿到了火折子,很可能真会把纸人伴侣给烧了。 荆白上午未在红线媪处见到她来,已怀疑她凶多吉少。 七号的房子没有一个人去过,如果她的确这么做了,那荆白他们根本无从得知她的死活,只能暂时搁置。 果然,一直到荆白去了已经变成清净殿的清净台,在柜子背后发现对应她的符号已经完全消失,和确认死亡的卢庆、张思远一样,才完全确定了这个事实。 第644章 如果把她死亡的时间点按当时的推断前移,如果她昨天就死了……那么,大神像出现的节点可能和卢庆的死并没有关系,也不是随着时间推移一定出现,而是神像本身有了完整的“意识”,进而找回了自己的“本体”。 白恒一猜纸人拜访的顺序是按六识来的,又说了六识的顺序,是眼、耳、鼻、舌、身、意。按这个顺序,张思远和七号就应该排在最后,结果张思远是第一个死的。 当时荆白和白恒一都觉得,可能是因为“意识”某种意义上代表着神像的脑子,尤其是张思远的纸人贺林的残缺就是智力不足。 但同样身为“意识”的代表,七号似乎并没有遭遇过登门的纸人。这点确实无法解释,但两人发现这个问题时,七号已经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他们并不能保证她没有遭遇过拜访,只能暂且搁置了这个漏洞。 到此时再来回想七号身上承载的意义,荆白想到,七号曾在第一天的时候和季彤提过,她的纸人冉小月虽然看着四肢健全,却只有每天特定的时间清醒。她只在那个时候和常人无异,其他的时候都是这副痴呆的模样,走路都得要人牵着带着。 但即使是第一天,七号也有所保留,没提具体是什么时间清醒,又能维持多久。 这时再回想她的纸人冉小月平时痴痴的样子,荆白心头难得升起了悔意。 七号活着的时候,神像的“意识”只有一半,就算恢复,恐怕也受时间限制。 如果能够想办法把七号保下来,神像就算脱离莲台,应该也有一段时间是完全没有意识的。没有意识就没有办法指挥行动,对付起来会容易得多。 神像没有意识的时间,应该就是冉小月有意识的时间。只可惜,随着七号的死,这也变成了永远的谜。 如果荆白猜得不错,作为一半的“意识”,时限的代表,七号和张思远没有接连被拜访,本应是这个赌局中留出的一道生门。 作为这个生门,七号被拜访的顺序很有可能还排在周杰森和兰亭之后,是最后被拜访的那个“意”。 可惜荆白等人从昨天去找红线媪时,已经比她晚了一步,七号也并不想和他们交流。 他们一行人当时还没从红线媪处获得清净台的消息,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自然也无从阻拦。 这时候再发现,已经太迟了。七号死了。 她死后,神像的“意识”彻底完整,现出了自己的“本体”。这时再谈和它对抗,胜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荆白再次往兰亭几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现在又近了一些,能看出来,他们走路的步速虽然不慢,但也不是逃命的速度。 这说明在季彤和兰亭取出木盒之后,神像依然受莲台控制。 按说现在,神像恢复的五感相比他们能掌握的,应该已经占据压倒性优势。但它依然没有脱离莲台的控制,恐怕已经不是恢复的五感不够多能解释的了……只能是因为不够全。 只要周杰森没有取出木盒,它就长不出哪怕一只腿脚。 “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就是最后一道防线。”身材高挑的青年抱着胳膊,对尚在喘气的周杰森道。 等周杰森等人走回来,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众人都知道时间紧迫,就立即动身返程,连交换信息也是边走边说。 周杰森等人也带回了一些消息,他们的脸色都比之前好上许多——取出木盒这个交易,比荆白他们预计的更公平。 对周杰森等人来说,看到清净殿变成如今的样子其实已经相当震撼了,因为他们见过昨天的清净台。 昨日才进去过的破旧小庙,门是大敞着的,里面也只有一间客厅大小;今日再来,只能看见一扇大门紧闭、气势宏伟的木门。只是这变化完全不能勾起他们心中的感叹之情,只能让他们警铃大作——哪怕是眼见为实的东西,也会在一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他们知道时间紧迫,推门进去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大殿。 哪怕之前荆白和他们大致描述过大殿的规模和神像的大小,但真正站到它脚下的时候,众人难免生出一种面对巨物的震悚感。 带着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周杰森第一眼还是选择了去看神像的脸。只一眼的功夫,呼吸就忍不住颤了一下,心中却不由升起对荆白的叹服。 因为荆白猜对了,神像脸上原本的“空白”,就是一种中立状态。 荆白取出木盒的时候,神像的眼睛忽然开始流血,他担心有危险,只能迅速离开。后来再想进去,又打不开门,因此并未见到神像眼睛处后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周杰森此次来,神像脸上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他就看得很清楚。神像脸上原本应该生着一双眼睛的地方,只剩了一左一右两个黑洞。 这看上去本来应该是可怖的,加上他们还能看到神像鲜红的嘴上没有一丁点笑意,唇线扯成又平又直的一条。 但是想到这东西很可能最后会来追杀他们,他立刻觉得,神像脸上这两个黑洞可太让人有安全感了。 兰亭后来这半程几乎都是被周杰森和季彤扶进来的,见他们都在抬头看神像,她也跟着仰头看了一眼。 周杰森本来正在观察神像,却听见身边的人长长地抽了口气,紧接着就是一股力坠着往下倒。他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再看神像了,连忙把兰亭扶了起来。 第645章 兰亭只管急促地喘气,也不抬头再看神像了,只道:“我们……我们快些吧。” 周杰森扶着她,能感觉到她浑身发抖,猜她可能被神像这副尊容和巨大的身躯惊骇到了。 但等扶起兰亭,目光不得不看向地面时,他忽然意识到,脚下地板的颜色好像和外面的石板不大一样。 进来时他还庆幸了一下,地上很整洁,没有荆白说的那些滴落的满地血迹。但这时低下头仔细一瞧,才发现石板地面的颜色比外面的深,浮了一层浅浅的棕色。 像是冲淡了很多倍,擦不干净的血迹。 他立马脊背一颤,紧跟着往上嗖嗖冒凉气。为了不显得太失态,就转头问季彤:“你想好了吗,这木盒,你到底要不要取?” 季彤早在来的路上就做下了决定,这时咬了咬牙,语气沉稳地说:“取。” 她不再耽搁,周杰森和兰亭于是也走到自己对应的编号前。 三个人都看到了自己对应的那片莲瓣,兰亭对这莲台似乎不像对神像一样抗拒,甚至凑到莲瓣旁边,做了个深呼吸。她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连灰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季彤便对两人道:“那我拿了?” 两人点头,季彤便按荆白说的方法,摘下莲瓣,又眼见着莲瓣在手中变成了木盒。 与此同时,他们感觉大殿似乎都摇撼起来,脚下站不稳,连带着莲台都剧烈地震了几下。 几人互相扶住了,好歹没有摔倒。季彤和周杰森这时再抬头看,神像原本空荡荡的脸颊两侧,已经长出了一只右耳。 季彤拿到木盒,明显精神振作了几分,周杰森眼看着她连脸上的黑眼圈似乎都淡了点,气色也好多了,连忙问:“你的体力是不是也回来了点儿?” 季彤活动了一下周身,又对着空气打了几拳,握着拳头,自己脸上也露出惊喜之色:“还真是!我感觉不如第一天的时候,和昨天差不太多……” 她想了想,道:“可能就和纸人们恢复一半的感官差不多,我们也能拿回已经供出去的一半的体力。” 周杰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季彤问:“那你要取吗?” 周杰森还是摇头:“我就不了……” “我要取。”他话音未落,身边一个很轻的女声已经这样说道。 季彤似乎早有预料,偏头冲周杰森笑了笑,带点友善的讽意:“我问的可不是你。” 想也知道,最需要恢复体力的肯定是兰亭。她昨天还能独自走远路,今天几乎全程都靠王坚背过来。虽然今天晚上不用继续“供养”,但明天保持这个状态也够要命的。 既然季彤已经证明了可以拿回体力,她就不能再等下去了,只能今天就把木盒取出来。以这个状态迎接纸人上门,和找死有什么两样? 他们没有时间可供耽搁,兰亭上前一步,伸出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有种周杰森看不太懂的郑重和担忧,连伸出的双手也在空中悬停了数秒。 最后,她淡色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摘下了自己对应的那片莲瓣。 有了刚才的经验,季彤和周杰森早有准备,在她伸出手时,就牢牢扶住了身后的柜子作为支撑。但这次的震动来得远比季彤取的时候剧烈,时间也更长。周杰森回忆时,只觉那种天旋地转的程度和他曾经历的一次六级地震差不多,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 摇晃还没完全停下,他先听见了季彤的一声惊呼:“不好!这莲台——” 她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像被堵在了嗓子里。 周杰森顾不得别的,转脸先去看莲台。不看还好,一看,他也吓得哆嗦了一下,险些叫出声来。 这莲台原本非常漂亮,莲瓣粗看有数百上千。每瓣都精致无比,色泽白里透红,莲心处则泛着一层淡青色,简直像朵真的莲花。为了能放下神像,体积又做得甚为庞大。 可现在,莲心处横亘着一道裂痕,裂痕极深、极长,几乎将莲台劈作两半。原本看上去很有光泽的莲瓣和莲心,色泽也变得十分黯淡。 取出木盒,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周杰森大脑一片空白,脚下的晃动虽然渐渐停止,他的目光却依然死死黏在那道裂缝上,直到旁边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是季彤。 她拽了周杰森的衣袖,却并没在看他,正仰着脖子盯着头顶。但光看她绷紧的下颌和急促的呼吸,周杰森也感觉有些不妙。 他缓缓仰起头,往上看去。 原本正襟危坐、面朝前方的神像,此时已经朝他们的方向偏着头,脸也侧了过来,似在倾听他们的动静。原本抿成一线的嘴唇,现在也勾了起来,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他新生的那只左手,并没有像一般的神像一样自然垂落,或是呈打坐的姿态,手臂保持了一个前伸的姿势,却又未能完全伸直,看上去有些怪异。 极度的寂静中,一个轻飘飘的嗓音,语速极快地说:“莲台还在限制它,它的手伸不出莲台的范围!快走!” 第325章 阴缘线 早在几人走回来之前,还隔得老远的时候,荆白已经猜到了。莲台对神像的限制,恐怕会随着木盒的取出逐步减弱。 现在只有周杰森没有取出木盒,也就意味着,他什么时候取出木盒,神像就会在什么时候离开莲台。 第646章 听荆白说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杰森身上。而作为被寄予厚望的那一位,周杰森两眼发直,彻底陷入呆滞。 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啊,怎么忽然就天降重任了呢! 而且……如果真的在他取出木盒之后,神像就会出现,那他不就是板上钉钉地要死吗??? 取木盒的时候,他人可就在神像脚底下,神像踩一脚够他死一百回的! 周杰森一想这事就头皮发麻:“这木盒能不能不取……路哥,不是哥们不想,我感觉取了我就凉了啊!” 他央求地看看荆白,又看看旁边的白恒一,脑袋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我——你们能不能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而且这木盒取了都打不开,取出来了又能怎么办?总得知道这木盒怎么开,我们才能想出个解法吧!” 周杰森说着说着,哭腔就出来了,说话都带上了鼻音。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是和季彤和兰亭一起去的,两人都取了木盒,只有周杰森没拿。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没立场说话,两两相望,只能沉默不语。 荆白更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周杰森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 周杰森眼眶发红,竭力忍着不哭,结果似乎越忍越难受,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双手捂住脸,喉头不住滚动,从脸到脖子都已经憋得通红。 荆白见他都这样了,只能转头去看白恒一。 白恒一看上去毫不意外,面色平静如初,似乎对周杰森的崩溃早有预料。 见荆白转头看自己,他嘴角弯了弯,轻描淡写地打了个“交给我”的手势。 现在天色晚了,几个人无论怎么说话、打眉眼官司,都没耽误过走路。白恒一退了两步,原本走在周杰森身边的荆白也让开,换他走到周杰森旁边。 周杰森的手还捂着脸,压根没注意到身边换了个人。 他现在已经很脆弱了,白恒一也没吓他,说话之前,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杰森浑身一震,抹了一把脸,下意识转头去看,比他高半个头的青年冲他挥了挥手,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微笑。 青年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周杰森现在的脸简直说得上乱七八糟,涕泗横流,他也全然不当一回事。这种随意的态度反而让周杰森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感觉说话的声音应该没那么含糊了,才问:“白——白哥,你是有什么办法吗?” 白恒一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大悲大喜间,周杰森不禁瞪大了眼睛。比起白恒一,他心中其实更信任荆白,立时左右张望,试图从荆白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荆白的脸上……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的神情一如往常,冷淡而平静,周杰森简直怀疑泰山崩于前他也会面不改色,正在失望之际,就见青年的下巴往白恒一的方向偏了偏。 意思很明显:听他说,别看我。 周杰森再是尊敬荆白,心中也难免浮上一点悻悻:都是一起进的村子绑定的纸人,你和你家这位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强的默契! 白恒一似乎对荆白的反应早有预料,见周杰森又转了回来,笑眯眯地冲他扬了扬眉毛,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周杰森别无他法,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听见眼前的青年不紧不慢地道:“我们制伏不了的东西,自然要让专业的来。” “什么专业的……”周杰森茫然地又擦了一把眼睛,白恒一平静舒缓的语气和声调,让他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你是说,月老祠?” 白恒一点了点头,见周杰森镇定了许多,甚至已经接过罗意递过来的手帕,开始处理自己一塌糊涂的面部状态,才说道:“你想想这个村子现在的状态。神像如果真的追过来,我们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如果莲台对神像有克制的作用,那月老祠的神像应该也有它的作用。那里很可能就是我们最后的据点。” 周杰森也觉得有理,但往深里一想,他又不禁悲从中来:“不是,神像如果真的追过来,我也是最先死的那一个啊!就算可以到月老祠避难,清净台和它也离得够远的……白哥,你看看我!!我啊!!我哪有本事在神像脚底下活到那个时候啊!”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把在场的人的脸统统看了一圈儿,试图他们的面孔上看到一点希望:“我们就不能想个办法,让它继续坐在莲台上,别下来追我吗?” “它也不会只是追你。”白恒一试图稳定周杰森情绪的时候,荆白一直没说过话,这时才平静地补充道:“我们活着的人,至少都拿着它的一半五感,它也会追我们。” “但我要去取木盒,还是我离得最近。”周杰森垮下肩膀,又抹了一把脸,这下算是擦干净了。他也不想再哭得那么难看,比起方才的崩溃,他的情绪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灰心和沮丧。 白恒一又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会想办法。” 周杰森眼睛一亮,转去看荆白。神色冷淡的青年也点点头,道:“你的存在很重要。你活着,神像最多长出一条腿;你若是死了,他力量只会更强,追得也更快。” 事实上,神像如果真的复活,唯一的去处只会是月老祠。这一点白恒一和荆白两个人都想到了。 第647章 下午在周杰森等人返程,将要走到他们近前的时候,白恒一甚至说:“幸好周杰森今天没取木盒。如果真要去月老祠避难,我怀疑单个的人根本进不去。” 荆白皱眉道:“怎么说?” 白恒一无奈地笑了笑:“只是猜测。但是,都月老祠了,月老又给的是红线……” 还有一点很要命,就是周杰森没带方菲出来。作为一个行动不便的纸人,就算周杰森拿到了木盒,方菲也只能恢复一条腿。 她根本无处可逃。 从卢庆两人身上可以知道,他们这些带编号的人死了,纸人起码不会立刻死去;那纸人如果死了,他们呢? 虽然目前为止没见到过实例,但是现实就是,已经死了的三对人里,没有谁是单独活下来的。 周杰森虽然至今都没搞明白自己这些人和纸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们和纸人们显然利益相同,甚至有可能生死同命。 哪怕他对方菲的感情说不上深,冲着这层风险,也不可能眼看着她去死。 等白恒一和他说了一遍这事,周杰森彻底蔫了。他心中甚至浮起几分庆幸:还好没有真的取木盒,不然,他和方菲很可能都保不住性命。 他头又低了下去,显得十分沮丧。季彤看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不住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别丧了哥们,你好歹确定能活到明天,要不看看我呢?” 也是,这才是今晚要被纸人登门拜访的正主。 他俩现在有点大哥不说二哥的意思了,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 季彤看上去比周杰森坦然许多,甚至摊开双手,笑了一下,但周杰森真笑不出来,只能象征性地掀一下嘴角。 这时,许久没有说话的兰亭忽然道:“月老祠那个……有没有对抗神像的作用,我应该看得出来。” 她从清净殿回来之后,体力恢复了许多,已经可以自己下来走路了。只是之前其他人在说话,周杰森情绪又不好,她便一直没有说话,到此时才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向她看了过去。 在众人无声的瞩目中,兰亭说:“那个大神像,在我眼里,全身都裹着一层很浓的黑气。莲台是放白光的,黑气只能在莲台的范围活动,扩散不出去。 周杰森恍然大悟:“难怪我们当时一进大殿,你就往下倒……” 他当时还以为兰亭是因为体力耗尽,没想到是大佛的样子吓到了。 兰亭摇了摇头,她似乎回想起什么,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气色的脸色重新变得惨淡起来:“神像的‘气’和你们身上的不一样,浓得多,压迫感也强得多……有莲台在,还好一些,但是那种不好的感觉还是很明显。” 季彤想起当时的情景,纳闷地道:“你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说?” 兰亭打了个寒颤,她看向季彤,苍白的额头渗出冷汗:“因为——因为我能感觉到,它就在那儿。” 周杰森挠了挠头,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但还是闹不明白她的表述:“它不是一直在那儿吗?” 兰亭道:“不一样。” 季彤取盒子之前,她虽然能看到神像身上很浓烈的“气”,但是莲台和它起码是旗鼓相当的。可是,等季彤将盒子取出来之后,神像身上的黑雾变得更浓,莲台的白光则黯淡了许多。 她也犹豫了要不要把自己的盒子取出来,可是今天被王坚背了一天,现在多走几步路,都有种心肺绷紧了的感觉。如果明天用这个状态来应对纸人上门,只会陷入更凶险的境地,因此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盒子取出来。 荆白一直若有所思地听着,听她说到这里,就问:“你的盒子取出来之后,莲台开裂,你有看到‘气’的异动吗?” 兰亭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荆白是怎么猜到的:“确实有的!!我和季彤姐把盒子取出来的时候,我都看见有光飞进了木盒子里。” 荆白和白恒一对视了一眼。 这样就和他们的猜测对应上了,季彤将木盒子在手中囫囵打了个转,犹豫着道:“难道……这木盒子的用意,是要我们最后都联合起来,用它再次封印神像吗?” 毕竟荆白的木盒子取出来,才能完全剥夺神像的视力,他却也因此再也进不去清净殿。这说明木盒是不能还回莲台的,莲台注定是被消耗的法器。 当然,也意味着周杰森的木盒非取不可,无论是再次封印神像,还是破解困局,它都是必须要拿到的东西。 “拿就拿吧,但我真想知道这木盒里到底是什么。”周杰森盯着季彤的木盒,满脸羡慕地说:“这里面肯定不是眼睛,因为拿出来之后神像瞎了,白哥这边却复明了。如果用路哥说过的赌局打比方,眼睛就只是赌注,这木盒子才是最后清算完了的筹码。” 他双手一拍,神色变得愈加困惑:“现在问题来了,我又不是没有打过赌!既然上了赌桌,那肯定是要更大的利益,也就是说,我赌赢了,那赢来的东西肯定应该比赌注大,不然这赌不就打亏了吗?” 他示意了一下季彤和兰亭的木盒,说:“现在我们这些胜负未分的暂且不说,路哥应该已经赌赢了。所以木盒取出来,白哥眼睛恢复了,路哥身体也恢复了。既然大家都健全又健康,那木盒里的东西还能拿来做什么呢?” 第648章 荆白也想过这个问题,甚至思路都和周杰森差不多,但他因为打赌的经验不多,没有想到周杰森说的这一层。 是啊,还能做什么呢? 仿佛在沙漠中流浪已久的人骤然见到了绿洲,荆白感到一个迫切的期望攫住了他的呼吸,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开始猛烈地、急躁地鼓动起来。 他嗓子发干,什么都说不出来,季彤却未发现他的异常,接过周杰森的话头,道:“这样一说,倒不算完全健全和健康……” 她先多看了几眼身边的罗意,紧接着,视线在白恒一和王坚的身影上逡巡了几圈,只觉红线媪手艺实在是高超,纸人们工艺精巧,白天看着和真人实在没什么差异。 她心中暗暗感叹,口中只管继续道:“毕竟我们是人,白哥和阿意他们目前都还是纸人啊。” “说不定——”她看着周杰森的眼睛逐渐睁大,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只是顺着你的思路往下猜测啊,我是觉得,说不定,木盒里面藏的就是让纸人变成人的关窍呢?” “也是哈。”周杰森也忍不住畅想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路哥他们之前不是还说吗,木盒打不开,可能是条件没达成。如果我们能逃进月老祠,说不定就能打开木盒。最好的情况,是月老他老人家能封印神像,我们能用木盒把纸人变成人……然后就能一起离开这鬼地方了!” 真要能这样,简直做梦都能笑醒了。周杰森自己也觉得不可能那么容易,但是想想嘛,想又不犯法,总比花式脑补自己怎么被神像踩死捏死来得好。 他这话一说完,连带着季彤和兰亭脸上都浮现出几分期待之意。 这几天在阴云密布的氛围中过得太难受了,众人多少都有些丧气,哪怕只是有个美好的期盼在,也比没有好。 周杰森美了一会儿,才发现荆白似乎一直没有参与对话,不由得转头向他看去。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这条路上,所有人一直是一边走一边说话。周杰森这时回头,才发现荆白和白恒一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已经落下了好一段距离。 回程的路上走得更快,周杰森他们一个不防,已经走出去了十几米。 夕阳暖黄色的光线斜斜地照着,把两个原本就高挑的人的影子也拖长,在不算宽阔的道路上亲密地交叠。可周杰森回头看着他们俩,却感觉两人此时似乎并不像他们的影子一般亲密无间。 哪怕光线所致,他看不太清,也能从肢体语言上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紧张的氛围。 荆白抱着胳膊,白恒一双手下垂,拳头却握紧了,两个人的身体都很挺拔,但也绷得非常紧。 明明他情绪崩溃那会儿,这两个人还默契无比来着,怎么忽然就吵起来了? 周杰森心里纳闷起来,他紧急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说错了,盒子里的东西也是客观的,又不会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改变。 甚至他和季彤就说了两种看法,季彤说可能木盒能封印神像,他梦做得更大点,说木盒说不定能变成人,这都只是猜测啊。 还是那句话,就算不是真的,做梦又不犯法,谁还没想过彩票中五百万之后要怎么花?他不仅想,算到最后还经常觉得五百万不够花,怎么也得中个两千万才行,也不耽误日常生活啊! 以前听别人说“因梦中中五百万彩票,夫妻为奖金分配大打出手”,他还只当个笑话听听。如果荆白和白恒一真因此吵起来,那他不就充当了那个“梦中的五百万”的角色吗! 他越是脑补,越是感觉嘴里发苦,整张脸变成了囧字形,再一看,两个人似乎已经吵完了。 显然他们只是结束了争吵,并没有真正和解,因为一直并肩而行的两个人现在一前一后错开了。 荆白保持着正常的步速落在后面,周杰森甚至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白恒一则越走越快,很快走到了周杰森看得清脸的距离。 并不是周杰森想象中的面沉如水,相反,青年那张英俊的面容上,神色甚至说得上平和。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杰森觉得背后有点发毛。 因为他发现,明明一排站着好几个人,但是白恒一是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的。 真奇怪,白恒一脸上一点怒色都没有,真走近的时候甚至冲着周杰森微笑了一下,但周杰森就是觉得头皮发麻。想想他之前当面指责白恒一不关心路玄的安危,又被对方一顿连消带打回来,那个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别扭过! 就像他那一次感觉到的一样,白恒一这个人……平时看着云淡风轻的,但真给人带来压迫感的时候,就会让人感觉宛如一片深海。看上去永远平静,置身其中时,就必须直面那巨大而沉重、无路可逃的压力,直到呼吸和身体都破碎。 眼看他走到面前,周杰森呼吸都滞了一下,忍不住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但是下一刻,他就诧异地睁开了双眼。 白恒一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从他身边轻描淡写地掠了过去。真正让他睁开眼睛的,是对方抛下的一句轻飘飘的、语气却笃定无比的话语。 “木盒里藏的,应该是离开这里的方法。纸人只是纸人,永远也不可能变成人。” 第326章 阴缘线 周杰森说出那个可能性的时候,一向冷静的荆白心脏都狂跳起来,呼吸一阵发紧。 第649章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周杰森说的是真的。 他转头去看走在身边的白恒一,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然停下了脚步,微微低着头,让走在几步之前的荆白看不清表情。 荆白以为白恒一也是因为被消息惊动,心中迫不及待,索性倒回去找他。岂料刚回到他身边,就被白恒一一把抓住手腕,语气急切地说:“周杰森的猜测是错的,别信。” 荆白这时并未生气,只觉得他的反应奇怪:“我们之前推测的时候,你分明也不知道木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怎么现在就一口咬定周杰森猜错了?” 因为我现在是纸人,我比谁都清楚我就是这个副本的“道具”之一,“道具”怎么可能变成真正的人呢? 作为npc,他不可能离得开这个副本,这是铁律。否则塔里早就乱了套了! 这种话怎么和荆白说?在副本内,他不能承认自己npc的身份。 此时此刻的荆白等人连“塔”是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副本强制给他们洗掉了这部分记忆。白恒一如果说了,他们辛苦过副本的努力很可能就此白费;就算副本不被破坏,也会影响最后经验值的结算。白恒一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但一算荆白的进度,也知道这起码是第五层甚至第六层的副本。 所有人都是经历千难万险才登到这一层,白恒一不能冒险去干预副本的正常运行和结算。 他知道自己应该迅速编一个借口,可是被那双明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说不出一句谎。 荆白看出白恒一的为难,却不愿意再放过他。他已经放过白恒一太多次了。这次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他需要白恒一给出一个解释。 “我刚才看其他人的表情,罗意和王坚听到周杰森的说法都很高兴。你怎么就知道是假的?” 白恒一往前面看了看,周杰森几人正聊得热火朝天,显然兴致高昂,只有罗意似乎注意到他们落下了。 只有一只耳朵有听力的青年回头瞥了一眼,见两人站在一起,又悄悄转了回去,并不向他人多话。 白恒一放低声音,说:“你就当我从棺材里知道的吧。” 荆白面色微沉,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道:“你早上还说,你在棺材里的时候半梦半醒,状态非常恍惚。连玉女到底唱了什么,你都花了好一阵子来回忆。你哪来的时间获取木盒相关的消息?” 白恒一默然不语,荆白却仍不放过。 一见白恒一垂下眼睛,荆白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转移话题。如果这时让他把话咽下去,此后恐怕再难找到机会撬开他的嘴。荆白心里再是发急,也只能强按住,用冷冰冰的语气追问:“就算你现在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早上的时候不说?” 白恒一哽住了:“我……” 因为我不仅仅是个纸人,最重要的是,我还是个不应该活过来的死人!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别说向荆白和盘托出,白恒一自己都有一堆问题想问失忆之前的荆白。 比如他给荆白修复的玉去了哪儿?他究竟怎么将自己复活的? 此时此刻,面对荆白眼中的质问和更深的痛苦,他胸中何止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无法出口。 最后,白恒一只能按下自己翻涌的心绪,放缓语气,无奈地说:“我们争论这个有意义吗?” “周杰森说的是个猜测,而我不赞同。可木盒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是既定的。我说了什么,周杰森说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荆白根本不容他说完,冷笑一声,直接打断道:“你现在知道讨论它没有意义,刚才为什么又非要说出来?你的说法变得太快了,我根本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相信你!” 最后那句话掷地有声,说出来时,白恒一的脸色也变了。 那张英俊的脸上一瞬间布满阴云,像是暴风雨即将袭来的海面,连平日里用来掩饰真正情绪的笑容都消失了。 这种沉郁到近乎森冷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连荆白都几乎觉出几分陌生。 荆白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激怒了他。荆白此时非常紧张,这紧张反而使他变得极其冷静,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抽离出身体一般。 白恒一直视着荆白,看着他没有任何波澜的冷漠面孔,尖锐到犀利的眼神……他以往总是欣赏荆白身上那种一往无前的冷冽锋芒,像一把开了刃的利剑,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感到了被这柄利刃扎进肺腑的刺痛。 白恒一感觉喉间泛起一股血腥味,连同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一股血淋淋的痛快之意。他咬着牙说:“你以为我想吗?荆白,是你!是你善——” 他说到这里时,喉头滚动了一下,忽然紧紧抿住嘴唇,不再往下说了。 荆白见他胸膛不住起伏,意识到白恒一又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心头同样一阵刺痛,却咬了咬牙,还要再激对方开口,忽然却愣在当场,一个字也说不出。 白恒一眼眶红了。 白恒一自己也意识到什么,迅速转过身去。荆白下意识去抓他的胳膊,要看他的脸,却被甩开。 他们不觉间已经掉队好一段距离,白恒一没再回头,加快脚步,只管去追前面的队伍。 荆白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融进夕阳金色的暮光里,大脑一时竟然陷入了空白。 他的确是故意激怒白恒一。 第650章 白恒一这个人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如果不让他真的情绪失控,恐怕根本无法听他说出心里话。 荆白故意那样咄咄逼人,就是希望逼出他真实的想法。哪怕白恒一有一瞬间的口不择言,哪怕是骂他也好,荆白都有信心都能从中获取一些对方试图隐瞒的信息。 荆白当然想过他或许会生气,也做好了准备,可从未想过让白恒一真的伤心。 哪怕面对绝境,他也没有这样无措过。荆白加快脚步,想追上去,但他一快,前方的白恒一就走得更快,显然此时不愿意再谈。 演变成追逐战就没有意义了,荆白也不想再逼他。虽然脚下还在机械地往前迈,速度却放慢许多,半远不远地落在队伍最后面。 “路哥——路哥!路哥!!” 这声音着实有点大,把荆白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荆白抬起头,先看见了白恒一。 所有人里他个子最高,除了荆白,其他人最高的也比他矮小半个头。这样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前面,原本领先的身高就更出挑,双手插在口袋里,背挺得很直,显得孤单又萧索。 身侧,周杰森又叫了一声“路哥”,荆白这才将视线转回他身上。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离前面的队伍已经只有两三丈之远,周杰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了他身边。 荆白只顾着出神,竟也毫无察觉。 他看着周杰森拉长的脸孔:“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事?” 周杰森感到很无语:“路哥,我都叫你老半天了。” 还当你是不想理我,都要放弃了,正准备去追大部队,没想到你竟然是真没听见。而且哥,我搁旁边叫你,你抬头看最前面做什么! 周杰森默默腹诽完后半句,嘴上只管压低声音,问:“你跟白哥是不是吵架了?他刚才过来的时候,那个说话的语气,啧啧,我这几天从没见他这么凶过——”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卡在了喉咙里,因为荆白竟然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问:“他说什么了?” “嗷嗷嗷——路哥!路哥你先松手!”周杰森疼得单脚蹦了一下,动静闹得大了,前面走着的季彤和罗意也回头来看。 荆白却没松开他,只是手上松了些力气,周杰森心里已经悔得打跌。 人家两口子说不定床头打架床尾就和了,反正回家以后也是二人世界,用得着他跑过来当个和事佬?话虽然是他说的,但是他不就是合理提出了一种猜想吗? 倒是白恒一刚才走过来丢下那句话,让他怪摸不着头脑。他好不容易才沮丧完了,难免升起几分好(八)奇(卦)之心。再加上白恒一和荆白这两个向来焦不离孟的人,现在一个走最前一个走最后,相比平时,简直像中间划开了一道东非大裂谷,他心里就更不自在了。 ——这两口子吵这一架,搞不好他说的话就是导火索。 再一想,反正离到家还有那么远,他索性来找荆白递个话儿,没想到素来冷静沉稳的荆白竟然也一把将他给揪住了。 周杰森疼得蹦起来的时候,心里已经直抽自己大嘴巴——瞎掺和什么呢,早该知道,什么样的人谈起恋爱来都不可能稳得住! 他忍痛把白恒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等荆白松了手,才忍不住抽着气问:“嘶——那个,路哥,我太好奇了。你说白哥怎么知道纸人不能变成人的? “这话虽然听着离谱,但我觉得在这村子里未必不可能啊。你看白哥,你看前面的罗意和王坚,哪个不是活蹦乱跳的。要我看,说不定他们以前就是人。 “聊斋里不是挺多这种故事的吗,我看红线媪就挺像那个姥姥——哦不对,她比姥姥都坏!小倩起码还是全须全尾的,我们的纸人动不动就缺胳膊少腿,这老太真特么……” 周杰森这个人只要不是情绪极度低迷,但凡和人聊天,嘴上都是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荆白这几天下来也算习惯了,虽然面上听着,也没多认真,脑子里还想着白恒一的事。 除了和周杰森说的,白恒一被他气走时,还说了半句话。 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线好像还在耳边:“你以为我想吗?是你善——” 善什么? 善良?不对,不一定是善。只是shan的四声,而且这一定是句指责的话。 白恒一当时已经被他逼到了失控边缘,但即便那时,他也觉得这话伤人,所以说了一个字就咽了回去。但他也不愿再和荆白说下去,索性甩手走了。 扇子——不对,应该是擅自。 我擅自做了什么? 荆白想了想,这几天他并没有擅自做什么让白恒一为难纠结的决定。相反,是荆白觉得两个人早就该把所有话说开,才对白恒一暧昧不明的态度生出不满。 他下了剂猛药,终于逼得白恒一脱口承认,这并不是他自愿如此。所以……是自己失忆前,擅自做了什么吗? 众人的体力都有所恢复,回程的路比去程走得更快。可他们出发毕竟晚了,等白恒一和荆白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深灰色。 夕阳早在几人分别之前就已经完全落下,连晚霞也被暗淡的密云吞噬殆尽。月亮尚未升上天空,这是最接近夜晚,却又没有完全入夜的迟暮时分。 视线中的所有东西好像都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荆白默不作声地跟在白恒一身后,看着他推开院门,跟着他走进院子。 第651章 白恒一也不回头,只管走进房子,看样子是要去开灯。荆白却停在院子中间,不再往前走。 他听见咔嚓一声,暖黄的光线从敞开的房门和玻璃窗中大肆铺泄出来,点亮了眼前曛黑的天色。 在视线所及的、蒙蒙的灰色中,白恒一伫立在这一小片明亮温暖的光里。或许是因为许久没听见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他有些诧异地回身,看着在院子里站着的荆白。 荆白只是看着他。 他像海上的一座孤岛,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像一个踽踽独行的旅人遥不可及的梦。 第327章 阴缘线 两人在一明一暗处沉默地对视。 白恒一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客厅里的暖光落在他脸上,将深邃的五官变得柔和了一些。只是时常带笑的面容,这时没有笑意,也没有怒意,只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平静。 荆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只是看见他站在那片暖融融的光线里,就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 荆白自己都不知道,白恒一就更不理解了。 回来的路上,他一怒之下把荆白甩开,自己走了,等真走到前面时,心中冷静了几分,才在心里暗暗庆幸起来。 当时在气头上,几乎失去理智,还好说出来的时候及时反应过来,把后半句给咽回去了。否则,等荆白出了副本恢复记忆,一定会难过的。 何况他有什么立场指责荆白呢?在范府的时候,虽然是为了破解副本,可他选择死的时候,也没有提前告诉荆白啊。 等想到这层,白恒一发热的大脑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什么气都没了。 他的气消得很快,当时众人甚至还没有走到需要分道的地方。但白恒一想了想,还是没有掉头回去找荆白。 倒不是因为所谓的身段,这种东西对白恒一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怕荆白继续追着问。 到时候,不该说的他还是不能说,只会让两个人都徒添烦恼。 荆白之后也一直没追上来过,白恒一就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他并没有走得多快,但后面的人应该也知道他和荆白吵架了,谁也没敢来招惹他。当然,也是因为谁和他都没熟到能上来搭话的程度,当然也不会知道,白恒一表面看上去生人勿近,心里已经在反复琢磨,今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荆白高兴。 他过了这么多副本,当然看得出,这个纸人副本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是他们的最后一夜。 荆白今日的咄咄逼人来得古怪,白恒一冷静下来一想,也觉得不对,猜想了一会儿,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因为他失忆了。 这么短的记忆中,荆白只有白恒一这一个支点,白恒一知道的事情却不能完全和他交底,当然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虽然出副本之后,他会想起一切,但这几天的茫然失措也是真实的。白恒一自知无法弥补,就想尽力把回忆装点得更漂亮一些。 白恒一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爱人,但对他来说,爱一个人很简单,就是让他高兴,自己也会感到同样的欢欣。 爱是常怀欢喜。 走到门口时,他已经想得很清楚,打定主意,无论今晚荆白再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绝不再发火。体现在脸上,就是一种很安定的平静。 表情控制上,两个人都是高手,荆白看不出白恒一在想什么,白恒一同样也看不出荆白的。 他只瞧荆白独自站在暗处,等他开了灯,还怔怔地不肯上前。 难道还在生气? 白恒一心里有些纳闷。他们以前从未冷战过,但以他对荆白的了解,过去这么长时间,再大的气也该平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眼见着天都快黑透了,荆白依然没有进屋的意思。 白恒一不得不叹了口气。他走出房间,走向荆白,硬把他拉进屋内暖光的照射范围,说:“非要站着,也回屋再说吧?” 他声线放轻了,听上去语气温柔和煦,手上力气却不小,一路将荆白推进房门里。自己却毫不留恋,扭头往外走。 荆白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心里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你去哪儿?” 他这一下拉得巧妙,白恒一半个身子已经迈进灰暗的庭院中,手臂却被他抓住,只得回头解释:“我去院子里摘点新鲜的菜,好做晚饭。天都黑了,你还不饿?” 荆白一路上心事重重,累了一天,也没想起吃饭这回事,被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上一顿还是在周杰森家用的。 他恍然的神色让白恒一意识到他方才只是在出神,不是余怒未消,心下更定,便把袖子轻轻抽出来,若无其事地笑道:“快进去吧,今晚给你做点好吃的。” 荆白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想到明天还要应付神像,更不愿意他折腾这些费功夫的事,就道:“随便煮个什么就好……” 白恒一是纸人,不需要吃东西。他要是不想做饭,荆白自己拿厨房的土豆白水一煮也能果腹。就算不会做饭,以他的动手能力,总不至于把厨房烧了。 前两天白恒一眼盲时,荆白怕他不方便,甚至自己提出来过。白恒一却不让他帮忙,只要有时间做饭,就从来不肯随意敷衍。 果然,这次白恒一也不肯听他的。荆白就见他挥了挥手,走进黑沉沉的院子里,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管了。” 第652章 他做饭时也不要荆白进来帮忙,哪怕前两天失明时也不愿意。只说厨房就这么大,两个人腾挪不开,荆白要是实在爱看就站外面。 荆白就一直站在外面。他那时候只觉得,白恒一虽然看不见,但或许因为对厨房熟悉,大部分时候行动自然,做菜做饭几乎不怎么影响。甚至一度以为视力的缺陷对白恒一影响没那么大,今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原本的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其实已经是他不能视物受影响的结果。完整版本的白恒一干什么都非常干净利索,动作极快,哪怕同时做着几件事,也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一点不显得忙乱。 荆白站在厨房外,一言不发,只用目光默默描绘他的身影。表面上古井不波,心里却乱糟糟的。 他一路走回来都是如此,面上只管冷淡平静,心里却天南海北地想了不少事。 有些关于明天的计划,有些关于木盒里的东西,最多的,当然就是白恒一情急之下说的半句话。 除非得到白恒一的亲口确认,否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猜测。 可是,他今天已经让白恒一伤心过了。 坚固的理智横亘在他的大脑里,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蹊跷,而且只有白恒一知道。 可是荆白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如果知道这会让白恒一难过,无论直白还是委婉,无论怎么设计,都只是在挖空心思伤害他而已。 人只要活着,就总有自己的欲求。 白恒一失明的那几天,一言一行都受红线媪辖制。荆白想让他脱离红线媪的控制,虽未宣之于口,也在心中默默做好了为此付出生命的准备。 现在红线媪跑了,白恒一也复明,他又忍不住想要更多的东西。 他想要白恒一变成人……想带着白恒一一起离开这里。 但反过来想,若白恒一真的出不去村子,只要解决了神像,就算要一直留在这个村子里又怎么样? 如果解决不了神像,就一起死在这里,那也没什么不好。 荆白知道自己的脾气向来锋利尖锐,在他眼中,很多事情不容含糊。与其举棋不定,不如直接斩断。 但对白恒一,他不想沿用这套标准。 荆白向来从心而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此时心中有了决断,再看白恒一在厨房忙忙碌碌,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敢,心里微微发酸。 前几天白恒一还看不见的时候,知道荆白在门口看着,还时不时和他说句话,今天却像哑巴了似的,进了厨房只管闷头干活。 但即便如此…… 厨房明亮的光线,白恒一切菜的声音,炉火舔舐木头的声音,灶上烧水的咕嘟咕嘟的声音,空气里漂浮的米香味;白恒一站在其中的身影,还有他不时走动的、轻巧的脚步声。 这是个再实在不过的“生活”的场景,但此时此刻,荆白觉得自己感受到的,是一种“活着”的感觉。听上去很虚无,但这是属于他这个人的、生命的温度。 生命是无数个当下和无数个瞬间组成的。 有过当下这一瞬间,哪怕明天真的是末日,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白恒一。” 清冽的、冰凉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良久的沉默。白恒一放在案板上的手一顿,从入夜以来,他是第一次回头正视荆白。 门口的青年站得很直。他身体素质很好,但看上去并不是健硕的体格,而是像水杉树一样修长高挑。 白恒一当然知道荆白一直站在门口,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一向伶牙俐齿,竟然也找不出个好话题,只能等着荆白开口。等听见荆白叫他的名字,反倒如释重负,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停了片刻才转身,两人隔着厨房缥缈的水雾,静静地对望。 空气湿润而暧昧,白恒一轻轻吸了口气,胸口一阵发紧——紧张倒还好,他现下其实是不知所措。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如果荆白再接着往下追问,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不出实话又撒不出谎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即便是白恒一这样的人,心中生了退却之意,也难免露出形迹。 哪怕隔着蒙蒙的雾气,他的目光稍一躲闪,荆白也捕捉到了。不等他继续逃避,青年目光灼灼,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 白恒一猛地抬起眼睛。 荆白毫不闪避,明亮清澄的黑眼睛直视着他。白恒一肯定不知道,自己脸上甚至出现了片刻愕然之色,好像他从未想过荆白会是先低头的那个。 荆白看得心里发涩,后半句话反而说得更顺利:“下午我不该那么说的。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太着急了。” 白恒一说不出话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荆白会先一步道歉,因为从了解真相的他看来,荆白原本也没有做错什么。 无法吐露的真相像一颗苦果,从下午起就噎在他的喉咙里,吞不下,也说不出,只把血肉浸出满腹的酸苦。 片刻后,面对着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白恒一终于艰难地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不好。” 荆白不喜欢听他这么说,立刻道:“那下午也是我不好。我们一直互相道歉有意义吗?” 他向来言简意赅,说后半句时语气不重,更像是一种单纯的疑惑。可在白恒一听来,却像心头猛然刮进来一阵烈风,把连绵的阴云都吹散了。 第653章 是啊,既然一件事注定会发生,困囿其中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有这一刻,有这一晚,至少此时此刻,仍可紧密相拥。 隔着水雾的朦胧,他怔怔地凝视着荆白。眼前的青年容貌清隽如初,但白恒一头一次感觉到,他和从前已然不同。 之前在范府时,白恒一曾经因为自己更容易被附身的事,主动提出和荆白各走各路。荆白不明就里,追问缘由,白恒一却不想被他视为异类,起初不愿告诉他。 当时,曾经冒生命危险救了他的荆白,就会因他的隐瞒,几乎决定要和他一刀两断。若不是白恒一因为荆白认出了他,在心神俱震之际忍不住全交代了,只怕两人真会闹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可是……荆白已经将过去的事都忘了。现在的他理应是更冷、更硬的,所以白恒一从未想过,他会主动选择先退一步。 等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心里才泛起一阵柔软而连绵的痛楚。 荆白原来的样子很好,现在这样,当然也很好。他只是在自己没能看见的地方,静悄悄地变得更成熟了。 心潮越是起伏,面上越是从容,这是白恒一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荆白见白恒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神色变得更肃穆,郑重地说:“从现在起,我不会再问任何你不……” 他的下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完,白恒一忽然上前几步,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大,荆白被他抱得猝不及防,脊背都被勒得发痛。 他隐约感到白恒一或许有什么心事,但既然答应了不问,便说到做到。正欲抬手抱回去,却察觉到白恒一的肩膀在颤抖,激烈得荆白都担心起来:“白恒一?你在疼吗?” 白恒一没有回答。 他有忍痛不发的前科,荆白这时更不放心了,忍不住挣了两下,要查看他的情状,却被白恒一揽得更紧。那力道让荆白怀疑他简直像把自己揉作一团,再用力塞进怀里。 这当然是不舒服的,荆白想换个姿势,忽然听见白恒一重重喘了口气。 像是吞下了什么,他的气息凌乱破碎,声线也比往日低沉;但他说的话,每个字都很清晰,一字字凿在荆白心里面。 “我爱你。”白恒一听得出自己声音发哑。被他抱在怀中的身体,从他开口之后也顿住了,世界仿佛陷入了停滞。 好像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好像只要他不再说话,这个瞬间就能凝固成永远,让他们一直停在这里。 但白恒一知道自己必须一鼓作气,必须说完。否则他不一定再有勇气,更可能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荆白……我爱你。” 第328章 阴缘线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白恒一觉得浑身轻松。那些无法倾诉的,暂时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白恒一从前一直是个果断的人,做决定很快,这是常年在副本里生活养成的习惯——遇事反复纠结的人,在副本里容易错失时机,生存的几率也会降低。 可是在红线媪的副本里,彻底恢复记忆之后,他却变得举棋不定起来。 作为有记忆的那个人,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必须考虑到荆白出副本之后的心情。 想要做的事,想要弥补的遗憾太多,反而束手束脚起来,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对。直到被荆白一语道破,他才终于按捺不住说了出来。 从前,他们有许多事总是选择心照不宣,连爱意都未曾宣之于口;他爱荆白,荆白或许有所察觉,却从未从他这里听到过。 因此白恒一从未想到,真说出来的这一瞬,自己竟然会感到如此轻松,连沉重的心情都忍不住变得飞扬起来。 空气里好像都弥漫着甜味,白恒一不觉间露出一个微笑。他抬起手,摸了摸荆白的后颈,正要放开自己的怀抱,荆白却拽住了他的衣袖。 两人这时距离只得几厘米,气息相融,白恒一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不错过每一分神色微妙的变化。 荆白眨了眨眼,浓密的眼睫轻轻扑闪,竟瞧不出喜怒:“你什么意思?” 白恒一原本就处于心潮澎湃之际,反应不如往常快。荆白话一出口,他也懵住了:我爱你这句话……难不成还有别的意思吗? 荆白往后倒退一步,微微偏过头,似乎也在判断白恒一的表情。白恒一的手依然在他脊背上,他也没有挣脱的意思。 两人僵持了片刻,见白恒一英俊的脸上似乎依然只有不解,他的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 看上去不大高兴。 被表白还能不高兴? 见白恒一还没醒过神来,荆白那点微小的不虞之色便慢慢变成了一种探究。 他不是那种喜欢打哑谜的人,见白恒一始终没搞懂他的意思,索性直接问了:“我是说,你好像并不好奇我的答案。难道你说出来,就只为了告诉我一声?” 白恒一哑然。 荆白有点太懂他了。 白恒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辈子,从来没这么被人了解过,一时竟然有点百感交集。他怔怔地看了荆白一会儿,忽然低头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心里更多的还是欢喜。 荆白把他看透了。现在有机会说出来,他就很高兴了,并不指望荆白答复。 首先,两个人已经亲过了,荆白这样的人,这样的脾气,如果不喜欢他,是断然不可能有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的。 第654章 其次,荆白现在失忆了。白恒一所说的“爱”,是以记忆完整的人的身份说的;但他若是向只有这个副本记忆的荆白讨要一份同样的感情,对荆白来说并不公平。 所以白恒一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在他近乎纵容的、比春色更温柔的目光里,荆白意识到,他的爱的确不以讨要自己的回报为前提。 但他又忍不住有些生气:你凭什么不要? 两人下午才吵过,刚刚才破了冰。荆白当然知道自己不该生白恒一的气,但他毕竟不是圣人。 忍一时越想越气,他抿了抿唇,看着白恒一脸上那个熟悉得很气人的、心满意足的笑容,索性扑上去,在弧度很好看的嘴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白恒一没料到他会扑过来,却依然一把接住了,稳稳把他的腰搂在怀里。直到荆白肯放开他,才哭笑不得地说:“你咬我,我也不知道痛,又不会流血……” 荆白实在没忍住,睨了他一眼:真要会咬伤流血,他就不会这么用力了。 既然都知道他不会疼,比起咬,这当然更接近于……一个吻。 白恒一从荆白(对他来说)相当罕见的蔑视眼神里读出了他的用意,笑眯眯道:“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荆白不打算再给他面子了,索性直接打断他。 “我爱你。”说这三个字时,荆白一直注视着白恒一一深色的眼睛,没有给他任何逃避的余地。 从他恢复视力以来,有时候荆白会觉得这双眼睛深得像一个湖,幽深得叫人看不透,仿佛眼前人的心思千回百转;有时候又觉得他很固执,明明坦途摆在眼前,就是转不过那个弯。 好在他们并不是两个人都这样。荆白向来直白,此时也不和他继续打机锋。 他双手用力,握紧白恒一的肩膀,让对方把全副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才坦然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问,但我知道我自己的答案。” 正如白恒一所了解的,荆白这个人一诺千金,言出必行。 虽然方才没来得及说完,但他依然践行了自己的承诺,没有继续追问白恒一不想说的事。 他不问白恒一为什么不想知道他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的心。 他只是凝视着白恒一的双目,那其中闪动的神色,又是愕然,又是惊喜:“白恒一,我爱你。” 白恒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荆白耐心地等着他的反应,等到白恒一双手发颤,却坚定地轻轻捧住他的脸,唇角才露出一丝微笑。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温凉的、触感特别的双唇轻轻覆了上来。 …… “停、停一下……什么味道?” “什么?我闻不到——坏了,灶上的火还没熄!” “你刚才不是都端出来了吗?” 荆白方才一直站在厨房外,他担心自己打乱白恒一的节奏,让他白费功夫,是看着做得差不多了才叫他的。 白恒一顾不得解释,先过去熄了火。荆白看着紧扣的锅盖,和从缝隙中不断往外冒的黑烟,向他投去不解的眼神。 白恒一没急着说话,仗着自己不怕烫,让荆白退开两步,直接上手掀开了大锅的锅盖。 一股黑烟滚滚往外冒,作为嗅觉灵敏的那一个,荆白从呛人的烟味中捕捉到了一点甜甜的香气。 他咳嗽了两声,又嗅了嗅——有点米香味,好像还有点红枣味。若不是锅烧干了,想必是道十分香甜的点心。 白恒一把大碗端了出来,捧在手中,看着黑漆漆的一团,肩膀一垮,轻轻叹了口气:“甜点做起来麻烦,前两天都做不了。本来说今天给你做个大黄米糕的……” 也不是不想做更好的,只是这里实在条件有限。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五谷杂粮有,红枣鸡蛋也有,只是厨具就那几样,能加热的也只得那一个土灶。蒸个糕是可以的,再复杂的点心也做不了了。还好荆白不挑食,能吃辣,也喜欢甜的。 既然要哄他高兴,那就做点甜食,有利心情。回来的路上,白恒一想好了,拿大黄米和红枣红豆给荆白蒸个软糯香甜的黄米糕。 他动作快,也准备好了一切,只是这东西费时,什么都准备停当了,也得蒸上好一阵。其他的都出锅了,只有这个还得在灶上用小火焖着。 这是他准备的惊喜,荆白并不知道。白恒一被他一叫,也将全副心神放到他身上,真就忘了这东西还在锅里了。 现在端出来,连糕带碗都已熏得焦黑一片,倒像炖了一大碗炭。 他捧着这碗炭,看那表面黑得直发亮,一边试图给荆白解释这碗炭的原本构造,一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恒一说得快笑弯了腰,荆白却一声不响地从旁边取了双筷子。 他对白恒一惊慌的“诶诶诶别动了!”的阻止声置若罔闻,把筷子用力扎进焦糊一片的表面,直通碗底—— 筷子扎进去的一瞬间,白恒一也吃了一惊。 看荆白的动作,触感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硬。好像还没糊得那么彻底。 难道真的还能吃? 抱着一线希望,白恒一睁大眼睛,看荆白用他那种向来如此的镇定神色,将筷子缓缓抽了出来,尝了尝上面的味道。 然后……他就看见眼前这张向来冰冷的俊丽面孔上,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淡定之色,缓缓出现了一丝崩裂。 第655章 白恒一眨了眨眼。 荆白的脸很快皱成一团,他把筷子丢到一边,说:“苦的,不能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恒一把这碗“炭”放到灶台上,看着荆白紧锁的眉头,禁不住大笑起来。 荆白虽然被焦糊味苦得舌头发麻,却也是第一次见白恒一笑得这样放肆,于是自己也跟着笑了。 烟雾还未完全散去,厨房里还满是焦糊的味道,暖洋洋的灯光下,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碗精心准备,最后却变成了“炭”的糕,相较之下,好像也没那么值得惋惜。 两人很快吃完了饭,趁荆白收碗的功夫,白恒一站到门外看了一眼。 今晚比平时还要黑。夜空上遥遥挂着一轮新月,月亮的大部分都隐没进阴影里,只有形似弯钩的圆弧洒下一点清辉,瞧着也比往日暗淡许多。 村里其他的房子都没有光,一旦入了夜,除了眼前的庭院,远处就只有一片浓浓的黑,又因范围格外辽阔,显出一种虚无和空寂。 白恒一是从来不怕黑的,他甚至往门外走了几步,闭上眼睛,试图捕捉一点额外的响动。 但或许因为还未到真正的深夜时分,耳边除了风声,并没有别的动静。 但很快,他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路走到他身侧,才停了下来。 “有什么异动吗?”荆白轻声问。 白恒一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听见,可能是时间没到。” 荆白向西看了一眼,那是季彤和罗意的房子所在的方向。 回来这一趟众人虽然走得比去时快,但是季彤等人今日去了两个地方,耽误的时间也更久,等真的回到红线媪处,该各回各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回来的路上,几人都没忘了窗户破洞的事。荆白来时便发现窗户有破洞的房子比起昨天的往前移了不少,季彤还特地给那间房子做了记号。 回来的时候,她也特地去查看了。虽然从中午到黄昏时分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但破洞的窗户没有继续前移。 如果如他们所推断,纸人们都是从这些房子里钻出来的话,就可以确定,白天的时候,它们确实是不会妄动的。 只是不知到夜里,它们又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纸人今晚要登的是季彤和罗意的门,为了不继续增强神像的力量,荆白原本是真的考虑过今晚要不要过去他们那边。 当时季彤等人还没有回来,白恒一就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反对:“看昨晚就知道,纸人来拜访我们的时候是指名道姓的。如果我们参与了属于他们的考验,可能会引起混乱,或者大大增加他们的难度。” 荆白觉得有道理,就没再提过。 后来几人走回红线媪原本的房子处,本应就此分道,他见季彤几次欲言又止,好像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再一抬眼,见白恒一依旧站得远远的,抱着胳膊,好像在出神,看上去没什么和人交流的欲望,便把他当时说过的话和几人复述了一遍。 荆白对他们说得上仁至义尽,等他说完,更是心服口服。季彤原本已觉得不该开口;等听到他说真的想过,更不好意思了,百感交集之下,眼圈都红了。 趁她擦眼泪的功夫,兰亭往白恒一站着的远处看了一眼,低声说:“路哥,我想跟你说个事。” 第329章 阴缘线 荆白认真地看着她。 披着长发的女孩子看上去有些不安,几根手指绞成一团,开口之前,还先往白恒一所站的位置远远地投去一眼。 荆白也跟着瞧了一眼,白恒一站得足够远,二十米开外。荆白确信他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却仍旧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 脸上倒不见什么怒色,只是目光悠远,不知是不是在出神。 他知道兰亭要说的事多半也和白恒一有关,便问:“你想说什么?” 兰亭犹豫了片刻,才道:“是这样……路哥,你取了木盒回来之后,我不是说你和白哥的头上的‘气’变得不一样了吗?当时还说了,你们俩的‘云体’的形状分布,还有颜色,都有些区别。” 荆白点了点头,他还记得这件事。 兰亭的目光又转向了季彤和罗意,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在确认什么,视线在两人头顶逡巡一番,才再次开口:“季彤姐取完木盒,回来之后,我也能看到罗意头上的‘气’。但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头上的‘气’,又是一样的。” 荆白明白了她的意思,抱起双臂,疑问地道:“完全一样?无论是形状、颜色,没有任何分别?” 兰亭用力点了点头。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回程的路上,为了确认,她在季彤和罗意头上来回看了好几遍。 可能是因为季彤取出盒子的时候只归还了罗意一半的听力,罗意头上的“气”看上去比白恒一的还淡,但是也能瞧得出,和季彤确实是一模一样的。中途,季彤被兰亭疑惑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还忍不住把她拉过来问,为什么总盯着自己看,她也照实说了。 只是当时荆白落在队伍的末尾,看上去心情也不怎么样,兰亭就没去自讨没趣。眼见着要分道了,白恒一也只是远远站着不过来,她不知道两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没心思打听。 第656章 但是无论如何,路玄和她都是一个立场的。兰亭便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路玄自己作何考虑,要不要告诉白恒一,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荆白听她讲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多谢。” 兰亭自己讲完,也觉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步伐轻快地走向王坚,和季彤等人告别。 当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中不剩多少残照的晚霞,云朵呈现出一种不太明显的灰色。众人都急着回家,议定明天一早照例在荆白家门口汇合,就各自分头回去了。 荆白和白恒一又直到刚刚才破了冰,白恒一还不知道兰亭说的这件事。 荆白无意隐瞒,现在想起这件事,便就和他说了,白恒一听到,却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似乎此事完全出乎他意料。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荆白,正色道:“罗意和季彤的‘气’真的一模一样?她确定吗?” 荆白回想起兰亭当时的语气,她虽然迷惑不解,但说得非常肯定。 兰亭年纪虽轻,性格却很稳重。如果是拿不准的事,她一定会再三强调目前尚不能完全确定,而不是直接告知荆白。 荆白便点了点头:“她说的时候很确信。” 白恒一神色端凝,连眼睛都不眨了,像是在严肃地思考什么。 荆白不解地问:“关于这个‘气’,你有什么推测么?” 虽然兰亭一开始就能看到,但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是用来区分“人”与“非人”的,后来开始“供养”纸人之后,纸人身上也能看见“气”了,他们就都以为“气”是他们被分走的生命力的直观体现。 但荆白拿回白恒一的双目之后,在兰亭提醒之下,他才知道,纸人——不对,是白恒一竟然有自己独立的“气”。 季彤拿回了罗意的一只耳朵的听力,但罗意的“气”的分布和她还是一样。 荆白此前只觉得是季彤还没有完全度过晚上必须要过的那一关,罗意没能拿回全部的听力的缘故,可看白恒一的模样,他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气”还有什么别的寓意? “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1”白恒一没有回应荆白,沉默良久,忽然恍悟似的,道:“原来如此。” 他双目放空,好像在想什么,又好似有些自嘲。荆白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恒一回过神来,怔怔地注视着他,目光中仿佛有无限慨叹,又好像只有一片温柔的爱与怜。 荆白被他看得脸上泛红,莫名其妙地跟着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白恒一缓缓舒了口气,道:“现在说不是时候。等明天到了月老庙,如果届时真有打开匣子的机缘,我一定告诉你。” 又来这套! 荆白既然赋予了他隐瞒自己的特权,自然言出必行,因此并不追问,。他只是看着白恒一歉意的微笑,冷冰冰地勾了一下唇角,由衷地说:“其实卖关子就是你的个人爱好,对吧?” 不能说全对,起码这次就不是;但是此言着实不虚。白恒一噗嗤一下笑出声了,荆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灿烂的笑脸:他发现,自己每次展现出非常了解白恒一的一面,都会让他格外地高兴。 果然,哪怕他这次语带讥讽,白恒一也当夸奖听了,美滋滋地回应道:“那确实!” 虽然对他的反应有所预料,但作为被卖关子的那一个,荆白还是觉得有些无语。他掉头往回走:“那你对着月亮继续思考吧,我走了。” “等等我!”白恒一连忙追上去,道:“我都思考完了,你现在又去哪儿啊!” “……碗还没收完。”荆白走在前头,几步转进厨房,指着要进来的白恒一警告道:“你别进来!‘厨房就这么大,两个人腾挪不开’。你要实在爱看,就在门口站着吧。” 白恒一又好气又好笑——这都是他平时不让荆白进厨房说的话。 可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他把糕蒸糊了,厨房呛得厉害,之前吃饭的时候以为烟散尽了,这会儿才发现,或许还有些残留。白恒一看荆白洗的时候,还不时闷闷地咳嗽,急着说:“糕是我蒸糊的,我又闻不到,你让我来收!或者把它给我,我倒外面去,它留在这也是呛你……” 荆白把那碗已经凉得差不多的“炭”放到厨房的最角落,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糕怎么你了,它只是糊了,放一会儿就不呛了……咳咳!” 白恒一肩膀一垮,他也不管荆白说什么了,抬脚就往厨房里走:“祖宗,你出去吧,我再给你蒸个新的还不行吗?” 厨房不大,确实腾挪不太开。他一进来,荆白直接退了两步,拦住他:“吃不下了,不用你忙。出去。” 白恒一试了两次,都被他挡得死死的,只能无奈地说:“平时我也不拦着,但今天毕竟只有我闻不到烟味,合该我……” 荆白忽然顿了一下,说:“你说什么?” 他神色忽然变得极其严肃,白恒一趁机闪身过去,把那碗“炭”端了过来,还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我说,合该我来洗碗,你等一下——” “不对!”荆白往前一步,一把攥住他手腕:“是前面那句!你说只有你闻不到烟味,是不是!” 白恒一不料他要说的是这个,纳闷地说:“是啊。” 第657章 “不止你闻不到。”荆白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咳咳、我是说,其他的纸人也闻不到。” “是啊。”白恒一顺着他的话道:“六识嘛,眼耳鼻舌身意。我还得谢谢那老太婆,虽然没给我嗅觉,但好歹……”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荆白一见他的动作,立刻心中雪亮,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也想到了。” 神像的五官是空白的,六识都从纸人处获得。原本的六识,应该是眼、耳、鼻、舌、身、意。相对其他五感来说,鼻子本身和它对应的嗅觉,就算完全失去,影响也不会太明显。所以“鼻”这一项是直接没有算进去,“身识”和“意识”各分两人,所以他们才会是七个人和七个纸人。 纸人们有鼻子,却没有嗅觉,神像则直接就没有鼻子,面目一开始是空白的。 既然规则是它的五感都要通过众人的“供养”从纸人处获得,那么,如果纸人们没有嗅觉,神像也不会有! 这样一来,保住周杰森,不让神像获得双腿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现在可以确认神像获得了的是全部的“意”,也就是完整的意识;一只右手;既然周杰森必须去取出木匣,那就还有一条左腿。 如果季彤今晚赢了纸人,它就算活过来,脸上也只有一张嘴,和一条能说话的舌头。即使它靠着右手和左腿勉强能活动,可在又聋又瞎的情况下,周杰森只要取出木匣之后别被它碰到,拔腿就跑,神像多半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如果季彤今晚输了,它借此获得完整的听力……周杰森的处境就会难得多了。 毕竟,直到目前为止,神像一直被禁锢在莲台上。他们并不能知晓它获得的五感,落在它那个巨大的身体之上,会有什么样的威能。 毕竟,红线媪曾经说过,它是一尊“神”像。 但无论如何,他们现在起码能确定神像嗅不到气味。两种可能性之下,哪怕是最坏的那一种…… 荆白道:“就算它真的能听见……” 白恒一同他对视一眼,眼中微微露出笑意,心领神会地说:“只有听力的话,能想的办法,也比它能闻出谁是谁多多了。” 第330章 阴缘线 两人相视一笑,荆白又趁机把白恒一手里的碗夺了回来。 碗已经凉了,只是还是黑黢黢的,他方才捧起来放一边的时候,还能注意不蹭到脏的地方,但从白恒一手里拿回来的时候,免不了蹭了一手黑灰,只得嫌恶地皱起眉:“好了,别在这碍事……” 他用膝盖轻轻顶了下白恒一,顺便抬手向对方示意自己手上的灰,板起脸警告道:“赶紧,再不走蹭你身上了啊。” 白恒一可不怕,狭长深邃的眼睛弯起来,猝不及防凑上前,捧着荆白的脸用力亲了一下。 荆白一愣,白恒一见他没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窃笑,一溜烟蹿出厨房。 倒少见他笑得这么坏。荆白虽然不知他在乐什么,也懒得再找他的事,低头一笑,就继续收拾残局。 白恒一做的时候就是边做边收拾的,本来也没多少碗碟,荆白很快就收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到厨房门口处传来“啪”的一声,像是有人打了个响指。 这里本来也没有第二个人了,荆白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张笑得很开心的脸,眉头一挑:“又怎么?” 白恒一笑得腰都快弯了,他指着自己面颊,并起三指示意了一下,荆白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一手灰。 什么幼稚鬼行为——荆白咬着牙,气笑了,抬手就把抹布冲着他的脸扔过去。 别看白恒一都笑成了这样,反应依然十分敏捷,一偏头就躲了过去。荆白没打算就此放过他,把那碗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的“炭”端起来,冷笑道:“你等着。” 直到两个人都变成花脸猫,又重新收拾干净,白恒一躺在床上,犹自笑个不停:“现在这样……也算没糟蹋。” 荆白躺在他旁边,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让它放那儿不行吗?” 白恒一瞪大眼睛:“不行!家里都供了个神像了,你还想把这个碗也供起来?” 荆白被他逗得又想笑了,但听他提及神像,神色又肃穆起来。他们胡闹了一通,时间已经不早了。 今夜是新月,月光甚是昏暗,即便两个人已经关了灯,也只有清浅的一点光线,被简易的木栅栏似的窗户割成数束,斜斜照在床尾的地板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荆白忽然转过脸,认真地看着白恒一,问他:“现在眼睛好了以后,还需要供养吗?” 两人其实白天的时候就聊过这事了,推测当然是不需要。但是荆白发现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午夜,白恒一的“纸化”还是很明显,现在借着月光看,能看清的地方已经是那种苍白无光、白纸般的无机质感。。 他说话时已经把胳膊伸了过去,白恒一一把抓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紧扣,触感和昨天一般无二。 光滑、冰冷,和人的皮肤的温热截然不同,摩挲时却又是发涩的。 这是供养的姿势,可是指尖并不痛,因为白恒一只是抓着他的手晃了晃,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白天不是都猜出来了吗?” 哪怕房间里一片黑暗,看不清他微笑的唇角,但从他轻松的语气,荆白也能再次得出结论:白恒一现在真心不在意自己这个纸人的身份,自然也不再介意被荆白察觉到他“纸”的特征。 第658章 他已经毫无前几天那种隐藏得很深的自卑感了。 这当然是件好事,但白恒一这个心理状态的转变……实在是个谜。 荆白没有把手抽回来,若无其事地道:“保险起见,就问问。” 白恒一不以为意,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提醒道:“不早了,明天天一亮就叫你起床,快睡吧。” 明天有极大可能要对抗神像,荆白需要以充沛的体力来应对。 确实到了睡觉的时间,何况今天忙了一天。荆白方才就有些困意,白恒一一催,更觉眼皮发沉,便道:“如果晚上有什么动静,记得叫醒我。” “会的,放心。”白恒一把手抽出来,在他头发上轻轻抚了一下,柔声道:“睡吧。” 弦月如钩,洒下清寂的光辉。 季彤和罗意甚至没有关上房间门,两人已经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静静看着院子外地上那点水似的微薄的月光。 他们已经知道今夜将要面对什么,也知道躲避没有用处,索性敞着房门,以免错过外面的动静。 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季彤也不知是第几次擦了擦手心冒的汗。罗意默默递了张手帕过来,她低头在柔软的布料上蹭了几下,忽然将手边的木盒放到罗意手中:“你把它保管好。” 罗意抬起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磕磕巴巴地说:“我不、不、不能要!” 季彤已经悬着心等了一晚上,这时反而冷静了一些,定了定神,说:“你听我说。” 方才的高度紧张之下,她把进来副本之后的事,包括荆白和白恒一今这些天分享过的信息都想了一遍,现在觉得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所有人都不知道纸人死了以后人会怎样,因为没有人见到过失去纸人的人。但是今天早上,她已经亲眼目睹,卢庆死了之后,江月明看上去一切如常。 那个纸人是自己选择了死。 第一天晚上被接亲的是张思远和贺林,第二天被出殡的则是路玄和白恒一。张思远那一对的事情,他们不得而知,但路玄实在是毫不藏私。他虽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却没对他们隐瞒破解出殡的办法。 按路玄的说法,当时棺材里要接走的只有一个“爹”,是白恒一替他躺了进去。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有没有可能,张思远他们当时被接亲的时候,纸人队伍也只接走了一个人? 以张思远那等小气自私的脾性,不可能敢自己冒险,一定是把贺林推出去了。贺林呆傻,加上纸人对他们基本上都是言听计从,想必也不会怎么反抗。 最后找到的张思远的东西,只有一张身份卡。当时他们猜测,这恐怕是离了婚之后结婚证变成了身份卡。疑点是张思远不见了,但以他的性格,无论他去了哪儿,肯定会随身携带这张记录了他真名的卡片,所以荆白认为他凶多吉少。 现在一想,身份卡是从被窝里翻出来的。如果纸人接走的真是贺林,张思远这种没心肝的人,说不定还真能直接躺回床上去睡觉。 他很可能就是在那里消失了,所以才只留下了一张身份卡。 “所以,我猜,如果你死了,我很快就会死。但是……”季彤深深吸了口气,说:“如果是我死了,你不一定会死。” “这、我、泥——”罗意急得吐字都不清楚了,只好手忙脚乱地打手语:这说不通,我是你的纸人! 季彤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她也觉得说不通,但想想红线媪都能做出罗意、白恒一、江月明这样的纸人,把纸人看得比人更重也不奇怪。 季彤紧张了一整夜,看罗意此时坐立不安的样子,反而镇静许多,对他笑了笑:“你把木盒和红线收好。今晚很可能还是只接走一个人。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更该提前商量好,免得到时候乱了阵脚。” “阿意,我不是在跟你客气。一会儿那些纸人来了,如果我想得出破解的办法,你就当被接走的那个人,我一定去救你。要是我不知道怎么破解,就我去……不不,你别急!你体力精力比我好,现在听力也恢复了一半。如果我被接走了,你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找路玄他们求助,我是信任你才会这么说的。” 罗意本来就表达不太顺畅,刚才想打手语,还被季彤抓住了一只手,只能怔怔地点头答应。 季彤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红线和木盒上,未来得及停留多久,头就兀地转向了房间外。 罗意只有一只耳朵有听力,自然不如她听觉敏锐,看季彤神色紧绷,便打手势问:是不是纸人来了? 季彤的嘴唇抿成一线,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成拳头,也依然在微微发抖。罗意看到她的面色,逐渐从紧张,变作了一种茫然。 罗意心里很着急,可一只耳朵的世界是全然的安静,他只能往季彤旁边挪了挪,竭力用有听力的那只耳朵去听。 “叮——” 他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悠扬,清脆,铮铮作响,声音绵长。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叮——” 季彤定了定神,回头看见罗意瞪大的眼睛,勉强维持住声音中的镇定:“……你也听见了,是吗?” 就像路玄和白恒一描述过的一样。 第659章 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接近。 除了金属敲击的声音,渐渐地,她也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沉重的、巨大的脚步声。 还有……有点清脆的,好像什么东西碰来碰去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季彤觉得这声音有那么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动静。罗意分辨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是铁、链子——” 他一面侧着头听,一面用双手比划,季彤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天是娶亲,昨天是出殡。她原本还在不断盘算,红事白事都算办过了,今天她到底会轮着什么。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罗意说出铁链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如坠冰窟。 什么东西用铁链子上门呢? 难道今夜……这些纸人扮的是黑白无常么? 可若真是如此,那隔着老远就传过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又是什么东西呢? 第331章 阴缘线 荆白睡过去时,让白恒一听到动静就叫醒他,白恒一也答应了。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动静能有这么大,门外传来震天动地的敲门声时,荆白根本没等到白恒一叫他,就猛地坐了起来。 “砰砰砰砰砰!” 荆白下意识地侧首去看白恒一,白恒一当然也惊醒了,坐起来,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两人谁也没说话,静静侧耳听着门外的声音。 大半夜的,谁在敲门? “砰砰砰砰砰砰!” “卢、路、路玄!!白恒一!!!你们开门!!!!” “救命——” 除了敲门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也出现了。 白恒一和荆白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和衣起身,轻手轻脚地逼近门口。 门外的声音不算很耳熟,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昨天下午起他们才能听到。 中偏低的声线,咬字不太准,发现发音不准确会自己纠正过来。这正是罗意说话的声音和习惯。 难道是发生了和昨晚一样的事,季彤被纸人接走了,罗意过来求援么? 荆白和白恒一站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听了一阵子,没等到其他的动静,只有罗意断断续续的、央求的声音。多过一会儿,他拍门的声音也逐渐轻了。 荆白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开门。 白恒一摇了摇头,房屋此时漆黑,只有一点浅浅的月光照在他纸质的面容上,显出几分阴冷。他比了个方位,示意荆白躲到门后的盲区,自己去开门。 荆白摇头,白恒一在自己的嘴唇和声带的位置各指了一下,荆白顿时明白了他的顾虑:他是担心神像拿回了声音以后,会用其他人的声音来迷惑他们。 其实一开始听见罗意声音的时候,白恒一就有这种怀疑,只是多听了一阵,看门外的人动作越来越轻,几乎要放弃了,反而觉得大概率是他本人了。 因为鬼怪是绝不会放弃的,只会变着法子勾引人出去。 荆白倒没他这个想法。他这时没有副本经验,但有别的判断方式——昨晚的纸人也没来拍门,可他们若是躲着不出门,也一样是死。 门是隔绝不了那些东西的。 因此白恒一表示要自己开门,他没阻拦,只配合对方的动作,灵巧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了门后的阴影处。 他站在阴影中,身形颀长,神色宁定,只向白恒一轻轻点了点头。白恒一冲他微微一笑,原本如潮的心绪迅速冷静下来。 他的心境一片空明,手放在门锁上,直到听见门外的人要转身离去,才拧开门锁,轻轻拉开了大门。 原本已经走出几步的纸人猛地回过头来。 新月暗淡的光线洒落在纸人雪白的面容上,他幽幽注视着白恒一,在月光的冷色下,显得格外凄寒。 白恒一把着门,开了半扇,正好容下他整个人的身形,一言不发地同站在庭院里的罗意对视。他淡定得仿佛刚刚才被吵醒,且不觉得此情此景有丝毫诡异之处。 两人目光交汇片刻,白恒一正要开口,罗意忽然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两位,请你们救救、救救季彤!” 荆白虽然未曾出现,但罗意猜他只是没有现身,因此虽然只面对白恒一,话却是对两个人说的。 白恒一感觉一只手轻轻覆上了自己握着门的那只手,他不自觉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给身边人让出一个位置。 门这时才完全打开了,罗意见他们两个人果然在一起,情绪不禁激昂起来。他整个身躯都在微微发颤,伏下身去给两人行了个大礼,再抬起脸时,即使纸人的眼睛在午夜时分漆黑无光,荆白也能看出他眼圈泛红,只道:“它们——它们说季彤犯了罪,要拉她去过堂,已经把她带走了!” 过堂? 白恒一是好奇,荆白是纳闷,两人对视了一眼,荆白先道:“你先起来,把事情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罗意整理了一下情绪,尽可能地试着给他们描述得清楚,但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仍然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们人很多很多,只有一群人闯进了院子,但是能看见,外面影影绰绰地,站了好大一片人影子……闯进来的那群人脸画得很花——” 他们原本就没关门,一直敞着,那群纸人一路畅通无阻,闯进门来,便是语气严厉的几声暴喝,命两人速速交出“犯妇”。 第660章 荆白顿了顿,纳闷道:“它让你们交出‘犯妇’,却没直接找季彤?”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白恒一。 昨晚纸人队伍来他们家接“爹”的时候,派谁去尚有得说,毕竟两个人都是男的。可是这次直接指明了“犯妇”,竟然没有直接找上季彤吗? 他一语正中关窍,罗意忍不住抬头盯着荆白,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顿了顿,道:“是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首的纸人大汉身形少说有两米,虽是纸人,体魄却看着十分惊人。纸人脸上的五官自然也都是画上去的,脸上色块缤纷,手中拿着一把巨大的钢叉。 他抬起胳膊时,手几乎要顶到天花板,寒光闪闪的钢叉直直面对着两人的脸,看上去锋利无比:“尔等岂敢藏匿——速速交出犯妇!” 他似唱似叹地怒喝完这句,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只是站在了最前面,后面还有几个拿着钢叉的人,都面露不善。罗意和季彤都已经贴着墙根,退无可退了,但拿着钢叉的几个人仍然在不断逼近。 他们每说一句话,就会拿着钢叉往里走一步。发现这个规律以后,有荆白说过的经验在前,季彤知道,这些纸人不可能任由他们僵持下去。 如果钢叉到眼前时,他们还没交出这些纸人要的“犯妇”,估计那尖利得泛着冷光的钢叉就会直接插进他们其中一个……或者两个人的身体里。 方才这些纸人隔着好几步远时,季彤已经试图和他们沟通,她先是否认,表示这里没有“犯妇”,只有她和罗意两个良民。 这话应该是没有说对,因为纸人根本不搭理她,也不作答,只叱了一句:“莫想狡辩!”,便又齐刷刷地换了一个持叉的姿势,往里踏了一步。 钢叉自然也离他们更近了一步。 听到这里,白恒一眉头再次蹙了起来,他觉得这个模式有些熟悉。 罗意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一步,季彤却一把将他拦住,神情苦涩:“你是男的……他们要的是‘犯妇’,要女的。” 她想起昨天路玄是靠结婚证上的假名混过关的,鼓起勇气,继续尝试,对着两三步以外的纸人道:“你们要找的‘犯妇’究竟是谁,报上姓名!这里是我家,只有我一个女人。我没有犯罪!” 纸人再度齐齐往前踏了一步,换了个反手持叉的手势,为首的大汉高声道:“人证物证俱在,速速交出犯妇陈氏,休得抗辩!” 这是一个新信息,罗意惊疑之下,转头盯着季彤。 他已知道了路玄和白恒一昨夜逃出生天的来龙去脉,当然也知道结婚证上的“季彤”不是眼前人的真名,难道“陈氏”真的是她? 钢叉在这个角度离他们又近了许多,银光闪闪的尖头斜斜向下,直冲着他们的头颅,利器的寒光在月光下显得愈加森冷。 季彤盯着钢叉,为首的人手持的钢叉上还挂着三个巨大的黄铜铃铛。他们听到的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就来自大汉摇动钢叉时的声音。 她对上罗意的目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不姓陈…… 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试试路玄他们用过的招数。 她对罗意使了个眼色,拿出自己的结婚证,说:“我们有证件。”见罗意也拿出了自己的,她补充道:“他叫罗意,我叫季彤,我们这里没有姓陈的人!” 大汉的五官都是画上去的,眼睛在纸上动起来,骨碌碌的,接近一个滚动的圆形,看着叫人直发瘆。季彤举着证件,只觉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好在这结婚证的确让步步紧逼的纸人大汉顿了顿。 他的眼睛“滚”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这个证件。 季彤忍不住松了口气。临别前,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的白恒一曾经提醒过他们,每晚遇到的上门的情境都不一样,今晚如果故技重施,不一定还能奏效,但现在看来,还是能起到效果。 但她还未来得及完全放心,举着钢叉的纸人已经哼了一声,继续往前道:“雕虫小技,也敢欺人,可问过吾手中这把钢叉了吗?” 他手一伸,钢叉舞动,“哗”地一声,竟然将两人手中的证件打落在地! 锋利的尖头几乎拂过季彤的手臂,感受到劲风的瞬间,她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是把货真价实的凶器,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整个人扎穿! 钢叉更近了,简直可以说是一步之遥,下一步就有扎到身上的风险。他们的脊背抵在墙壁上,已经无处可逃。 声称自己无罪没有用,说不认识“陈氏”没有用,连否认自己是“陈氏”也不行。 那不就是指定她了吗? 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季彤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幸得路玄两人的提醒,她做了足够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到这时远比一开始想象的平静。 她知道已经没办法再逃避,上也是死,不上也是死。跟着他们走,起码不是现在就死,总比被一钢叉直接钉在墙上来得好。 ——鉴于都说了“犯妇”,若是他们真的僵持到最后,钢叉最终只叉死一个人,要季彤自己说,也觉得选中她的概率比选中罗意大得多。那还不如按照最开始的计划,自己跟着他们走,让罗意去找路玄他们求援。 虽然路玄和白恒一也未必救得了她的命,但总有一线希望在。 第661章 就是有一点,季彤实在不懂——昨晚的白恒一和路玄至少还有得选,但是轮到她时,却等于是点明了就是要她。否则直接说“犯人”就行了,为什么还非得指明性别说是“犯妇”呢? 难道她真有哪一步走错了不成? 不不,肯定不是。不能这么想。 就像张思远遇到的红事,路玄遇到的白事,都是捏造的。昨晚棺材都抬到门口了,殡都出了,白恒一不也没有死? “若再不交出陈氏,休怪吾手中钢叉无情——” 前面的大汉再向前一步,逼到近前,钢叉上的铜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当响个不停,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如此清脆响亮,在两人听来却只有一种催命般的紧迫感。 下一秒,后面的四个纸人也跟着齐齐踏步,举起钢叉,重复道:“休怪吾等手中钢叉无情——” 季彤知道此时已到了最后关头。她叮嘱完罗意,眼看着眼眶发红的罗意收好了证件和木盒。这时,大汉手中钢叉已经高高举起,铃铛响声愈急,连绵不绝,赶紧提高声音道:“我承认!” 一瞬间,房间里变得极其安静,连钢叉上的铃铛都没再发出一丝声响。时间好像一瞬间凝滞了。 季彤咬牙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为首的大汉手中钢叉轻轻转了一下,铃铛再次轻轻晃动起来,寒光在锋刃上一闪而过。 她长了心眼,大汉却不买账,原本平直的一道嘴角线咧了开来,似是一个冷笑:“你果真是犯妇陈氏?” 季彤握着自己证件的手微微发抖,但钢叉近在咫尺,铃铛仍在其上泠泠作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认下这个身份,哪怕腿发软,说话时声音都是涩的,也只能说:“我——我就是。” 第332章 阴缘线 为首的纸人大汉回头对后面站着的四个人道:“都看真切!犯妇陈氏,已于今夜归案——” 后面四个人齐声道:“是也,陈氏已归案——” 钢叉在高壮的纸人手中打了个转,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纸人将手按上季彤的肩膀。 季彤身形高挑,站在他这铁塔似的身形前面,也没有显得太矮。看他伸出手来,她身躯本来在微微发抖,被他一按,立时垂下头去,好像失去了意识,再也不作声了。 大汉将季彤交给身后的纸人,四个持叉的纸人齐齐转过身,面向门口,像搬运什么货物似的,将昏过去的季彤直接抬了起来。 罗意忍得手指根根攥紧,这时才回想起,路玄曾经提到过,被带走的人会失去意识。可看季彤无知无觉,任这几个纸人摆布的样子,心里还是一阵难受。 他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季彤主动站出去认了罪。哪怕是为了季彤,他现在也只能保持沉默。 他必须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双眼去看、唯一的一只耳朵去听,再用脑子巨细靡遗地记住,以便去求助的时候,可以不漏掉任何细节。 进了门的纸人已都背过身去,为首的纸人大汉,此时便落在了队伍的最末。 他将钢叉重重往地板一砸,朗声道:“陈氏既已归案,现便押解过堂去也!” 前面抬着季彤的纸人忽然齐齐回过头,四张画着花脸的五官变作一张苦相,挤眉弄眼地对视了片刻,才有一个纸人小声提醒道:“大哥,莫慌安——山都还没有喊,大家还不晓得的嘛。” 这似乎是他们私下对话的语气,和方才宣告式的喊话,听上去连口音都不大一样。纸人大汉动作顿了一顿,将叉子举起来,纸做的双手灵巧地抡了无数个转,竟把这把钢叉舞得猎猎生风。他舞动时,叉上挂着的铜铃便在精钢打造的叉上晃动,不住叮当作响,清脆无比。 罗意一看这纸人大汉拿叉子就紧张,可只见他舞,不见他做别的什么,又只能在一旁看着。直到他舞毕,将钢叉往地上重重一跺,放开嗓子道:“走喽——” 似乎步骤终于对了,四个纸人同时眉开眼笑起来。黑漆漆的眼眉笑弯了,宽而圆的苍白纸脸上,浮着两坨喜庆的红晕,他们像春游一般,一只手轻松地抬着季彤,一面只管放声喊道:“走咯——喊山去咯——” 外面站得影影绰绰的纸人们也跟着欢喜无限,像是你传我、我传他一般,声浪一层层由内向外,纷纷欢呼道:“走咯——喊山去咯——” 抬着季彤的纸人们齐齐地举步,将她抬出了房门。 落在队伍最末的纸人大汉将手中的钢叉高举起来,手中不断摇晃。叉上的铜铃不断碰撞,发出声声脆亮的声响,连门外浪潮一般的欢呼声都无法完全淹没。 纸人来时队伍安静严整,走时却欢欣鼓舞。罗意追出去,想记住他们的去向,可他们像潮水一般涌过罗意身边,挤着、碰着、挨着他,让他跌跌撞撞。整个队伍更是热闹得几乎没有队形可言,有的走着,有的蹦着跳着,唯一相同的,便是个个喜气盈腮,笑容满面。 罗意在纸人队伍中被晃得眼花缭乱,他仍在尽力追赶,可纸人们的动作频率渐渐也变了。方才看到的,手舞足蹈的,蹦着跳着的,正常走着路的,所有纸人的动作都加快数倍。 罗意根本无法再跟上,而且它们骤然加快的速度,使得原本就无序的队伍更加拥挤。 第662章 罗意几乎被挤到地上,排成队的纸人的体型通常比他矮小单薄许多,这样的动作下更是挤倒无数。但它们像是根本不在意,剩下的只管成群结队,笑着叫着,从罗意和其他的纸人身上直接踏了过去。 这些东西纵然是轻飘的纸人,但体型到底也有正常人那般大小,多少也有些重量。罗意眼见着追不上前面抬着季彤的纸人,才不得不追着后面的队伍,却又被其他的纸人推倒在地。 凌乱纷杂的脚步踩踏在他脸上,他为了安全,不得不护住自己的头部,后来的纸人又被不断挤倒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欢呼声渐远,连铃铛声也听不见了。罗意感觉自己浑身像被踩得移了位,挣扎了好半天,不知是不是把骨头都正了回来,才艰难地支起来上半身。 可这时,道路上已经空荡荡的了。 持着钢叉的那五个纸人,被他们抬着的季彤,欢欣雀跃的纸人大队伍,都已经消失无踪。 罗意在这万籁俱寂中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刚才被纸人们营造出来的热闹,简直像是一个荒唐的梦。等冰凉的月光照到身上,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注意到自己身上不知道何时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七彩纸屑。 罗意茫然地伸手,从身上摸了一两片,仔细验看,方看出这都是些什么——黑漆漆圆溜溜的,是画的纸眼睛、白色的是一片耳朵,甚至手指……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连忙从地上坐了起来,将身上的纸屑拍打掉。 这些应该都是方才那些挤挤挨挨的纸人的碎片! 那些欢呼雀跃的纸人,就这样从被挤倒的纸人身上踏了过去,将它们都踩碎了。 哪怕已经过了好一阵子,罗意描述起那个场景时,语气依然是飘的。他的神情十分恍惚,最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中掏出一叠纸片:“我带了点纸屑过来,以防万一…” 白恒一接到手里,分了一些给荆白,两人凑在一起研究这些零零散散的纸片。 罗意当时整个人发懵,回过神来,又急着来找他们俩,只是从地上随便捡了一些碎片。两人此时摊开来看,有些是零散的衣服的,有些眼睛耳朵的,有的好像是面部的,拼凑不起来,也不好辨认。 白恒一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伸到他面前,道:“你摸摸看,是不是一个材质?” 荆白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固然知道白恒一是纸人,可听到他说“材质”,把自己形容成个东西,心里还是老大不舒服。 白恒一见他没反应,还纳闷地歪了歪头。荆白抿着嘴唇,试着上手抚摸了一下,发现地上那些纸屑的手感明显粗糙许多,便道:“不一样。这些纸屑很糙,用料应该很差。”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为什么罗意在踩踏中幸存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这些纸人用料和制作都不好,多半结构松散,因此一踩也便碎了,但罗意并非如此。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有效信息,毕竟他们白天的时候,连这些纸人大约是从哪个地方来的都猜到了。 不过,说到这里,荆白就想起了一件事。 白恒一在一边回想了罗意说过的流程。对于那些纸人的举动,他隐隐约约有个猜想。但问题是,按这个思路,并不能推测出季彤的去向。 去向的线索是给了,纸人们欢天喜地地说要去“喊山”。可白恒一把脑海里的记忆都翻了一遍,实在是没想起来“喊山”是什么习俗。 两人同时抬起眼睛,目光相对之时,白恒一先笑了:“你想到什么了?” 荆白从来没有卖关子的习惯,对着他就更没有了。就算目前没有把握,告诉白恒一也没有什么,便道:“不太确定,是关于纸人去向的猜测。” 白恒一眼睛一亮,道:“正好,我觉得我可能猜到了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俩凑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罗意就只能站在一边发怔。他是上门来求助的,见白恒一和荆白在商量,心里再急,也不好再上前催促,只能继续在自己的脑子里翻阅回忆,生怕遗漏了能救季彤性命的线索。 “你说……他们在唱戏?”荆白诧异地道。 白恒一点了点头,说:“听上去有些荒谬,我不能说很有把握。但确实很像。” 罗意描述中,说了好几回纸人走路和舞动钢叉的样子。他多次提到这点,白恒一心觉有异,索性让他模仿了一下。 罗意一学出来,他就觉得不对了。这些纸人,尤其是为首拿钢叉的那几个,无论是行进的步伐,还是来回舞动钢叉的动作,甚至包括他们说的话,白恒一都觉得略带刻意和夸张感。这不像是正常说话的节奏。 昨晚的金童和玉女虽然来时也一直在哭丧,但是并没有那种“表演”的感觉。这样一比,进了屋的那几个纸人,一套流程下来,简直是唱念做打都全了,愈发像是唱戏的了。 他补充道:“但我没听说过唱戏还要‘喊山’的,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喊。” 荆白忽然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照着唱戏想呢?咱们白天猜过这些纸人从哪儿来。” 白恒一一怔,随即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他还真是被自己的思路困住了,其实现在一想……从红线媪的房子为界,他们是一路往北走去的。 白天的时候,他们发现被打破了窗户的房子比前一天往前移了许多。虽然没亲眼见到纸人从破洞里爬出来,却也有所猜测。 第663章 罗意见到的纸人队伍欢欣雀跃,更像是要庆祝什么,再加上离去时毫无顾忌的踩踏,说明它们完全不在意这些纸人的消耗。就像白天猜过的一样,今天晚上,说不定会有更多的纸人补充进来。 而且为首的纸人原本说,要押解“陈氏”过堂,是后面的纸人提醒他,还没有“喊山”,大家还不知道。 如果“喊山”,是指去喊其他的纸人,会从哪里开始? 多半就从他们今天看到的那扇窗户破了洞的房子开始。 可如果真是如此,新的问题就来了。 红线媪此前说过,让他们从她房子的方向一路向北走,他们那时候才注意到,他们这些人,其实都算是住在红线媪的南边,北边是没有住着人的。在北边的尽头,一边是月老祠,一边是清净台。 可现在,红线媪已经跑了,连带着房子都被卢庆和江月明烧掉了。如果说他们和北边曾经存在着某种界限,此时也是没了。 纸人们的“喊山”,喊到哪里算结束? 从现在知道住所的人看来,他们七个人的住处不仅不挨着,相隔还都不算很近。但村子里的房子,一直都是很密集的。他们早上找人汇合的时候,前往清净台的时候,都一直穿梭在房子与房子的巷道之间。 偌大的村子里,现在只有四间房子还住着人,分散地坐落在数百间房子之间。 那么……这些房子里有没有纸人? 它们会被“喊”出来吗? 第333章 阴缘线 听上去着实不像个好消息,但是现在他们也顾不上了。 如果全村的房子里都有纸人,也能被“喊”醒,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季彤的生死关乎神像的耳识。如果能把她救下来,明天的神像就会是个聋子。只要有希望搭救,他们就要试一试才行。 虽然目前看,北边那个方位也只是荆白的猜测,也总比完全碰运气来得好。 荆白看着白恒一:“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往北走,先去看看他们是怎么个‘喊’法。” 他这次说话没再压低声音,罗意也听见了。气质温厚的青年惊喜地抬起头,两眼发亮底对两人道:“二位,你们找出救她的办法了吗?!” 白恒一摇头道:“谈不上,但荆白猜了个方位,可以先去看看。” 罗意脸上的失落之色一闪而过,复又打起精神,感激地说:“太感谢了,有方向也好!劳烦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大半夜的我还来叨扰二位,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此去还能回来,我们一定……” 荆白诧异地看了白恒一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你没说清楚?” 白恒一的头往他那边偏了偏,唇角勾起一个淡笑,却没开口。 他可以负责荆白懒于应付的交际,可人情自然要留给荆白做,他拿来又用不上。 荆白见白恒一笑而不语,知道他心思多,也懒得问。见罗意还在说,索性打断他的未尽之言,直截了当地道:“我们和你一起去。” 罗意:“我会感念……啊???” 他今夜经历实在丰富,经历数次变故,大脑都能维持运转,此时乍闻荆白他们要一起去,反而一片空白。荆白却没等他的答复,一把拉住身边的白恒一,道:“走吧。” 白恒一的手到夜里就没什么温度,很凉,但就和其他的纸一样,握久了就会被体温暖热。白恒一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偏,反而笑了起来:“和前两天瞎的时候一样,有点重温旧梦的感觉了。” “你现在也才复明不到半天。”他自己现在不觉得“瞎”字刺耳了,荆白却听不惯。 他斜了白恒一一眼,把房门带上,对罗意道:“走吧。” 他也不管罗意,径直就往门外走。白恒一见罗意怔怔的,路过他时就顺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罗意猛地醒过神来,掉头跟上,语无伦次地说:“谢谢、太谢谢了!!我,我们——” 他之所以愣在当场,是因为他和季彤根本没指望过白恒一他们能亲自去!季彤虽然说让他去找两人求助,也只是希望他们帮忙破解线索。荆白将昨晚自己破解纸人上门的经历毫无保留地讲出来给他们作参考,做到这点已是仁至义尽。 他来上门求助,也是季彤赌在白恒一提出过“六识”的观点。何况当日就有清净殿的大神像证实,他们七个人每人身上都关联着一项神像的感官,也就是说,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荆白和白恒一并没有承诺过什么,提出让罗意上门求助时,季彤还说过,她有把握他们会开门,但她真正的生死,恐怕还是只能托付在罗意身上。 “我还没脸大到让人家来救我……如果我真被带走,这木盒子就只能托付给你了,阿意。”她想了想,又说:“如果我真死了,你也别跟江月明似的,不划算。我把木盒子取出来,有一部分也是考虑到这个——如果不用陪着我死,你就跟着路哥他们离开这里,好歹还有一只耳朵能用。” 季彤虽然这么说了,但罗意毕竟是她的纸人,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救她。 来的路上,他跑得急急忙忙,一度担心院子的围墙太高,自己翻不过去,转念又庆幸自己至少恢复了一半听力,这样在外面叫门时,他至少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声,又喊得多大声。如果进不去,就只能靠喊了。 第664章 结果来到荆白他们院子里的时候,却发现院门是虚掩的,只拿一根棍子随意抵着,一推就开了。 难道他们猜到会有人来? 起码绝对不是谢绝拜访的意思! 罗意的心放下了大半,虽然敲门敲了好一阵里面都没开,他也没舍得立刻走,果然等了一阵,就等到两人来开门了。 但他也没想到,荆白他们真的猜出了纸人的去向,甚至还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去。天大的惊喜砸他头上 ,反而把他砸晕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罗意追着白恒一和荆白出了门外,原本想上去道谢,顺便问问他们怎么猜出方向来的。 可追了几步,只见到两个高个子青年携手走在前方不远处。新月如钩,遥遥挂在天边,还被乌云遮住大半张脸,投下的月光自然也不甚明亮。他们也没有太亲密的动作,只是身体离得很近,依稀能看见更高一点的那个人眉眼笑得弯弯的,侧过头和左边的人说话。 左边那个沉静许多,大部分时候只是看着他,间或点点头。哪怕听不清右边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可罗意在后面,只看左边的人注视着他的眼神,也知道他一定每句话都得到了回应。 其实荆白只是问了白恒一:“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唱戏?” 反正走过去也有那么远,白恒一本着能多说一些就多说一些的想法,索性把戏剧中的唱、念、做、打和几种常见的剧种都和他讲了一遍。 他说得认真,荆白听得专心:“不过这群纸人今晚唱的剧目,我都没听过,听不出来是哪一出……” 荆白忽然问:“这些关于戏曲的事,我看罗意一点都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语气平淡,注视着白恒一的目光是种纯澈的迷惑,像是随口问了这一句。白恒一的指尖却立刻颤了一下。 白恒一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他过过戏曲相关的副本。 他不止知道,还排过唱过。因为在他过的那个副本中,登塔的每个人都必须扮演戏班的一个角色。 他们的观众,是荒坟里的一群鬼。当然,那个地方是片荒坟,也是出副本的时候才知道的。 那是个第四层的副本。他们找了诸多线索,在副本中排练了数天,就是为了唱一出让这群鬼满意的戏。 可无论是哪种表演的艺术,都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他们这群毫无基础的人进去,当然不可能唱得到位。 拿到的线索倒是都和唱戏有关,可这功夫,一两天实在是练不出来。被选中扮花旦的那个姑娘尽了全力,嗓子都唱得出血失声了,却实在练不出该有的效果。 最后白恒一破解了线索,原来并不是真的需要他们唱戏,而是要他们根据线索排演那出特定的戏,唤起台下“观众”的记忆! 那群荒坟里的鬼观众才是真正的戏班里的人,达成唤醒条件的人,会完成观众和戏班的角色对调,达不成的,最后就只能和戏班一起永远留在荒坟里了。 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副本里学了不少,要说全都多么精通,也说不上,但加上白恒一素来善于观察,敏锐心细,就足以让他发现许多事情的端倪。 但过副本的经历不能告诉荆白,他只能顿了一下,垂下眼睫,冲荆白笑笑:“这……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就是知道。” 荆白就只点了点头,没再接着问下去。 白恒一松了口气,荆白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的侧脸,心中却是了然。 白恒一方才说话之前,眼睛又在往下看。这是他撒谎的习惯动作,荆白一眼就看出来,他说的不是实话。 他都答应不追问了,白恒一不想说的话,大可以直接说不想回答,有什么好撒谎的…… 不对! 荆白忽然心头猛地一跳。 白恒一的眼睛是昨天下午刚长出来的!在此之前,他连眼睛都没有,不可能有任何关于眼睛的习惯动作。 为什么他会认为这是白恒一的习惯动作,还看出对方在说谎? 想到此处,荆白心头剧震。之前那一年的记忆是假的,他们和纸人都是来村子的时候才互相认识,这几乎是他们几个人已经达成的共识了。因为不仅是他们想不起来,纸人也说不出来进村子以前的详细记忆。 可即便结婚的那一年真的存在,白恒一也应该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解释不了荆白会那么熟悉他说话时眼睛的小习惯。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纸人们在来到村子以前并没有残疾。可前些天在村里行动的时候能看出来,无论是哪个纸人,都早已适应了这具纸人的身体,也能正常起居。他们起码不是刚刚变成这样的。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他和白恒一,难道在更早之前就认识? 荆白想要回忆,可大脑一片空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他悄悄侧头去看白恒一,白恒一似乎也在想什么,目光没有焦点,更没察觉他隐秘的注视。 比起白恒一说的话,荆白感觉自己才真的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回想了方才白恒一说话时的样子,哪怕在脑海中放慢他的每一个动作,也能够感觉到,从语气到神态都非常自然,毫无停顿。 垂眸这种动作,很常见也很微小,更像是个说话的习惯动作。但那个时候在他身上意味着什么,荆白就是知道。 第665章 白恒一不愿意说,肯定有他的理由。但从荆白的视角看,他身上出现这种微妙的变化,就是从昨天躺过那口棺材开始。这让荆白愈发想把季彤救出来了。 不知道她这次被带走,会不会也听到什么线索,又或者看到什么别的事情? 他们很快经过了原本红线媪住的地方。 这里原本有一栋比他们的房子更加精致的红砖房,但中午过后,便已经被烧成了平地,此时只有一片黑漆漆的断瓦残垣,在林立的房子中更显突兀和空荡。 一阵夜风吹过,凉冰冰的空气扑在脸上,依稀还能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 纸人们似乎没有“喊”过来,除了废墟,这里只有无限的寂静。 他们还要继续往北走。前方和来路差不多,都是曲曲折折的、沿着房子组成的小巷,只是白天时,两侧的房子就显得破旧苍凉,真走进去时,就比南面的房子更阴冷些。 荆白还握着白恒一的手,感觉到他指尖在自己的手背上敲了敲,说:“老样子,带我走一段吧?” 荆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白恒一冲他笑了笑,漆黑的眼眸停驻在他脸上,轻声道:“虽然猜他们的起点多半就是那间房,但这里七拐八弯的,不止一条路。他们不一定沿着我们走的方向来。” 这倒是。这个村子里的房子鳞次栉比,能钻的巷道也多。白天,他们只需要一路向北,只需要选最近的路走。 但是,纸人们如果要一路从他们看见过的那间房“喊”回来,又想叫起更多的纸人的话,就不会选择他们的路线。 闭上眼睛,听力会更敏锐,何况白恒一原本听力就远超常人。荆白知道他是想听见纸人们的动静,应了声“好”,将他握得更紧些。 前几天下来,他们两人早就习惯了这个模式,即便白恒一闭上眼睛不看路,两人的脚步几乎没有放慢。 拐进某个黑暗的巷弄时,白恒一忽然顿住了脚步。 荆白意识到他发现了什么,也闭上眼睛,试着跟着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在白恒一耳中,这声音虽然因距离遥远减弱了不少,却已经能听得清了。 这条巷弄很长,两边的房子挨得近,又比一般的巷弄更窄,白天的视觉效果已经十分逼仄,及至夜晚,更加阴冷深幽,比之前走过的巷道都更暗。能洒落进来的,只有头顶新月的淡淡清辉,连光线都是冷而淡的。而白恒一因为闭着眼,连这点光线都不能得见。 “张思远——” “张思远在不在!” 这是个陌生的男声,也带了点方言腔调,是西南这边的口音。荆白猜这或许就是罗意之前所说的大汉,罗意之前传话时学过他们的口音,现在能对上。 最重要的是,他也听见了罗意描述的那个铃铛摇动的声响。 确实不像一般的铃铛的声响,金属质感很强,又极为清脆悠扬,难怪之前罗意他们远远听着,并没有听出是什么声音。 “哎——在这儿嘞!” 这个答话的人的声音就很耳熟了,在这副本里,人人都听见过。 这就是第一天见红线媪时排到六号的那个张思远,他本人的声音。 第334章 阴缘线 除了那张被窝里的身份卡,张思远什么都没留下,众人也都默认他已经死了。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还高声响应了纸人的呼唤? 又或者……那个应声的人,虽然的确是张思远,也已不是和他们一起进来的那个张思远了。 “张思远——” “在嘞!” 这是叫了第二遍。 白恒一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他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如果只是为了清点人在不在,来没来,点一次名,有人应答,也就够了。有什么必要点第二遍,又答第二遍? “张思远——” 张思远虽然应答了,纸人却似乎觉得不足,又把他的名字点了一遍。张思远也不厌其烦,又重新答了一遍。 “在嘞!就在这——” “叮!” 这次的铃铛响的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 同样是金属碰撞声,但是比之前的更尖锐,更短促,白恒一在脑中迅速模拟了一下,没辨别得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可张思远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白恒一感觉大脑中的弦猛地崩断了两根,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只来得及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得出来,下一秒,另一个声音出现了。 “中咯!!!” 先是一声遥遥的,兴奋的大叫。 “中咯——” 紧接着,就是罗意说过的,潮水般的声音。 “中咯——” 一层一层的,好像是很多个人在不停地欢呼,也越来越响亮。白恒一感觉到荆白握着自己的手一紧,知道他一定也听见了,便转头去看他。 黑暗中,两双眼睛静静地对望。荆白看人的眼神向来专注而单纯,白恒一见他眼中只有自己,心湖微微波动了一下。荆白见他已经睁开眼睛,便问:“我好像听到很多人的声音……他们在庆祝什么,什么东西‘中了’?” 白恒一听到的内容更多,对于发生了什么,心中已有□□成把握。他没有急着回答,回头朝罗意示意了一下,让他跟上来,才对两人道:“最开始停下来的时候,我先听见了有人叫张思远的名字。” 第666章 荆白神色平静无波,点了点头,问:“然后呢?有人应吗?” 站在一旁的罗意脸色煞白,身体晃了一下,好歹还撑住了。白恒一见状,心里默默点了点头,方道:“应了,就是我们见过的那个张思远的声线。纸人足叫了三遍,他也答了三遍。但是,第三遍的时候,我有听到一个很尖的声音,和前面摇铃铛的响动不太像……总之,这动静过后,张思远就没声了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再之后的声音,你们应该听见了。” 垂目沉思的荆白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内容,猛地抬起眼睛:“他们喊‘中了’——难道是叉子扔出去,是叉中了张思远?” 罗意茫然地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是路玄和白恒一是不是太淡定了点,张思远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能再次被叉中? 白恒一看出他的疑惑,露出无奈的表情:“村子里邪门,在这儿死了会变成什么东西,那可说不好。” 罗意一想也是,但想到季彤的遭遇,他就忍不住更着急了。 他只有一只耳朵有听力,虽然日常说话之类的不太影响,但听远处的声音、辨别方位之类的就差得远,只能将急切的目光转向白恒一:“那你听到的声音里,有没有提到过季彤,或者、或者那个什么陈、‘陈氏’?对了!还有方向,你能听出来他们在哪儿吗?” 当然听出来了。但看罗意着急上火的样子,白恒一担心自己话一说完他就直接冲出去,因此在指明方向之前,先叮嘱他说:“不要径直冲到纸人跟前去,保持一点距离。要是那钢叉扎了你,季彤的牺牲就白费了。” 其实钢叉扎人肯定是有条件的,但罗意毕竟是季彤的纸人,白恒一担心他激动之下一时冲动,所以多说了一句。罗意被他一说,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听到季彤的名字时,他长长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冷静了下来。 白恒一见状,才指了一个方向,对他道:“下一个不是季彤,别急。跟我们一起走。” “你怎么知道?”这是一脸吃惊的罗意。 “你听见下个人的名字了?”这是一直注目着他的荆白。 两个人同时说出的话把白恒一逗乐了。他面朝着罗意,却对荆白的方向偏了偏头,笑眯眯地说:“这是正解。” 他说完才转向荆白,抬了一下手示意,荆白恍惚间总觉得已经看到此人的尾巴快翘上天,到底没逆他的意,抬手同他击了个掌,顺势就拽着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罗意听见叫的不是季彤的名字,心情也放松了一些,连忙赶上,同他们快速走成并排。 荆白边走边道:“这次叫的是谁?是贺林,还是黎梦?” 荆白听见张思远的名字,就猜测他们喊的人名或许都是根据死亡顺序来的,死去的人里,张思远排头一个,下一个就是七号黎梦;如果要算上纸人的话,可能就是贺林。 白恒一想回答,开口时,忍不住先叹了口气。他一叹气,荆白就猜到纸人们叫的是谁了:“是黎梦?” 张思远死了,贺林多半不会独活,他的死是可以预料的;但是黎梦其实是先失踪了。她警惕性很高,除了季彤和她搭过话,众人无人与她相熟,只能通过她的言行举止推测她的行为逻辑和可能的死因。 她没来红线媪的院子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她凶多吉少,但仍怀有一线希望;到下午,荆白在清净殿看到她的七号柜子后面没有图案了,和张思远、卢庆等人一样,才知道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 而且,如果叫的人是黎梦,说明他们的钢叉只找人,不找纸人。这样的话,名单就短了一半了。 白恒一想起这件事,当然只想叹气。他冲荆白点了点头,示意他猜对了。 可是,张思远也就罢了,黎梦肯定不是死于纸人上门,竟然也会被纸人利用? 荆白一边走,一边思考,但很快,不知道是不是距离拉近了,他也听见了黎梦回答的声音:“在这儿——” 那个尾音只发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好像嗓子被突兀地掐断了似的。紧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响声。 等荆白听到的时候,他就明白白恒一为什么会那么形容。确实不是摇铃的声音,比那更尖,更爽脆,或许因为现在离得近了,他能分辨得更清楚,确实像是带铃铛的钢叉掷出去的声音。 而且黎梦的声音,确实也是在那之后消失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罗意,只有单只耳朵听力的青年应该还是没听见,见荆白看他,茫然地回视,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荆白为什么会看他了。 “中咯!” “又中咯!” 他们的欢呼声太明显,罗意也能听见了,他脚步未停,只觉越往前走,声音越明显、越清晰。他睁大眼睛看着荆白,荆白说:“‘中’的是黎梦。” 罗意这次反应前所未有地快,他哑着嗓子道:“那下一个、下一个是不是该叫卢庆了?但是,卢庆和江月明都是……” 卢庆和江月明情况更特殊,几个在场的人亲眼目睹了他们葬身火海,连带着被红线媪抛弃了的那栋房子都烧成了平地。他们总不能再被叫出来了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脚下步伐一直未停过,白恒一补充道:“叫黎梦,也是叫了三次,应了三次。这个欢呼声持续的时间会比叫名字的更长,能赶上。” 第667章 距离的确越来越近了,罗意听见了欢呼声越来越响亮,而且是浪潮似的、很多人的声音。有时候稍嫌杂乱,但大部分时候听起来都十分整齐,像喊什么号子。 “准得很,准得很!” “还要中,还要中!” 几人在黑夜中走着,脚步又轻又快。而纸人们叫喊的声音很大,激情澎湃,他们的动静完全埋没在声浪里。等再走近些时,已觉得那些欢呼声响彻云霄,除非大声说话,或者凑近耳边,否则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最早能听见他们动静的白恒一非常谨慎,比划手势示意两人噤声,尤其是罗意。 几人在喧天的叫喊声中,用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心和安静,走入了一个格外黑的巷弄。 这个巷子比之前他们走过的都要暗,因为左右两边的房子格外高大,隔得却很近,导致中间的巷子更像是一道窄窄的缝隙,黑乎乎的,连月光都被挡住了似的。人拐进去,也感觉十分逼仄,两个人只能勉强并排。 但他们只能进这条巷子。这段路是他们之前往北走时没来过的地方,但凭借月光,也能看见前面很长一段路都没有拐弯,也离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远。 为了方便,他们就从并排走成了竖排,白恒一走了前面,罗意在中间,荆白殿后。 事实证明,白恒一在喧闹的时候也让他们保持安静是非常正确的决定。因为从上一秒几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到下一秒极度的安静,中间根本不存在任何过渡。 欢呼声到后来都是一浪接着一浪,并非整齐划一,可叫喊的纸人们不管自己的话喊没喊完,都像忽然死了一样,立时归于寂静。 好在荆白等人行动时本来就够轻,听到外面骤然变得死寂一片,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卢庆!” “卢庆在不在!” 三个人的呼吸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 所以,会有人回答吗? 没等多久,一个沉稳的、略显粗粝的男声回答道:“在这儿。” 白恒一听见身后的罗意轻轻抽了口气。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之后,他的脸色也变了一下。这里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但比起忧心,他面上出现的……更像是一种疑惑。 白恒一附到罗意有听力的那只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示意他转达荆白。自己则举步,用极轻的脚步,往隐隐照进一点光亮的巷口走去。 这个巷子太暗,荆白的视线一片漆黑,直到听见白恒一往前走了,他才意识到不对,往前两步,一把捉住罗意的胳膊:“他去做什么?” 他看不见罗意的表情,但能听见耳边的声音很轻,也有点发颤:“白、白哥说,那个声音不是卢庆在说话……他要去前面看看,让我们等他信号。” 荆白听完他说的话,眉头反而蹙紧了。 不是吗? 罗意肯定是分辨不出来的,他这只耳朵能听见都是昨天下午的事,当时卢庆已经死了。可荆白方才听见时,只觉那个人答话的语气、声线都和卢庆一般无二。 何况,就和前面的张思远和黎梦一样,这个人就算是卢庆,也不可能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卢庆”了。 还是说,白恒一认为,这是一个突破口? 第335章 阴缘线 白恒一走得很拘束,为了不发出声音,简直可以说是蹑手蹑脚。 巷子里太黑了,月光虽然不甚明亮,也足以照亮巷口。他怕外面能照出自己的影子,尽力调整了一下角度,贴在墙面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观察外面的举动。 方才回答“在这”的那个人,语气、声线,咬字的方式,都很肖似卢庆。但白恒一之前都是瞎子,他无法判断人的外貌,只能凭借声音辨别。 他听得出张思远和黎梦的声音都是本人的,也听得出卢庆的声音不属于他本人。 不知道荆白有没有听出来那不是卢庆,白恒一觉得多半没有,否则以荆白的脾气,应该会越过罗意来找他。 所以,卢庆的确是烧成灰了。哪怕是副本里的鬼怪,也没有办法完全复刻他。 但这同样意味着,黎梦并不是被烧死的。 (剩余在作话赠送,关了的宝贝们麻烦开一下,下章关回去就行了) 第336章 阴缘线 这个被叉的纸人和他们墙上那尊神像一模一样,只是比墙上的大,又比清净殿里那尊小,是很常见的人的尺寸。是以最开始看到被平举的纸人有一头黑色长发时,谁都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神像头上。 可是……这座神像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它为什么要代替卢庆被叉中?这些夜里出来的纸人,不应该是和神像一个阵营的吗? 不对。 被叉中是结果,是因为卢庆把自己烧了,不可能再出现,神像才不惜亲自下场替代卢庆。 这反而说明了一件事,就是“被钢叉叉中”是一个必须走的流程。 可是这三个人都早已死了,对应的“识”也早就被神像拿到了。神像为什么还要再走一遍叉人的流程?至于那群拿着钢叉的纸人,他们不是来唱戏的吗,为什么又拉着神像演上了这一出? 而且,现在神像肯定是发现他们了。 想不明白动机,当然就找不出解决的办法。荆白其实并不知道这时到底应该怎么做,但是他并不害怕,相反,心境一片空明。 第668章 无论如何,白恒一还在旁边,用力握着他的手。那么,对荆白来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生……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在乎。 神像只是将头转了过来,没有眼睛可以“看”,长了嘴,却又不说话。不止神像,抬着神像的纸人们皆是如此。 只有外面,他们看不见的纸人那群欢喜无限,不断地欢呼“还要叉”和“多三个”。 外面的纸人又没见到过他们,只能说明……那些纸人的欢呼,其实就是从神像这里来的。 荆白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纸人神像瞧。 那张侧过来的脸上,只有两片红红的、很有血色的嘴唇。 难道说……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神像这张恢复了的嘴? 问题是,季彤和兰亭都取了木盒。谁也不知道按神像现在的恢复程度,它接下来到底能做什么。 荆白和白恒一在黑暗中静悄悄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先开口, 他们都能看到神像的嘴唇慢慢咧开了,唇线往上翘,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可它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起了自己仅有的那只左手。 神像的手一抬,原本喊得震天动地的纸人们立刻安静下来,静得荆白已经能听到背后的纸片摩擦的声音——应该是罗意在发抖。 那只举起的左手往前一晃。 这是指挥它们往前走的姿势。 几个持钢叉的纸人大汉人高马大,却对神像的指令令行禁止。神像示意往前,他们立刻举步抬着神像往前走,一眼也不多看巷子里的三人。 外面的纸人不喊了,就只剩下这几个抬着神像的纸人的脚步声。荆白听着他们逐渐远去,抓着白恒一站了起来。 两个人肩膀靠着肩膀,他们连保持沉默也这样默契,谁都没有先说话。纸人那边也是静得吓人。 直到后面的罗意走了上来,声音发颤地问:“我、不,是我们——我们是不是把你们也连累进来了?” 在罗意看来,荆白非常平静。平静得好像被列进去的“再三个”不包括他一样,连说话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不存在连累。” 白恒一一听就知道他在思考,没心思同罗意解释,只在黑暗中无声地摇了摇头,会意地补充:“如果真的和我们无关,我们俩就算出现在这儿,也牵连不到我们头上。既然它把我们算进去,说明我们这群人和神像确实已经到了算总账的阶段。就算不是现在,明天白天也是一样。” 不过看这神像的体型……至少说明清净殿里那个巨大的神像还被束缚着。 白恒一忽然心中一动。 等会儿。这么说的话,这个神像是不是钻了什么空子,才能提前出来? “叮铃!” 一片寂静中,铃铛碰撞的声音清脆而突兀,猛地撞进了几人的耳膜。 白恒一和荆白悄悄摸到了巷口,清寒的月光下,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纸人们已经发现了他们,再藏匿身形也显得多余。但在想出解决办法之前,最好也不要表现过于高调,因此只招手示意罗意也上前来,看看这一帮子纸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神像已经被放了下来,现在正盘着腿,坐在那张供桌上原本放香炉的位置,背对着他们三个,面朝着一众纸人。 五个持着钢叉的大汉,又站成了一人站在正中最前方,其余四人分两列,各在其左右的队形。但即便正中的大汉,也离了那张供桌数米之远。 为首的大汉举着钢叉,方才他们听见的,正是他晃动钢叉时铃铛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他用一种似唱似叹的语调道:“街也游了,陈氏已经过完堂咯——” 后面有个大汉,纸脸上笑嘻嘻的,他先是探了探头,随后抬起脚,用一种一看就带有表演性质的、夸张的姿态,左右张望着走到大汉身边,凑趣地说:“叉也已经祭过咯——” 这时,后面安静了许久的,熙熙攘攘的纸人又重新开始说话了,七嘴八舌地说:“ 该打飞叉咯!” “要看!!要看!” “摸啥子喃,搞快!!!” “往前走,往前走!” “让开哦,挡道了!” 虽然在场的三个人都不知道“打飞叉”是什么意思,但这一轮被叉的人是谁可想而知——轮也该轮到季彤了。 前面的几个大汉纷纷回过头,似乎在等待什么。后面一大片的纸人们队伍已经动了起来。 罗意又是担忧又是恐惧,浑身都在发抖,白恒一和荆白索性把他拉到中间,一人一边按住他,不让他有太大的动静。 他们隔得远,只见人群涌动了一会儿,最后分出了一条明显的界线,把这一大群纸人划分为一左一右的两边,中间留出了一条通路。 这条道路本身算不上宽,纸人数目又很惊人,等动起来,白恒一才发现,它们实际上应该还不止之前他看到的那个数。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看不到这些纸人的尽头到底在哪儿,它们辟开这条通路又是为了什么。 直到又过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这群纸人排好了队形,簇拥着几个纸人,抬着一块门板似的东西过来,他才震惊它们让出这条路,到底是为了运送什么。 那是一块高大的、四四方方的木板。 白恒一远远看着,一开始没明白这块门板运过来是什么意思,只感觉这群纸人运送这门板的样子十分滑稽,旁边围观的一派喜气洋洋,不乏有人踮起脚看的,真举着门板的,又像传菜似的漫不经心。 第669章 直到快运到头,他看分明了,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隔得远了,他只当真是送过来一块板子……直到那板子越来越近,才发现,这块足有一般门板大小的木板子上,有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她的手足被捆成一个“大”字形,虽然月光昏暗,完全看不清脸,但依稀能看见半长的黑发。是之前被带走的季彤。 白恒一第一反应是按住身边的罗意,果然,下一秒,意识到门板上是季彤的罗意猛地往前爆冲!那一瞬间他用的力气非常大,如果不是荆白也同时反应过来,恐怕得一起被他拖出去。 荆白喘了口气,抓住罗意的手臂,道:“先别动。” 白恒一也扣住罗意的肩膀,他的口吻难得地严厉:“至少现在别动。还是说,你想出救她的办法了?她把盒子托付给你,你才是救她的希望,不是我们!”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在罗意耳边道:“你以为你冲出去之后,我们拿着属于你们的盒子……还能起到该有的作用吗?” 罗意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的木盒,侧首看着白恒一,脸上的表情震惊而诧异。他徒劳地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出话,远处纸人那边,原本平举的门板已经竖着卸了下来。 新月的月光不亮,像一层很淡的霜,洒在门板上的人脸上,让女人的脸色白得比纸人更像纸。 和白恒一被带走的时候一样,季彤也被换了一身衣服,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囚服,胸前写了很大的一个“囚”字。四肢被捆得很死,拉得直直的。 门板被竖着放下来时,震动了一下,让她垂落的黑发也跟着摇晃,露出被遮挡的眼睛。白恒一这才发现,她的眼睛还睁着。 只是不知是绝望至极,还是意识昏聩,抑或是受着控制、无法说话?被捆在一块硬邦邦的木板上应该是非常难受的,可无论是被举着过来,还是木板被竖放下,季彤都没说过一个字,连唯一没被绑住的头也低垂着,一动不动。 后面站着的纸人们将季彤“传”过来放下,左右两列的拿着钢叉的纸人大汉又接替了它们,将季彤的木板一直送到了供桌前,才转过方向,让她倚着供桌,面朝着一众纸人。 后面的白恒一等人,也就再也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在纸人们将木板转过方向的那一瞬间,白恒一和荆白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疑。 现在他们明白,什么是所谓的“打飞叉”了。 那是把门板上的季彤当靶子打! 她个子不矮,头虽然垂着,也到了木板的顶,人又被捆成一个“大”字型。在场五个大汉,拿着五把飞叉,叉的正好便是木板留出来的五个空隙。 但这应该是原本的“戏”的设定。 荆白看着白恒一,低声道:“我们刚才听见他们喊其他人了。有人应答的话,他们会喊三遍,确认应声的人的位置。确认第三遍之后再扔出钢叉,就是必中。” “问题是,不一定需要我们本人应答。”白恒一苦笑了一下。他回视那双在漆□□仄的环境里,仍旧冷静澄澈的双目,轻声道:“如果我们不答,或者说,没有人答……神像就会替我们答。” 第337章 阴缘线 罗意听完白恒一说的话,只觉心都提起来了,但白恒一说话的习惯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幽幽地说完上一句之后,白恒一忽然补充道:“不过……现在也没有五把叉了。” 他轻微地偏了偏头,用目光示意——罗意人在中间,却没看明白他的用意,只好转向自己右边的荆白。顺着荆白的目光看去,这才懂了白恒一的意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是了!神像的身上,还带着为首的大汉扔出的那根钢叉! 虽然神像此时背朝着他们,可三个人依然能看见它背后透出的叉尖。 这些纸人如此尊重神像,对它言听计从,令行禁止,却没有取下神像身上的钢叉。神像也有一只能动的手,却也没给自己取下来。 显然,它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就是一个破绽。 荆白只觉脑中骤然闪过一线灵光,他意识到了什么。 卢庆的死,不仅出乎他们的意料,也出乎纸人的意料。在他前面点过的名,张思远是死于纸人上门;七号的黎梦,他们不能确定具体是怎么死的,但现在看来,只怕也是死于纸人,所以和张思远一样被纸人掌握。 而卢庆,他和江月明都将自己付之一炬,烧得灰渣都不剩一点。神像无法像利用张思远等人一样利用他,只能用新长出来的那张嘴来代他答应。 很可能是出于某种交换条件,或者平衡,所以这把钢叉,它不能再从身体里拿出来。所以五个拿着钢叉的大汉手里,现在只有四把叉。 荆白知道白恒一为什么要指出这个数字了。他抿了抿唇,轻轻地说:“你的意思是,要消耗掉?” 白恒一点点头。他指了指罗意的耳朵,说:“它也恢复了一半。”他们哪怕在这里小声说话,神像应该也听得到。他们刚才被神像发现,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荆白也点了点头,他猜到了。 神像的眼睛被白恒一拿了回去,方才发现他们,只可能是靠听。哪怕他们说话的声音非常小,一般人都不可能听得见,但事实证明,这个距离依然在神像的听力范围。 第670章 它只有一只耳朵能听见,竟然也有这个程度的听力。所以从神像出现之后,荆白说话也变得更加简洁了。用言语传达的信息能免则免,反正白恒一肯定能听明白。 罗意不具备他们俩之间的默契,但他会读唇。荆白用唇语无声地把计划解释了一遍,罗意才明白过来:神像一旦替人回答,身上的钢叉就不能取下来。他们要想办法把钢叉消耗掉。如果钢叉能都扔在神像身上,自然就不会落在季彤身上了。 他急切地打手势:可是还剩下四把钢叉!那群纸人叫二号和七号的时候,都是叫三次才扔一次叉…… 看神像中叉之后的样子,恐怕这些大汉手中的钢叉扔出去,就会直接命中胸腔,季彤到时候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荆白看懂了他的意思,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思考。 白恒一提到的“消耗”这个思路,听上去很合理。但罗意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之前都是叫三次,第三次才掷出钢叉,一叉即中。而且张思远和黎梦现在都不见了,钢叉也都是回收了的,证据就是那把带着铃的钢叉,现在叉在了神像身上。 现在不算那把带铃铛的钢叉,还剩了整整四把叉。可这点时间里,他们上哪去找四个替身? 荆白总觉得,中间好像在哪里差了一环。 纸人进门的时候,季彤试图否认自己不是“陈氏”,用的是他们昨晚的法子。她拿出结婚证,证明自己的姓名是写在上面的“季彤”,不是什么犯妇,可是没有起到作用。 从这一步开始就和他们昨天不一样,荆白开始从头回想整件事。按罗意的说法,纸人们来接季彤时,和来接他们时,其实有微妙的差别。 昨晚,金童玉女来接的是他们死去的父亲。白恒一主动承认自己是他们的父亲,是出示了结婚证作为凭据。荆白有所警觉,把“路玄”这个假名给了他。但是“路玄”这个名字,原本就是白纸黑字写在两张结婚证上的,两个人换了证件,只是荆白让白恒一拿了持证人路玄的那一张而已。 在所有人一开始都失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前提下……结婚证上写着他们的假名,有他们和纸人的合影,就阐明了他们和纸人的关系。那在这里,写在结婚证上的“路玄”,就是一个切实存在的身份。 在这个前提下,白幡上才成功落下了“路玄”这个名字。也就是说,如果当时不用“路玄”这个假名,随便说一个张三或者李四之类的名字,金童玉女大概率就不会承认这个“父亲”,而是继续倒数月份。月份数完了,他和白恒一至少要死一个。 今天来看,季彤并不曾犯罪,按纸人们的说法,犯罪的是“陈氏”。季彤利用昨日的解法,否认自己是“陈氏”,这招却未能奏效。罗意和季彤当时是没想通的,直到白恒一意识到,这是一出戏。 按这个思路,季彤否认自己是“陈氏”当然没有用。因为本质上,纸人要的是“陈氏”的演员! 所以他们要“犯妇陈氏”,却是对着罗意和季彤两个人的,因为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人去扮演“陈氏”这个角色! 这里是季彤的判断出错了。虽然角色是女的,但素来也有男旦。重点是“演”,那就是男女都可以演,并不是非得季彤被接走不可。 可如果重点是“演”,季彤就只是“陈氏”的演员。纸人们究竟演的是哪出戏,在场的三个人都不知道,猜测不了剧情里的陈氏究竟有什么样的结局。 可如果是演戏,和昨天货真价实的葬礼就不一样了。葬礼都办了,如果不是用掉了路玄这个假身份,大概率是真要死人的。可是这群纸人现在只是接了季彤去“演戏”。 既然犯罪是假的,那作为演员,无论戏里的“陈氏”是死了还是没死,季彤都不应该死于钢叉。一定有什么办法避免才对…… 这毕竟是出戏。就算要表达叉死了人的情节,也总不能真把演员叉死在台上吧? 荆白不是特别懂手语,但好在现在在场的是精通唇语的罗意和非常了解他的白恒一,不至于看不懂他的意思。 白恒一沉思了片刻。 戏剧确实有很多种表现死亡的方法,他们当时排过的那场戏就有。后来顺带也了解过,有的剧目为了表现惊险刺激,调动观众的情绪,也会上演这种危险的桥段。 荆白这个想法提醒了他,但他和荆白想的又不一样。 原本计划的是唱戏,当然不可能真的杀死演员,所以要么道具是做戏特制的假道具,要么道具是真的,但不会命中演员,就是故意落空,制造那种动魄惊心的刺激感。 具体是哪种情况,光从神像身上扎的那一把也能看出来,何况季彤和罗意都近距离见过钢叉。 既然钢叉是真家伙……白恒一恍然大悟了。 他方才看到季彤四肢被扯开绑在木板上,就觉得非常奇怪。如果钢叉真的是为了叉中她,以这个大汉听声辨位,盲叉都能叉中的能耐,根本没有必要加那张门板一样大的木板。 现在就说得通了,这木板就是表演用的,为的是增加刺激感,减小真的叉中她的可能性。 所以,如果按照正常的演戏唱下去,这四把钢叉都会落在季彤手脚间空档的位置。 可惜这演出并不正常,纸人到最后还是要取她性命。 第671章 白恒一对荆白比划:昨晚那个出殡的仪式基本是完整的。 岂止出殡,这些纸人还搭了个灵堂,差点把白恒一就地火葬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完整。 不过白恒一的意思是……既然昨晚连送葬都走完了流程,那么今日纸人们要唱的这折戏,应该也是完整的? 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在这折戏原本的剧情,陈氏的命运又究竟是怎样的。纸人们既然选择了这折戏来抓季彤,陈氏恐怕最终还是要死,只是不知道死法究竟是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陈氏究竟是不是死在钢叉这里?不知道后续的情形下,到底要不要打断他们扔钢叉? 就算要打断,怎么打断? 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因为纸人们自己演自己的,根本不等他们反应。 木板一架好,戏就已经开演。 周遭早已重新变得鸦雀无声。 四个拿着钢叉的纸人大汉齐齐将钢叉往地上一顿,发出铮然的响声,震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为首的大汉已经没了钢叉,却依然站在队伍前方。他手一抬,指着被绑着的季彤道:“陈氏三娘!你目无王法,多日前犯下重罪,还始终不听规劝,不肯认错。你以为你能匿迹隐形,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岂容你这等败类逍遥法外?” 他说完,抬起的那只手一挥,后面的四根钢叉又是齐齐地在地上一笃,是在为他助阵。 荆白和白恒一对视一眼,知道恐怕这才演到了这出戏的关键处。罗意此时虽然紧张得要命,却也不敢说话了——总要知道这群纸人在干什么,才能找到办法救季彤。 季彤演的这个“陈三娘”,究竟犯了什么罪?致不致死? 大汉又高声暴喝:“陈氏三娘!你不守妇道,与赵二郎私相授受,其罪一;怂恿同乡梅老五偷主家银钱,其罪二;借钱不还,伙同赵二郎,谋杀梅老五,其罪三。数罪并罚,死不足惜!当着神仙的面,你还不认罪?” 这段指责义正词严,后面的纸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人群中,有几个声音大的说:“梅老五,才造孽,死的那个样儿,好惨哦——”“这个婆娘坏得很!”“咋个只说婆娘喃,奸夫□□!”“神仙都在,打个雷劈死算求咯!” 听到这几句话,荆白看了白恒一一眼。 白恒一摇了摇头,打了简单的手势,示意继续听。 罗意却更心焦如焚。如果大汉所说的是真,那陈三娘犯的显然是死罪,若是当场要处置,季彤的结局也可想而知。 三人眼神只来得及有片刻的交汇,下一刻,被绑在木板上的季彤忽然似唱似叹地“噫——”了一声。 这声音拖得很长,很亮,又凄凉无比,一时倒把其他叽叽喳喳的声音都盖住了,让一切又归于安静。 季彤现在背朝着他们,他们看不见她的神态,只能听到声音。 在这片静谧中,她忽然泣声道:“冤枉,我冤枉!是他不要我活也!” 前面还好,权当是补充剧情,等季彤带着哭腔说话时,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情形好像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 这戏是临时找上门的,季彤本人显然不知道剧情,如何能跟着演?何况这可不是一般的“演”,“陈氏”并不只是在说台词。 在场其他两人听不出,白恒一是懂行的。这段虽是念白,可每一个字都是唱出来的,声音甜脆而明净,却字字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当时排戏时,那个努力学习,甚至唱到失声的花旦都没有这份功力。 想唱成这样,一般的票友也办不到。且不说季彤平时说话不是这个调门,单是她看不出几个纸人大汉上门时那副做派是在唱戏,就说明她对这方面了解不深。她本人不可能唱出这样的水平。 被绑的人分明就是她,这是三个人都看见的。唱戏的嗓子却不是她的…… 所以,现在这个凄凄哀哀地喊着冤的,如泣如诉的女声是谁? 第338章 阴缘线 虽然没说话,但三个人互相看着,从各自脸上的惊愕之色也能看出来,都觉得这声音不可能出自季彤。 罗意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神像再次用那张嘴模仿了季彤,好让这出戏能唱下去? 他们隔得远,季彤和神像又都是背对着他们,面朝着观众的。只能听见声音大体是从那边发出来的,但无法具体到谁身上。 白恒一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探头又往纸人那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用口型表示:不确定。先看他们怎么演。 “陈三娘”这样说了,大汉转头看了一眼神像,显出几分不情愿的样子。但见她悲泣不已,满口冤枉,只得道:“陈三娘,你可想好了?当着神明的面,你若还敢胡吣,死了到地府也不得清净!天打五雷轰,也洗不清罪行!” “陈三娘”似是被他惊吓,抽噎了一声,哭道:“神明在上,我冤枉也!我也不是成心欠钱,我同赵二郎两个都精穷,钱亏完了,到了日子,还不出来,我也莫得法!可他梅老五的人命,咋个能算在我头上呢?他是各人想不开,上吊死个了——” 大汉用神像威吓完陈三娘,原本是面向众人,背着手听她辩解。听得此言,竟然大发雷霆,“呔”了一声,见自己双手空空,竟夺过其中一个大汉的钢叉,转过身,咻地朝门板上掷了出去! 第672章 他整套动作连贯无比,谁也没来得及反应。 因为两人原本是轮流在唱,其他四个大汉都只是握着钢叉在原地肃立,有动作的只有这为首的大汉,但他他手里已经没有武器。因此连远远看着的荆白等人都只是注意他的唱词,没预料到他会忽然去抢后面的大汉的钢叉。 这一掷来得猝不及防,只听得“笃”地一声,是钢叉扎进木头的声音,显然没有任何血肉的阻碍。 别说远处的三个人,甚至陈三娘本人都是愣了一下,似才发现钢叉没有扎中自己,高声哭喊道:“我的冤还没诉完,当着神明的面,你不能处置我!” 这时,被夺了叉的纸人大汉看不过去了,不等为首的大汉说话,便高声道:“大哥何曾处置你,你死了吗?大哥的叉准着嘞——” 到这句话出来,荆白就知道,他们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白恒一眼睛看着荆白,只是点了点头,他的手势主要是冲着罗意打的——中间这个人发现大汉扔了叉之后,虽然知道季彤没被扎中,情绪也变得分外激动,要冲出去的劲儿快赶上牛了,他和荆白两个人费了些力气才按住。 见“陈氏”中气十足,还在大声抗辩,罗意才又冷静了几分。 白恒一冲他比划示意:钢叉——至少前面三把钢叉,都不是用来杀死陈氏的,是用来吓她,让她认罪的。 陈氏的台词已经说了,神像在此,只要她还在喊冤,大汉就不能处置她。被夺叉的那个纸人则表示,大汉的准头很好,既然没命中,说明本来就不是要处置她。 他急着帮大汉说话,正好说明陈氏所言的规矩确实存在。 这一番唱和下来,能看出,这几根钢叉应该就是他们恐吓陈氏这种嘴硬的犯人的手段。 被夺叉的纸人话音未落,领头的大汉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纸人一个激灵,诺诺地不敢再插嘴。 大汉又转回去,继续斥责陈三娘:“罪妇陈氏,死到临头,你竟还在扯闲篇!梅老五莫非没找过你与赵二郎要钱?隔壁邻居张婶子两只眼睛看到了,两个耳朵听到了,真真切切!你非但没还钱,还叫赵二郎痛打了梅老五一顿,把他赶出门去!是也不是?” 陈氏唱完自己那段,在大汉陈词时也没闲着。三人在远处,一直听到她抽抽搭搭的哭声。但到大汉说到梅老五被赵二郎痛打了一顿时,她噎了一下,原本哭泣的声音也停了。 荆白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着这情状,也默默摇了摇头。 陈氏有罪与否,此时已有论断。 大汉见她心虚的反应,冷笑一声,乘胜追击:“梅老五的腿都被打断了,还不出钱,干不了活。他主家杨员外是慈善人家,原本已宽限了他几天,时日到了,才说要去报官。梅老五当天夜里就吊死了,难道不是你两个逼死的?” 陈三娘沉默了一会儿,再一开嗓,调门竟变得更高了!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理亏,用一种控诉的语气唱道:“什么慈善的杨员外,大户人家恁多钱,怎不多宽限他几天?即便当真报了官,县老爷青天明断案,我两人还不出钱,挨打受刑也就便。他梅老五自己吓得吊死了,我凭什么要赔命?” 大汉气冲冲道:“你这妇人,忒地狡猾!怪不得赵二郎早都被抓伏了法,饶你多活了这些天!” “陈氏”像是抓住了他的漏洞,立时尖着嗓子,凄凄哀哀地喊道:“就是的呀,就是的呀!我的二郎死都死了,他梅老五一条命,怎的要我两个人来偿——” 陈三娘最后一句拉了长音,哀戚无比,余韵不绝。大汉似是听不下去了,劈手夺过又一个纸人的钢叉,猛地朝她掷去! “咄”地一声,锋利的钢叉再次杵在了木板上。大汉盛怒之下,力道更大,钢叉穿透厚厚的门板,露出了一点银光闪闪的叉尖。 陈三娘又不作声了。大汉呵呵冷笑两声,接着唱道:“赵二郎从不识得梅老五,与他素日没关联。你先找梅老五借钱,又教唆他偷盗主家银两,欠条上,你陈三娘也把名签。银钱至今未清偿,神明在上,你还有脸再喊冤?” 陈三娘答不出话,只能继续嘤嘤哭泣。两人暂时话毕,又听见几个人声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白: “是噶,神明在上,她怎有脸!” “真是阴险毒辣!那个叫什么,怎么说来着?厚颜无耻!” “吾观此妇陈词,避重就轻,巧言令色,真乃: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呐!” “老童生,你说这婆娘狠毒就算咯,说我们妇人干啥子呢?赵二郎和梅老五,一个跟她合谋,把人打成重伤;一个偷钱。这两个死鬼男人莫非很清白?我说他们死了也是该背时!” “刘大姐,我就念首诗嘛,你倒对我念了一箩筐,岂不是长舌——唉哟,唉哟,莫打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 “观众”里似乎还起了小小的纠纷,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这些念白虽用了一些方言,但方言的语调不难听懂。除了为首的大汉和“陈三娘”,观众们说话的内容也不容错过。三人竖着耳朵听着,极力捕捉其中的信息。 陈三娘和大汉的唱词里已经将案件还原得差不多,光是看陈三娘的反应,他们也知道大汉列数的她的罪状,恐怕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第673章 虽然不知这里判罪用的是什么律法为依据,但梅老五盗窃及死亡的事件中,赵二郎作为出力的人,只是间接导致梅老五死亡,就已经被判了死刑并处决;陈三娘作为出谋划策的人,欠条上留的是她的名字,她至今也还不出钱。 看如今的情况,恐怕“陈三娘”这角色是真得交代在这里。 “陈三娘”是戏里的角色,剧情里她的死活,他们恐怕干涉不了。问题是,如果这个角色的结局是死,怎么把季彤这个演员给捞出来,让她平安无事地演完这出戏? 荆白一边分析剧情,一边在脑内飞速思索,白恒一却不然。 他的重点似乎是在听。荆白会不时看他,但到后面,两人已经很少对上眼神,荆白注意到白恒一的眉心也在越拧越死。 到陈三娘泣诉毕,老童生等人抢白和争吵时,他已经不看了,双目紧闭,似乎在细听什么动静。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陈三娘”虽然暂时还没认罪,气势也越来越弱,眼看已被大汉说得词穷,也没有什么辩解的余地了。 罗意焦急地两头张望,也注意到白恒一的异样。 他看了荆白一眼,对面的青年修长的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打扰。那边犹在絮絮,大汉和陈三娘都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两个人索性都盯着白恒一。 时间一直公平地流动,之前他们都觉得过得很快,但此时此刻,似乎一切又都慢了下来。 直到再次听见铮然的长鸣,是钢叉顿在地上的声音。还拿着钢叉的两个大汉借此维持了秩序,一切又重新变回寂静。 白恒一像是也被这长鸣惊动了,猛地睁开了眼睛。虽然白恒一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一掠而过,但罗意依然感觉到了他眼中有种少见的凛冽的意味。 荆白却注意到他平静面孔下的惊疑,用近乎波澜不惊的镇定承接住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打手势示意他说出来。 白恒一轻轻吸了口气,他缓缓地打手势,对两人道:那个唱戏的陈三娘,不在季彤身上,也不是神像。 他们和那群纸人的距离其实挺远的,而且他们现在所在的方向,虽面朝纸人,却是季彤和神像的背面。季彤还被绑在一块又大又厚的门板上,他们完全看不到她的情况。 纸人们虽然站位分了前后,但连季彤在内,彼此相隔都不远。在这个距离里,哪怕是白恒一这样灵敏的听觉,也只听见声音都是从那个方向来的,注意不到这点距离的细微差别。 如果不是“陈三娘”一开嗓就能听出来,声音根本不是季彤的,恐怕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前头发现嗓音和季彤不一样,后面,随着剧情逐渐推进,他和荆白都察觉到,人群中似乎藏了不仅仅是观众的人。 其他的纸人观众都在看戏,他们在人群中,却和戏台上的钢叉大汉和陈三娘一唱一和,起到一个烘托气氛和推动情绪的作用。两人当时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白恒一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个关键。 剧情有荆白在留意,白恒一专心听着人群中那几个人说的话,渐渐地,他感觉到有些异样。 “陈三娘”的声音,和为首的大汉出来的位置不太像,更像是后头那几个人声音的位置。 他不甚确定,只能一直听,直到“刘大姐”和“老童生”这一次出现,吵了几个来回,他才感觉有了些把握。 岂止台上的是唱戏的,台下的也是。这些纸人们合起来给他们演了一出戏。 真正的“陈三娘”……应该确实藏在后面那群看戏的,茫茫的纸人的人海里。 第339章 阴缘线 白恒一既然说出来,肯定是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 荆白心念电转,他意识到,白恒一发现的这个信息很可能就是破解这出戏的关键。 也就是说,真正的“陈三娘”不是季彤。或者说得更明确一点,唱戏的“陈三娘”不是被绑在木板上的这个角色,是做了她的替身! 既然被绑在木板上的不是“陈三娘”,那只要指出这一点,无论剧情是要陈三娘偿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刑罚,都和季彤无关了。 这里很可能是需要外力推动的,必须要有人去参与这件事,才能扭转结局,转死为生。就像昨晚的金童和玉女,哪怕荆白和白恒一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主动开口去指认两个人中谁来做“爹”。在场必须有一个人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再由另一个去把他救出来。 而今晚,季彤挺身而出,当了去唱戏的那个人,现在就是另一个人需要站出来的时候了。 白恒一看了荆白一眼。他们都没听过这出戏,不知道剧情的走向究竟何去何从。就连陈三娘在人群里,都是白恒一凭听觉下的判断,谁也不能完全确定。 无论谁去确定真相,或者指认真正的陈三娘,风险都很高。如果可以的话,白恒一更希望自己去,甚至……荆白去。 因为要正式参与进去,也意味着加入纸人们的玩法,必须根据它们的反应随机应变。这对心理素质、反应能力和脑力要求都非常高,他很担心罗意不能做到。 在白恒一看来,罗意的优先级是高于季彤的。哪怕带编号的季彤死了,纸人罗意不会立刻死去,现在木盒也在罗意手中。白恒一现在对副本的核心机制有所猜测,虽然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确定,但他觉得罗意只要今晚不死,至少可能有翻盘的机会。 第674章 但如果罗意再上去出了事,他们代表的‘耳识’就彻底完了。 荆白当然知道白恒一在顾虑什么。他冲白恒一摇了摇头,没有犹豫,直接拍了拍有些不知所措的罗意的肩膀,示意:到你上场的时候了。 罗意眼睛一亮,他心里急得要命,早就想出去了,是荆白两人按住了他,没让他冲动。现在荆白主动让他出去,一定是有了思路。在罗意心里,他并不看重自己代表的所谓“耳识”,如果季彤死了,他更不会关心其他人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他不会再关心任何事。 他是季彤的纸人,哪怕真和她死在一块儿,也比在远处干看着好。 荆白用唇语加上比划,和罗意定下暗号。 在那边的“戏台”中,季彤离神像是最近的,她的门板就靠在放置神像的祭台上。 人群和她还隔了拿钢叉的几个大汉,以及掷出钢叉的那段距离。或许是为了显出掷叉的本事,几个大汉离季彤足有三丈远,纸人的人群又被隔在他们身后。 荆白三人离他们太远,戏台处的所有人的声音在他们这就约等于一个方向的整体。以白恒一这么灵敏的听觉,也不能完全确定陈三娘的声音出自人群。但如果走得够近,比如就站在神像的背后,那或许连罗意这样聋了一只耳朵的人,也能判断出声音的来处。 荆白和罗意约定了几个简单清晰的手势,用来表明罗意听见的状况,最后和他强调,他最重要的任务是确定白恒一的结论,也就是“陈三娘”的声音到底是不是季彤身上发出来的。不管能否确认,一定要用手势回应,便于他们判断和下一步接应。 罗意坚定地点了点头。白恒一眼看着荆白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一时也有些愣神。 两个人唇语带比划,无声地商量完,这时才转头看他。白恒一见荆白指了一下嘴唇,是问他有没有要补充的事。 白恒一看到他毫无矫饰的目光,心底涌上微微的怅然。他摇了摇头,示意没有,罗意于是站起身来,左右各看了两人一眼。 荆白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此时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冲他点了点头。 白恒一冲罗意微微一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罗意重重喘了口气,挺直肩背,从小巷掩藏身形的漆黑的暗影中大步走了出去。 荆白和白恒一之间空出了一人宽的位置。迎着月亮柔和的清辉,两人在朦胧如轻纱的光线中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对方靠近了一些。 巷子外面没有任何掩体,罗意从巷子中走出去,那边纸人是完全能看到的。但它们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罗意刚刚走出去时还浑身紧绷,走得小心翼翼。但走出去几步,见纸人们并不搭理他,便加快了脚步。 他还算克制,没有真的跑起来,闹出很大动静,只是走得飞快。 荆白和白恒一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和远处纸人们的反应,随时等待下一步行动。荆白对白恒一打手势:如果一会出现突发状况,我优先出去接应。 见他没有立刻点头,荆白抿了抿唇。他指了一下白恒一的耳朵,没有继续多说别的,但白恒一猜他是想表示意思是他听力更出众,又是纸人,所以要他押后,便于策应的意思。 这实际上已经是现在还活着的人的行动共识。其他人现在不知道这里是个副本,如果出去了,就会意识到这个副本机制相当歹毒:首先,双方的生命大概率是绑定的,无论是把纸人推出去顶锅,还是把杀了纸人的,没有一例是成功的;其次,除了白恒一找回了完整的“识”,其他的纸人或多或少身上带有残疾,真要逃命的话,可能力有不逮。 逼着他们保护纸人,优先于自己的生命,这本身就是反人性的。 但是白恒一知道,有什么危险,荆白只会优先保护他。之所以说什么听力,只是给白恒一一个无法拒绝的借口,就像昨天晚上白恒一说服他,自己躺进棺材里一样。 现在的白恒一也和当时的荆白一样,没有理由拒绝,只能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荆白同他商量好了,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比起已经直接对上纸人的季彤和罗意,他现在也相当紧张。 季彤两人的五感关联着清净殿那座巨大的神像的五感,尤其从今晚的情况来看,神像只有一只耳朵,听觉范围已经覆盖到这个程度,如果季彤和罗意今晚过不去这关,让神像拿到完整的“耳识”,恐怕明天取出最后一个木盒之后,周杰森两人能成功逃走的可能性更小。 这一切是环环相扣的,因为周杰森如果无法成功逃走,神像就能长出两只脚。它体型何其巨大,如果双脚俱全,跑起来的速度会非常惊人。而他们又必须逃往月老祠,等于起点和终点都是确定的。 虽然在两点之间,理论上也可以逃出无数个路线,分散神像的注意力,但是……想想白天的时候周杰森在月老祠看到的景象。他们供香之后,月老面带惊怒之色,手臂抬起,遥遥指向神像所在的方向。 如果月老像能感应到神像,那么……神像能感应到月老祠所在的方向吗? 荆白不知道,也不敢赌。所以现在,他和白恒一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季彤和罗意。明天周杰森去取木盒,他们也会尽最大努力帮他活下来,否则他们会面临最困难的处境。 第675章 神像越强,所有人存活的概率只会降得越低。 他双目炯炯,盯着前方,见罗意离神像的祭台已经只有一小半的距离。纸人们似乎并不关心戏台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甚至正在朝他们走来,只管各自演各自的。 方才钢叉顿地,其他人已肃静下来,好一阵子都只能听到陈三娘呜呜嘤嘤的哭泣声。罗意走过去的功夫,大汉也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她说话。 陈三娘的底细方才已经被大汉驳了个底掉,此时似乎已想不出什么辩解的话语。大汉听她哭了好一会儿,见她迟迟不做下一步动作,怒道:“罪妇陈氏,你所犯之事,来龙去脉俱已分明,你再是啼哭,也是无用。神明目下,铁证如山,你竟还不认罪!” 白恒一听他这段话字字含着怒意,是在唾弃陈三娘的为人,似乎认为她已无药可救,心里只觉不妙。 罗意人已经快走到祭台背后,他甚至还是偏着头的,把能听见的那只耳朵放在前面。可他走到一半时,陈三娘的哭声就被大汉的怒斥盖住了,虽然更近,可没声音,怎听得来处? 他心里发急,走得更近。越是近,越是觉得木板高大,难怪能把季彤这么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绑得脚都不沾地,同时也挡住了他的视线。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大汉的动作,只听见“笃”的一声响! 罗意睁大眼睛,看着泛着冷光的叉尖。 这是新的,好像扔得格外用力,叉尖比方才那次露出更多。这次的钢叉扔在木板的右上方,位置很高。 这是朝着季彤的脖子去的。她被送过来时,罗意看到过。她被绑得很高,脚不沾地,头几乎顶到木板顶,所以五花大绑留出来的空隙里,脖子和头之间的那空隙是最窄的。 这意味着季彤的危险进一步增加。 几个纸人大汉那边,现在只剩最后一把叉了。 陈三娘静了几息,发出一声哀呼,听上去悲辛无尽。她接着哭道:“苦啊——苦煞我也!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我认了!” 罗意听见那声惨呼时,第一反应是先探头去听那声音的来处。 他现在已经走得够近了,几乎就站在神像背后。陈三娘这一声悲叹,调子极高极亮,情绪极满,比前面的唱词都更好辨别方向。 具体来自哪里,只有一只耳朵有听力的罗意无法定位。但他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声音绝不是出自他面前这块不到三尺距离的木板处! 太急于确定方位,等过了片刻,罗意的大脑才开始反应唱词的具体含义。那感觉像一盆冰凉的雪水兜头浇下,罗意在这一刻意识到,“陈三娘”竟然认罪了。 那季彤怎么办! 罗意觉得自己要是有颗心脏,恐怕这时候已经急得要跳出胸腔了。他完全是凭本能撑起理智,回头要冲荆白打手势,传递信息——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能传递的信息了。 但等他真转过身,抬起手打手势时,手上的动作还在做,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面朝的方向,黑发的青年已经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他动作的幅度不大,发出的声音也很小,乍看好似闲庭信步,实际上走路的速度却很快,飞速地向罗意靠近。 淡色的月光照在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孔上,却没把那份冷淡的气质柔和半点,倒像照在什么神兵利器上,冷冽、明净,却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这样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过来是极具冲击力的,虽然罗意心里知道,对方那种冷冰冰的气质大概更多是冲着他身后的这尊神像,还是不由得背脊凉了一下,但紧接着,又是一阵心安。 好像海难翻了船,奄奄一息,感觉毫无希望之时,在不远处发现亮着灯的灯塔。 尽管心绪波涛汹涌,罗意却没因此耽误事。他在手上机械地做着约定好的手势,直到那个子高挑的青年远远冲他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在这一刻,罗意无比确信,他是来救他们的。 第340章 阴缘线 罗意回过神来,把手放下。 他停了片刻,心中有了决断,正要打下一个手势。荆白却已经抬起手,做了一个中止的动作。 罗意皱了下眉。他已经看到路玄越走越近,可他还有自己的最终计划,没有,也不打算告诉路玄和白恒一。 他现在正蓄势待发。如果路玄真走到他面前,两人实力悬殊,对方如果不同意,他恐怕就执行不了自己的计划了…… 就在荆白逐渐接近,罗意尚在犹豫的时候,背后的戏一直上演着,未曾停歇过片刻。 荆白和罗意因为距离更近,此时都被门板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戏台怎么演。白恒一这里却看得分明。 从陈三娘哭哭啼啼地说要认罪,大汉的肢体动作就变得十分轻快,好像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他抬起双手,作势摸了摸左边袖口,又摸了摸右边袖口,最后摸到自己胸前,掏出一张纸页来,喜滋滋地一展。 具体内容自然是看不清的,但看得出是张写着字的纸。 大汉展开这张字纸,先给陈三娘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去,在观众面前展示了一番。 白恒一注意到他每个动作的幅度都很大、很夸张,应该是舞台戏剧中特意表达情绪的表现。和大汉之前端正严肃、义正词严的风格相比,这样的姿态放在他身上,甚至稍显违和。 第676章 与此同时,看他正式拿出了认罪书,“陈三娘”再次发出了一声悲啼。哀婉的哭声在夜空中飘飘荡荡,衬着大汉喜不自胜的动作,更显出几分凄凉之意。 后面的“观众”这时却道:“认了好,认了好,这婆娘这回跑不脱咯——” “是的嘛!早该杀了!” “神仙都盯到的,她敢不认?” …… 听见观众们七嘴八舌的言论,罗意心下更是大急。他见荆白越走越近,跺了跺脚,打手势让荆白不要再靠近。自己接下来有事情要做,他再靠近,恐怕要受连累。 远处的青年两道浓黑的眉毛挑了一下,这个神情罗意总觉得在白恒一脸上见过,通常会配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但荆白做出来是另一种感觉——更像是警告,和不赞同。 罗意只是犹豫了片刻,荆白走路飞快,几步就走到他身边。罗意虽然整个人都极度焦虑,但看着荆白平静的表情,浮躁的心绪也稳了几分。 荆白直到走到他身旁,才用嘴型和他说了几句话。 罗意听他说到一半,已经神色骤变,转过脸去看荆白,下意识想问什么。等张了张嘴,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只能咽下心中的震惊。 荆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往下说。罗意睁大眼睛,无声地反问:真的? 荆白道:不能保证,但他说有七八成的把握。 罗意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荆白,荆白只是坦然地、冷静的回视。罗意瞧不出想要的信息,因为他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而空明。 在罗意的认知里,路玄和白恒一已经是最可靠的两个人。今晚如果不是他们,他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 季彤被绑在门板上不能动,罗意的最后计划,是自己上去替季彤挡最后的一把叉。 早在第一把钢叉扔出去的时候,他就生出了这个打算。路玄和白恒一当时让他不要着急,前面几把叉很可能是用来逼供的,他觉得有理,果然也说中了。 但罗意那时也担心,最后一把叉会真正扎到季彤身上,因此才一再想要冲出去。他自认力气不算小,但无论是路玄和还是他的纸人白恒一,竟然都胜过他一筹,无论如何挣扎,也没能冲得出去。 好在后来,白恒一发现了异常,路玄把过去确认的任务交给了他。 罗意看着对面青年的眼睛,想着,或许自己应该更加信任这两位同伴。他肯定是最想救季彤的人,但路玄他们同样不想季彤死。 如果事实真如他们所猜测,那他至少应该试一试,而不是急着上去献祭自己。 这个挡叉的计划原本也称不上什么计划,更像是无路可走时,他作为纸人试图保下季彤的最后一搏。罗意自己也觉得未必能奏效,只是总比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做好。 但现在既然有了希望,多等一等也没有什么。 思及此处,罗意向荆白点了点头,打手势表示:我会全力配合。 罗意虽然答应下来,荆白紧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他屏息凝神,等着一个可能的机会。 他提前从巷子里出来,自然是因为形势有变。 大汉扔出去第三根钢叉时,荆白已经做好了准备。“陈三娘”说认罪时,荆白自觉不能再等,准备先去神像处见机行事。 他早看出罗意心绪不稳,才给他这个只有一只耳朵好使的人安排了去听“陈三娘”声音来向的任务。毕竟事情有关季彤,罗意肯定会认真执行,也免得他冲动之下先把自己送上去了。 但现在陈三娘说要认罪,钢叉也只剩最后一把。他再不去,罗意一时冲动说不准会干什么。荆白想到这里,冲白恒一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往外走。 他动作干脆,白恒一神色却显出几分急切,微弱的月光下,荆白见他无声地道—— 荆白转达了罗意,白恒一说,一般这样的戏,真正行刑之前,“陈三娘”的角色会有一段自述,大汉的角色也可能有。总之,他们尽量要等到那个时候再出现在舞台正面。 在那之前,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干涉舞台上的行为,罗意如果想去挡这一叉,也是送死而已。 这点荆白和白恒一都早有预料,所以前期他们一直按兵不动。不是不想救季彤,是因为他们已经被神像“听到”了。 而且今晚,神像唱的这出戏,白恒一虽然从没听过,也觉得实在选得讨巧,尤其是纸人大汉们的身份。 从罗意转述的,季彤被带走之前,大汉们说过的话,就能听出端倪。虽然没穿官服,但他们是抓捕逃犯“陈三娘”的。 白恒一之前猜他们是衙役,可从头到尾并没有官府的人出现,连断案的官都没有。大汉们在游街之后,把陈三娘押到神像——也就是他们说的神明面前审讯逼供,那就更像是守卫神明之类的角色。 但是从“陈三娘”归案的过程能看出来,他们可以抓人。 在最开始,没有介入这场戏的时候,至少荆白和白恒一的身份都是今晚的局外人。 纸人们一开始那个扔叉的环节,叫的都是已死之人的名字。荆白和白恒一原本以为这是一种死亡机制,叫三次名字之后再扔出钢叉则必中。 直到纸人们扔叉,叫了卢庆的名字,却在黑暗中抬出了神像。 但事情后来的走向出乎他们的意料。 第677章 大汉真正对季彤扔出第一叉的场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他扔叉的时候,既没有喊“陈三娘”,也没有喊他在结婚证上见过的季彤这个假名,三个人都看见,他只是将钢叉作为威慑陈三娘说真话的手段。 到这里,他们都知道大汉扔叉并不需要叫名字。那方才神像停在他们这里,又指出“再三个”,是什么意思呢? 荆白猜测,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是被加入了“待叉”的列表。神像在听到他们之后,通过这个办法,给予了他们一个戏里的“身份”。 已经叉了几个,纸人们喊“还要叉”“再叉三个”,就是他们三个人也变成了“可以被叉”的角色。 如果贸然打断纸人们的演出,他们三个大概率就会成为被叉的对象。 这才是前面白恒一和荆白一直按着罗意,不让他冲出去的原因。 正是因为他们静下心来看了这段戏,才得以确认,具备杀伤力、会动钢叉的,的确只有台上的几个大汉。 神像虽然也在,但它行动都还要几个大汉抬着。就目前它拿回的五感,至少应该不足以阻碍他们行动。 所以,在白恒一提出“自述”这个可能性之前,荆白一直想的是如何吸引走大汉的注意力,否则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救下季彤。 可这体格高大威猛的纸人足有五个之多,为首的那个力气大得扔钢叉能穿透木板。只要它们能正常行动,别说现在就三个人,就算他们全员集结,可能除了荆白和白恒一,其他人都只能起到一个被大汉们随手扔出去的作用。 除非真能如白恒一所说,届时剧情走到陈三娘,或者大汉的自述…… 罗意和荆白在无声地沟通时,白恒一正屏声敛息,专注看着还在上演的戏。 荆白和罗意都去了祭台背后,又被门板挡着,能盯着戏的人只有他了。 他方才听戏时想过这个问题。大汉们无论是人数还是力量都不可能是他们能对抗的,那么,这场戏的生门到底在哪儿? 他和荆白都知道,这出戏不能随便打断。就算听出来唱陈三娘的那个人不是木板上的季彤,什么时机去抓人群中的那个陈三娘? 陈三娘在这出戏里是个主要角色,哪怕被抓了,也不断给自己喊冤叫屈。这出戏原本就是她和大汉的对峙,只是任凭她如何巧舌如簧推卸责任,大汉都给她悉数驳回。 等“陈三娘”认罪之前那声凄绝至极的哀哭声出来,她叫苦,说“苦煞我也”,白恒一才觉得摸到了点端倪。 她不服,又觉得自己命苦,在“死”之前,白恒一认为,她大概率会自述自己的生平有多么凄惨。 如果存在这段自述,那就只是属于“陈三娘”这个角色的心理活动;但作为舞台表演,必须要用外化的形式表现出来。 这种表演的形式在戏剧中是很常见的,但它的设定,对此时此刻的他们来说非常关键! 因为这种自述经常会出现在剧情的关键时刻,助推角色的情绪,必定浓墨重彩。角色要把顷刻间的心潮涌动乃至心路历程单独唱一段,剧情的时间肯定不允许,因此在这种“心理活动”的自述中,“戏台”的时间就是静止的。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设定上的时间静止。 这种戏份,同场的演员要么不在台上,要么在台上配合演出,但不能继续走剧情,用以表示这都是该角色的心理活动,在戏中并没有时间流逝。 这场戏里,他们需要戒备的同场演员,显然就是这几个威武的纸人大汉。 白恒一当时叮嘱荆白,如果陈三娘真的要唱那段自述,荆白等人必须抢住这个戏中时间静止的空档。 哪怕荆白等人穿过舞台,走进纸人群中去找陈三娘,纸人大汉们如果想要把戏演完,对季彤正常行刑,就不能立刻对荆白等人有处置。 如果他们不继续唱这出戏,那季彤明摆着就是一个“演员”,就更没有理由处决她了。 大汉将认罪书双手捧在掌中,呈到头顶,在神像跟前恭恭敬敬地站了数息。 神像背对白恒一,有什么反应,他也瞧不见,但他知道他们肯定是一边的。果然,片刻后,大汉喜滋滋地将这张纸拿了下来,宣布道:“陈三娘,你所犯罪状,已一一列在纸上。神明在上,已做了见证,再没有冤枉了你去的。当着神明的面,你速速签字画押,莫再拖延!” 陈三娘泣道:“画便画罢——我早知我生来命苦,神明何曾怜我!” “生来命苦”咬得很重,很慢,白恒一判断,这应该就是她自述的前奏。 站在阴影中的青年双目灼然,如果目光真的能照出光线,恐怕他的眼睛会亮如晨星。 他没有犹豫,立刻从小巷中走了出来。 戏台前,大汉也往前走了几步,白恒一人已经走出巷子一段路,在他现在的位置,大汉几乎已经被木板挡住,但更远的还能瞧见。 大汉应该是示意了一下。因为后面被夺了叉的一个纸人迅速小跑上前,送上什么东西,白恒一猜测应该是印泥之类的工具。看来陈三娘确实要画押了。 等押画完,就算是纸面上的正式认罪,届时再处决陈三娘,就是顺理成章、正当无比。 这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白恒一虽然有些把握,此时心也提了起来。 第678章 他现在也已箭在弦上,离荆白两人的距离已不到一半,就差没跑起来。或许是因为身体是纸人,白恒一觉得自己的脚步声能控制得前所未有的轻,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可前方,眉清目朗、气质却格外凛冽的青年仿佛心有所感,猛地回过头来。 弯钩似的新月高高挂在穹顶,洒下的光线淡薄而洁白,似水,似纱,像两个人之间若有似无的一层雾。两人在清寒的月光下遥遥对视。 几乎同一时刻,凄凉的女声高唱起来,响彻夜空。 “可怜我,陈三娘——” 第341章 阴缘线 荆白临走前,时间紧迫,白恒一没有时间详细给他讲自述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只是告诉荆白,他会在感觉自述快要开始的时候出来。 因为一旦开始自述,就说明一切如同预料的发展,巷子这边也不再需要他盯着戏台。 他比划着告诉荆白,对于自述会不会出现,自己只有六七成把握。 如果自述没有按预期出现,他就只能先远程盯着戏到底怎么演、演到哪儿。 当然,如果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具体怎么操作就得荆白随机应变、当机立断了。 这些事不必说,荆白也知道,白恒一只简明扼要说了有关自述的关键信息。只是说完有几成把握之后,他一边示意“结束”,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虽然他过了很多副本,类型上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但是和戏曲深度接触的只有那一个。虽然在副本的那几天恶补了一些知识,但这毕竟是门艺术,还是高度综合的那种。 白恒一自觉对此远远谈不上十分了解,只能说这是他的大概推测。 荆白听完却很平静,轻轻点了点头。他一贯镇定自若,在这种紧急的关头,就有种仿佛永恒不变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白恒一看他方寸丝毫未乱,心才算放下来了一些。 荆白原本准备走出去了,又回来把白恒一的手抓过来,在他手心飞快地写了个字。 很简单,很好辨认。 “信”。 荆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恒一。 他不会专门的手语,只是要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相信你。 白恒一睫毛一颤,嘴唇轻轻动了动。他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出口,只是眼睛弯了起来。 那是个真心实意的、很灿烂的笑容。 荆白见他笑了,自觉意思已经传达到位,就转过身要走出去。白恒一却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握在掌中。 荆白没有用力挣脱,只是奇怪地看向他,微微低头,睁大眼睛表达自己的疑惑: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恒一却没有再比划,漆黑的双目在昏昏的月色中凝视着他,笑着说:“我爱你。” 他眼神很认真,语气却很平淡,好像真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似的。说完就放开荆白的手,笑眯眯地做了个“去吧”的手势。 他甚至得意洋洋地挑了一下眉。 神像当然能听到,但是听就听吧。这副本开局他都持证上岗了,谈情说爱是他们两个人的自由。他又没拿大喇叭到处喊,谁让这破玩意儿长个耳朵到处乱听的? 白恒一现在的听觉的确很灵敏,能听见他说完,荆白很不明显地轻轻吸了口气,然后露出了一个好像要笑,又忍不住有一点生气的表情。 荆白当然知道他说的话是认真的,但既然说出声来,显然也有戏弄神像的意思。但他可没有什么都被那种东西听去的兴趣。 整条巷子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他们站的巷口处有微弱的光。照得出地上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也叫他们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只有月光和对面的人看见,荆白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指了指白恒一作为回应。 同样不是标准的手语,但对面是白恒一。他一定能明白。 荆白觉得他应该确实看懂了,因为走出巷子之前,荆白看见他眉眼弯弯,笑容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明朗,像夏日的晴空。 荆白朝他挥了挥手。彻底走出小巷的那一刻,他清空了自己的大脑,飞快地走向罗意。 而现在,荆白隐隐有种感觉,时机已至。 他福至心灵地回过头,意图向白恒一确认,却看见远处的人影步履如飞,已经越走越近。 白恒一知道他是想确认什么,正欲点头,陈三娘凄凉高亢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哀声不绝,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可怜我,陈三娘,七岁父母丧——” 就是现在! 白恒一离祭台背后还有一小段路,但他知道时间有限,不能耽搁,立刻对荆白做确认的手势。 罗意的心从季彤被带走开始就没放下来过,来到戏台背后之后,因为看不到前面的状况,他更紧张了。虽然只有一只耳朵,但他没有放过每一个动静。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向前,他想再问问荆白,是不是到时候了,发现荆白回头,也跟着看过去。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陈三娘的声音。他心里一抽,还没来得及看清白恒一的手势,荆白已经拍了拍他,示意按原计划进行——去人群里,抓正在“自述”的那个陈三娘。 罗意用力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如果他有颗心脏,此时一定像发疯了一样在狂跳。 第679章 荆白往前跨了一步,走在他前面。罗意紧随其后,从神像的祭台后走了出来。 之前听他们欢呼的时候,罗意就知道戏台后面恐怕有不少纸人,但之前隔得远,只能看个大概。后来又躲在祭台后面,具体有多少,他没有概念。 直到他在舞台前现身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极其强烈的注视感! 好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说不清有多少人的注视,才能有那种有如实质的、被人注目的感觉,那一瞬间,罗意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而且一走出来,他才发现,为首的那个大汉,原来现在就站在门板前面。他手里拿着字纸,离被捆在门板上的季彤只有一步之遥。 另一个大汉则站在他旁边,拿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应该是印泥。他甚至连手都已经抬了起来,看抬手的高度,是要去抓季彤的手摁手印。 但是这个动作没有继续,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罗意最关注季彤的状态,所以第一时间就去看她现在怎么样。 门板上,季彤的脖子旁边、两只手臂下面都扎着三支钢叉。尤其是脖子旁边那支钢叉,穿过她的黑发,扎进木板,离皮肉仅有一线之隔,看上去实在惊险至极。 但这对罗意来说不是最惊悚的,等视线落在季彤脸上时,他感觉思维都停滞了一下。 门板上,季彤睁着眼睛。她的脸上一片空白,不见惊恐,也不见害怕,好像情绪被抽空了似的,十分呆滞。 可是……她的嘴在动。 两人的关注点不同,荆白首先看的是几个大汉的站位。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除了季彤,都在他们身上。哪怕是站在季彤面前的两个大汉,脸的方向都朝着她,可纸脸上,画上去的那两个黑而大的眼仁也死死盯着他和罗意。 荆白确信这些纸人只有眼珠子在转,身躯却纹丝不动,应该就是进入了白恒一说的“静止”状态。确定他们动不了,才多看了一眼季彤。 嘴确实在动,连嘴型都能和陈三娘此时此刻的唱词对上。她这时唱到“七岁父母丧”,字字情绪激亢。最后一个字是ang的音,季彤甚至也跟着张大了嘴—— 但荆白有两只耳朵,站在这里,他能听出来,声音并不是从她这里出来的。 正如白恒一所说,那声音更远,在眼前这片密密麻麻的、纸人的队伍里。 荆白拍了一下罗意的肩膀,指了一下下面的方向,示意他往人群里走。 但是他刚一抬手,就发现,原本站得密密麻麻的纸人观众竟然涌动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纸人都在动,别说看不看得见张嘴了,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纸脸晃来晃去,只起到一个晃得眼晕的效果。 想来也是,台上的其他角色为了表现时间静止不能动,但是自述的角色本人既然要唱要演,当然可以动。台下的观众只是看戏的,当然也不受限制。 这些纸人活动起来都只是为了掩护“陈三娘”。她肯定是要跑! 罗意注意到底下纸人的动静,第一时间就要冲进人群。 他必须赶快追上去,把陈三娘抓出来。否则等纸人大乱起来,就真来不及了。 刚迈出去半步,他才想起荆白还在自己身后,曾经叮嘱他行动前要商量。他急匆匆扭头看,见荆白也点头,就不再犹豫,当即冲进了密密麻麻的纸人群里! 荆白却没有急着进去。 他转头看去,白恒一刚刚走到了祭台旁边,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荆白指着某个位置,做了一个“拔”的动作。 白恒一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自己欺身向前,要走过来。 荆白一眼就看出白恒一的打算,根本没给他机会。他离得更近,两步就抢过去,站到自己方才所指的位置,也就是唯一一个还握着钢叉的大汉面前。 这个纸人大汉站得直直的,两手一上一下,紧紧地握着钢叉。他的十根手指将钢叉牢牢攥在手中,荆白本来想将钢叉直接抽出来,没抽得动。 他并不急躁,何况有人帮手。白恒一到底晚了一步,没来得及抢在他之前,只好无声地叹了口气,协助荆白一个个掰开纸人紧握着钢叉的手指。 纸人大汉的两个黑眼睛瞪得大大的,荆白在他和旁边纸人直勾勾的注视下,神色淡定地将那把钢叉抽了出来。 在听到“自述”时其他角色时间静止之后,荆白就打上了这个主意。这把叉在他看来是特别的,因为另外四把钢叉都已经掷出去了,这是唯一还没有执行过任务的一把叉。 这也意味着,它很可能是用来处决陈三娘的那把叉。 反正纸人大汉此时的时间是“静止”的,就算钢叉不见了,他们也“应该”不知道是怎么丢的,或许还能多拖延个一时半刻。给他们拿着,总比纸人拿着好。 至于后果……他们反正都已经被列进名单,又出现在台前了。如果没能抓到真的陈三娘,他们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季彤的木板上虽然也有三把叉,但没抓到真正的陈三娘之前,那边的东西不好妄动。 这钢叉倒是个真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荆白握在手中,才发觉这叉比他都矮不了多少,可见纸人大汉力气之大,竟然能把这么重的钢叉准确扎进门板的空隙里。 第680章 这几个纸人大汉如果能正常行动,肯定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事不宜迟,荆白和白恒一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同时往外走,准备也进入纸人群中去找陈三娘。 白恒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凭听力在前追踪。荆白点点头,拿着钢叉跟在他后面一步。 但等真转过身,准备挤进纸人群,两个人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停了一下。 “台上”的时间是静止了,可就在他们取钢叉的这一时半刻,台下竟然已经挤得不成样了! 别说陈三娘,他们现在都不知罗意追去了哪儿,他已经完全没入了纸人群中。此时此刻,荆白和白恒一的眼前,除了无数挤挤挨挨的纸人,还有漫天飞舞的纸屑。 那样子有点像罗意描述过的。当时季彤被带走了,他追出去,就完全淹没在了纸人的队伍里。 无数纸人成群结队,嬉笑着将他挤倒,又从他身上踩过踏过,最后自己又被新的纸人挤碎,变成一地纸屑将他埋在里面。 陈三娘的声音倒是还在唱着:“连绵漏雨破屋房——” 白恒一一直专心听着她的词,此时还在唱成长历程,他们还有些时间。但这个声音的距离就很有问题。 现在荆白都听出来,她的声音变远了许多。 白恒一眨了眨眼,无声地道:“这什么纸海战术……” 第342章 阴缘线 这出戏根本没有一个标准的戏台,所谓的戏台,其实只是几个大汉和门板上的季彤的表演范围。 但底下人群无论多么人头攒动,都没有一个纸人越过这个范围,好像有个透明的壁障将他们和戏台隔开了一样。 这可真有些无从下脚。 荆白站在白恒一身后,把他往后拉了一下,向他示意自己手中的钢叉。 白恒一愣了一下,荆白只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配合动作,白恒一明白他的意思:开路。 荆白是人,纸人虽然多,但这种纸人很轻,最多迷惑他的视线,却很难将他挤倒。 之前童男童女带着装着白恒一的棺材腾空而起,荆白去追纸人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但对纸人,尤其是夜晚的纸人来说,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按照罗意之前的描述,这些纸人确实只有个空架子。它们互相之间挤都能挤碎,只是数量实在太多,今晚的尤其多不胜数。 罗意作为纸人,虽然有骨架,但等到晚上,身体纸化明显,也没有什么重量。他当时就陷入了纸人的人海战术,被挤倒在地,惨遭它们踩踏无数次。 虽然未曾伤及性命,但据他说,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像是四肢都被踩错位了。他当时只有一个人,想着季彤还在等他营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爬起来,跑去找荆白两人求助。 白恒一和他一样,被这样一踩,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荆白原本去拿这把叉的时候,只是不想它继续握在纸人大汉手中,又考虑到风险,才抢在了白恒一之前。但下面纸人已经挤成这样,白恒一现在肯定比他更需要这把钢叉。把钢叉作为支撑点,还有荆白在旁边,至少不那么容易被挤倒下。 白恒一明白了他的意思,冲荆白笑了笑,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地走进了熙熙攘攘的纸人群。 但是两人谁都没有想到,白恒一带着钢叉一走进纸人的人群中,它们竟然立时变得更加纷乱! 白恒一刚把钢叉拿起来,纸人们立刻往两边逃去,它们对钢叉表现得非常恐惧,一边跑一边惊叫连连。 “天哪,下来了!他们下来叉人了!” “这个叉好尖哦!骇死人!” “他们是下来找人吗,找哪个?” “咋个回事呢,我们又没犯罪!” “不要抓错了,不是我,不是我!” “让我!让我!不要挡路!” 荆白握住白恒一的一只手,以免两人被挤散,白恒一拿着钢叉威慑这群拥挤的纸人,他甚至根本不需要挥舞起来,只要左右晃一晃,就会激起周围的纸人尖叫一片,四处逃散,互相踩踏。 两人都吃了一惊,这完全是意外之喜。拿钢叉时,谁也没想到会起到这样的作用。这倒是更方便他们去找罗意和陈三娘了。 但踩在纸屑上走了一会儿,两人才发现,即便如此,他们想找人也相当困难。 纸人实在是太多了!它们虽然会逃散,但数量众多,纷纷攘攘,拥挤异常,导致两人没办法走得很快。 白恒一听陈三娘唱到“十六长成容色殊”。这在古代就算成年了,也就是成长历程都快唱完了。虽然没见到扮相,但听歌词和她清亮的声线,更像是年轻的旦角,设定的年纪只怕不会很大,那么,她的人生历程恐怕也不会很长。 等她的自述唱完,就到行刑的时候了。白恒一想到这里,心里更急。 纸人们的主动避让,他此时看来也觉得不够快了。 白恒一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荆白。荆白神色平静,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戏不了解,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着急。向来心绪平稳的白恒一,此时却忍不住焦躁起来。 白恒一现在不知道这是过的第几层塔,但按头啖汤的给荆白结算的进度来看,这里要么是第五层的后半,要么是第六层。 第681章 这个程度的副本非常少见,也更稳定,所以白恒一过的经验也不算多。荆白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甚至走到了这一步,白恒一不能容许他被困在这样一个副本里。 纸做的面颊看不出多大的面色变化,但白恒一心里有了决断。虽然这并非他行事风格,可为了加快速度,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这些纸人挤来挤去也是互相挤碎,白恒一索性将钢叉放平,一叉挥出去,利索地横扫了一片眼前的纸人。 被扫中的纸人并不是直接碎裂倒地,而是被钢叉戳得“砰”地一声爆响,爆出漫天的纸屑!有好几片甚至飘到了白恒一脸上,他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模拟的血液溅出的效果。 所以,纸人们如果被钢叉叉中,和它们自己挤碎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其余的纸人忽然爆发出一阵恐惧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杀人啦!!!” “救命啊!!!” 周围的纸人演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好像白恒一不扫这一下,他们不会互相踩踏碾压直到碎成纸屑一般。 尖锐凄厉的哀嚎不绝于耳,让声音环境变得比之前更嘈杂。 白恒一眉心紧锁。他听力敏锐,周围高频率的惊叫太过吵嚷,让他一阵阵地耳鸣,连带着头都疼了起来。这纯粹是感官引起的疼痛,在这个环境里,再辨识陈三娘的声音也变得很困难。 耳鸣加头痛,白恒一下意识甩了两下头,试图减轻不适的症状。他一有异动,荆白立刻就发现了。顾不得奔逃的纸人,他稳住身形,挪了半步到白恒一跟前。 白恒一没有注意到他动了,阖着眼睛,双手都紧紧握着,是强忍着没有拿手去锤自己的头。他甚至连神色没有很大变化,但荆白知道他在忍受痛苦。 这种表情,荆白已经看了很多次,不想再多看一次了。 荆白知道,他的眼睛已经不会痛了。但现在周围的这些纸人受了刺激,仍在哀嚎不止,几乎到了声音污染的级别。荆白都觉得头嗡嗡的,何况白恒一听力远比他灵敏。 荆白猜他多半是因为这个,顾不上别的,当机立断,伸出双手,捂住了白恒一的耳朵。 这个动作不能完全隔绝声音,但白恒一的确感觉安静了许多。他方才注意力太集中,头疼得厉害,甚至是周围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荆白做了什么,只能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他们现在是完全停下来了——副本的进度不管了吗?! 白恒一简直是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荆白。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要把荆白的手拿下来。 荆白原本担忧的眼神猛地转冷,目光往他的手上一转,再抬起眼睛,已经是剑锋一般尖锐而冷冽的视线在看白恒一,目光中甚至透出几分警告之意。 他鲜少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白恒一,白恒一从他身上隐隐嗅到危险的气息,弱弱放下了刚抬起来的手。 荆白喉头滚动了一下,最后也没说话,只是用口型做了个“等”字。 白恒一调整的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已经感觉到现在听到的尖叫声比之前弱了。如果说这些刺耳的尖叫是某种惩罚机制,应该也是有时限的,只要等到它过去就行。 又过了约莫十几个呼吸,方才混乱的尖叫就平息了许多。虽然依旧嘈杂,但起码不是那种爆发式的惨叫了。 白恒一也缓过了这口气,神色看上去放松许多。 荆白这才放下双手,两人回到之前的行走模式。 白恒一自觉方才行动失据,要尽量弥补进度,一心听着陈三娘唱到了哪儿;荆白却抽空看了他好几眼,观察他的状况。 白恒一方才的作为不像他的行事。荆白虽不知道他在急什么,也心知多半是为了自己。 他先静了几息,慢慢咽下方才看到白恒一忍痛时那种心脏收紧的急怒。默默措辞数次,才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道:“停这几息不会耽误什么。纸人也有感官,你别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从点破神像能听见开始,荆白就没有把话说出声过。这是无声沟通了半天之后,白恒一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陈三娘还在唱,荆白会在这种时候说话,足见态度肃穆。白恒一虽然没从语气中听出什么,但隐隐感觉自己有些危险,赶紧连连点头,以示配合。 那头的陈三娘已经唱完了自己少女时期的孤苦经历,这时正唱到“新婚三月夫君丧”。 原来她结过婚。难怪之前大汉说她其罪一是“不守妇道”,或是指她守寡时找了赵二郎这个相好。 别的都罢了,这条罪行在白恒一眼里真有些可笑。不过这也让他注意到,在陈三娘的唱词里,赵二郎目前还没出场过。这段自述应该还不至于马上结束。 时间虽然没那么紧,但她也确实太难找了! 今晚是新月,月光原本就昏暗淡薄。黑夜中,他们只能凭着这点光线,在纸人的人山人海中大海捞针。 纸人们多就算了,还没有特征。五官都画得差不多一个样。打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白衣服黑裤子,圆溜溜的黑眼睛,鲜红的嘴皮。 来回看就这三个色,白恒一看得眼晕,他感觉再看下去会影响他发挥听觉。他这次果断寻求了荆白的帮助,打手势示意,在走到更近的距离之前,自己负责听,他负责看。 第682章 荆白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握紧。因为白恒一前几天眼盲,这几天下来他们都很适应这个模式。 当眼前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这一刻,白恒一清晰地意识到,视觉——尤其是混乱的视觉,对听觉确实会存在一定的干扰。 闭上眼睛之后,白恒一捕捉陈三娘的声音和判断距离都清楚了许多,他现在很确信,他们和陈三娘的距离是在不断拉近的。 虽然她在逃,但纸人的拥挤同样会阻碍到她。但有钢叉在,白恒一和荆白身边的纸人们都会自动避让,他们追的速度比陈三娘逃得更快。 不过纸人实在太多了,白恒一怀疑就算只有几步之遥,他要在众多的纸人中找到在唱的陈三娘,或许也得好一会儿。 以前都说大隐隐于市,果然是有道理的。在这种拥挤的、甚至面孔都画得几乎一样的人群中,想要找到一个单独的人,简直可以说难于登天。 听的部分都交给白恒一,荆白只负责视觉的部分,也便于他专心去看纸人的脸。除了陈三娘,他还想顺便找另一个人。 轮廓锋利的青年抿着嘴唇,视线飞快地在身边每个纸人的脸上逡巡。 罗意跑到哪儿去了? 真够奇怪的。罗意比他们先追出去,差不多是人群刚刚动起来,他同步就去追了,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乱。而且以罗意的性子,为了捉住陈三娘救季彤,他一定会不惜性命,用尽全力去追赶。 结果他们走出去这么远,现在已经离陈三娘的声音都越来越近,怎么罗意反倒不见踪影了? 难不成再次被挤倒了吗? 纸人体重轻,罗意又没有钢叉这种让他们害怕的东西,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罗意就算真被挤倒了,在知道不会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荆白也没功夫去救他。 他们必须先抓到陈三娘再说。 他飞速地扫视纸人们的脸,试图找到不同的那一个。白恒一虽然闭着眼睛,但拿着钢叉,既可以当盲杖,又能够让纸人闪避,荆白不怕他摔跤,并不是经常注意脚下,因此脚底被突然被一股大力抓住时,他是真的吃了一惊。 有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我!” 他一开口,白恒一也听见了,意识到他是谁,猛地睁开眼睛。 荆白低头看着脚下,他的脚踝处被一条已经扭曲变形的胳膊紧紧攥住。白恒一吃了一惊,钢叉往罗意胳膊的方向一挥,纸人如潮水般惊叫散去,才露出了下面被他们踩踏的罗意。 荆白看得脸色都变了一下,罗意的下半身埋在一堆纸屑里看不见,但是上半身看着已经是被踩变形了,胸口都往下塌。另一条手臂护在胸前,紧紧抱着木盒,也呈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 虽然纸人晚上的脸都是白惨惨的纸色,不容易瞧出脸色的好坏,但光看他身体的状态也非常糟糕。 荆白要伸手把他拉起来,罗意猛地摇头,握着荆白脚腕的手却不肯松开,用嘶哑的、有些变调的声音,急促地说:“看衣服,看上衣!她穿粉色,和别的纸人不一样!” 荆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准备把罗意拉起来。罗意却主动松了手,还艰难地往更远的方向挪了一点:“我不会死的,顶多关节错位。两位,求你们快去!我这样……你们带着我也不方便追。” 荆白和白恒一下意识向对方看去。 荆白摇头,白恒一点头。荆白微微侧首表示疑问,白恒一没说话,只是指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这是白恒一放红线和证件的位置。只消这一个动作,荆白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罗意和季彤才是今晚接受考验的人。这个副本里,他们拿到过的所有东西,看似一模一样,实际都是和个人绑定的,无论是结婚证、红线、火折子还是木匣,都是如此。 他们目前不知道抓捕陈三娘需不需要用到这些东西,但如果需要,他们俩身上带的很可能无用。 两人视线一对,心意即定。白恒一往罗意的方向挥了一下钢叉,给荆白开路,荆白则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罗意只当荆白等人是来救他的,但他现在走不得路,只能变成两人抓捕路上的拖油瓶。但他现在双腿完全动弹不得,哪怕努力想挪动身体离开,也是徒劳无功: “路哥,求你,救救季彤,别管我,我能感觉到她快——啊!!!” 他抓住荆白已经费了最后的力气,挣扎一番之后几乎脱力,再也动弹不了,瘫倒在地。荆白俯下身来拉他时,也因此靠得非常之近。 莹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照清青年年轻俊秀的眉目。那上面并无什么罗意以为的关切之色,而是种雪原一般的平静和淡漠。 直到这时,罗意才发现,虽然看上去是来搭救他的,但荆白似乎根本不关心他在说什么,也不在乎他的躲避和反抗。 他愣了一下,下一秒,那冰雪似的青年已经不由分说地攥住了他没有抱着木盒、却已经变形了的那条胳膊。 罗意几乎是被纸人追着踩,纸屑把他下半身埋得很深。 “哗”地一声,是纸屑被抖落的声音,又随着动作,被激得漫天飞舞。 与其说是拉,不如说荆白是将罗意从地上掀了起来。 第343章 阴缘线 荆白真不是故意把罗意掀起来的,他是对罗意的体重的预估失误了。虽然知道过了子时,也就是平时供养的时辰,白天和真人差不多的纸人会全面纸化,却没想到竟然那么轻。 第683章 纸人白天的时候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晚上纸化以后,不仅皮肤质感会变,身体结构好像也变了。虽然不真的像几张纸这么轻,也绝非人的体重。 罗意被掀起来那一瞬,除了罗意本人,荆白自己也很是错愕。罗意这个只能被荆白扛着走的状态,轻肯定比重好。 这点重量对满状态的荆白构不成什么负担。他单手把罗意掀起来,发现远比预计的轻,索性让罗意大头朝下,像扛口袋似的扛在了一边肩膀上。这样他空出一只手,还能来拉白恒一。 白恒一站在一边,嘴唇抿得直直的。 他原本在强忍笑意,因为他太了解荆白了。荆白虽然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但是行事作风向来稳定低调,他一看这个纸屑满天飞的场面,就知道荆白肯定是预估失误了。 这种小失误无伤大雅,只是对荆白来说非常少见。白恒一本来是想笑的,但等真看到罗意真正的样子,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虽然罗意目前看着能够正常说话,但他腿的样子,瞧着的确是不容乐观。 那两条腿被踩得非常严重,像是被抽干了空气,又像是被拧到极致的纸棍,紧缩在一起,干瘪发皱。 比起相对完整的上半身,他的双腿似乎被这些纸人有意针对了。 这些东西不希望他追上真正的陈三娘。 他正出神地思考,眼前忽然伸过一只洁净修长的手臂。 白恒一看着那只手,愣了一下,荆白已经一把把他空着的手抓了过来,侧头示意他按之前的模式继续。 白恒一怕他不方便,动了动自己的右肩,也就是荆白扛着罗意的那边肩膀,用口型问:“能行?” 荆白点头,神色看起来亦很轻松 ,眼神中流露出催促的意思。 白恒一想起荆白把罗意薅起来的样子,应该不至于是在逞强,只好点了点头,重新把眼睛闭上,继续追寻陈三娘的歌声。 荆白见他听了,才算松了口气。他确实没觉得吃力。 罗意方才躺在地上的时候试图反抗,被他扛起来之后倒安静了,应该是怕耽误他和白恒一的进度。 他体重轻,现在十分配合的情况下,并不影响荆白走路,因此两个人的速度并没有放慢。白恒一也能放下心来,专心听陈三娘那边的动静。 此时又往前进了一个阶段,赵二郎已经出现了,这时正说到两人热恋期十分恩爱,“观花赏月情浓煞,天降横祸买卖砸”。 方才荆白去捞罗意的前后,陈三娘正唱到她和赵二郎相逢,两人情投意合,合伙做生意。她是寡妇身份,只能与赵二郎地下来往。 这赵二郎也不算什么正经人,找了个门路,竟然是放印子钱。陈三娘投了几次,觉得颇有些赚头,想挣笔大的,就投了自己的家当,又找梅老五借,许他一半的利钱。 梅老五想着是个赚钱生意,心一横,掏出自己全副家当,又盗用了赵员外给他采买的公款,寻思到期还上,也无大碍。 开头倒是收了些利钱,可惜这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生意。等那放印子钱的上家坏了事,官府一查抄,门人都做鸟兽散,别提收利息,本也赔了个精光。 三个人都陷入了穷途末路,才出了那样的事。现在从陈三娘的角度,讲述了前情和事件的真相。后面发生了什么,不必唱,白恒一也知道了。 已经开始讲案情,他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好在他们现在离目标也更近了。 有白恒一听着,荆白的心思早不放在唱词上。他的眼睛负责找人,没拉着白恒一的那只手则负责简单粗暴地搡开身边的纸人,进一步加速它们变成纸屑的过程。 从两人按老模式重新分工以后,哪怕荆白重心并没放在听曲上,也明显感觉到白恒一的策略奏效了。 声音的距离似乎一直在越变越近,随着不停歇的脚步,唱曲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到现在,他觉得陈三娘应该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留心听声音的话,简直和刚才躲在祭台背后时听着差不多近,顶多隔着几丈远。 也可能是因为她正在斥骂梅老五,因此声音格外响亮清楚。 “梅老五好生不要脸,怎好意思找我去与赵员外求宽限!赵员外六十又有三,叫我与他、他他他这老匹夫,寡女孤男在一间,我不信他有好心安!” 白恒一听得直皱眉,不料其中还有这层曲折。难怪赵二郎大发雷霆,打断了梅老五的腿。 荆白只把听的任务交给白恒一,就真做到了心无旁骛,只管找人。罗意指出陈三娘穿了粉色上衣,有了这个信息,他就只顾着用目光搜寻那点特别的颜色。 在声音的距离变得更近的时候,他终于一眼瞥见了那个穿行在人群中的粉色身影! 她的衣裳确实是粉的,但是一种很淡的粉色,并不鲜亮打眼,在新月半明半暗的清冷光线下,隔远了是绝对无法分辨的。 她的发型也和其他纸人有些不同。其他人的发型都很简单,她梳了个相对精巧的妇人发髻,但一样是黑发,混迹在大量纸人中,也并不起眼。 但荆白既然已经捕捉到她的身影了,自然不会让她从视线中溜掉。 他用力握了一下白恒一的手,在他手背上急促地敲了两下。 白恒一意识到他无声的呼唤,猛地睁开双目。 第684章 荆白见他睁眼,才朝着粉衣妇人所在的方向示意,直到白恒一的目光也锁定在她身上。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一片静默中调整了方向。白恒一甚至把钢叉往上提了提,不让它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们无声无息地朝着那个粉衣妇人靠近。 妇人似乎毫无所觉,依然自顾自地行走。 荆白注意到,陈三娘走路的轨迹和一般人不一样,很飘忽。在纸人中也说得上单薄纤瘦的身形,让她在人群中穿梭毫不费力。 虽然她走路的速度说不上很快,但在海量纸人的簇拥之下,要是没有钢叉,荆白和白恒一恐怕也很难追上她。 好在假设并不存在,两人都体力充沛,步伐没有丝毫减慢。 虽然始终隔着一些阻挡视线的纸人,但是既然已经有了确定目标,再加上纸人还会不断四散奔逃,他们的距离一直在慢慢拉近。越来越近。 几丈,一丈,再到数尺之远,乃至几步开外…… 两个人不断调整步速,确保能紧紧缀在陈三娘身后,直到近在咫尺之时,他们几乎同时松开了拉着对方的手。 荆白松手的时候,感受到身侧的人不带温度的手指几乎也在同时远离自己,侧首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白恒一正好也在看这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是人,一个是活人,根本上就是不同的类型。虽然两个人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但这反而方便了他们判断抓捕陈三娘的条件。 他们向来默契,这时也想到了一起。看着近在眼前的陈三娘,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向着前面那个纤薄人影的左右肩膀按去。 出乎意料的是,两只手都扑了个空。 “二郎啊——” 他们伸手时,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唱到她听闻赵二郎被处决。这一声高昂而悲切的呼唤,是陈三娘对情郎的泣别。 手瞧着分明已覆在她肩膀上,触摸感却如同空气一般。以荆白这般坚定的心性,也不禁吃了一惊。 他不由得虚虚握了一下伸出去的手。那场景十分诡异,匀称修长的五指在女人的肩膀处握成了拳,可荆白依然只感觉自己抓了一把空气。 就在此时,前方那个梳着精巧的发髻,身形单薄的粉衣女郎,却像当真被他们搭了肩似的,悄然回过头来。 凄切悲凉的歌声犹在耳边,可转过头来,是张眉清目秀的、俊俏得像美人图的脸。 她朝两人嫣然一笑。 与此同时,大头朝下,被荆白扛在肩膀上的罗意忽然挣扎起来。 说是挣扎,但他似乎并不是要从荆白身上挣脱。他状态并不好,能动的部位也不多,但手臂依然在不断拍打荆白的膝盖和小腿。 罗意又不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为了季彤,他也不至于随便乱动。荆白猜他是有话想说,低头去看,罗意一看到他在看自己,就拼命把胳膊抬起来,指向某处。 白恒一往下掠视一眼,瞥到罗意的动作,就把一直没落地的钢叉底部抬起来,往那个方向轻轻挥了挥。 那一处的纸人散开了一瞬,陈三娘接着就改变了方向,大半身形又被另一群挤挤挨挨的纸人挡住。但方才一晃眼的功夫,荆白已经看清了最关键的东西。 罗意一直拍他的腿,就是一种提示。 陈三娘几乎拖到脚踝的裙摆下面……根本没有脚。 第344章 阴缘线 她的行动轨迹当然很飘忽,她当然也不会受纸人们互相挤压的影响——因为她就是在飘。 既然人抓不住,纸人也抓不住,说明他们的力量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 好在他们身上还有别的,并非自己力量的东西可以一试。 荆白抓住罗意的腰带,轻而易举地把他从自己身上又掀了下来。 罗意脸上还定格在一个惊魂未定的表情,一只手紧紧抱着木盒,能动的另一只手正努力往怀里伸。可此时此刻,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将要唱到尽头了。 “一生命苦无处诉!二郎啊——” 荆白从看到她起,就几乎不错眼地盯着瞧,现在只觉心中警铃大作。 从方才他们扑了空,陈三娘回过头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人的身形好像正在变得越来越淡。 他和白恒一当时会伸手去捉陈三娘,就是因为她的身影看起来和其他纸人完全没有区别,两人都没察觉到她没有实体。现下陈三娘领先他们几步,还正好在一个月光能照到的位置。清浅的光线洒落在她身上,竟然隐隐有种半透明感。 如果自述结束前还抓不到她,她一定会彻底消失无踪。 “黄泉地府——” 罗意的手折得厉害,方才提醒荆白时用拍打的办法,还能让手臂带动手掌来动。但现在伸进怀里摸东西需要抬手,他就很吃力了,抬了好几下,手都没能伸进怀里。 “三生石边——” 唱到这儿,白恒一听着就是最后一句词了。 罗意现在的姿势,荆白不好伸手,白恒一看他掏得着急,索性往前一步,“哗啦”一声撕开了他胸前的衣服! 纸人惨白的胸膛露了出来,连带着还有被他藏得很深的一卷红线。 没有时间犹豫了。白恒一把红线拿起来抖了抖,五指翻飞,单手解开上面的活结,然后把线塞进了罗意的手掌中。 第685章 他这一连串动作速度飞快,流畅无比,罗意甚至是刚反应过来自己衣服被撕开,手里就已经攥住了白恒一塞过来的红线。 他反应并不慢,当然明白两人的意思。既然纸人和人的手都抓不住陈三娘,他们身上的东西就只剩红线还能一试。 兰亭当时取红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月老的布囊中,她拽不动别人的红线,只能先取自己的,可见这东西个人属性之强。今晚是他和季彤要过的关,如果真要用红线,恐怕也只能用他们俩的。 罗意欲说什么,但左臂先被拍了拍。 他愕然地转过视线,眼睁睁看着平日里神色散漫、总是笑嘻嘻的青年顺手无比地抽走了自己怀抱着的木匣。 他以为自己把木匣抱得很紧,但白恒一轻飘飘地就从他怀里拿走了。罗意甚至是看到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怀中空了,可见他动作有多么利索轻巧。 到这样的紧要关头,这英俊的青年看上去依然优游不迫,似乎丝毫不为现下不妙的状态紧张。 罗意见他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红线上,随即眉头一挑,冲自己微微一笑,冲自己说了句唇语。 拿好了,这可是全村的希望。 虽然没有声音,但看神色,也觉得他语气应该很轻快。罗意愣了一下,紧了紧手中的红线,用力冲青年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被白恒一这么一打岔,他感觉没有那么紧张了。 在他静静蓄力的片刻,荆白一边带着他疾步追赶前面的陈三娘,一面还抽空和白恒一对上视线,无声地说:干得漂亮。 白恒一就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睛。 如果罗意这时候注意到他的脸,就会发现,这才是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上,最接近开心的表情。 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失败了。 陈三娘只是行动轨迹没有规律,速度是不如他们的,全力追赶之下,他们很快再次追到了她身后。 女人的身形极单薄,此时变得透明了些,更显得纤弱不堪,有如风中落叶。她仍凄凄切切地唱着自己的命运:“你莫急投胎——” 荆白根本不关心她在唱什么,只要还在唱就好。他把罗意的身躯往上一抬,罗意蓄势已久,此时勉力抬起手臂,把红线往她细长的脖颈上一抛! 线是实物,影是虚的,明明不应该套上的,但红线一扔出去,陈三娘的身体就顿住了,连着颈项也直挺挺地往后仰,仿佛真被勒住了一般。 只有月光照明的昏黑夜晚中,那平平无奇的红线停在女人的脖颈上,颜色也变得极鲜明,红得莹莹发亮,似正放出宝光。 奏效了! 罗意的眼睛亮了起来,荆白和白恒一协助他,用剩余的红线将陈三娘捆好。 陈三娘确实被红线限制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两头打结的时候,荆白往下看了一眼。她长长的裙摆下空荡荡的,红线看似捆住了她,却没让她显出真正的实体,因为她的身躯还是半透明的,也没有生出双脚。 这还不是唯一的问题。 “——且、停、驻!” 正如他们现下所听到的一般,哪怕被红线绑死在原地,陈三娘仍旧没有停下唱戏。 这说明戏还在演,并不是抓到陈三娘,这关就算过了。 荆白想了想,同白恒一对了个眼神,便让罗意抓牢了捆陈三娘的红线末端,又重新把他扛了起来,免得挡住自己的视线。白恒一则走在最后,带着钢叉看着陈三娘,谨防回程的路上出现什么变故。 这位真正的陈三娘没有挣扎,只管唱自己的。闪着微光的红线虚虚缠住她的上半身,末端握在罗意手中,她像个风筝似的,飘飘荡荡地被牵着走。 她却像毫无感觉,最后三个字拉着长音,像她胸中的无限怨愤悲凉之情,在夜空中悄悄飘荡。 见他们当真抓着了人,周围的纸人似乎就不那么畏惧钢叉了。 它们还是不敢挡在钢叉之前,却也不再四处逃窜、互相挤压,而是围在三人周围,七嘴八舌地看热闹: “唉哟,抓到了,硬是抓到了一个人喂!” “这个女的是哪个?穿得这么漂亮,我先前咋个没看到?” “噫,这把钢叉好骇人哟,那么尖,我看到都起鸡皮疙瘩——他刚才突然拿着下台,还对着人,骇得我到处跑!” “我还是没懂,还在演着哩,咋个突然就下来抓人了呢?还真的抓到了一个!” “这戏还怪有意思嘞!莫慌,我要看看它后头咋个演。” 走在前面的荆白没有错过这些人的对话,对他们的评头论足也不发一语,只管听着。 这些人说的话都是带有信息的,话语间也佐证了一点:他们抓人,目前在这些“观众”看来,也是包括在戏里的。 等陈三娘这段戏唱完了,后面恐怕还—— 荆白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完,陈三娘凄凉无限的歌声的余韵已经彻底消失。观众们也静了一瞬,但这寂静仅仅维持了片刻,便被一声石破天惊般的暴喝打破。 是之前那个掷叉的大汉的声音。 “呔!当着神明的面,哪个大胆贼人,竟敢盗走我的钢叉!” 比起来时还要在纸人堆中找人,回程的荆白和白恒一可以说是走得步履如飞。可惜他们找到陈三娘时,她的曲子已经唱到了最末。 第686章 虽然最后的几个字,字字都如泣如诉,拖着长音,比正常的两句词时间都长,也不够让他们在她唱完之前回到“戏台”上。 他们现在已经往回走了小半程,足以看清舞台的动静。走在最前面的荆白视野最好,他远远瞧见,在那个大汉发出怒喝之后,季彤依然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而几个早被他夺去钢叉的纸人大汉当即作势在舞台上翻找起来。 钢叉在白恒一手里,他们在台上当然不可能找到。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白恒一握着钢叉,神色晏然自若,冲他轻轻点头。 荆白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也这么想。反正从被神像发现开始,他们就已经入了这场戏。既然变成了其中的一分子,就接着往下演好了。 他虽然不会唱,但季彤和罗意最开始被迫加入“演出”时,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唱戏。季彤承认自己是陈三娘,就算完成了“犯妇被捕”的剧情,大汉便把她押走了。 他们应该也不用唱,但具体要演什么、怎么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想是这样想,等再回过头时,看到前方的景象,他依然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之前还在台上到处寻摸钢叉的五个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站好了队形。以掷叉的大汉为首,站在最前,其余四人分两列,左右站在他身后,正齐刷刷地看着他们。 在他们背后,祭台之上,一直端坐着的那座神像,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那只仅有的左手,正直挺挺地指着他们所在的位置。 台上的大汉厉喝道:“兀那小贼,竟敢盗我钢叉!还不速速还来,上前认罪受惩!若等我来捉你,就只有钢叉伺候——” 他声音雄浑,语气暴烈,“钢叉伺候”这几个字唱得斩钉截铁,和陈三娘那柔肠百转的哀婉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嗓子出来,真若平地惊雷一般。若是胆子小的,恐怕真能吓得抖若筛糠,肝胆俱裂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本围在众人身边的纸人,随着大汉的一声暴喝,顿时作鸟兽散。尤其是神像手对着的方向,简直变成了一个真空带,好像生怕被指到了一般。 氛围营造得倒是不错,可惜……能走到这里的人,真胆小的,早就化成灰了。 荆白的脚步停了下来,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考虑到在演的份上,青年线条分明的下颌微敛,熟悉他的人会知道,他是忍下了一个讥讽的冷笑。 他正欲开口,空着的那边肩膀上伸过来一只手,力道温柔地按了一下。 荆白就不说话了。 拿着钢叉的白恒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前面的纸人早就跑空了,面容英俊的青年将钢叉一挥,变作一个双手托着的姿势。 迎着几个大汉愤怒而冰冷的注视,他神色自若,笑吟吟地道:“莫急,还你便还你,但你倒打一耙,却是不行。” 他虽然在笑,语声却很清晰平和,不急不缓,听得人心境也不由静了下来。 不等台上的大汉回话,白恒一学着他方才的语气,继续道:“兀那汉子——我说我拿了这钢叉是在救你,你信是不信?” 白恒一挡到他前面时,荆白原本有些紧张,连同神情都绷紧了,见白恒一游刃有余,才逐渐放松下来。等白恒一后面那句话出来,他模仿的是戏台上的大汉,语气自然是变冷了许多。荆白却听出其中独属于他的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唇角一勾,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 险些忘了,要论演戏……他面前这位,才是专业级。 第345章 阴缘线 台上的大汉似乎没有料到白恒一会作此反应,连带着身后的四个纸人都动了动脑袋,露出疑惑的神色。 为首的大汉顿了一下,瞪圆双眼,喝道:“小贼休要胡言乱语!我行得端、坐得直,向来光明磊落,如何用得着你来搭救?” 白恒一微微一笑,往旁边让开一步。 荆白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侧了一下身,带着罗意一起让开,好叫身后的陈三娘露出真容。 不知何时,陈三娘已经低下了头,看不见她的模样或神情,只能看见身形袅娜纤弱,是个年轻女子的身形。 大汉沉吟片刻,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语气严厉地道:“你有话直说,不要装模作样。我等没空同你打哑谜!” 对面不接招,白恒一也不着急,从容不迫地说:“你这钢叉,既然祭过神明,是否只该用来处置有罪之人?” 大汉神色肃穆,道:“那是自然——” 他刚说完这四个字,似是再次被激起了情绪,又是一声怒喝:“你既知道这是祭过神明的东西,还敢盗走,更该罪加一等!” 他一口一个“盗”字,这罪那罪的,听得荆白眉头紧蹙,白恒一却根本不接招。 他的心态就和语气一样平稳,慢条斯理地道:“那若是用来叉了无罪的清白之人,是否就铸成大错?” 大汉怒道:“我素来秉正无私,神明可鉴!我手中的钢叉,何曾叉过无罪之人?” 白恒一回头冲荆白使了个眼色,荆白点了点头,以他为首,几人继续向前走。 白恒一看上去气定神闲,一面捧着钢叉,加快脚步往前走,一面还能扬声回答大汉的问题:“无辜的人正被你绑在木板上。她不是陈三娘,我身后这个才是。若不是我们拿走了钢叉,你是不是方才就杀了她了?” 第687章 大汉响亮地冷哼了一声,似是气极反笑。 他往前踏了一步,站在舞台边指着木板上的季彤,斥道:“此女曾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她的罪状,我也桩桩件件列数过了!此女今日才被捕归案,已是神明见她身世堪怜,额外开恩,方容她多逃了这些天。她自己都认了罪,你此时跳出来,是要当着神明的面搬弄是非不成?” “陈三娘的罪状,你确实说明白了。”白恒一很有耐心,听他说完自己早就知道的事,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可你抓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陈三娘。” 荆白也不禁多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被牵着走的陈三娘。 虽然纸人们的存在本身已经是一种不正常,但陈三娘身形透明,甚至没有脚,和别的纸人又不一样。 在这出戏里,她就不是“人”。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用她把台上的季彤换下来。毕竟,季彤当时为了完成这出戏,亲口承认过自己就是陈氏。 白恒一一面同他周旋,一面和荆白领着陈三娘往回走。 回程路上,纸人们纷纷让道,让这条返程之路通畅无比,不多时,就走到了那个无形的屏障之前。 白恒一负责和大汉对话,荆白就在后面默默观察陈三娘。可无论两人说什么,陈三娘始终没有反应,低头不语,仿佛方才声情并茂自述的是她的另一个人格。 回到戏台前的这段路上,白恒一和掷叉的大汉来回辩了数轮。说到最后,大汉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语气缓和地道:“此事确有些蹊跷,可我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且将此女带上前来,我先审她一审,再做论断。” 荆白依然落后一步,白恒一在前同大汉对话时,他并不参言,以免乱了白恒一的节奏,只默默观察和分析。 现在走得近了,台上的纸人们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站在最前,体型极具压迫感的纸人大汉瞧着确实不像最开始一般横眉立目,说话也算得上客气。 后面这段路,虽然它看着是在和白恒一对话,但视线其实一直在绑着红线的陈三娘身上,同他自己说的话也对得上。 但荆白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大汉明明都认为是他们偷了叉,不下来追捕就算了,毕竟那时他们离得很远,台上还要演出,不能没有人。 但到现在了,他们三个人牵着陈三娘走到了这么近的地方,离戏台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掷叉的大汉明明十分急切地想确认陈三娘的身份,却连作势走过来的动作都没有,只领着后面的四个大汉,在那层无形的屏障之后眼巴巴地等着。 这不像是为了演出效果,更像是某种规则,就像台下的纸人无论怎么挤压,都不能跃到台上,或者陈三娘自述时他们不能动一样。 这出戏里,这些纸人不能下台。至少现在不能。 纸人大汉方才说的要来捉拿,很可能是虚张声势——不对。 如果他们没抓住陈三娘,仅仅是取走钢叉,大汉肯定也会下来抓人,将他们几个人连带着季彤一块儿杀了。 是他们抓到了陈三娘,局势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若是大汉们不能下台,在台下时,他们还有和对方拉锯的自主权,到了台上可就不一定了。 虽然大汉态度已经有所软化,不是方才那副喊打喊杀的样子,荆白还是本能地不对。 想到这节,荆白往前急迈了一步,按住白恒一的肩膀。 白恒一脚步一顿,意外地回过头,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荆白微微摇了摇头,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地说:先别回去。等他承认了再说。 白恒一眨了眨眼,心领神会。 他轻轻颔首,回过头去,对大汉笑道:“我知道您一定是秉公执法,您缉拿木板上那个‘陈三娘’归案时,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可您开眼瞧瞧,我红线牵的这个‘陈氏’,虽说只是个魂儿,可是这长相、身形,都和木板上那个不一样吧?” 他这句话似乎又让台下的纸人们找着了话题,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是噶,是噶!” “木板上那个,个子要高好些!” “刚才放木板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是跟这个长得不一样!” “不可能有两个陈三娘哇,肯定有个是假的!” 掷叉大汉原本已经柔和许多的脸色,此时又阴沉下来。他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道:“我在此处看不清,你将她带上前来,让我细瞧。” 听了这话,荆白在白恒一身后,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冷笑。 白恒一也意识到荆白方才拉他防的是什么,心中一沉。他向来擅于掩饰情绪,脸上没显出什么怒意,只是转过头去,示意荆白把陈三娘带到最前面来。 大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天光太暗,看不分明。再上前些。” 荆白把陈三娘引出来后,就站在白恒一旁边,抱着双臂等着纸人的反应。此时此刻这纸人明摆着就是要骗他们过去,他就实在没兴致听这东西继续装傻充愣了。 他指着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陈三娘,直截了当地道:“脸和身形看不清也就算了,她没有脚,你也看不见?万一我们送到近前,她转头又附到木板上那人身上,应该如何处置?” 荆白是故意刺这大汉的,但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白恒一忽然恍然大悟! 第688章 神像已经没有眼睛了,发现他们几人在场,也是通过声音。虽然这出戏就是这些纸人设的计,但如果白恒一等人自己不点破陈三娘是鬼身,这些纸人和大汉当然可以“看”不出来她是鬼! 难怪此前他们押送陈三娘回来的时候,这些八卦的纸人不断在身边讨论剧情,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半天,却一句都没提过陈三娘身上的诡异之处。 因为荆白等人没有“说破”,所以它们“不知道”。 这利用的是他们心理上的盲区,重要的是纸人们没提到过的信息,而不是说出来的话。 荆白的怀疑是对的。在台下时,还是两个陈三娘,如果回到台上,又变回了一个,他们又该怎么和这几个纸人大汉解释? 大汉肯定会要求神像做主,但是…… 白恒一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端坐在祭台上的神像。 它抬起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了回去,变成一个打坐的手势。 月光清澈微白,浅浅洒落在它披散的黑发和紧闭的双目上。神像的四肢依然有所缺失,可在它身着的纯白色宽袍大袖遮掩下,几乎看不出什么。 月光映照着它安详的神色,显出一种如玉般的圣洁之感。 白恒一却垂下眼睫,目光中掠过一线冷色。 纸人们和神像是一头的,何况神像现在也是瞎的,闭着眼睛,它当然也可以理所当然地“看不见”。这并不违背这出戏的逻辑。 这出戏可以有很多个走向、很多个演法。 但如果要救回季彤,还要让所有人都能活下来的生路……显然只得那一条。 高层的副本就是这样,形势千变万化,容错率却极低。状况再危险,也必须保持高度冷静,用最清醒理智的头脑分析复杂的局面。哪怕有敏捷的反应和行动力,一步行差踏错,就会错过唯一的生门。 还好……他们有彼此。 白恒一咬住舌尖,忍下开口的冲动,等待着大汉的回答。 大汉像是被荆白怼愣住了,还是周围的纸人观众先有了反应。 “天哪,真的没得脚!” “我是说她走路有点儿怪,云朵儿一样,轻飘飘的……” “退远点,退远点,骇人!” “你们这些人胆子恁小,她又动不了,这有啥好怕的!” “这几个人有些本事呢,鬼都抓得到!” “等等,这个女娃是鬼,和台上那个长得又不一样——莫非是鬼附身了哇?” “噢哟,这么半天了,先前咋个没发现她这么怪呢?肯定是鬼遮眼了!” 荆白听这些纸人的发言,意识到什么,猛地侧首去看身边的白恒一。 他脸色发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白恒一无声地点点头。 荆白心中凛然。还好他对这几个大汉有种本能的不信任,否则,就这么回到台上,这几个纸人会怎么干还真说不好。 它们再三让陈三娘走近,又“不知道”她是鬼,一个“不小心”放跑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观众们议论了一阵,荆白眼看着那掷叉的大汉的眼珠滚动了几圈,才很吃惊似的说:“竟有这样的奇事!” 他的态度再次转变,一直挺直的背脊弓下了一些,配上面上那个客气的笑容,竟显出几分恭敬:“我等虽追捕此女,却不识得她的长相,却未想她有这般能耐,还胆大包天,竟敢当面欺神!” 他向三人拱手一礼,道:“此事涉及非人之力,我需问过神明,再行论断。” 他也不等荆白和白恒一回答,语毕,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身后的四个大汉回到神像面前,齐齐跪下叩拜。 荆白几人就带着陈三娘在台下看着,观众们也不说话了,似乎知道这戏演到了关键时刻,周遭静悄悄的一片,让庄重肃穆的气氛又透出几分诡异之感。 掷叉大汉拜毕,直起腰道:“神明在上,求您明鉴,木板上那个和台下这个,哪个才是真的陈三娘?” 四肢不全的神像只管端坐祭台对几人的提问充耳不闻。 几个大汉再拜、再叩,前后重复了三次,神像也依旧纹风不动,好像真变成了一座雕像一般。 荆白和白恒一虽然不知道这几个纸人在演什么,也能看出来,神像现在并没有替他们指点迷津的意思。 难道是还有什么条件没有达成? 白恒一和荆白只来得及交换了一个眼神,前方的大汉便齐齐站了起来,重新转身注视着两人。 白恒一对他们齐刷刷的动作已经免疫了,也不觉得吓人,何况他实在有些烦了。 他也不等几个大汉开口,直接反客为主,笑吟吟道:“方才我等走了那么远去捉陈三娘,神明都指得出我们的方位,可见神通广大。现在只辨个真假,它老人家也不回应,难道是觉得陈三娘罪不至死,要放她一马不成?” 这明显是故意曲解,而且是有利于他们一方的故意曲解。荆白在一旁听得直想笑,被他扛着的罗意睁大双眼,露出惊喜之色。 若是不处置陈三娘,那敢情好,无论是鬼还是人都可以放了,季彤自然稳保平安。 站在前方的纸人大汉眼珠子瞪得溜圆,看他那副表情,简直像要被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噎死。 他保持这个表情,哑然片刻,才道:“陈三娘犯的是死罪,若不处置,对之前犯罪的人何其不公!” 第689章 为了辩驳白恒一,他的语气变得十分急切,白恒一就从容得多了。他手中握着大汉的钢叉,神色自若,笑道:“莫急,莫急,只是我自己的解读而已。毕竟神明都没说过话,我等凡人怎知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谁都听得出,这对话的节奏已经被白恒一带跑了。 “不行!不行!不能放过!” “这个女的坏得很!肯定要把真的找出来杀了!” “是的哇!梅老五和赵二郎都死了,她凭啥不死呢?” “她是最该死的!还找别个当替死鬼,罪加一等!” 掷叉的大汉一没话讲,下面的“观众”就出来帮腔。 白恒一冷眼看着,倒觉得怪有意思。这“演戏”的形式当真是新颖,前头荆白刚想出假名顶替的办法,今日就变成了拉演员来“演戏”。不管你姓甚名谁,都是演员,昨日的方法便不管用了。 难怪死得最早的就是代表“意识”的张思远。要没点脑子,可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现下除了他们几个,其余的演员是纸人,观众也是纸人。台上的演员接不上话,就有台下的观众来帮腔。白恒一自己经历过戏曲的副本,甚至那副本的最后一关就是演出。 他知道,这种现场的演出,如果演员演得不好,观众是可以喝倒彩、砸场子的。 他们过的那个副本,有人活到正式演出,却没达成出去的条件,没能被功底深厚的鬼戏班“替演”。最后就以演砸了为由,被底下坐着的鬼怪观众们活吃了。 现在这些纸人观众,显然也要确保剧情的走向。生门虽有,捷径却必然走不成,否则他们也要落得个被砸场子的下场。 白恒一只想试探一下,没打算作死。大汉被观众一打岔,似也找回了自己的思路,沉声道:“你的说法有理,但哪个是真的陈三娘,找人替死之事是否属实,都须看神明决断。无论是我说还是你说,都不能作准。” 这时,一个细弱、但很坚定的嗓音冒了出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罗意,忽然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窝、我捆住陈三娘鬼魂的红线,也是赵、找神求的!如果她没问题,红线就不会、不会捆住她!” 荆白和白恒一都没料到罗意会开口,大汉的面皮则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片刻后,才打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各处有各处的规矩。我们的神不赐红线,却有自己的神通。虽然现在不知哪个才是陈三娘,但她究竟是我们这里的人。她做错了事,自然该由我们的神明来裁决。” 罗意的胸口正在不断地剧烈起伏,荆白扛着他,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似乎情绪激荡,便用手背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在罗意能看到的角度,白恒一也冲他小幅度地摇头。 罗意想做的和方才的白恒一一样。正因为不愿把真假陈三娘的裁决权交到神像手上,才不惜冒险提到别的神。 可从戏的逻辑来看,大汉的说辞并无破绽。这个流程显然非走不可。 罗意的身躯仍在微微发颤,却不再作声。 纸人大汉浓眉大眼的纸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弓下背脊,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上前来吧,让神明看清楚了,好做公断。” 荆白嘴角抽了一下,忍不住侧首去看身边的人。神像的眼睛都还给白恒一了,它倒是想看呢,看得见吗? 白恒一留意到他看自己,强忍着没和他对上眼神——现在嘴角就很难压了,再对视一眼,他真怕自己在这么高压的环境里笑出来。 横竖此事势在必行,纸人大汉既然请了,他们也不再相让,跨过那层无形的屏障,上了戏台,几步走到了端坐的神像面前。 大汉落后他们几步,也走了过来。另外四个大汉很快站好队形,照旧侍立在两边,把他们四个人拱在中间,正对着神像的位置。 大汉先看荆白(和他麻袋一样扛着的罗意),不卑不亢地道:“神明面前,行止需庄重,请将这位小友放下。” 荆白侧过身给他看罗意的腿:“这两条腿就差没踩碎了,放下来跪不住,也站不住。躺着见神明,就很庄重吗?” 罗意的腿也是这些纸人踩成这样的,现在又来和他说礼仪,荆白实在看不上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的德行。 这次离得近,他很清楚地看见大汉脸皮抽搐了一下。 大汉抬手示意了一下,后面站着的两列纸人就一边出来一个人,将罗意从荆白身上扶了下来,搀着他和他捆着的陈三娘,“站”在其他人之前,靠右的位置。 剩下的两个人则把绑在木板上的季彤,连带着四根钢叉都移了过来。 这样子看着实在是惨了些,季彤还是垂着头,她被挪过来之后,又被连人带木板推到了最前面,荆白的站位能看见她的脸,也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 她的确睁着眼,可看上去没有意识,眼神空荡荡的。 两个“陈三娘”都被绑着,送到了离神像最近的位置。 另几个纸人搬运两个陈三娘时,大汉就找白恒一要他的钢叉。 白恒一没有犹豫,很痛快地还给对方。 他心里很清楚,这时不还,后面就该来硬的了。这群纸人大汉体型力气都十分惊人,白恒一无意加演一场必输的打戏,毕竟台下的观众也不给他演出费。 第690章 他同荆白一人站在一边,只管等神像的反应。 大汉站在两个女人身后,荆白和白恒一之前。等她们的位置都固定下来,那座小山一样的身躯便轰然跪倒。肌肉虬结的双臂捧着钢叉举过头顶,是一副虔诚无比的姿态。 他重重磕了下去,长拜不起,但声音仍然响亮清楚。众人听他喊道:“此女动用非人之力蒙蔽众人,我等识人不明,拿着您赐的钢叉,竟也辨别不出真假,实在是无能至极。此二女身形样貌皆不相同,请神明公断,哪个才是真的陈三娘!” 第346章 阴缘线 前后的人都跪着,中间站着的荆白和白恒一就显得非常突兀,尤其是两个人个子都高,又站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 荆白没打算跪。配合是不可能配合的,这神像又不是什么好货,他也不信它。 白恒一也一样。他站得更随意些,抱着胳膊,面上的表情说得上是饶有兴趣。但荆白能看出来,他并不是真的放松,更接近于一种警戒的状态。他应该只是习惯把这一面隐藏起来。 不知是不是出于敬重,除了扶着罗意的大汉低着头,其余的纸人也都伏倒在地,维持着磕头的动作,不敢直视神像。只有两腿拖在地上,被扶着的罗意在两人的注视中,竟真的动了起来! 它自然垂落的左手,原本正好位于两个女人之间,不偏不倚。此时抬手的动作虽慢,却透着一股雍容典雅的感觉,并不僵硬。 白恒一看着它的动作,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审视的意味。两个陈三娘,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眼前的这出戏,也经历了一次反转。如果神像作为这出戏的最终审判人,不做公正的裁决,台下的这些纸人会砸它场子吗? 如果它们不砸,这出戏显然就是有问题的,它们就算坐实了为保证神像阵营的胜利串通一气。这违背“塔”所有副本最基本的公平原则,也就意味着副本被污染了。 如果真被污染了,他这副纸人的身躯,自己都成了副本的一部分,还能调动净化之力去处理吗? 如果荆白的白玉还在,倒是能想想办法,看是不是能试着调动一下。但从荆白来到这个副本,他就没见过白玉。难道是因为玉以前裂痕满布,荆白才不得不随身带着;自己给荆白修好了,他就不需要随身携带了? 若真是如此,白恒一不会觉得怅惘,只会为他高兴。但他现在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根本不是荆白这个人的性格。 哪怕他们只是朋友,荆白也不可能将白玉抛掷一旁,何况…… 何况在白恒一死去之前,他意识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荆白爱他。 荆白那时或许自己都不完全明白,但爱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不懂爱,不代表不会爱。他的爱意在每一个眼神的关切里,在每一次舍身相救中,在每一滴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流下的眼泪里。 白恒一早在喜欢上他的时候,就明白这个人在情感上总是慢半拍,所以真知道要死的时候,反而什么都不说了,只管他要个名字。 白恒一从前是一个副本换一副皮囊,没有人认得出他,他随心所欲地活着,也随时准备无名无姓地死去。可荆白记得他这个人,记得他在他面前出现过的每一个身份。 他知道自己在荆白面前是一个完整的、独一无二的人,才开始期望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至于死前还能剩下一些余力去修复荆白的白玉,那都是意外之喜。 因此,从记忆恢复以来,白玉到底去了哪里,就是白恒一心里一直揣着的疑虑。可惜荆白现在完全失去了关于“塔”的记忆,他想旁敲侧击一下都不行。 他越想这副本,越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荆白,那就是"塔"做了什么,可这同样有说不通的地方。 白恒一想着想着,脑袋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大脑快要发热过载,只好用力抹了一把脸,强制自己停下。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神像抬手时那木头摩擦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忽然消失了。白恒一回过神来,就见它那根细长的手臂,连带着宽松的袍袖,都停在了半空中。 原本跪伏着的大汉们也留意到这动静,纷纷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它。 它手指捏的那个打坐的手势变了。 不知是因为手指动作的雕琢比手臂精细得多,而且它到底没有真正的骨骼和关节,总之,它变幻姿势的样子并不自然。 那五指与其说是活动,不如说是在蠕动。 偏偏它手的雕工极为精巧真实,和人手的比例也极像,配着那端坐不动的姿态,平和秀雅的五官,那种神圣而又虚假的模样,竟然看得荆白胃里翻滚起来。 神像的动作却悠然自得,不紧不慢。众人眼见着它原本的手型经过数度扭曲,逐渐变成了一个指认的姿势。手势变化之后,手臂则在左右两边徘徊了片刻…… 它徘徊的数息,气氛几乎凝固住了一般。几个纸人大汉的背都不自觉地直了起来,等待着它的裁决。 罗意的下半身被踩扁了,现在连上半身都几乎蜷成了一团,显然正处在极度的紧张状态中,不知心中是如何煎熬。荆白这时的心态倒放得很平,横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无论结果如何,这出戏都得想办法继续演。 第691章 可他始终觉得气氛有些古怪,目光下意识地往白恒一处瞥了一眼。 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现在的气压明显低于平时。他是纸人,白天再英俊的五官,午夜纸化之后,虽然骨骼仍在,但到底会显露出几分非人之感。何况现在…… 荆白感觉到白恒一身上似乎涌起了某种不自觉的杀意。他的视线微微下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神像的手臂,是那种极度专注的注视,因为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荆白在看他。 那种感觉和他平日的气质不符,荆白感觉他眼中的那种冷,更像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审判。 和台上那尊塑像不同,他无须摆出端坐的姿态,只这样平静地注视,就远比它更加超然,近乎太上无情之感。 神像在审判陈三娘,白恒一在审判它。 在白恒一不带情绪的注视中,神像的手再次缓缓移向右边。荆白余光注意到它这次的移动格外缓慢,似是要停下的样子,方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它身上。 果然,一眨眼的功夫,那只手忽地重重往下一沉,不再动了。 它指着的右边,跪的正是被罗意的红线紧紧束缚着的、半透明的陈三娘。 一直沉默不言的陈三娘猛地抬起头来,发出一声悲泣,委顿在地。 在场所有的纸人大汉们,神情都从紧张立刻变作了虔诚。他们再度整齐划一地叩拜下去,五个脑袋用力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首的掷叉大汉并不起身,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带头喊道:“多谢神明显灵,为我等指出真凶!” 后面的四个纸人大汉也喊道:“多谢神明显灵,为我等指出真凶!” 齐刷刷的喊声带动了台下观众的热情,很快就有人随着他们叫道:“神明显灵了!神明显灵了!” 有人带头,就有跟风者众。台下很快掀起了一片欢呼雀跃,庆祝神明显灵的热潮。在这片喧闹中,掷叉的大汉带着后面的几个纸人再次完成了对神像的三拜九叩,拿着钢叉站起身来。 几个纸人大汉将陈三娘围在中间,她跌坐其中,哀哭不绝,显得无比弱小可怜。 几个大汉对她这副模样置若罔闻,空着手的几个大汉甚至有人对她露出痛恨之色。少顷,掷叉大汉双手握住方才白恒一还回去的钢叉,往地上重重顿了一下。 钢叉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 底下原本是一副人声鼎沸的景象,纸人们热火朝天,兴奋地喊着叫着。钢叉顿地的声音和这沸反盈天的动静比起来本该微不足道,荆白甚至觉得,台下根本不可能听见。 神奇的是,那铮然的金属声一出,所有的纸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甚至有嗓门大的纸人喊到一半,话语也戛然而止。 世界重归寂静,连陈三娘的哭声也停止了。 五个大汉把陈三娘围在中间,只空出来神像所在的位置,以免不敬。这个站位把荆白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她的动态。这时听她不出声了,他就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换了个角度,从空隙中观察她的状态。 古装打扮的女子面朝神像跪着,原本低垂着的脸慢慢抬了起来,痴痴地凝视着神像。 钢叉大汉站在她的正后方,此时开口沉声道:“陈三娘,这次神明已亲自指认了你,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陈三娘脸上犹带泪痕,但她已经不再哭了。她的双眼只凝望着神像,秀美的面容上露出一个近乎幸福的微笑。 她含着笑,轻声说:“神不是指了我,而是救了我。” 荆白听得一怔。她之前拒不认罪时,和大汉可没少打嘴仗,看得出是泼辣强势的性格,否则也活不到今日。现在这模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态度大变。 掷叉大汉却似听得顺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道:“说得出这话,可见你现在的心是虔了。” 他顿了顿,也放缓了声音,道:“诚心悔过,其罪可赦。” 荆白神色微变。怎么同样的罪,在季彤身上差点叉死她,换了鬼魂陈三娘,就变成了可赦? 他哪怕不看戏,也觉得这不是一出戏的正常走向。 但下一刻,那熟悉的、清亮柔和的女声道:“吾聆神诲,得入天国。” 这几乎是荆白听到陈三娘唱戏时最欢快的语气,仿佛她正真心地为什么事高兴。 这短短八个字仿佛带有魔力,感情极充沛,语声轻飘飘的、如梦似幻,听得人心弦也跟着颤动,仿佛要跟着她在欢悦中漂浮起来。 以荆白心志之坚,也感觉神智好像跟着恍惚了一下。但就在顷刻间,凛冽的利器破空之声响起,瞬间打破了那种刻意营造的宁静欢喜的氛围,让他猛地惊醒过来。 荆白睁大眼睛,正好看见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手中的钢叉倒转。方才的破空声,应该就是他挥动钢叉的声音。 钢叉寒光闪闪的尖头向下,毫无犹豫,一叉直入女子的天灵! 第347章 阴缘线 陈三娘身上迸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这光极其明亮,在昏暗的环境中尤为刺眼。荆白不得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原本跪在地上的粉衣女子已经消散无形。 罗意因担心陈三娘上台之后再生变故,一直紧紧抓着红线。看见大汉钢叉下落,他唯恐自己的红线遭了殃,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动作。 第692章 光闪起来,他仗着自己的疼痛感知不明显,都没舍得闭眼。眼见着女人半透明的魂体在白光中逐渐淡去,最终消失无踪,罗意连唏嘘的心思都没有,第一时间抓着自己的红线,飞快地往回收。 还好,大汉的钢叉只斩了陈三娘,红线完好无损。 就在此刻,荆白瞧见旁边木板上的季彤忽然动了一下。她原本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仿佛神志忽然复苏一般,长长地抽了口气。 荆白离得近,甚至能听见她喉咙中气流涌入的声音,听起来又快又急,简直像是濒临窒息的人猛然获取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果然,下一刻,她开始剧烈地、快速地呼吸起来。 罗意刚刚把红线收回手中,听见季彤的动静,他浑身一震,彻底放松下来。 得救了! 他想过去,却动不了,挣扎了几下,只觉方才品名字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了,只能浑身乏力地瘫倒在地。 拿着钢叉的大汉丝毫没有刚刚才消灭了一个人的沉重,见季彤有了动静,便示意左右,作势斥道:“怎恁个没眼力见,神明都证明她是清白的,还不快去给人家松绑?” 旁边的纸人恍然应是,几个人都跑过去,将季彤的木板转到面向观众的方向,七手八脚地为她松绑。手上忙着动作,嘴上还连连道歉,态度十分客气。 “姑娘,冤枉了你,确实不好意思。我们着实不知那妇人有这般的神通,竟然还能附身到人身上哪!” “就是、就是,我们诚心道歉!” “是啊,真对不住!” “我们都是粗人,你莫和我们计较!” 季彤被绑得太久,浑身都僵了,几个大汉解她下来的动作虽轻,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不断地活动着关节。 她被转过来之后,正好面朝白恒一和荆白的站位,见到两人,脸上露出几分讶色,眼睛一亮,张嘴想说什么。 白恒一却冲她摇摇头,做口型道:戏。 这出戏演到这里,犯了罪的已被处置,受冤枉的也验明了正身,真相大白,皆大欢喜,正是收尾的好时机。 只是戏到底还没真正结束,几人的一举一动都还要算进剧情里。如果他们和季彤发生什么多余的对话,衍生出什么新的故事线,就是自作自受了。是以荆白和白恒一两个人到了台上之后,一句话多的话也没有。 只要剧情走向仍在可控范围,他们就只管配合纸人们的行动,以免生出事端。这是他们不需要说出口的默契。 季彤看着几个纸人大汉,面上亦露出明悟之色。她轻轻冲两人点了点头,也不急着说话了。 这时,握着钢叉的大汉却朝她走了过来。 虽然此时已经“真相大白”,但心理阴影不是一时半会散去的。季彤一看这人拿着钢叉,步步向自己靠近,立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汉面上却露出几分愧色。他小心地放下手中钢叉,见季彤依旧如临大敌似的看着他,下一秒,竟然双膝一弯,面朝着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季彤这一惊不小,她下意识捂住心口,愣在当场,脸上的表情唯剩震惊。 掷叉的大汉一直都是这群纸人中带头的,他这一跪,旁边的几个大汉也纷纷痛快地冲着季彤跪下,倒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这几个人拿着钢叉逼问她时凶神恶煞的,现在又换了一副嘴脸。但他们个个体型壮硕得像小山一般,哪怕跪着,也一样极具压迫感。 被这么一群纸人齐刷刷地对脸跪着,季彤可生不出半分的优越感,只觉毛骨悚然。 方才解绳子时,站位又有了一点变化,季彤在几个大汉面前,荆白和白恒一则站在他们的身后,台下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能看见季彤的。 季彤脸上还能绷住表情,强作镇定,眼神却有些游移。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发干,只得先清了清嗓子。 白恒一冲着季彤,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先别急着说话,等着大汉先说台词。 结合大汉们的动作,这里肯定是致歉的剧情。毕竟季彤受了冤屈,还被绑在门板上白打了四把叉,险些送了小命。如果对此毫无解释,直接翻篇,剧情上也是圆不过去的。 就像之前自述的“时间静止”,这些纸人同样要受戏剧逻辑的束缚,哪怕这对他们是不利的。 这样看的话……除了道歉,纸人们说不定还得给些补偿。 就像昨天他在棺材里,半梦半醒间听到童女唱的歌谣一样,季彤应该也可以在纸人处获取奖励……或者信息。 季彤看见了,心里有了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纸人们等了数息,未听见她言语,连请他们起来也不曾,为首的大汉便沉声道:“这位姑娘,因陈三娘逃窜已久,我等抓捕心切,忙中出错,实非存心冒犯。当然,把你当作陈三娘打飞叉实属不该,望你见谅则个!” 季彤便抱起胳膊,皱眉道:“我受了这样大的罪,你等轻飘飘道个歉,便要就此揭过吗?” 荆白和白恒一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目中露出笑意。 季彤一直很擅长讨价还价,稍一暗示,她就上道了,连说话都能照几个大汉的腔调模仿过来。 大汉闻她此言,抱拳道:“确实是我等诚意不够。” 第693章 他沉吟片刻,忽然转头看向一旁巨大的门板。 季彤现在一看见那个门板,就觉得自己脖子凉凉的,见几个纸人跟着他齐刷刷地侧头去看,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 她定了定神,才听得大汉道:“这块木板就是我们做错事的证据,每当看到一次,我们都应该反思己过。” 季彤虽不知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但总得摆出个态度,便挺直腰背,面无表情地道:“那是自然。” 大汉便指着木板道:“我们错钉了四把钢叉在上面,是为不该。当着神明的面,现便让他们四人去将木板上的钢叉拔下。若有一把拔不下来,便是神明的意思,让这打飞叉之刑从此废除,只留我手中这一把,作神明审判后处刑之用。” 季彤敛目细思,这钢叉如此锋利,能不打肯定是不打对他们更有利。 她看了一眼荆白,荆白也微微点头。她底气就更足了,扬声道:“那要是四把都拔下来了呢?” 大汉看了一眼神像,语气诚恳地道:“若都能拔下,便是神明要保留打飞叉的传统,不容我等违背。” 这要不是还在演,甚至是即兴演出,季彤真想翻他个大白眼。什么流氓逻辑,那她这几叉白给打了呗? 不能影响戏的收尾,但能争取的还是要尽量为自己阵营争取。 季彤咬了咬牙,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狠掐了自己一把,硬挤出两滴眼泪来,嘤嘤哭泣道:“唉,真是如此,那就只能怪我命苦了!” 她作势擦了擦眼泪,声音还带着哭腔,凄凄惨惨地道:“我这次还好,有人搭救,只愿以后都别有人跟我似的倒霉受屈,白挨几飞叉!” 她是实实在在吃了亏的,自然要表现得委屈一些,好为己方拿到一些好处。 虽然纸人观众们不是她这头的,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摆出这副可怜的样子,神像就算真让他们把四把叉都拿下来了,这几个大汉也得给些补偿吧? 掷叉大汉是理亏的那方,只能朝她拱了拱手,示意几个大汉上前,依言去拔自己的钢叉。 台下的在看戏,台上的则是边演边看戏。几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四个大汉走到门板前,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蓄力拔叉。 他们看上去个个身强体健,又是搓手,又是鼓劲儿,还有先翻了几个跟头再上的,可以说是表演效果拉满。造了好大一番的势,整了这么多的花活儿,结果竟没有一个人能把钢叉拔下来! 掷叉大汉见状,再次向季彤拱手一礼,站起身,面朝神像,恭恭敬敬地道:“神明的意思,我等领受了。” 他挥挥手,示意几个大汉退下,自己走到神明面前,虔诚地拜了拜。又让几人将门板放到神像的祭台边,用训话的口吻道:“今夜险些受贼人蒙蔽,使好人蒙冤,铸成大错。多亏了神明显灵,才辨明了是非黑白。神明既不让我等拔下钢叉,就是为了让我们日日警戒,每次看到它,就反思己过!” 其余几个大汉站成一排,齐声应道:“是也!” 白恒一见剧情走得差不多了,和荆白使了个眼色,自己站出来笑道:“罪犯伏诛,好人得救,事情既了了,我等也该告辞了。” 拔叉的流程都走完了,还听了几个大汉的自我检讨,到这会儿了,也没听见一句让散场的结语。要被这群纸人把控着节奏,天知道他们能演到什么时候。 等不到纸人叫停,白恒一就只能自己站出来了。 掷叉的纸人又朝他拱手拜道:“多谢二位义士仗义相助,使此事不至无可转圜之地步。” 白恒一坦然受了他一拜,微微一笑,道:“不必,我等天生急公好义,路见不平,理当襄助。” 季彤原本正站在罗意处,好查看他的伤情,见剧情走到此处,她也非出场不可,连忙绕过来向两人道谢:“二位,此次救命之恩,我有生之年,必将报答……” 虽然是台词的一部分,但她说得格外真心实意。 这种发言的场合,荆白一般都让白恒一出场,季彤来时,白恒一却把他拱到了前头。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白恒一一眼,冲季彤点头致意,白恒一才笑吟吟说词:“深夜行路不便,若要归去,不如与我等同行。” 季彤赶紧答应下来,不免又谢两句。几人走这段剧情来回客套时,大汉一直在旁边看着,面容平和,似乎乐见其成。 白恒一和荆白见大汉只在一旁围观,就自然地随季彤走到罗意旁边。纸人体重轻,季彤很轻松地把罗意一手扛起来,和荆白两人一对眼神,几个人就悄悄走到了舞台边,准备离场。 先前一直在旁看着的纸人大汉,这时却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两人目光相对,季彤很确信他找的是自己。荆白走在最前,此时已走到了戏台边缘,白恒一在他身后,几人谁也不知道这纸人还要做什么。 但戏已演到这里,总不能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季彤心里虽慌得厉害,到底鼓起了勇气。她正要放下背上的罗意,欲请荆白两人替她看顾,但腰刚一弯,对面的大汉又带着不赞同的神色连连摇头。 台上,几个以大汉为首的纸人静悄悄地看着这边的三人。 夜早已深了,月光早已越过纱一般笼罩着的云层,照下皎洁的清辉,落在纸人大汉平板的五官上。那纸做的圆圆面孔上既没有笑容,也不显得凶恶。凉冰冰的光线落下,竟衬出几分高深莫测。 第694章 台上台下静极了,竟无一人作声。 白恒一忽然心中一动,急切地道:“去!” 季彤惊疑地看着两人,荆白用眼神示意她背着的罗意,低声道:“就这么去。” 季彤的拳头握紧了。她选择了相信两人,不太明显地吸了口气,背着罗意,一步一步地往掷叉大汉的方向走去。 大汉照旧握着钢叉,就站在那里等着她。等她走到面前,就示意她附耳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话不长,也就一两句的功夫,他便撤开身子,笑道:“到现在,才算我的债还了。姑娘,打了你四叉,现在可算不欠你了。” 季彤知道他说完了,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面上虽然迷惘,脚下撤退的脚步却丝毫不慢,几步回到了舞台边。再回头,见大汉不加阻止,才放心地下了戏台。 底下的纸人观众并不理会他们,似乎要专心看完剩下的结尾。 这是他们撤退的黄金时间。没有钢叉在手,罗意和白恒一都经不起他们挤。趁纸人们不动,几人加快脚步往回程的方向走。 荆白见季彤脸上犹带困惑之色,也不禁有些好奇。他猜到大汉最后把季彤叫过去,说的或许会是线索,但实在猜不出会说什么。 季彤从听到大汉的话起就一直在想,听他问了,才回过神来。她勾起嘴角,但唇边的笑意有些苦涩:“是得分析一下。说实话,我没太听懂。” 第348章 阴缘线 她话音刚落,背后的戏台上,纸人大汉便道:“今日之事,起伏跌宕,全凭神明庇佑,才能有惊无险。” 他身后空着手的几个纸人道:“可不是吗!谁能知道那陈三娘还有这金蝉脱壳的本事!” “是啊,附在别人身上认罪,这等诡异的招数,任谁也难想到啊!” “她被押回来的时候没有脚,一路都飘飘的,真是吓人!” “亏得咱大哥打叉准,不然她附身那姑娘也是小命难保。” 掷叉大汉压下声音,道:“好了,莫闲聊了!今日多亏了神明,才能有惊无险。还不快随我送神明回殿!” 他们说到一半,白恒一便道:“没剧情了,这次是真的快结束了。这些观众一会儿就该乱起来了,咱们快走。” 季彤背着罗意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纸人——不是,也太多了吧!” 她是没能来追陈三娘,否则不会到现在才感觉到纸人之多,荆白等人早就见过这场面了。 纸人们专心看戏,不来捣乱,他们又全速行走,就能走得很快。几个大汉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今日之事,他们就已经看到人潮的尽头了。 荆白往远处眺望了一下,道:“先从人群中出去,散场的时候找个巷道躲进去,它们应该不会跟过来。我们正好在这儿看看散场的这些纸人会去哪儿。” 几人都赞同,等再听到大汉重新开嗓唱戏时,正好走到人潮的尽头。 荆白还在往前走,白恒一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瞧见几个大汉正抬起神像和祭台,还有那块扎了四块钢叉的木板退场。 这么远的距离,已经看不清具体谁是谁了,但拿着钢叉的大汉是不会去抬神像的。他跟在众人身后,迈着稳健的步子,曼声唱道:“今日之事,乃是——” 走在旁边的季彤眉头一皱。念白都还好,她现在真是怕了听人唱戏。听大汉一唱起来,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去:“这眼见着不是演完了吗,怎么又唱起来了?” 白恒一是知道流程的,立刻道:“这是唱的结语,马上就散场!没我们的事了,先按路玄说的去找个巷道再看。” 陈三娘的声音婉柔缠绵,大汉的唱法则刚健有力,雄浑嘹亮,即使隔了这么些距离,也能听得清每句唱词。 众人一边听他唱,一边找藏身躲避的地方:“罪妇陈氏使奸计,附身脱逃惑人心;多得义士伸援手,使得红线制魂灵——” 他们四个匆匆拐进一个漆黑巷道时,各自找好位置时,大汉刚唱完这前面四句。 白恒一倚在墙上,他此时姿态很放松,懒洋洋地抱着胳膊,听得连连点头:“这嗓子真够亮的,气也足,这么远都听得清。” 季彤走得发热,一边扶着罗意坐下,一边拿手给自己扇风。闻他此言,不禁诧异地道:“白哥,你怎么这么懂戏?” 虽然巷子里不见多少光亮,但随着她这句话,白恒一还是看到原本警戒着巷外的荆白忽然转了过来,幽幽注视着自己。 白恒一:“……” 他干巴巴地冲荆白笑了笑:“哈哈,只是略懂。略懂。” 季彤不说话了,小心地看看他,又看看荆白。 这一听就是在打哈哈,看样子,连路玄都不知道白恒一是为什么懂戏。 两人明明感情甚笃,都到这份儿上了,难道还没有交底? 季彤不料自己随口一问会让气氛变尴尬,只能低下头专心干手上的活——她正在帮罗意展平被踩扁了的两条腿。 罗意被她按着腿,不好动弹,却一样很好奇,坐在地上,睁着求知的眼睛,自以为十分隐蔽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荆白之前说过,白恒一不想说的事,他不会再追问。他素来言出必行,但这次是季彤问,又不是他问的。 可等他转过来,看白恒一笑得又是紧张,又有些心虚。巷子里很暗,但白恒一眼巴巴盯着他的模样却能看得见。 第695章 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注视,像什么被雨水打湿的小动物。 荆白知道他多少有些演的成分,架不住还是心软了,没有继续给他制造压力。 白恒一听见他在黑暗中哼笑了一声,显然是收下那个敷衍了事的“略懂”,转头重新看向了巷外。 这是又放了自己一马……果然还是这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白恒一这样想着,在他身后默默弯了弯眼睛。 “神明辨得是非清,指出真凶换太平——” 听见“辨是非”,就知道这段唱词已至尾声。这些纸人明显很专业,点踩得极准。 荆白远远看着,那几个空手的纸人在他唱到“神明”二字的时候,还齐刷刷示意自己正抬着的神像,再整齐有序地下台。等最后一个“平”字唱完,大汉也离开了戏台,台上就变得空荡荡的了。 他们离开戏台,走的是人潮的反方向。荆白这个距离,哪怕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而剩下的观众纸人们,随着戏目的结束,又开启了一片新的混乱。 “走走走,各回各家咯!” “今天的戏好看!精彩得很!” “是哦!这剧情还多曲折的!” 他们虽然走出了“观众”的人海,但离得还不算很远,能听见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 可是,他们说话听起来是一回事,荆白从巷子探出头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听声音,这就是观众们正常的散场流程,甚至还有人互相讨论戏的剧情。但从大汉们在戏台上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起,纸人们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互相挤压。 按说,前后的路都有这么远,这么宽,他们是完全能活动开的,当然也能“回家”。可它们并没有这么做。 那些原本在戏台下站着的纸人,连散开的动作都没有。原本站在人海边界的纸人被挤倒,变成漫天飞散的纸屑;后一波继续涌上来,再被更后面的挤倒,变成纸屑。 他们好像毫无感觉,荆白甚至还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互相闲聊。 “刘大姐,慢点走嘛,慌啥呢?” “家里有鸡等着我回去喂,哪像你个老学究,酱油瓶倒……” “哎呀,刘大姐,你是不是还在不安逸我——” 这声音和称呼都很耳熟,是之前让白恒一确认陈三娘声音来自台下的“老童生”和“刘大姐”。但他们没有任何特殊待遇,和其他的纸人一样,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就被下一波涌过来的纸人一起挤碎在了边缘处。 季彤还在帮罗意折腾他的腿,荆白往外看了几眼,道:“这些纸人不会再‘回家’,我们可以回去了。” 白恒一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像联想到了什么,慢慢地道:“昨天咱们看到的纸人全烧了,今天它们又自己把自己全挤死……这算什么,给咱们的奖励吗?” 荆白也联想到了昨天的经历。除去为首的那几个纸人,在众人通过考验之后,这些成群结队的纸人不会理会他们,也不足以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正是如此,如果按白恒一说的,这算是“奖励”…… 这些纸人白天都藏在那些废弃的房子里,是有总数的。如果运行机制是当夜通过了纸人的考验,参与的纸人就自动销毁的话,村子里的纸人的总数量就会逐渐减少。 如果纸人的总数量减少算是奖励,是否意味着纸人的多寡会影响神像的力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神像彻底脱离莲台束缚的时候,这些房子里的纸人也会倾巢而出。如果前几晚纸人拜访时能借机消灭一部分,最终战局的压力就会减轻。 不过,昨天为首的纸人金童和玉女是一并和灵棚一起被烧死了的,今晚以几个大汉为首的戏班却安全撤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神像保驾护航的关系。 他思索的片刻,纸人们踩踏挤压的动作不仅没有停下,反而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随着一波一波浪潮似的不断挤压,剩下的纸人逐渐从密集变得稀疏,渐渐不剩几个。 稀稀拉拉的队列不足以构成挤压,它们就不再动了。片刻后,为数不多的纸人竟就像当时白恒一钢叉刺到的效果一般,“砰”地一声原地爆裂,爆出漫天的纸片,在空中飘飘荡荡。 原本人声鼎沸,繁盛热闹的场面,转眼变成了一片死寂,只留下了满地狼藉。 荆白多等了片刻,不见这堆纸屑再有动静,才收回了视线。 具体是什么情况,明天就能见分晓了,反正最坏也就是要多应付这么一群纸人。 他自认尽了全力,能做的都做了,可结局走向如何,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既然无论怎么想,他们都必须迎来这一战,荆白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了。 确认不需要再警戒,他才转头看巷内的情形。白恒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罗意跟前,应该是在看罗意的恢复情况,眼神便柔和下来。 无论结局如何,他都能接受。 荆白走过去,在白恒一身边蹲下,借着月光观察罗意的腿:“怎么样了?” 肉眼看着是好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扁和细了,季彤的努力应该还是起到了作用。 白恒一用力敲了敲他的膝盖,骨头凸起的地方,问:“有感觉吗?” 罗意点头:“有、有一点。” 第696章 白恒一松了口气:“骨头有感觉,说明架子没事,至少应该能行走。但是你今晚被踩了两次,如果腿上的纸面在天亮之前没恢复平整的话,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季彤大惊失色:“踩两次?怎么会被踩两次的?” 白恒一和荆白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吃惊:“你中间这段时间完全失去意识了吗?” 季彤道:“从我承认是‘罪妇’之后就那样了。不能说完全失去意识,可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看得见,可是理解不了;明明也听见了,可是不能听懂。钢叉飞过来的时候,能感觉到离我很近,但也不知道害怕。” 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说:“台上发生的事情,都是我醒来之后自己回想的;在发生的当时当刻,我没有办法思考。台下发生的事情,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她在台上时,剧情要求她要受审,所以不能昏迷,又不能真让她醒着影响剧情,难怪她在台上是那样的状态。后面醒来,又能配合众人接着往下演。 难怪纸人们是在众人临下台之前,专门把她叫过去说话。在他们几个人的戏份没有成功演完之前,他们都不能算完成,纸人们当然不会把信息给她。 昨天夜里,纸人们的歌虽然是在路上唱的,可如果不是荆白用自己“路玄”的假名为白恒一替死,哪怕他最后找到了灵棚,烧掉纸人,也无法获知纸人们在路上唱出来的信息。 纸人给出的信息,恐怕才是最重要的奖励。 荆白以为纸人大汉今天说的,会和童女昨天唱的那个歌谣接续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概念,有的歌谣上阙和下阙是能接起来的。 白恒一昨天说的歌谣就让他们摸不着头脑,至今也没能破解。因此下台时,眼看纸人把季彤叫过去,他一度以为等后面几句接上,或许会有更具体的指向。 但季彤复述的这个,让他有点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了。 几人走回程的路上,这一路都是黑漆漆的,除了四个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片刻后,一个女声幽幽念道:“分身万象,一点灵通。化乎界外,存乎其中。天清地浊,太虚立洞。无有法相,体性本空。” 荆白没说话,白恒一走在她身后,忍不住扶了下额头:“你这是念第几遍了?” 季彤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不是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吗?万一多念几遍,我突然想明白了呢?” 第349章 阴缘线 可惜,这个书读百遍的方法,并不是每次都能奏效。 季彤在荆白和白恒一处获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动得两眼湿润。回程时,她和之前一样把罗意背起来,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她从掷叉大汉那里听到的内容。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我真是有听没有懂……” 见荆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季彤马上补充道:“可是我记忆力一直很好!他说的时候,我知道这个信息很关键。虽然没太懂,但内容就是这个,我肯定没记错!” 白恒一轻轻点了点头:“你没听错,前后听着是能联系起来的。” 季彤松了口气。主要这段话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转述出来又高深莫测的,不好解读,她很担心大家会觉得是她转述有误。 几个人一边默默思索,一边往回走,路上一时只有四个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最后,还是罗意在季彤背上,试探着问:“‘分身万象’这句话,是不是说的神像啊?” 这是最容易联想到的,毕竟神像真的有分身,而且每家一个。并且所有的神像,无论是大是小、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共享着同一个恢复进度,大概率拥有同一个“意识”,也就说得上是“一点灵通”。 如果算上每天晚上来拜访他们的那些纸人,“万象”也能对应上。 季彤叹了口气:“这也是我唯一能对上的。后面那几句话,我听着就跟天书一样,只有几个字大概知道什么意思。” 她说完,下意识地将求知若渴的视线转向荆白。挺拔俊秀的青年正一言不发地走在她身边:“路哥,你有没有什么思路?” 他们说的荆白一开始就想过了,因为对一些名词不甚了解,他没有逐字逐句琢磨,习惯性地从整段话的结构来理解。 在他看来,这段话听起来很像是神像的起源。但结合所有信息和逻辑,又只能推翻这个想法。 分身万象,一点灵通。化乎界外,存乎其中。天清地浊,太虚立洞。无有法相,体性本空。 这段话看似玄妙,但和他们手中现有的线索毫不挂钩,说得上是模糊难解。 昨晚白恒一得到的消息虽然也和谜语似的,但至少还提到了他们当时拥有的红线。到了今晚,这段话却完全没提任何实体。如果说讲的是神像,听起来又仅仅交代了神像为什么会存在。 可如果真是这样,这段线索就不应该出现在今晚。 虽然纸人大汉给的信息并不是昨夜白恒一听到的歌谣的接续,可荆白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思路没有问题。 他虽然没参与第一晚张思远的“喜事”,不知该如何破解,但当时张思远遭遇的难度,应该不如荆白和白恒一经历的“丧事”,因为神像感官的受限程度在第一晚才最大。 第697章 他们今晚被迫参与进去的“戏曲”的难度,又比昨夜“丧事”的难度大,因为神像已经拿回了将近一半的感官。 他们都是普通人,身体的力量不可能对抗得过村子里海量的纸人和巨大的神像。满状态时不可能,“供养”之后体力下降,更不可能。 所以,纸人夜夜上门这件事,虽然要命,却也是给他们获取线索,以便从神像手中幸存或者逃出村庄的机会。甚至这机会,应该也是他们一开始和红线媪交易才得来的。 这样的话,神像越强,要破解纸人的局就会越难,相应的,他们得到的线索也应该更接近核心才对。 如果这个线索仅仅对应着神像的来历,在第一晚得到,还算说得过去,毕竟他们第一晚时,还不知道会有神像和神像的分身。 可现在是第三晚。荆白通过第二晚的“白事”拿到的线索,就能指引他取出莲台里的木盒,夺走神像的视觉。 第三晚远比第二晚危险,破解起来也更吃力,得到的线索就应该更有效。何况早上,等周杰森取出了神像里的木盒,他们就要直接面对从莲台上脱身的巨大神像。 如果今晚获得的只是一个介绍神像来源的线索,未免也太不合理了。 这至少应该是一个能帮助他们对抗神像,或者逃离村子的线索才对。 可问题是,这几句话假如不是说神像,还能是在说什么呢? 这个思路讲出来过于复杂,荆白不想耽误时间,索性道:“你先说你知道的。” 季彤知道今晚能得救,除了罗意拼尽全力,就是荆白和白恒一的鼎力相助。她没了半点藏私之念,荆白问了,她就一五一十地答:“在我印象里,‘天清地浊’这句,包括后面的‘太虚’,应该是道教的观念;‘法相’那句是佛教的。” 她努力想了想,又补充:“清净殿里困着那个大神像的莲台,普遍来说,更接近佛教的法器。然后兰亭曾经说过,月老祠里的那位手里拿布囊的月老,是一位道教的正神。” 荆白点了点头,陷入了思考。 这样起码是挂上钩了,但按他的思路,还是不太合理。 莲台与佛有关,月老是道教神,两个都对神像有一定的警示和抵抗作用。这都是他们昨天就知道的事。 周杰森他们昨天去月老祠,月老都已经指着神像的方向了。如果明天神像追出来,他们还不知道应该往月老祠躲,非要等到今晚似是而非的提示,那未免也太傻了。 按昨晚的思路,线索提示的东西应该是对他们第二天有帮助的才对。 荆白昨天能找到木盒,就是因为夜里,童女的歌谣说“神仙压顶难翻身”。第二天见到清净殿里巨大的神像,他就意识到底下莲台可能有东西。 前一天他根本没去清净台,按周杰森等人的说法,当时那里只得一个放抽屉的台子,里面没有神像,更没有莲台。 所以,理论上,线索应该是对他们第二天……或者至少是暂且还不知道的事有所提示,而不是这些他们本来就已经知道了的东西。 季彤等了一会儿,见荆白神色端凝,显然还在思索,不像有成型的推论的样子,又搜肠刮肚了一番,试图提供更多可能有用的知识。 可惜她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储备,想得脑门出汗,也想不起别的。她想了半晌,越想越是挫败,只能对走在旁边的荆白低声说:“不好意思啊,路哥,我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不多,再往深了想,也想不出别的了。” 荆白还在想这段话,耳边捕捉到她说的,过了片刻才反应出来,随口道:“没事……” 他脸色忽然一滞。 不对。 季彤或许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但是……在这里,还有一个昨天早上仅凭纸人上门的顺序,就猜出了他们各自代表了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的人。 他不知道白恒一了解多少,但总该比季彤了解得更多。 方才季彤解释自己没有听错时,白恒一也确实说了,季彤说的能内容串联起来。 可从那之后,他就没再说过话了。季彤和罗意提出的观点,荆白能意识到不合理,白恒一不可能毫无察觉。后面季彤提出对一些概念比较模糊的分类,他肯定也知道,却不说话。 白恒一的确喜欢开玩笑,偶尔也爱卖关子,但只在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的情况下,更不是在这种紧要关头。 荆白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害自己,甚至更胜一筹,他根本不在乎白恒一是不是要害他。但他不喜欢白恒一悄悄背着他计划他不知道的事。甚至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心底涌起一股不知道打哪儿来,却切切实实存在着的、如坠深渊般的不安。 他心里发沉,悄悄看了一眼白恒一,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没有立刻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垂着眼帘,看着好像在看路,神情宁静而悠远,任谁也瞧不出他的心事。 不像是在想事情,更像在出神。 荆白收回视线,先自己在心里默数了许多遍自己的心跳,直到确认自己完全冷静,才开口道:“白恒一?这段话,你有什么头绪了么?” 他看似若无其事,其实全副心神都放在白恒一身上,才发现对方在他开口之后,几乎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方笑道:“有一点吧?” 第698章 荆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也不问他怎么直到自己问了才开口,只点了点头,道:“说来听听。” 季彤和罗意和白恒一之间原本隔着荆白,这时两个人都好奇地转了过来,齐刷刷地盯着白恒一看。 白恒一这时才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连语速也放慢了:“季彤说的那两个分类是没错的,但我不是很同意关于神像的部分。” 他看了一眼荆白,道:“天清地浊这一段太玄了,暂时跳过,我其实想说说‘法相’。” 季彤用力晃了晃脑袋,恍然道:“对啊,白哥,六识的观点是你说的!都是今晚演了这破戏,搞得我脑子现在都有点晕,一不小心班门弄斧了。” 白恒一笑了笑,他虽然面向左边,瞧着是在和三个人说话,其实眼睛看的只有荆白。 他的语气很柔和,说:“佛法中说的法相,是‘诸法之相状’。无论是‘法’还是‘相’,都是非常玄妙广博的概念,难以简单阐释。但是既然后面说“体性本空”,我觉得这段话的意思,并没有那么深。” 他说着“没有那么深”,季彤和罗意的表情却几乎已经把迷惑写在脸上了。 白恒一知道自己非得把这段讲明了才行,只好继续解释:“算了,体性的概念更好懂。这么说吧,无论是法相和体性都有很多种理解,我现在说的,只是我对这句话的理解。体性,是体和性,体是一个东西的实体,性是它的性状,体性本空,是说这个东西——” 他故意停了下来,双目静静看着荆白,似乎在等他接上后半句。 荆白只是沉沉地注视着他,神情没有波澜,也并不开口作答。 旁边的季彤感觉气氛怪怪的,又实在很想知道答案,只好弱弱地答道:“……是不是说这个东西,其实并不存在?” 白恒一的视线转向了她,难得有一瞬间,两人对上眼神。季彤不知怎的,对上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时,心里微微震了一下。 他的神色看上去明明平静如水,但那双眼睛里好像——好像藏着很多深不可见的情绪。 下一瞬,白恒一垂下眼眸,不再与她对视,只留下唇角那点笑意。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轻快:“是的,正是如此。” 第350章 阴缘线 季彤听他说完,在脑子里转着想了一圈,实在没想到不存在的是什么。是神像?红线媪?还是他们和纸人的婚约? 季彤不怀疑白恒一的能耐,但是对方关于这段话的解读,她实在觉得有点过于虚无缥缈。 反正欠的人情够多了,也不在乎多欠一个,她索性直接刨根问底:“白哥,我这人真没啥慧根……你说的并不存在的东西,具体指的是什么啊?” 白恒一不动声色地悄悄瞥了荆白一眼,他身旁的青年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发一语,他于是转过视线,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刚才说的,只是我对这句话的理解,也可能是我理解有误。更或许,这个线索就和之前的‘神仙压顶’一样,当时是解读不出来的,要到了某个地方才能知道。” 季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倒确实有可能,不过白恒一说得这么不确信,她心里就又悬了。 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没有缓冲的时间了。是生是死,就看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有没有机会从大神像的手中幸存。 昨天下午去清净殿取出木盒时,她已经亲眼见到了近乎拔天倚地的神像。光是想想要被那么一个东西追杀,她都觉得寒毛直竖。 今晚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拿到一个线索,也要等到明天才知道有没有机会破解。如果破解不了,那不就直接寄了? 虽说有一个往月老祠里躲的选项,但是仅仅靠那个点香之前破败的小庙……真能抵挡住神像的侵袭吗? 她每在脑中默默对比一次月老祠和清净殿的样子,就忍不住在心里焦虑一遍。 虽然知道对比没用,焦虑也没用,但是要是每个人都管得住自己的脑子,也就没有人会发疯了。 一路都是黑漆漆的,季彤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深蓝色的夜空,还有悬在穹顶的弯弯新月,虽然没有赏景的心情,但这起码让她确定,此时此刻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心情也放松许多。 要不是走路总得看路,季彤真宁愿一直看着头顶的天空,因为她实在是不想看路,也不想看周围的房子,更不想看身边的人。 路和房子,是因为他们回程的这段路已经走出了玻璃上有洞的房子的范围。 现在的路过的所有房子,玻璃都完好无损,也就是说……里面还藏着不知道多少蓄势待发的纸人。 至于不想看身边的人……平时是因为不想当那个发光发热的电灯泡,这时就纯粹是因为尴尬。 白恒一和路玄之间的气氛很怪,连她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到。 他们俩一句话也不说,季彤每次眼神不经意掠过他们时,两个人没有一刻眼神是交汇的。 虽然大家都有着名义上的婚姻关系,但这两个人真的不太一样,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像。 亲密的时候比任何人都亲密,疏离的时候……好像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疏离,哪怕像现在这么“怪”,也是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怪”。 最要命的是,他们两个人气场都很强。虽然季彤很清楚他们没有气势压人的意思,但是在两个人都情绪相对低沉的情况下还要走在他们身边,这压力真是不一般。 第699章 好在她终于快解脱了! 季彤在心里数了不知道多少个秒,终于看到了前方她需要和两人分道的路口,忙不迭对身边的荆白道:“路哥,我身上还穿着他们给我套上的囚服呢,我得回去把这身衣服给换了……” 荆白随意地点了点头。他原本也无所谓季彤去哪儿,只要逃命的时候不掉链子就行。 但季彤想了想,或许都活不了几个小时了,她得给自己留个喘息的时间,便又主动揽下了去找兰亭和周杰森的任务。也不用等天亮,先提前把人叫齐了,过来一起在荆白的房子处碰头。 趁现在还早,把另外四人叫过来一起集思广益,或许有助于破解这段话的含义。 等真正临走前,她又不免再次千恩万谢。白恒一虽然一直没和他们说话,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荆白心思不在对话上,替他都应了,才将两人送走。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走在回去小院的路上。 白恒一也不知道自己此时什么心情。 他没有情绪不好,只是一直在想,荆白有没有听出来他到底想说什么。 从这段话出来,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这段话合上了和他天黑之前的推测,加上出现的时间点,应该就是出副本的终极提示。但正如他和季彤说的,没到具体的环境,都不能完全确定。 他能猜出来,是因为他有记忆。等到了时机,以荆白的智慧,肯定也能破解。 “塔”又不是傻子,谜底由他这个npc提前说出来跟荆白自己推断出来相比,结算的进度肯定大有差别。 白恒一故意说得似是而非,是因为现在不到揭晓谜底的时候,他只能先排除错误答案。 但荆白打那之后一直沉默不语,就让他心里直呼没底了。 微妙的气氛中,拐过一个弯,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看到了远处属于家的灯光。 他们出门时有意没关灯,暖黄色的光遥遥浮在幽暗夜色中,一时显得美丽而虚幻,像个漂浮在梦境中,却永远不能靠拢的岸。 荆白和白恒一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 白恒一看着那点灯光,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温暖,但随之而来的,就变成了一种恋恋不舍的酸涩。 他平时远说不上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了,可在明确知道,最快几个小时,最慢也就十几个小时,就即将迎来终局的时候,无论是远处家的温暖灯光,还是就在身边的爱人…… 咦?! 白恒一回过神来,荆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往前走去,此时人影在他前方。他原本身形高挑,个高腿长,走快了就是步履如飞,不知不觉间,已经领先白恒一好一段路了。 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白恒一在身后,也没有等的意思。脚下步履匆匆,很快走到院门前,随手将虚掩的院门推开。 白恒一追到小院门前时,门口的木制门扇仍在吱呀吱呀地来回摆动,可见荆白推门的力气不小。 给季彤解读完那段话后,白恒一因为自己的心事,走路也走得心不在焉。 荆白向来话少,白恒一不逗他,他很少主动开启话题。尤其是手中还有亟待破解的线索,他一开始认真思考,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几小时没一句话也很正常。 再加上先前那阵子,白恒一自己的心思也飘忽不定。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在门口多站了片刻,想叹气,却叹不出口;想要笑,也笑不出来。 除了他自己,恐怕无人能感知到此刻他的心绪有多么复杂,虽然有“五味杂陈”,但他此时心中何止酸甜苦辣咸五味? 但在门口多站片刻,也是在倒数的时光中平白扣去片刻,所以他索性还是清空了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尽可能平静地走进了房间里。 客厅的灯也亮着。荆白坐在桌边,双手交叉,抵住下颌。见他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抬起眼睛,静静地同他四目相对。 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白恒一意识到,荆白似乎和他一样,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来平复心绪。他进门时明明这么生气,推得门扇摇摇欲坠,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很平静。 发黄的灯光给两人身上都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要任何人从窗外看过来,都会觉得屋内的气氛安宁而祥和。 而事实上,沐浴在暖洋洋的光线中,沉浸在爱人的目光里,荆白没有感到任何温暖,或者快活,或者安心。 相反地,他觉得冷。 从见到白恒一的那一刻起,他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从看到房子的灯光起,他一路走得这么快,越走越快,快到自己都觉得呼吸急促,几乎到了胸口发痛的程度。他走进这所这些天越来越熟悉的房子,几乎被默认为“家”的地方。 他坐在温暖的灯光下,连这灯光,也是白恒一特意留下的。 他此刻坐着的这张餐桌,因为白恒一此前失明,荆白习惯坐在能看见门的这一边,而白恒一会坐在他对面。 但荆白还是觉得冷,哪怕白恒一也走进房间,就站在他几步之外,也一样。 他微微打了个寒噤,白恒一立刻回过神来,把身后的房门关上了。 荆白怔怔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去关门,又快步走回来。白恒一没有选择在对面落座,走到他面前,关切地问:“冷吗?是不是衣服穿太少了?” 第700章 他说着这话,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荆白的额头。片刻后,好像发现了什么,又讪讪地收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了,摸不出来。” 荆白没说话,只有喉头滚动了一下,白恒一却注意到了,立刻转过身准备去给他倒水:“渴吗?可别真的发烧了,我去倒……” 他还没来得及走开,身后忽然迎来一个重量,猝不及防,却又如此牢固,将他紧紧锁在怀中。 白恒一愣了一下,道:“我身上不暖和,要不我……” 白恒一后面在说什么,其实荆白根本没注意听。 正如他所说,这是个没有什么温度的拥抱。外面的天还没亮,透过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白恒一的身体是凉的,只会带走荆白自己的体温。 可实实在在的躯体拥在怀中的这一刻,荆白才真正感觉到,那种刺骨的冰冷消失了。 他感到温暖,感到安全,感到自己有处可去,感到自己可以在此停栖。 第351章 阴缘线 荆白一直不说话,白恒一反而更加担心起来了。 他先前觉得荆白不说话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但荆白一直沉默着,他现在反倒担心他是真的身体不适。 想来也是,荆白有两天晚上没怎么睡,白天又要来回奔波,前几天还因为“供养”被抽走不少元气。虽然后面取走木盒时都还回来了,但几天下来,可能身体多少有些亏损。 横竖季彤要回去换衣服,再叫上兰亭、周杰森等人,肯定还要耽搁一阵。白恒一想让他休息一会儿 荆白从背后抱过来,简直像把他锁住了一样,白恒一稍微一动,荆白反而搂得愈紧。 白恒一简直怀疑他现在起烧了,导致意识不太清醒。他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反手去够荆白的腰,轻轻拍了几下,试图安抚。 “荆白,你是不是不舒服?想喝点热的吗?你松一松,我去给你熬点甜汤。” 被这样锁住,连走路都很困难。白恒一惦记着让荆白回卧室休息一会儿,他好趁现在去熬点姜汤,替他祛祛寒气。 正常状态下的荆白身体素质很好,就算现在烧起来,说不定等天亮时,烧就退了。 他自己计划得倒挺顺利,问题是荆白根本不肯放手。 白恒一越发觉得他是病中难受,很小心地侧过头去,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侧脸却碰到浓密的毛茸茸的头发,是荆白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滩水。 他握住荆白锁在他腰腹的双手,轻轻摩挲,荆白的手立即颤抖了一下。白恒一用安抚的声音,轻声地说:“我不走……让我转过来好吗?这样没法抱你。” 背后的人还是一言不发,但是锁链似的绑着他的手悄悄地放松了一些。 白恒一这才有了些许转身的余地。他猜荆白这时候或许是烧得难受,没有急着去挣脱,而是转过身去,小心地捧住了对方的面颊,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 这是他唯一感知相对准确的地方,也不知能否感觉得出体温的异常……咦? 这温度好像挺正常的啊。 白恒一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全猜错了。 荆白的脸还被他捧在手中,但他这时回过神来,看向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清明。 白恒一想起自己方才哄孩子的语气,一时不知道应该先替自己尴尬还是先替荆白尴尬,反正他现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大脑基本上已经处于停转状态,如果有个外接的风扇能给他散热,这时候应该已经转得嗡嗡响了。 荆白这时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突兀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存在?” 白恒一愣了一下,方才那个意外好像让他舌头也打结了,他磕了一下,才说:“我——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按字面意思推测的。” 荆白点了点头,似乎收下了这个答案。 白恒一连忙转过身,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几步就往厨房里迈:“我把吃的热热,顺便烧点热水。你还是趁现在躺一会,等周……” 他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用他更加熟悉的冰冷的语调说:“白恒一。” 这个他给起的名字,白恒一每次听到,都会下意识地、郑重其事地回应。 他挺直了脊背,刚“哎”了一声,就听见荆白在背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别人一样好骗,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的声音其实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比方才叫白恒一名字的时候语气更轻、更柔软些,在白恒一的心中却掀起巨浪般的翻腾。 他放在身前的手掌不自觉攥了起来,为了极力克制情绪,已经在微微发抖。 他是实在不得已,可荆白并不知道他的苦衷,只是出于对他的心软,明知他在隐瞒,也多次容让。 、 白恒一恢复记忆之后,最清楚这并非荆白往日的作风。他做了应该做的事,为此伤害了荆白,甚至在这个副本里他还在伤害他,可他却无能为力。 没有记忆的纸人时期,他对自己失去的眼睛耿耿于怀,很难不说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厌恶“供养”这个机制。他的失明意味着被控制,意味着他是荆白的拖累。他潜意识里痛恨这个纸人的身份。 第701章 可是,等真正恢复记忆,白恒一发现自己难以自制地觉得庆幸,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同荆白再相见。 所以……当发现荆白在因为他而痛苦的时候,他也会动摇。 他以前最看不起那种游移不定,犹豫不决的人。因为这种人总是会错过最关键的机会。 但现在他才知道,这里面有些人或许是胆小怕事,而有些人……只是把一些事,或者一些人看得太重了,无法轻易割舍。 身后没有脚步声,荆白没有离去,也没有继续说话,步步紧逼,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应。 白恒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未转身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看到什么。 他对上一双明澈冷静的眼睛,眼眶微微发红,眼睛也是异常地明润发亮。白恒一换过无数张脸,对人神态的观察精细入微,但不需要这份功力,他也看得出荆白流过泪了。 只是没叫白恒一听见。他太骄傲了,只要白恒一一句话,甚至不愿以自己的情绪做加持。 现在被看见了,他也毫无闪避,只是一如既往,用那种直白锐利得足以扎穿白恒一心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他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两人相视,又何止千言万语。白恒一曾自诩是全世界最擅长说谎的人,连荆白都成功骗过不止一次,这方面说得上战功赫赫。 唯独这次,他被一个眼神打败,顷刻间溃不成军,徒有一张最能言善辩的嘴,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杰森昨晚回家之后差点失眠了。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取出木盒的天选倒霉蛋,一想到明天要去神像脚下取木盒,神像摆脱了莲台之后,大概率还要开启追杀模式,他就焦虑的睡不着觉。 那神像高大得快顶天立地了,他拿了木盒之后,怎么接?用脸接吗? 最可气的是,他甚至失去了失眠的权利! 平时睡不着也就罢了,可路玄那两口子说过,前一个人被纸人上门的时候,后一个人是有可能听见动静、获得线索的。昨天季彤就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部分童女的歌,虽然不完整,但也进一步验证了白恒一棺材里听到的信息的准确性。 虽然只有万一的可能性,但如果这次真能听到什么对抗神像的方法呢? 哪怕是为了这个,他也得拼命睡着。周杰森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半天饼,实在睡不着,最后索性两眼一闭,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幻想了大概不下百种自己在神像手中凄惨死去的手法,从主动献身,牺牲自己为大家,再想到单纯跑慢了被神像嚼吧嚼吧咽了,最后想疲了,想麻了,念头都想通达了,竟然就真睡过去了! 就是睡也没睡好。 季彤来楼下叫门的时候,他刚从梦中惊醒不久,正和方菲抱怨:“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感觉听谁唱戏了。一会男的唱,一会女的唱,咿咿呀呀地唱了老半天!肯定是梦里吵的,醒来我都觉得脑门子疼!”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捏着嗓子学了一下梦里的腔调:“‘可怜我,陈三娘——’,这和出去的线索有什么关系吗?” 方菲倚在床上,文静的脸上显出几分疑虑,她说:“不对呀。季彤姐梦到的就和路哥经历的一样,你梦里的应该也是线索才对。” 她温柔平缓的语气一定程度上平复了周杰森焦躁的心绪。他闭着眼睛,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整理思绪:“这戏太长了,梦里的信息有点多,我也不是全能记住……你等等,我再想想。” 周杰森记性还是相当不错的,听到的戏文,他不能说一一复制,但还是能记住个大概。等把烦躁的心情压下去,他感觉自己很快整理出了个思路,刚要开口,忽然听到院门外响起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周杰森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透过窗棂,能看到天空当前是一种幽幽的深蓝色,月亮都还没落下去呢。 他是做了梦没睡好才惊醒的。这个时间,有谁会过来敲门? 不会是睡前想东想西想了太多,真把神像或者什么纸人给召唤过来了吧? 他和方菲刚对视了一眼,门外已经有个中气十足的女声道:“周杰森,快开门!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去路哥家集合了,我一会儿还得去叫兰亭他们呢!” 这声音很熟悉……是季彤?! 今晚不就是她被纸人上门了吗?怎么会天不亮又找到了自己这儿来? 周杰森转念一想,季彤现在活的死的还不好说,可昨天他们是亲眼见着神像长出了嘴。现在天还没亮,按说的确可能有纸人出没。 不会就用在装成人来叫门上了吧?杀了季彤,又用季彤的声音来叫门,骗他出去,再把他和方菲也杀了? 这个想法真挺瘆人的,周杰森自认不喜欢看恐怖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动展开这么可怕的联想。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能脑补出那么多花样百出的自己的死法,就好像他真的就经历过很多类似的危机一样…… 事实上,不止他很怀疑门外的声音,就连旁边的方菲都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开门。 门外的季彤叫了一阵门,也累了。她知道周杰森两人多半是有所怀疑,但是她真有点叫不动了——虽然陈三娘的戏不是她唱的,但是她也张了一晚上的嘴,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呢。 第702章 她最后只能忿忿地道:“周杰森,方菲,我知道你们在家——不是我说,就这门的强度,我和阿意一人一脚轮流踢,早晚能给你们踢破了!要我们真是神像装的,你真觉得它们打不开这么扇破门吗?” 她在门外叫了好一会儿了,都等不到两人来开门,说到后面时,又想起自己昨晚被几个纸人大汉“押送”走的经历,是以越说越没好气,语气逐渐不善。 周杰森和方菲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话听着确实是季彤的脾气了,要命的是,她说得还很有道理。 方菲行动不便,周杰森把她放在轮椅上,自己小心地前去开门。 打开房门才瞧见,这会儿天色还是深蓝色,但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了,差不多已经四五点,比他预计的稍晚一些。最关键的是,门外站着的,可不真是季彤和罗意么? 虽然瞧着脸色不大好看,但他们竟然真的幸存下来了! 周杰森心里吃了一惊,但更多的还是欢喜。他们二人的幸存进一步削弱了神像,更重要的是,他们熬过了昨夜,让周杰森对自己今天取出木盒也升起了信心。 他连忙打开门扇,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天没亮,我昨晚做了梦,心里乱糟糟的,真把你们当神像了。请进,请进!” 第352章 阴缘线 季彤两人进来了,接了方菲倒的热水,喝了几口,神色缓和许多。 他们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直入主题:“我马上还要去找兰亭,我们夜里拿到了线索,亟待破解,所以天不亮就提前过来叫你们了,一会在路哥房子那边碰头。你怎么安排随意,不过我建议—— 她顿了顿,秀眉一皱,道:“你还是先别去找路哥他们,等人凑齐了一起去。要不想费脚程,找个地方等我和兰亭过来汇合也行。” 周杰森吓得站了起来,脸都白了一半:“我怎么听着这么吓人呢?你见过他们了吗?路哥他们没事吧?” 季彤见他误会了,连忙道:“没那回事!路哥和白哥好着呢,我们夜里能活着回来,多亏了他们俩。” 周杰森闻言不禁松了口气。路玄和白恒一昨天曾答应,他取木盒时会全力相助。若没有这两个大佬从旁策应,他今天取木盒才真是没一点指望了。 但季彤话里的信息让他吃了一惊:“怎么个意思,难道、难道路哥他们昨晚去救你们了?” 罗意听到这里,用力点头,他此时提起,依然十分感念,脸膛发红:“是的,多、多亏他们!” 周杰森又惊又喜,他恨不得现在长出翅膀飞到荆白他们家里,还方便商讨今天取木盒的计划。因此纳闷道:“既然人没事,我真的不能先过去吗?我今天要取木盒,还想跟他们二位商讨一下呢。” 季彤有些无语地盯着他,双臂抱了起来,看着像是在打量他,又像是有点无语。周杰森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以为脸上蹭了什么脏东西。 季彤见他还没醒过神,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看你长得也不笨啊,怎么这方面这么不开窍?这些天你还瞧不出来他们俩感情好?我们几个凑齐了人过去,给他俩多留些相处的时间。正好也商讨一下昨晚得到的线索,免得过去的时候还没个章程。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去清净殿的路那么远,木盒的事可以路上说啊,何苦去挤占人家这点时间?” 周杰森恍然大悟,感激得直冲季彤拱手——他差点都忘了!路玄从一开始就不在意别的事,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去找路玄搭话合作,对方就只关心家里的纸人,他当时还默默腹诽对方是个恋爱脑。 要不是最后确认了他们和纸人是同一阵营,所有人的生命又同受那神像的威胁……若他们只是准备离开村子,周杰森甚至觉得,路玄可能根本不会和他们同行。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在刷牙的周杰森又不禁回头看了看方菲。坐在轮椅上的姑娘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冲他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 周杰森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转头去漱口时,又不禁观察罗意和季彤的对话的神态。 说实话,他对方菲,除去对纸人身份的好恶,确实有那么点亲近感和熟悉感。两人性格不同,相处固然和谐愉快,却也绝非那种恋人式的亲近。 季彤和罗意或许是因为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瞧着比他和方菲关系更好。能看出季彤十分信任罗意,但打眼瞧着也绝无暧昧。 可路玄和白恒一……好像从一开始,就和他们几个不太一样。 大家起步应该都是一样的,都是失忆,被纸人唤醒。路玄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多情种子,但瞧着却和他的纸人的感情基础格外深。 其中难道有什么缘故? 怀揣着这个疑惑,他和季彤去兰亭家接走了最后两个人,却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罗意口齿不灵便,季彤为了避免说两次,戏的事情都是从接到兰亭之后才说的。其中危险,听得几人都纷纷色变。尤其是梦中听到了戏的周杰森,听季彤说完,不由得感慨:“我光听见你们唱戏了,真没想到其中如此凶险。” 季彤也是心有余悸,道:“是啊,如果没有路哥他们,今天就真的完了。” 她又问一直皱眉思索的周杰森:“除了戏,你还听到什么别的没?” 第703章 周杰森这时已经听她说了纸人大汉最后说的那段话,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我觉得我是普通观众的视角,完完整整地听了一场戏。戏里唱的什么内容,包括什么陈三娘,梅老五的,我都听见了。还有、还有你说那个男声最后说的那段话,我也听见了。只是你不特别点出来,戏那么长,唱词那么多,我很难意识到它那么重要。” 季彤原本只点了点头,还欲转头问兰亭对这段话的见解,头转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周杰森就见她像卡帧了一般,一格一格地、缓慢地转脸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接近空白,又像是某种震悚:“你说最后那段话,你在梦里听见了?” 她重复了一遍之后,原本和王坚在说话的罗意也转过身,盯住了周杰森,脸上满是惊讶。 周杰森被两个人四只眼睛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动了动,确认道:“我是听见了呀……不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季彤毕竟已经遭逢大变,迅速冷静了下来,说:“就连几句话的内容也一样?” 周杰森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复强调,只能照实说道:“也不止这几句话,整部戏,你说的和我听的内容就是一样的。只是我毕竟是做梦,不能一字一句完全记住。最后那段话,你说完我就全想起来了,确实一字不差啊!” 季彤点了点头,双目注视着他,是一种探究的神色:“这就是问题。你不可能是一般的观众视角,因为这段话,是那个纸人附在我耳边说的悄悄话。我背上的阿意都没听得很清楚,路哥、白哥更是没听见。你怎么会听见的?” 周杰森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情境,被她一问,愣在当场。 前面一直没说话的兰亭,此时忽然轻声道:“你说,你只是听见在唱戏,没有看见是吗?” 周杰森人都傻了,下意识地说:“对、对啊——” 女孩那双黑漆漆的、向来视线飘忽不定的眼睛,此时终于聚焦在了他脸上。 她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谁的时候,不知为何,会给人感觉有些瘆人。周杰森被她看得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推着方菲越过了兰亭和王坚,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兰亭于是在他背后幽幽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在的……可能不是一般的纸人视角,而是神像的视角?” 周杰森这下走不动了。他回过头看着兰亭,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我???” “啊????” 天空是一种浅淡的灰蓝色,月亮还未完全被天光掩去面目,但天色已经明显亮了起来。 荆白和白恒一并肩坐在一起,看着院子里的小花小草,藤上结的瓜果。平时没注意,这时候看,也只觉得样样都好。哪怕这几天没有好好打理,藤上叶子乱糟糟,也是清新可爱,别有意趣。 白恒一背靠在椅子上,看着头顶的天空。旁边椅子上,同样倚着椅背的荆白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白恒一便就此注视着他的侧脸,丝毫不觉自己面上已经露出微笑。 他现在是真心盼着季彤等人来得晚一些了。 整整累了两天两夜,哪怕荆白能得片刻休息也好。 现在天快亮了,季彤等人应该很快也要来了。 他往敞开的房门看了一眼,几不可闻地悄悄叹了口气。 他自觉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荆白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转头看着他。青年的目光清醒锐利,何曾有过哪怕一丝睡意:“什么事?” 白恒一听着他呼吸均匀,心里只道荆白已经睡着好一会儿,没料他竟然只是假寐。这时被他问得愣了一下,神色近乎愕然。 他还没开口,荆白已经坐起来,微微偏了偏头。 他没说话,但那包含着质询的眼神,意思很明白:你答应过我什么? 白恒一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果断投降:“我是想着,天快亮了。昨晚没给你蒸好那个黄米糕,这会儿也没空再蒸了,有些可惜。” 他说到这里,眼睛还往房间里看,显见是真的惋惜。 荆白见他这样,心中有些不解。 他不重口腹之欲,尤其是现在危机近在眼前,他觉得只要有东西果腹,足够保持体力就可以了。白恒一昨晚做了顿很丰盛的饭,早备齐了今天的餐食,不差那一碗糕。 他有些不明白,白恒一为什么那样在意。 他珍重白恒一的心意,并不是一碗蒸坏了的点心。 他虽然不明白白恒一的心思,但见他难掩失落,仍试着道:“昨晚做的别的菜还有很多,已经足够了。” 白恒一听着他笨拙的安慰,握住他的手,只是笑了一下。 荆白很珍视他的心意,他负责洗碗,那碗蒸成了炭色的糕都没舍得倒掉,现在还加了个盖子放在厨房里。但白恒一就是觉得可惜。 两人争吵过后,他想着哄荆白高兴,特意准备的惊喜。一不小心弄糊了,还想着有机会再做一次,让他好歹吃上,谁知道时光转瞬即逝,竟然没有机会再补救。 他的遗憾其实还不止这个。从恢复记忆的时候起,白恒一就惦记着,自己还欠荆白一盏灯笼。 这个副本里没有纸,油纸自然也没有,但几尺布和做骨架的竹子还是能翻出来的。白恒一原本想着,反正他不用睡觉,今夜如果有时间,趁荆白休息的空档,他还能用竹条扎个布灯笼出来。 第704章 谁知半夜,两人都被罗意叫了出去。等戏演完回来,灯笼没空做了,剩余的时间,连再蒸碗黄米糕的都够呛。总想着略尽绵薄之力,再给他点什么,却总没能做到。 白恒一想到这里,再看荆白,脸上难免带上歉疚之色。 荆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怅惘,只好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转过目光时,眼睛在遥远的天边有片刻的停留。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拽过白恒一的手。 白恒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荆白却先冲白恒一笑了一下。 明朗的笑意在那张素来冷漠的面容上,仿佛一瞬间云销雨霁,轩然霞举,令白恒一移不开视线,近乎心醉神迷。 荆白握着他的手,指出某个方向。 在那里,有几束金色的光芒悄悄钻出了天际线,给天边的云霞染上一层胭脂似的晕红。 荆白说:“太阳出来了。” 白恒一也注意到,今天似乎是个难得的晴天。日轮在遥远的天边,悄悄露出了一点金红的脸。 他于是也笑了起来,对荆白道:“也是。想那么多,不如好好看个日出。” 毕竟,这意味着他们一起迈入了新的一天。 第353章 阴缘线 白恒一和荆白坐在院子里,湿润的晨风轻轻扑在面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太阳,直到它彻底跃出地平线,徐徐挂上天空,放出万丈光芒。 白恒一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太阳一出来,他皮肤的质感就完全恢复了正常,笑起来和常人无异,只让人觉得英俊又阳光。 他就着椅子,把自己抻成长长一条,像头刚睡醒的猛兽舒展筋骨,看上去舒展又惬意。荆白看着他,眉目方才柔和下来,白恒一身形忽然一顿,遥遥看向院子外的方向:“他们来了。” 荆白还坐着,他已经站直了。面孔隐没在光线中,看不见表情,只向荆白伸出一只手。 荆白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借力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才瞧见白恒一正微微侧着头,嘴角已经翘了起来,似是玩味。 荆白纳闷地问:“你听见什么了?” 白恒一冲他挑了挑眉,立体的五官顿时变得生动又鲜活。 荆白见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正吵架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又不是说你被神像附身了。我只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昨晚用了神像的视角……说不定也和你的木盒在莲台里有关,你和它还有那么点联系。” 前面的男声无疑是周杰森的,他捧着自己的头,崩溃地叫道:“啊啊啊啊!可我不想和它有联系!” “算了算了,等你冷静点再说。”季彤叹了口气。想想也是,周杰森今天还要取木盒,神像给他的压迫感可能是太大了。 她走在这个队伍的最前面,转过弯,就看见荆白和白恒一的小院,门竟然还向外开着。 她心里一突,转脸对周杰森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面的众人安静下来,以她为首,小心翼翼地靠近。 快走到的时候,敞着的门里忽然有个人探了半截身子出来,冲他们招了招手:“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招手的自然是白恒一,他姿态十分松弛,脸上甚至笑嘻嘻的,一点瞧不出紧张感。 另一个高挑挺拔的青年也站在院子门口。他只露了小半边脸出来,但在场的人当然知道,这里不可能有第二人选。 青年把半边身子悬空的白恒一拉了回去,季彤愣了片刻,忙道:“白哥,你都听见了?我们看门开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白恒一微微一笑。他岂止是听见了,还跟荆白绘声绘色地转达了。不过这就没有必要当众人的面说出来了,横竖出去之后,这些人都会变成荆白的朋友。 他顺口无比地把话接了过去,笑道:“好好坐在家里呢,能出什么事?” 荆白却没领会他的用意,见白恒一和季彤聊了起来,便把目光转向了正朝他走过来的周杰森,对方脸上还带着打招呼的热情笑容:“什么‘附身’,你昨晚做什么了?” 白恒一:“……” 周杰森:“……” 空气于是又安静了下来。 周杰森几乎要捧着脸尖叫:“啊啊啊!不是!我没有!路哥,你听我解释,这不是被附身了!” 也是,这才是荆白的风格。 白恒一摇了摇头,去找兰亭和王坚确认食水储备了。纸人们不需要进食,在这个副本一直是负责后勤工作的。 几人简单地交换了信息,顺便吃了个早饭,周杰森把昨晚的梦一股脑儿说了,眼巴巴地望着荆白:“路哥,我这不能是被神像附身了吧?” 荆白还没开口,正在给荆白剥鸡蛋的白恒一先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容易被附身,想多了,你就做个梦而已。” 荆白已经向他看了过来,白恒一专注着手里的活儿,没有注意,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附身可不是这滋味儿。它要真能附身,昨晚就该把你带到戏台附近,连带着张思远这些人一并叉了不是更好?何苦让自己的神像平白还挨一叉。” 他说完,小心地将剥出来的圆润光洁的脱壳蛋滚进荆白碗里。 周杰森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不是附身就好,我放心多了。被附身多恶心啊!” 第705章 荆白只管听着,一句话都没插,只注意白恒一的神色。见他听到前面还好,等周杰森说完那句“恶心”,嘴角便扯了一下,像是忍回去了好一声冷笑。 周杰森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又棒槌了一把,荆白用筷子戳开白恒一给他剥好的鸡蛋,低声问:“‘附身’又怎么你了?” 白恒一不着痕迹地又斜了一眼周杰森,没好气地小声回道:“烦他张嘴就来。比附身恶心的可多了去了……” 荆白拿筷子戳开鸡蛋,不说话了,只留心听着他小声的抱怨。白恒一说到此处,却似乎意识到什么,默默闭上了嘴。 兰亭的目光在两人中间默默打了个转,再看了一眼乐呵呵的周杰森,无奈地和季彤交换了个眼神。 她选择开口,及时岔开话题:“季彤姐给我说了那段话,来的路上,我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有一点能补充的东西。” 其实从戏台回来的路上,几人破解这段话时,就觉得说不定兰亭能提出一些新想法。这时见她果然提了,目光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她思索着道:“白哥说这段话不是说神像的,这点我也赞同。来的时候,季彤姐问过我,‘天清地浊,太虚立洞’是不是来自道德经,我说我印象中不是,但我听着觉得很耳熟。” 白恒一点了点头,说:“我也记得,确实不是。” 得到他的确认,兰亭更有信心了一些,继续道:“说来也巧,‘太虚立洞’这句话,我始终觉得有点熟悉,多想了几遍,想起了我曾经看过一篇半科普性质的杂文。当时里面提到物理学概念里的黑洞和道家一些观念的巧合……” 在座不少人脸上都满是迷茫之色,周杰森好奇地问:“真的假的,这还能挂上钩?” 兰亭冲他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点进去看了。” 她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说:“但我不能完全确定,那篇文章里提到的和这几个字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荆白看了白恒一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季彤当时复述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洞’是动的意思,有人纠正过来,说应该是‘洞’。‘洞’这个字不容易有歧义,你继续说。” 有他这一眼,“有人”是谁,在座心里都有数了。 因为在整个纸人唱戏的过程中,白恒一是他们几个中唯一懂得戏曲相关知识的人,众人当时又刚刚逃离险境,对他的博闻强识都很习惯。 季彤第一次复述的时候,白恒一顺口就纠正了这个词,表现无比自然,连荆白都没多留意,就按他说的来了。他后来向众人阐释这句话的时候,又跳过了这个概念 兰亭不禁朝白恒一看了过来,脸上浮现几分疑惑:如果白恒一能纠正其他人,说明他也应该熟悉这个概念才对。 白恒一迎着众人探询的目光,镇定自若地笑道:“我对此有个印象,就顺便纠正过来了。可我完全不懂物理,联想不到这么深……” 他没来得及说完,荆白冷冷瞥了他一眼,直接打断,示意兰亭:“你继续说。” 白恒一立时不说话了。兰亭感觉到氛围的微妙变化,忙道:“那篇文章说过,道家有一个概念,就是‘元气’。简单来说,‘元气生于混沌,于明之内,暗之外。因明暗之间生空洞,空洞之中生太无’1……” 大部分人的表情已经从迷茫进化到了两眼发直,周杰森直接痛苦面具:“对不起,我艺术生,我真听不懂。” 季彤用力摆了两下头,苦笑道:“你要不还是跳到我们能听懂的地方吧。” 兰亭解释道:“其实再往后的,我也记不得了。简单来说,这个概念的意思就是,最开始是空洞,但于空洞中又生出了万物。而在物理学的概念中,关于宇宙的形成有很多种假说,其中一种就是,我们所存在的宇宙很可能是从黑洞中诞生的。这是一种奇妙的巧合。” 荆白思索着道:“按你的说法,‘天清地浊,太虚立洞’的意思,是从‘无’中生出‘有’;而白恒一解释‘无有法相,体性本空’,则是从‘有’变成了‘无’。” 他说过,“法相”乃是“诸法之相状”,“体性”则是实体和性质,都指向一个“实体”,但话语间的意思,却是这个实体其实并不存在。 方菲轻声道:“这已经接近哲学的概念了,我不太明白。” 荆白这么一说,两句话前后倒是串起来了,就是还是听着云里雾里的。 王坚一直没说话,这时道:“现在至少前后能联系起来。” 这点倒是,总比一开头只能跳过中间那句话来得好。 兰亭想了想,说:“反正第三句确实是道家的概念,第四句是佛家的。清净殿和月老祠,我们正好都要去,到底有什么寓意,说不定到地方就知道了。” 她原意是宽慰,但不说还好,一说这句话,周杰森立时痛苦地捂住了脸:“你别说得那么轻松……我今天要去取的可是最后一个木盒,说不定要和那个大神像正面刚啊啊啊啊啊——” 他说到这里,荆白率先站起身,对众人道:“是时候出发了。” 他看了一眼白恒一,白恒一补充道:“我们商量过了,一般来说,一天中的时刻,午夜极阴,正午极阳。既然午夜的时候,是以前开始‘供养’的时间,也是我们纸人彻底纸化的时间,那正午时分,神像应该相对来说是最受克的。” 第706章 第354章 阴缘线 他们出门的时候是清晨,等走到月老祠和清净殿的那个分岔路口,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天空上。阳光并不炽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惜周杰森抬眼看时,脸上多少有些忧愁。 兰亭和王坚、季彤和罗意都要去月老祠,周杰森必须去清净殿取出木盒。他不好带着方菲,只能托付给其他人带着她走。 周杰森把身上所有东西,连火折子都掏出来交给了方菲,随后用力握了握罗意的手,诚恳地说:“拜托你了。” 兰亭身体虚弱,虽然昨天取出木盒之后恢复了一些体力,也要节省到关键时刻。去月老祠的路程太远,王坚得背着她。 而对方菲来说,月老祠不止远,还坐落在荒野,没有大路。道生荒草,她的轮椅不方便再推,季彤同样经过供养,体力珍贵,去的人里只有罗意适合背她。周杰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罗意的腿脚本身已说不上好。 昨晚季彤把他背回去之后,想了不少办法把他的腿展平,甚至还找了热水来泡,但或许因为当时被踩的时候毁损过于严重,他的腿没能完全恢复。 外表上是看不出什么,起码他是自己走着来的。几人交换信息的时候,季彤没有主动提,还是荆白过问了一句。 他想知道纸人的具体恢复能力。 季彤有些惊讶他表现出的关心,先谢了一句,才道:“天亮之前,我们进行了不少努力,但是没能完全恢复。变成正常人形之后,我感觉他的腿明显变细了一些。” 罗意自己解释道:“细是因为变回人躯之后,肌肉比原来消退了不少。行走没有问题,但是我自己感觉耐力不如之前。” 白恒一问:“能感觉到痛吗?” 荆白看了他一眼。纸人的感知能力低很多,如果纸人能感觉到,换成常人,多半会有明显的痛感。 果然,罗意摇头道:“不累就感觉不到。” 这说明纸人们在午夜之后受的伤,虽然因为纸做的身体,伤口不似常人可怕,但变回人躯之后同样会有消耗,和人大病初愈后身体不如从前是一样的。 他的变化,周杰森也看得出来。昨天他是和罗意一起去的月老祠,看他昨天在月老祠走了个来回,状态都还算好,现在脸上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疲倦之色。 虽然几人如何分两头,怎么去各自的目的地,都在来时的路上商量好了,但毕竟是要麻烦罗意,周杰森的脸上也难免露出几分歉疚。 轮椅上的方菲本人更是面带愧色。她微微躬身,看起来非常不好意思,罗意却不以为意,把她背到背上之后,还安慰道:“没事的,你很轻。” 这是实话,毕竟方菲本身体格就瘦弱,还缺了两条腿,更不可能重到哪里去。 季彤也冲周杰森点了点头,道:“别客气了,取木盒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你放宽心,阿意背不动还有我呢,一定平安送到月老祠。” 周杰森神色松下来,真心实意地对几人说了声“多谢”。 这边商定,季彤一行人便准备出发了。 几人相视,临别的气氛也变得沉重。这一别,能否再见还未可知。 尤其荆白和白恒一,他们本来也可以直接去月老祠,这次再去清净殿,纯粹是为了接应周杰森。他们是替所有人在冒险。 众人都看得出,荆白和白恒一本身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但他们不以此自重,不代表其他的几个人真就不识好歹,认为他们的付出理所应当。 几人连带着各自的纸人过来,郑重其事谢了两人,才正式分了两队的道。其他人都往月老祠的方向进发,只剩了白恒一、荆白和周杰森准备前往清净殿。 周杰森问:“白哥在哪里接应?” 这是方才荆白和白恒一没商定的。纸人不能去清净殿,昨天白恒一试过,他甚至走不到太近的位置。 荆白想让白恒一留在路牌处,等他们过来再行接应,白恒一则想再试试能不能走过去,至少接近一些。 他说:“清净台都能变成清净殿,清净殿今天不一定又变成什么。昨天还取到了木盒,万一我今天能进去呢?” 三个人站成一个三角,周杰森看看右边的白恒一,又看看左边的荆白。实话说,他觉得白恒一说得有理,但是这几天的经验告诉他,他们俩有分歧,外人不能轻易站队。 荆白何尝不知道白恒一说得有理,但白恒一主意太大了,他真担心出什么意外。好在两个人性格都很果断,对峙片刻,荆白便道:“那就一起进,但你如果出现和昨天一样的症状,就不能再走了,退到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地方再等我们。” 白恒一点点头。今时不比往日,这是要逃命的关键时刻,他不会允许自己状态影响到荆白。 定下了计划,三人便一齐往清净殿的方向走去。 周杰森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看太阳的位置和影子就能大致判断时间的能力,反正他现在已经能看出来了。现在离正午大概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到正午,就是他取木盒的时间。他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一想到此处,还是觉得自己手心冒汗。 横竖他说不说话都插不进旁边两口子自带的结界,周杰森索性在一旁默默复习来时的路上商讨的策略,这样他能尽快冷静下来,避免到时出差错。 第707章 现在是他们所有人对抗神像。 神像完全失去的只有眼识,这也是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因为神像是全盲的。 最大的劣势,是神像获得了完整的“意”,和“舌”,也就是说这东西不仅有完全的思维能力,还能说话。 它昨天白天获得了完整的说话能力,当夜,他们就不得不陪它演了一出戏。等大神像完全脱困,如何应用还未可知。 听力虽然只有一边,可从夜晚的情况来看,覆盖的范围已经足够广。 神像没能获得完整的身识是他们的优势之一,它只有右手和左脚。理论上,除非用爬的,否则它都无法行走。 荆白和白恒一见识过神像一只耳朵的听力,知道他们在其他的地方恐怕都占不到便宜,只能从神像已经确定的目盲和无法行走来想办法。 神像没有眼睛,它无法知晓和周杰森一起来的人是谁、代表哪个感官、有没有木盒,但它可以确定周杰森和他的木盒就在此处。 因此,它最有可能针对的还是周杰森。 周杰森代表的是身识中的“腿”,也是神像行走和站立的关键,荆白觉得它一定会优先追捕他。可它已经瞎了,只能听见,不能看见,只要周杰森取出木盒之后立刻同荆白站到一起,它一定无法确定,在场的人到底哪个才是周杰森。 带编号的人死了,纸人不会立刻死,这是卢庆和江月明证实过的。其后,拿到木盒也是其中一个关键节点。 当时荆白说的话,他当时看了一眼白恒一,周杰森总觉得那个眼神非常复杂,又像是某种无可奈何:“纸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神像缺失的六识的代表,我甚至觉得,他们的存在或许本身就意味着这个‘供养’契约的存在。” 纸人和他们的结婚关系是一种阵营的绑定。从之前几人的死亡来看,张思远未知,但以他的个性,大概率也是他先把贺林推出去送死了;七号则极有可能选择了用火烧掉纸人。活人杀死纸人,意味着他们主动撕毁了“契约”。 他们几个带编号的人和红线媪的契约,无论当时他们以为契约是什么,实质上都是他们自己同意用生命力来供奉神像的感官。 作为他们‘供养’的渠道,纸人们得以存在。 荆白和众人解释的时候,同样用了赌局的例子。他说的时候正在前往两个地方的路上,纸人们都在场,他们显然早就习惯了自己被作为工具的设定,每一个都十分淡定。 荆白一想到白恒一也是如此,总觉得如鲠在喉,白恒一自己却处之泰然,还像给大型动物顺毛一般,轻轻抚摸他绷紧的脊背。 就像荆白曾意识到的那样,在这个赌局里,他们和神像是玩家,纸人们只是牌桌上的牌而已。红线媪诱导他们杀死纸人当然是故意的,只要他们主动杀死纸人,就等于弃牌不玩,当然算输,活人的生命力当然也被抽空了。 不仅他们死了,他们代表的神像的感官也会完全回归。 季彤若有所思,问:“杀死纸人,等于弃牌。那么,如果死于纸人的拜访……是不是就算打牌打输了?所以结果也是一样?” 这点白恒一和荆白还真讨论过,但是季彤和之前的人不太一样的是,昨晚她已经拿到了木盒。由于他们不知道木盒里究竟放的是什么东西,活人死了,纸人拿着木盒能起到什么作用,谁也说不好。 目前虽然没能亲眼见证,但是关于纸人和活人之间生死的联系,来的路上,众人讨论之后,都倾向于最乐观的一种:如果活人和纸人分头行动,即使活人死了,只要纸人和木盒还在,神像就拿不回感官。 众人一番讨论,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就是,纸人们看似是被摆布的一方,其实是牌局能不能赢的关键。 兰亭用她缥缈的声音幽幽地说:“这才符合常理啊。没有牌,技术再好,不也是空谈么……” 第355章 阴缘线 当时行路经过一半,众人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纸人们就成了计划中的重点保护对象。 兰亭需要王坚护送,罗意原本和季彤商量好,可以的话,今天也去给荆白和白恒一帮手。但等到早上,发现腿脚没有完全恢复,就只能放弃这一打算。 但是如果纸人出事,神像就会直接恢复对应的感官的话…… 其他人的目光默默转向了白恒一。 白恒一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有个致命的问题,作为纸人,他进不去清净殿。相当于最危险的阶段,他原本就参与不了。 荆白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但是如果纸人带着木盒有机会独活……他当然更希望白恒一带着木盒去月老祠。 当时的气氛非常微妙。到了今天,荆白和白恒一的决定,无论他们自己想怎么做,其他人都是不敢插嘴的。 白恒一自然也察觉了所有人有意无意的注视,却罕见地一言不发,只顾走自己的路。 在沉默中又走了一段路,荆白还没开口说话,甚至只是侧过头看向他,白恒一就干脆利落地说:“不行。” 荆白盯着他,道:“我还没说,你又知道了?” 白恒一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说:“是么,原来不是我以为的意思?” 他说话声音很轻,语气堪称平和。但因为众人都很安静,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荆白没有接话,只有唇线弯了一下。 第708章 是么?当然是。他当时确实有些犹豫,但他知道白恒一不会同意。 见他果然否得干脆,便也不提了。 在荆白这里,显然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白恒一却瞥了其他人一眼。在场没有傻子,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是低头看地面,就是看远方,反正就是没一个往他们这里看的,更没人说话。 一片安静中,他忽然开口道:“如果我不去,就算你和周杰森从清净殿里成功逃出来,两个人作为迷惑项也太少了,制造不出足够大的动静。清净殿离月老祠距离远,等你们体力下降,越往后,逃脱的速度只会越慢。不多来个人分散神像的注意力,生存的概率只会更低。” 白恒一这话看似是对荆白说的,脸却并未朝着荆白。 荆白在他刚开口时,就已经转脸看他了。 他觉得很奇怪,因为在他看来,白恒一在说的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废话。 他为什么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说出口;白恒一又为什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拒绝? 就因为他们俩都很清楚,困境是实实在在的。他们现在看着人多,实则大多都是老弱病残。清净殿那边的处境,多个人就多几分生机,何况那是白恒一。再换几个人来,也难有他的能力和配合荆白的默契。 正疑惑之际,白恒一冲他使了个眼色。荆白这才意识到,这些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白恒一说话间,视线又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才又回落到荆白身上。 荆白没有记忆,当然,有的时候他也无所谓。但是白恒一既然记起了一切,就不得不为他今后打算。 在场的几人能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进入了高层副本。如果能活着出去,高层副本流动又小,他们极有可能还会和荆白进入同一个副本。 该说明白的当然要说明白,由白恒一自己来说更好。他不能让这些人心中留下顾虑。 在场的人都听得懂白恒一的弦外之意,待他话音方落,季彤便直接道:“路哥,白哥,随你们怎么安排,我什么意见也不会有。” 周杰森更是道:“两位,无论结果如何,我只会都感恩戴德,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兰亭静了片刻,慢慢地开口道:“我也是。抱歉,要不是身体实在不好,我是最应该跟你们去的……” 这点众人何尝不知。兰亭是唯一能看得见神像身上有黑气的人,可她的身体撑不起逃跑,这是事实。且她虽然瘦弱,也有一整个人的重量。逃命的时候如果背上她的负重,恐怕是很难逃得掉。 白恒一挑明之后,关于两队的人选,众人无论脸上还是心里,都再没一丝疑议。最后走到路牌处,便顺利按此分道。 周杰森回顾计划的时候,把自己从进村以来的经历在心里捋了一遍,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荆白和白恒一对他,甚至对所有人都是没得说的。如果他真死了,那也是他命数不济,合该葬送在此,怨不得任何人。 等终于捋顺了心绪,周杰森想对旁边的两人说点什么,结果一转头,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走在了最前头。 荆白和白恒一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已经落后了他几步。 不仅如此,周杰森转过去时,荆白的手正按在白恒一的胸口上。 周杰森脚下不由得顿住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但问题是所有人都不在,他不能不在啊! 他一时竟然觉得有点拿不准,自己是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自己还在,还是先背过去不要打扰。抬头又看了一眼太阳,离正午还有一会儿,以这两位的脾气应该还是有分寸的,就决定先装根木头了。 然而此时白恒一和荆白的对话,并没有他以为的丝毫旖旎。 周杰森之前想着自己的心事,没留意到两人的动静。其实荆白是忽然停下的。 三个人走到某段路的时候,他忽然转头对白恒一道:“你昨天好像没走到这里。” 白恒一愣了一下。 荆白不说,他自己还真没留意。荆白却已经停下脚步,用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白恒一感觉自己信誉逐渐破产,只能睁大眼睛突出自己的无辜,诚恳而坦白地说:“真没有啊!” 荆白将信将疑,仍有些放心不下。他忽然想起昨天白恒一停下时曾经让荆白摸过胸口,那里当时烫得吓人,索性将手放上去,确定没有特别的热度。 白恒一坦坦荡荡让他摸:“你看,真的正常。” 白天时,纸人的皮肤看上去和常人是一样的,但是摸上去就不大一样了。 触手是温热的,但是再摸,就会感觉到温度似乎是从自己这边传过去的,明显比自己的体温要冷。 手摸的是心口处,皮肤平滑,肌肉线条明显而流畅,分明和常人一般,偏偏手下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心脏搏动的迹象。 他的手多停留了片刻,白恒一也留意到了那点端倪。 他垂下视线,将眸光的波动尽数掩去,最后只是笑了笑,抓着荆白的手从自己胸前挪开,语带戏谑:“你再摸下去,周杰森真要原地站成木桩子了。” 荆白回握住他,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几米之外的前方,周杰森直板板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背影瞧着十分僵硬,看着倒真像块木板。 第709章 两人赶上去时,白恒一越过荆白的脊背,伸手在周杰森脑后打了个响指。 “啪”地一声,非常清脆。周杰森猛地回过神来,荆白和白恒一已经走过了他身边,他连忙追上去,下意识道:“你们摸……不是,你们忙完了?” 荆白瞥了他一眼,没带什么感情,但周杰森感觉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听他道:“昨天白恒一没走到这个位置,就已经感觉不能走近了。但今天,木盒在他身上,他没有任何反应,应该可以和我们一样进入清净殿。” 这样的话,殿内就有三个人,他和荆白的压力都会减小一些。 周杰森心中先是一喜,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道:“所以说,之前不能接近,还是木盒的问题。木盒对神像的力量,难道有牵制的作用?” 荆白点了点头,道:“这是一种可能。” 白恒一隔着荆白,歪着头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地说:“我很欣赏你的乐观。” 他明明笑得很友好,甚至还说“很欣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得那么开心,周杰森心里反而一阵发毛,总觉得他后面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片刻后,白恒一慢悠悠地说:“另一种可能,就是它知道,它很快可以脱离莲台了。既然只待脱身,自然百无禁忌,只待有人自投罗网,送货上门。” 他语气十分轻松,好像自己不是那条前去投网的鱼。 问题是,白恒一身上也是关键感官,他代表完整的眼识啊! 周杰森想了想,一狠心一闭眼:“白哥,如果它到时候优先追你,我一定替你引开它!” 白恒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不过……” 荆白这时忽然对周杰森道:“它应该还是优先追你。” 周杰森的一颗老心七上八下地悬了半天,最终在两人的轮番出击下,疲惫地回归了原位。他不知道这两人一唱一和是不是为了给他脱敏,但作用确实是起到了。 他捂着胸口,艰难地说:“二位,你们不然一次说完呢?” 白恒一冲荆白耸了耸肩,荆白道:“本来是想等要进清净殿之前说的,免得你实在太紧张。不过你想提前做好准备也是好事。” 为了避免被神像听到,和之前商讨计划的时候一样,他用的是比划加上唇语,周杰森领会了意思,看得连连点头。 这段路并不算很长,没过多久,他们就走到清净殿的木门之前。 白恒一仰着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匾,真心实意地感叹道:“这玩意真够大的。” 准确地说,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巨大。 他昨日没能过来,当时远看,只觉得神殿风格古朴,建筑风格偏灰调,庄严肃穆,宏伟非常。等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东西的比例如此离谱。 三人现在并排站在门口,暂且看不见远处的神殿。但光看这门头,已感觉门扇厚重高大,仅仅一扇木门,一个牌匾,就有十足的压迫感,更别提那左右绵延开来的、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白色围墙。 白恒一看了看这木门的大小,心中默默估算了一番,吃惊地问荆白:“你昨天来时,体力还被削弱过至少一半……怎么推开这扇门的?” 他说出这话时,听见周杰森“咕咚”一声,用力咽口水的声音,不由得往旁边看了一眼。 周杰森整个脸都白了,额头全是冷汗。他缓缓伸出一只右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想推门还是想做别的什么。 这位显见是指望不上了,还好白恒一从来没指望过他。 他将视线转回荆白身上,向来冷淡沉稳的青年,此时也仰着脸,眉头蹙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轻声对白恒一道:“昨天……这扇门还没有这么大。” 第356章 阴缘线 这边厢,周杰森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 他伸出手,是为了对比清净殿的门和自己的身高。 昨天来时,这扇门也比他高出许多,但也只是显得比较宽阔高大,类似那种规模较为宏大的景区建筑物。 但是今天……这扇门的比例就已经脱离常规了,比昨天大约又高了至少二分之一。 门变高了,里面的神像呢?周杰森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两眼发黑。 他的手刚伸到门上,还没来得及用力,门扇忽然嘎吱一声,缓缓向内打开了。 周杰森瞪圆了眼睛,第一反应是转头对身边的荆白道:“我——我没推!!我手刚摸上去!!!!” 荆白虽没在看他,余光也留意到了他的动作。别说用没用力了,周杰森只伸了一只手,开的却是两扇门。 想来门里的东西早就不耐烦了,就等着他们送上门。 白恒一冲周杰森提了提嘴角,道:“这是请君入瓮呢。” 周杰森欲哭无泪,荆白一抬脚,就要率先往里走,白恒一道:“不急,我先试试。” 他毕竟是在场唯一的纸人,荆白退了一步,看白恒一越过门槛,直接跨入门中,又在门边试探着走了几下。 没有纸化,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对门外比了个手势,示意一切正常,荆白和周杰森一起进了大门。 等正式迈进了门中,三个人的目光便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远处那座峻拔巍峨、足有数层楼阁之高的建筑。 第710章 脚下,是平整宽阔的青石板地面,一路往前延伸,扩展出一个比一般的广场还大上许多的极其阔朗的大堂。 视线的尽头,数十级青石台阶之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神殿。 白恒一回头看了一眼,大门虽然自动打开,却并未因为他们进了门自动关上,仍旧大敞着。 他重新细看了几眼大门的建筑,又转回来看了一眼神殿,心里有些奇怪。 挂着牌匾的大门口看上去是偏灰调的,古朴庄严。门内的大堂,也是青石地面,洁净平整。再往远了看,连带着神殿的台阶也是同样的色调,虽然简素,却庄重雅致。 偏在台阶之上的大殿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一眼就能看出来精心装潢过。色泽鲜亮,搭配和谐,但又装饰繁复,极尽华丽。 唯一不太和谐的,就是作为一个只有一层的建筑,它实在高大得过分。 要走到神殿,几个人只能沿着青石路一直走。好在现在是大白天,又将近正午,明晃晃的日光下,这广场似的大堂一览无余,也不需要担心有什么潜藏的危机。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最大的危机已经摆在了他们眼前。 通往神殿的这段路上,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该商量的先前已经都商量好了,现在进入神像的听力范围,就更没什么可说的。 三个人静悄悄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台阶处,都只有他们三个的脚步声,在巨大的场地中扩散开来,一声声地,像敲在周杰森的心上。 他原本因为紧张,难受得要命,随着离台阶、离神殿越来越近,神经更是逐渐绷成一线。但走着走着,或许是因为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反而心静了一些。 是生是死,也就这一遭了。好歹这地方看着不算寒碜,要是还吓得屁滚尿流似的死了,那也未免太难看。 台阶足有几十级,等到顶时,周杰森已经累得开始喘气了,荆白和白恒一却一切如常。 周杰森怕耽误时间,他呼吸急促,抬脚就欲往大殿里走,被荆白拦住,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解其意,白恒一抬手示意了他的口鼻处,他才恍悟过来。 他现在还在喘息,呼吸激烈急促。如果这时着急进入大殿,神像很快能分辨出来,取木盒的人就是他,不利于后续的计划。 他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在等周杰森恢复正常呼吸频率的时间里,荆白和白恒一一直在观察神像。 现在的角度,还不能看到神像全身,但能看到它身下的莲台整个从中间剖开一条又深又长的裂隙,甚至已经不再水平,左右两端下撇。 荆白昨日见过完整的莲台,感觉更加明显。除了中间的裂缝,莲台的光泽度也远逊于昨日。 无论是荷心的莲蓬,还是层层叠叠的花瓣,都不再像昨天那样,有种真正花朵般的鲜润色泽,反而像是蒙了一层灰,看上去黯淡无光。 巨大的神像,则依然端坐在莲台上。它长出来的那只左手虚托着,像是个打坐的手势。 周杰森慢慢调整过来自己的呼吸节奏,冲两人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好了,可以往里进。 他们一齐跨进了神殿的大门。 没有了神殿的遮挡,三个人切切实实站到神像脚下,才看到了神像真实的高度。 荆白仰头看着神像。过于巨大的物体,会导致人对它的观察失准。但考虑到神殿的门也变大了,荆白觉得这并非自己的错觉——神像的确比昨天又高了一些。 再往上看,能看到神像的两只眼睛是凹陷下去的,就像最开始的白恒一一样。耳朵也只得右边有一只。 能把五官都看得这么清楚,也是因为它正微微垂着头。虽没有眼睛,可仍似在注视进殿的三个人。 原本空白的脸庞填上了一部分,反而使得残缺看上去更为明显,何况它身形如此巨大。脸上空白的时候,还能因它肢体的端坐和宽袍大袖显出某种圣洁。但当七零八落的五官直观展现出来,就只剩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了。 第一次来到清净殿的白恒一,首先是在大殿内转了一圈。 他一进大殿,也感受到了某种气息,眉头微微一扬。 在周杰森过来取木盒之前,他先伸手摸了一下莲台。 果然已经不剩多少能量了。 荆白走到他身边,原本是想看他是否有什么发现,但白恒一扶着他的肩膀,用唇语说了句话。 荆白听他说时,神色有些意外,等他彻底讲完,又变得肃穆起来,只用一种说不出的目光看着他。 其实进了殿之后,他也有类似的念头。副本中形势随时在变,人的想法也随时变化,最难得的是,他和白恒一的想法总能合上。 周杰森往大殿外看了一眼,确认太阳高高悬在当空,正午已至,就绕到柜子背后,准备取木盒。 转过身来,却见荆白和白恒一两个人正对着莲台,似乎在比划什么。 这似乎和商定的不太一样? 现在三人就在神像脚下,周杰森也不好问,只能按下心头的疑惑,站在两人面前,示意自己一切就绪,可以取木盒了。 午时已至,不容耽搁。既然他准备好了,荆白和白恒一就站到他身后,跟着他一步步往前,直到周杰森的手触碰到莲台对应的那朵莲瓣。 周杰森的手臂有些发抖。 第711章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荆白和白恒一并肩站在一起。 荆白和往日一样,身形挺拔,肩背笔直。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抱臂站着的姿态,显得极冷冽锋利。 只有肩膀上搭着的那只手臂,稍微打破了那种不近人情般的冰冷。 周杰森这时才发现,他的身体竟然是微微倾斜向白恒一的。 荆白身边,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搭了一只手臂在荆白的肩膀,头也侧向他。人虽英俊无匹,但这样的姿态,在这个时候简直可以说是随性得有些散漫。只是看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深湖一般的眼睛,周杰森也生不起任何疑议。 周杰森回头的这一刻,两人似乎都毫不意外。 在他的视线追逐过去的那一刻,无论是荆白还是白恒一,脸上都没有出现一丝不耐,或者催促,或者任何他以为会有的情绪。 荆白神色淡静,只点了点头。白恒一目光平和,冲他微微一笑。 有这样两个人站在身后,如果他还提不起勇气去做什么的话…… 周杰森伸出手,握住属于自己的那片花瓣,只觉好像摸到了一片真的花瓣……手感意外地柔软而温和。 他心已定,把花瓣轻轻往外一拽,只觉那物什顺势落下,变成一个木匣,滚落在他手中。 随着花瓣落下,好像有什么清凉的东西也灌入了身体里,让他感觉原本滞涩的身躯又轻盈了几分。 一切发生得太快,周杰森还未来得及升起什么情绪。下一刻,莲台上的原本层层叠叠、数百上千的莲瓣,竟似同一时间枯萎,纷纷往下掉落,宛若满地缤纷花雨。 明明是石雕的莲台,莲瓣落地,却像花瓣落入春泥,以极快的速度消融不见。 而随着莲瓣凋落,原本就已经从中间开裂的巨大的莲台,也发出“喀喀”的可怖的开裂声。 说时迟,那时快,见周杰森取出木盒,荆白和白恒一同时往前扑去。电光石火之间,荆白动作更快一筹,他把周杰森往白恒一那边用力一推! 莲心的缝隙越来越大,似乎牵动了整座神殿,从地板到头顶,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晃动起来。 神像巨大的身躯随之一起剧烈地摇撼。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它原本空荡荡的衣衫之下,飞速生长出了一条盘着的左腿。 比众人预计的最坏状况好一些,它没有立刻站起来,但离着几人最近的手足也已开始缓缓颤动。 周杰森转身前的最后一眼,就见它新生的、屈起的膝头处裂开了一道缝。原本的石质光泽下,绽出一线真实的皮肤质感。 脱出这被封印的石壳,它就真要活过来了! 白恒一接住周杰森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晚了荆白一步,已经来不及做那件事了。 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了荆白,白恒一此时此刻却没有任何时间犹豫和纠结,连回头去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一把夺过周杰森手中的木盒,头也不回地往大殿门外跑去! 从木盒脱手出去的一瞬间,周杰森也同时起跑。 他没有问白恒一和荆白的安排,因为这显然不是他的任务。 他们给他的唯一安排就是跑。 没命地跑! 要么跑到月老祠,要么,就跑到自己的最后一次呼吸为止。 第357章 阴缘线 应对神像的策略一开始就是想好了的。 荆白和白恒一商量过,两个人都觉得神像一旦脱困,肯定感应得到自己剩下的感官在哪,否则它追人的限制条件太大。 眼下只有荆白让白恒一恢复了完整的感官,最有可能无法被神像感知,其他人都被迫留了一部分在神像身上。 互相缺失的感官之间有牵引太正常了,而这种牵引,极有可能引来神像的追杀。 牵引的契机,大概率还是落在木盒身上。在带着木盒的其他人已经到达月老祠的前提下,神像别无选择,只能追逐周杰森的木盒代表的身识,也就是那条右腿。 两人提出这个思路之后,众人也集思广益过,在这个前提下,如何帮助周杰森逃跑。但除了转移木盒、制造噪音来混淆神像,也再想不出别的办法。 “这木盒真的太奇怪了。”周杰森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取出木盒的人,非常纳闷地说:“不取出来不行,带着会被神像追,丢了还会被神像拿回去,也不行!我看它不像木盒,倒是个烫手山芋啊。” 唯一知晓真相的白恒一只能在心里暗暗摇头——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但是在副本中,木盒就是关键道具。有什么关键道具是拿着不烫手的? 关键道具之所以关键,就是因为它通常关系着一个人最后到底能不能离开副本。副本里的鬼怪当然会想方设计毁去它,拿到它虽然意味着危险,却也意味着出去的希望。 只是现在,周杰森等人把和“塔”和副本有关的事情都忘了,一心只想着离开村子,而不是离开这整个副本,当然会觉得木盒麻烦。 他又不能直说,只能凉凉地道:“你不拿出来,也是继续供养神像,直到它找上门来为止。” 周杰森闻言肩膀一垮:“也对。怪只怪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跑来这个荒山野岭的法外之地,还眼瞎签了个霸王条款……” 他说到眼瞎的时候,方菲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可惜已经晚了,荆白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第712章 青年的目光又冷又利,周杰森终于察觉自己失言,被他刺得一个激灵,讷讷地不说话了。 荆白见他终于闭了嘴,才转头看着王坚和季彤。这两个人是去月老祠的队伍里目前体力最好的,只能由他们来控制队伍的行进速度:“我们午时取木盒,理论上神像那时最受克,这个时间点不能改。所以,你们一定要在那之前赶到月老祠。” 两人神色肃然,听他继续道:“否则,如果神像追击我们的过程中发现别的感官牵引,忽然改变方向,我们也没有办法控制。” 王坚素来沉默寡言,这时却点头应道:“一定。” “我看到月老祠了。” 身形纤弱的少女被王坚背在背上,她的视野最高,看得最远,一眼便瞧见了远方那一点朱红。 “是吗?”季彤一边走路,一边还要看顾着罗意和方菲,一时还真没来得及看远处的目的地。听她说了,又往前走了几步,也瞧见了远处那座不太明显的建筑物的轮廓。 “还真是。”季彤松了口气,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既然能看见了,按现在的速度,再走二三十分钟,应该就到了。” 王坚素来话少,听她这样说,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和自己脚下的影子。 片刻后,他轮廓坚毅的脸上,终于神色稍松:“来得及。等我们到月老祠,应该还能剩下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背着方菲的罗意原本已经落后了一些,这时也再次加快了脚步,道:“还好,我们没辜负路哥他们的嘱托。” 季彤已经发现他走路变慢了,趁机示意他把方菲交给自己。 兰亭见他们完成了交接,才轻轻地道:“准时赶到还不够。这一刻钟是给我们自己留出来的时间,得想办法激活月老祠的月老塑像才行。” 她阖上眼睛,回想白恒一当时说的话。 “第一次去有线香,今天再去,很可能已经没有香了。” 这点兰亭也有所预料,只是听得他说,心里也是一坠。 白恒一接着道:“现在红线媪消失了,清净殿马上也要损毁,不会再有拿到别的物品的可能性。你们带着木盒进去,想想办法利用手里的东西,一定要唤醒月老像。” 神像已经活过来了,如果月老祠里的月老塑像没被唤醒,他们恐怕很难得到庇护。 荆白也点了点头,道:“最顺利的情况,是我们过来的时候带着神像;如果不顺利,那就只有神像会来。无论哪种情况,等神像来了,都很难再有思考的时间。” 他说到“不顺利”的时候,语气甚至都没有什么停顿和波动,但季彤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人都提前麻了。 她连忙道:“我们五个人呢,一定,呃……一定努力。” 她本来想说“一定可以”,但说到后半段,自己也没什么信心,表情就变得尴尬起来。 周杰森忽然转过头,幽幽对她道:“没事,我也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来,但是神像……” 它肯定是能来。 他这话一说,别说季彤的脸有点发青,连一向老实的罗意都忍不住瞪了周杰森一眼。 但等真的进入月老祠,又没能在蒲团下找到线香时,罗意不得不重新想起了周杰森这句话。 另外两个人身上都背了人,他是第一个推开门进入月老祠的,这时只能拿起蒲团,无奈地向众人展示:“这也北、被白哥说中了,今天真的、没有香了。” 兰亭在没进门前,就让王坚把她放了下来,说这样不庄重。她这时慢慢走了过来,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月老的雕像。 穿着道袍的老人须发皆白,面带微笑,目视前方。 趁她观察月老像的功夫,季彤将方菲放在蒲团上,同王坚一起把整个月老祠重新转了一遍。 虽然他们此次带了木盒,可是无论是月老祠内,还是月老本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季彤道:“阿意,你试试木盒,看能不能打开?” 罗意早就在试了,可惜用了很大的力气,手中约小臂长的雕花木匣依然扣得死死的,没有一点打开的迹象。 他试的时候,王坚也在尝试,但两个纸人谁也没能打开。 他只能冲季彤摇头,说:“不行。” 见三个人都不行,兰亭向来淡然的脸上都出现了意外之色。她对季彤道:“我以为你和罗意通过了纸人上门,应该能打开木盒的,谁知竟然也不行。” 季彤也是这么想的,但既然情况如此,也无可奈何。 她道:“肯定有什么条件。也或许就是要像昨天一样,激活了月老祠才能打开。” 她顿了顿,又道:“我还是觉得木盒有大用处。如果不能用来激活月老,在那之后肯定也有作用。现在还没到午时,咱们再找找别的线索。” 方菲只有一个人,又一向沉静少言。其他人说话时,她就独自坐在蒲团上,把周杰森交给她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琢磨。 她身上只有火折子和红线,还有她自己和周杰森的两张结婚证。 火折子是最不可能的,他们总不能把月老祠给烧了。木匣她虽没有,其他人试过了,也一样的打不开。如果说能用上,场地也适合的,就只剩下红线和结婚证了。 除了季彤听到的那段话,白恒一也曾听到过线索,说“同心合意结良缘,剪作两张难两全。” 第713章 难道真的是说的结婚证? 她拿红线把结婚证缠了起来,发现红线的长度刚好够缠满这两张证件。可缠起来似乎也没用……什么也没发生。 “我们拿红线都试过了。”罗意摸着自己的膝盖,在不远处坐了下来。看她拿着红线反复折腾,便忍不住出言提醒:“白哥说了那几句词之后,我和季彤之前在家里试过不止一次。不管是系我俩,还是系结婚证,都没有任何反应。木盒昨天拿到了之后也系过,都没用。” 方菲只好放弃这个想法。她仰起头,头顶上正好是月老捧着一卷书的右手。 她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对罗意道:“劳驾,你能把我举起来么?我想看看月老手中的书卷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罗意说:“当然!” 月老塑像虽然坐着,但有个底座,塑像大小也比一般人的体格更大。因此他虽坐着,但无论是左手的布囊还是右手的书卷,都有两米左右的高度,远高于一般人的头顶。 昨天取红线的时候,众人也观察过。点完了香,香烟缭绕中,雕塑的石质布囊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布袋,红线直接垂落到众人眼前,可书的质地并不会有变化,依然是石质。 现在想来,既然月老左手拿的布袋里,是给他们的红线,右手的书卷说不定用得上。 罗意小心地把方菲举了起来,因为她的体重,这个动作不算吃力,其他人看到他们的动作,很快也走了过来。 季彤问:“有什么东西吗?” 她过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悬在头顶,脚下的影子只剩短短一截。时间应该已经到正午了。 周杰森那边的木盒……也不知取出来了没。 方菲被举起来,才能瞧见月老手中那卷翻开的书册。可这似乎是个摆设,上面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她奓着胆子,说了声“冒犯”,伸手去摸了在书册上摸了一把,触手也只觉冰冰凉凉的,和一般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方菲只能低下头看着底下的众人,为难地说:“书页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王坚就站在罗意身边,兰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就向方菲递出自己和兰亭的木盒:“用这个试试呢?” 方菲接过木盒,放到书册之上,众人屏息凝神地等了一阵,却没等到庙宇有任何动静。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只好又把木盒递回给王坚。 罗意刚将她放下,兰亭忽然抬起头,道:“不对。” 她抓住王坚的手臂,难得语气急促地说:“你把木盒给我,再把我举起来!” 季彤虽然没说话,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月老的红线都是认人的,昨天他们来取红线的时候,就是兰亭最先上前拿。她最开始拿的不是自己的红线,所以怎么用力都没法从布囊里拽出来。 万一这书卷和木匣也认人呢? 目睹了方菲第一次的失败,这次她更紧张了。眼看兰亭被王坚高高举起,再把木盒放到月老手中的书卷上…… 众目睽睽之下,那怎么也打不开的黑色木匣,竟然真就在兰亭放在书册上的那一刻,消失了。 第358章 阴缘线 白恒一抱着周杰森的木盒,他全力奔跑时速度非常惊人,身形迅疾,飞快地冲出了大殿。 等出了神殿,他才发现脚下的地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精致的白色。 质感看着像是汉白玉,色泽莹润,还刻了很多浮雕,在阳光下甚至隐隐透亮,和神殿整体美轮美奂的精致风格极为和谐。 可问题是,他们进神殿之前,殿外明明还是青石地板。 神像暂时还没出来,现在应该就是用来拉开距离的时间,后面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白恒一不能停留,而且必须非常小心——汉白玉的地板比青石的更滑,如果不是刻有浮雕,他可能已经不小心摔了。 他一路往下冲,越过滑溜溜的地面,踏上青砖阶梯开始,脚下便稳了。他闷头冲到阶梯底下,才总算得空回头看了一眼。 周杰森落在他后面,一声不吭地埋头向前冲,已经跑下了大半的阶梯。 白恒一视线顺着阶梯上移,发现神像还没有出来。但殿门口的汉白玉颜色,竟然在向下延伸! 此时此刻,已经约有十数级台阶的颜色由青转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变作了和上方的大殿一般精致华丽的模样。 白恒一回头看了一眼那空阔无比的大堂前方,和依然大敞着的木质门庭,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他进来时,就觉得顶上的神殿金碧辉煌,风格过于华美精巧,走近了看,廊柱和殿门的雕饰比范府还要繁复,以一座神殿的规格来看,堪称穷工极巧,到了有些靡丽的程度。 但大门、大堂的用料,乃至神殿之下的台阶,都是差不多青灰色调,朴素的木石质感,简约不失庄重的风格,和神殿相比,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两相对比,确实迥异。 白恒一当时虽不禁多看了几眼,也只觉得或许是建筑风格的互相碰撞。这时才发现,从这里开始,就已经是两种互相对抗的力量了。 精雕细琢的汉白玉,显然就代表了神像。现在神像脱困,汉白玉的砖石便从神殿一路往外蔓延,延伸到了石阶,显然还在不断外溢。 可荆白还没出来! 第714章 荆白仍在殿内,做必须要做的事。 周杰森取出木盒后,他抢先一步,把周杰森推向白恒一。见白恒一夺了木盒往外跑,心下方松了口气。 神像的右腿已经长了出来,此时正从膝头处裂开一层石质外壳,浑身都在咯咯作响,发出巨大而可怕的龟裂声。 荆白充耳不闻。既然神像还没脱出石壳,这就是最后的缓冲时间。 索性莲台已经崩毁,从中间塌向两边,荆白也不用担心冒犯。他低头看了一眼,见莲台掉落的花瓣已经全部消融,便深吸一口气,心定神凝,在天旋地转的摇晃中,用力一跳,稳稳够住神像所坐的莲心处。 神像左腿空缺,那个位置无法脱壳,会比别处更平稳。 荆白攀住的正是那处,他缓了口气,手臂上肌肉绷紧,显出流畅而分明的线条。随后,他的肩背腰腹一齐发力,在毫无止歇的震荡中,干净利落地把整个身体旋上莲台。 他在晃动中堪堪站稳,神像还没开始动作,耳边只回荡着吱嘎吱嘎的,似是关节拧转般令人牙酸的震响。荆白只当没有听见。 他没有直奔中间那条裂隙,而是先把火折子拿了出来。 天摇地动般的旋转中,素来冷淡的青年维持着身体重心的稳定,明亮的双目紧紧凝视着手中的火折子。 他的神色冷静得可怕,仿佛不知道它即将带来什么。 但行不通。 火折子原本是用来点火的,打开就有火苗。但荆白连着试了三次,连火星子都没迸出一个。 荆白很清楚自己没有时间耽误,他开始时没有犹豫,放弃更是果断。如果有人在旁边,就会发现他别说动作停顿了,连表情都几乎没有波动。 火折子放进怀中的功夫,人已经辗转腾挪几次,身形灵巧敏捷至极,迅速到达了莲台中间的裂隙。 其实他们两人进入神殿之后,一见到莲台,都注意到了那道伤痕一般的裂隙。 莲台到底是个法宝,若是它崩碎之后没有完全消失,说不定能留下什么东西。 白恒一说,里面可能是舍利,也可能是任何东西,当然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但既然有可能性,就总得有人去探探。 因这事风险高,收益又不一定,两人都想要自己去。只是时间紧迫,连争论的功夫都没有,最后只能商定,等周杰森取出盒子,谁快谁去,又被荆白抢先一步。 现在莲瓣纷纷落地消失,莲心却没有,裂隙横亘其中,缓缓碎往两边……说不定确有此种可能。 神像需要自石头中脱壳,也留出了宝贵的时间。 为了能坐下身形庞大的神像,莲台自然也平坦宽阔,可惜那都是碎裂之前的事了。此时的莲台沿着中间的裂隙断成了两半,左右两边都在缓缓往下倾斜。 好在荆白来得够快,此时倾斜的幅度还不算很大,只是斜坡加上神像脱壳时的抖动,导致他感觉脚下动荡得厉害。 好不容易扑到裂隙旁边,稳住身形,荆白沿着那足有他一个人宽窄的缝隙往下看—— 他睁大眼睛,当真吃了一惊。因为那不是他们以为的任何东西,而是一把昨晚见过的钢叉! 它斜插在莲台裂隙的边缘,荆白眼疾手快,探身下去,将钢叉取了出来。 他手里攥着钢叉,还没来得及起身,忽然感觉头顶一凉,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就见一块半人高的灰白色的石壳从天而降,落在了他方才所在的位置! 好险。 荆白抬眼一看,神像的头侧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刚才几乎砸到他身上的,正是一块从它脸上脱下来的石壳。 它巨大的身躯上斑斑驳驳,正从尘封中复活。 再不下去,不被抓住,也可能被砸死。荆白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脱身。他拿着钢叉,估量了一下脚下的高度,直接从莲台上跳了下去。 他有所准备,落地十分轻盈,闪电般奔向神殿敞开的的门口,一跃冲了出去! 站定的那一瞬间,他注意到了异常,盯住自己脚下的地板。 白恒一反复回头,终于看见了他的人影,不由得重重松了口气。他顾不得别的,直接喊道:“神殿在异变,跑出白色区域!!” 荆白猛地抬头。他反应极快,眼见着汉白玉台阶正不断向下蔓延,立即招手示意白恒一继续跑,自己沿着阶梯飞快地往下冲。 没了后顾之忧,白恒一拿着木盒,往神殿大开的门口一路疾奔。 原来不止是莲台……无论是清净殿、还是一开始的清净台,都是用来束缚神像力量的。 等代表神像的汉白玉异变到清净殿的大门口,他们就真的没机会逃出去了。 白恒一继续往前跑,可奔着确切的目的地跑了一阵子,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很清楚自己全力冲刺的速度有多快。按这个速度,理论上他应该已经在大堂过半的位置了。 为什么他现在看神殿的大门,却觉得距离并没有拉近? 难道是神像在捣鬼? 荆白和周杰森现在又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恒一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向来淡定的白恒一都如遭雷击,太阳穴突突直跳,紧张得唇角都抿直了。 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离敞开的大门口确实没有变近多少,却的的确确离荆白他们更远了。 第715章 原本只有几十级的青石台阶,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然变高了不知多少,并且全部变成了一片色的汉白玉台阶。 别说荆白仍然在阶梯上,还身在一半左右的位置,甚至他初次回头看时已经跑了大半阶梯的周杰森,至今也没能跑到底,只比荆白靠前一些。 台阶还是原状的时候,在台阶之下,也能看得到大殿的模样。可现在,平白多出来的数百级石阶将大殿抬上了高高在上的山巅,除了汉白玉楼梯浮现出的那一片明润的雪色,他已经看不到神殿所在了。 他们原本预料自己会被神像追……但事实上,神像根本没有出来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又或是,它根本不需要亲自下来。 神像不断增多汉白玉台阶,等于在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荆白和周杰森就一直无法逃出去。 但这有一点不合理。如果青石地板和汉白玉地板是两种不同的势力,那白恒一跑得最早、最快,最先进入了青石地板的范围,理论上可以不受汉白玉的控制。可他在青石板上跑了半天,依然没能跑到出口。 白恒一只能猜测,这是莲台损毁,力量衰退的表现。后面的汉白玉神殿在进,大门就在不断地后退。 神殿是在追他们,同时也是在追它! 白恒一想到这里,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他毫不怀疑,如果大门被神殿追上,变成汉白玉的大门,或者直接变成一堵围墙,他们无论想什么办法,只怕都不能再逃出去。 神像不愧是拥有完整的“意识”。 它已经没有眼睛,又只有一手一足,在前往月老祠的旷野上,它确实没有优势。但它只要成功封闭神殿,荆白等人就根本没有办法到达月老祠。 只要在封闭的地方,以神像体型之巨,的确可以把所有人困死。 如果他们这边全军覆没,月老祠那边只有兰亭算是四分之一的身识,季彤虽然过了纸人上门这关,但或许因为昨日提前结算,神像依然保留了半个耳识。这力量对比怎么想都悬殊至极,就算激活月老,月老祠那一队也希望渺茫。 它用这样的方法,就是要分头击破。 这反而让白恒一有了信心。 在发现他们很可能需要借助月老的力量对抗神像之后,他原本有些没底。因为虽然活下来四组人,可神像拿到的能量,昨天就已经过半了。 不过,看神像如今的表现,显然很忌惮他们在月老祠汇合。这不仅说明他们的思路没错,更证明如果他们能成功碰头,月老像的力量就足以战胜神像,所以神像才会想出这种办法来阻止他们。 当然……前提是,他们这组人,要能成功逃出去才行。 白恒一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头了。荆白在台阶上顾不上看他,他再反复回首,只会拉低逃命的速度。 他带着木盒,神像的主力追击对象应该是他。白恒一如果走回头路,才是正中神像下怀,所有人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白恒一只知自己看荆白着急,却不知荆白在台阶上也是十分心焦。 他开始下楼梯的时候,跑了大概十几级,就发现楼梯剩余的梯数不对。 明明人在往下跑,可楼梯底部看起来竟然离自己更远了。他心里一突,再回头看神殿,发现自己跑了的梯数确实还在,是下方至大堂的梯子一直在增加! 这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荆白只能继续往下冲。 下楼梯看起来没有往前跑起来那么累,但这楼梯整体都是汉白玉的,通体洁净,毫无杂色。动作一快,眼前的颜色就几乎连成一片,一梯接着一梯,梯级之间非常容易行差踏错,稍不小心就会踩空。 这样的情况下,荆白心里再急,也无法冒进,只能压着性子一级一级往下跑。 闷头下了一阵,他发现他和平地的距离似乎正在慢慢拉近,可见他跑得比梯子增加的速度快。 周杰森离他也不远了。荆白心里一松,这才敢抬头稍微看看远处。 他原本想看白恒一到底逃出去了没有,不料目光放远至门口附近,压根没看见人。 如果白恒一逃出去了,肯定会发出信号。荆白只能再往回看,这才发现白恒一闷头在跑,竟然也只跑到了不到一半的位置。 难道白恒一……不,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不会故意放慢速度。这绝非他的作风。 他一定尽全力跑了,有问题的,应该是这一整个清净殿。 第359章 阴缘线 下楼梯的动作并不耽误思考,荆白脑子转得何其之快,很快也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看清了当下的局势,让他反而更忧心白恒一的处境。 他和周杰森目前只是需要下楼梯,但是白恒一必须一直全力奔跑。这是非常消耗体力的。 他们原本以为神像会追出神殿,他们只需要往月老祠跑就行。 神像虽然体型巨大,却又瞎又残,有三个人来分散神像的注意力,可以一边制造噪音迷惑它,一边来回传递木盒,减轻单个人被追逐的压力。 可现在……他们俩都在下楼梯,只有白恒一一个人在跑。 问题还不止于此,所有的木盒都在白恒一一个人身上。神殿的大门一直在退,很可能就是因为他还没出去。如果白恒一抢在他们之前出去了,这门还会不会继续退尚不可知。 第716章 他们要尽快赶上白恒一才行。 现在还没脱离神像的势力范围,下楼梯对荆白的体力来说不算什么消耗,可因为高度紧张和急切,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得飞快。 荆白心知越急越不能出错,保持着一个非常稳定的速度,竟然慢慢追上了原本在他前面的周杰森。 两人都以最快速度在下楼梯,动静不小,随着距离逐渐拉近,荆白觉得周杰森应该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 果然,片刻后,他听见周杰森扬声问:“路哥,是你吧?你没事吧?” 荆白稳了稳手中的钢叉,道:“没事。你赶快,我马上就能超过你了。” 周杰森崩溃道:“哥,我跟你能比吗!我到现在还没摔全靠眼神好——” 他确实体力不如荆白远矣,荆白催他,就是因为感觉他速度已经在放慢,自己再走几步真要追上他了。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周杰森还在说:“你能超过我就先跑吧,我已经尽量跑得比这梯子的增加速度快了,总能跑下去的……” 就是这里不对。 周杰森已经放慢了速度,就这样都能跑得比梯子的增长速度快。可他们俩现在明明都还在神像代表的汉白玉楼梯上。 除非神像对他们确实不感兴趣,否则,它没有理由什么都不做,只等着他们逃出自己的势力范围。 思及此处,荆白心头一震。他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看去。 他竟然已经能看到大半个清净殿了。 人在下方时,能看到的高处的建筑物应该是它的顶部。如果一直往上,不断接近,渐渐就能看到底端是什么样子。 荆白最开始发现楼梯在增加时,仅仅是下方靠近白恒一的梯数在增加,他自己从上跑过的梯数是还在的。现在往下跑了这么久,早都应该看不见清净殿了。 这次回头能看到大半个殿身,说明神像除了增加往下的梯数,也在慢慢吞噬他们跑过的梯数,用这种方式,向他们不断靠近。 荆白冷静地转了回来。他回头看神殿的功夫,周杰森已经再次跑到了他前面。 荆白闷声不吭,埋头往前赶,很快追上了他。 他这次没等周杰森开口,直接道:“不想死就跑。后面的梯子越来越少了,神像在追。” 他说完,直接越过周杰森,马不停蹄地继续往下奔跑。 荆白自觉现在还不算很累,但就算累,他也不能停下。白恒一是在平地逃命,只有比他更累的,他总不能让白恒一跑到门口还要转头来等他。 好在周杰森应该是没有放弃,荆白保持着自己的速度,甚至在熟悉之后加快了一些;周杰森的脚步声一直在他身后,荆白还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渐渐地,原本看不见尽头的楼梯竟然就快要跑到底了。 白恒一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大门。 纸人不用呼吸,所以白恒一还不用控制自己呼吸的节奏,奔跑的速度很稳定,但体力终究还是有上限。而且这几天下来,他能感觉到,纸人的体能恢复速度是不如正常人的。 自从察觉到神殿大门也在退,奔跑的距离可能比想象中更远的情况下,他就有意控制了自己跑步的速度。一来避免自己体力很快耗尽,二来好让后面的荆白和周杰森追上。 白恒一带着两个木盒,无论哪方势力都不可能随意放弃他,因此最稳妥的,是三个人都逃出神像控制的距离,再由他断后,确保荆白两人能出去。 白恒一自觉自己跑的速度很稳定,可渐渐地,他发现大门离他越来越近了。 是神像的速度放慢了,还是神殿大门的能量要耗尽了? 虽然看似曙光就在眼前,但这对白恒一来说,可说不上什么好变化。 荆白等人忙着下来,极有可能注意不到大门的情况。白恒一心焦如焚,回头想看两人的情况,却发现眼前忽然一暗。 他低头一看,发现脚下是一片阴影。 白恒一意识到什么,哪怕不用呼吸,仍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荆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回头,立刻做手势示意他继续跑! 他们身后已经没有什么梯子了。 方才那片阴影,是清净殿的影子! 荆白和周杰森就跟在他身后几十米处,再往远处看,是一座拔天倚地、硕大无朋的白色神殿。 没有了台阶作为铺垫,神殿外形之巨,已经超乎了他们一开始想象的界限。 它像一座山,又确然无比是人工的造物,将所有在它脚下的人都比成了一粒微尘。若有比较之心,只会升起无穷无尽的空虚和无力之感,仿佛人在悬崖,却凝视深渊,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可怜。 静悄悄地,它吞噬了所有的台阶,将众人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而那扇他们曾经踏入过的、神殿的门,此时依旧敞开着。回头看去,也只觉黑洞洞的,像是一张张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它动起来甚至悄无声息,白恒一若不是回头,根本发现不了它已经追上来了。唯有汉白玉地砖不断往前侵袭,紧紧追在他们身后。 荆白和周杰森现在是一前一后,荆白已经冲出了汉白玉地砖的范围,周杰森还差几步,能看得出他已经拼命在冲,整张脸憋得通红。 白恒一先前太专注了,再加上跑的时候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才忽略了两人的脚步声。现在见两边距离拉近,反而能放开手脚,开始全力加速。 第717章 周杰森追在荆白身后,只觉自己全是拼着一口仙气才逃到了现在。从不再出现新的阶梯开始,他就感觉自己遇到了最大的难题,因为要跑起来,远比下楼梯累得多! 最要命的是,无论是近期目标——脚下的汉白玉地砖,还是远期目标——远处的神殿门,都会自己往后移。 周杰森对自己的体力很有数:他不可能维持现有的速度跑太久。 问题是,哪怕以这个接近他极限的速度,他也始终冲不出汉白玉的范围。无论他怎么跑,都始终差着那么几米。 白恒一回头,他也看见了,同样也瞧见荆白示意白恒一自己快跑。白恒一却没有急着转回去,而是指了指前方神殿的门。 荆白之前一直是追着白恒一在跑,这时被他一指,才注意到,前方大门的移动……好像是变慢了一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再看自己脚下的影子,若有所悟,扭头对周杰森道:“再快些,午时要过了,神像的力量应该还会加强。” 还要加强?! 周杰森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不知道荆白是怎么还有余裕转过来和他讲话的,甚至喘息声都不太明显,但他连回答荆白都做不到。别说说话了,他觉得只要一张口,风就会灌进嗓子,气息就会更乱。 荆白等了几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周杰森被他的目光震住,听他道:“我和白恒一都是为了你来的。你哪怕跑到下一秒倒下就死,至少不要主动减慢速度,直接向它认输。” 虽然接触不算很深,但荆白这个人是显而易见地脾气冷淡,极少管别人的事。副本里除了白恒一,没见他关心过任何人。周杰森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能看出自己的心思,说出这样的话。 他确实已经不想跑了。他向来是个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脾气,何况现在已经竭尽全力,却始终逃不过汉白玉蔓延的速度。 横竖他已经累得跟死狗一样,搞不好真死了还没那么累呢。 白恒一已经带走了木盒,他觉得荆白应该也不是很在乎他的死活。不料还没说出口的放弃之意,被荆白直接看穿,还给出堪称严厉的回答。 他脚下机械地跑着,心里那点萎靡之意却被荆白打消得无影无踪,但荆白说完这句话,却猛地向前加速,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周杰森瞪大了眼睛,他这才意识到荆白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一直追不上的速度,荆白甚至都未使出全力。 荆白之所以会一直缀在分界线处的位置,是为了确保自己没有掉队…… 荆白其实也没料到,神像此时的力量竟然还受到了午时的限制,但有这个前提,他就不能再等了。 该说的已经都和周杰森说了,如果他仍有放弃之念,也只能如此。 荆白体力相对充沛,不再盯着周杰森之后,还有加速的余裕,全力冲刺一段之后,竟然真就追上了白恒一。 但这个追赶过程,没让荆白觉得轻松,反而心里发沉。 白恒一的速度比他想的慢。 白恒一见他追了上来,和自己并排,总算松了口气。他把怀中的木匣拿了出来,说:“你拿木匣吧,钢叉给我,省得我老被它盯着,背都盯木了。” 荆白却不伸手接,他气息急促,只抛下一句:“不用换。” 那扇古朴的木门已经就在不远处,荆白这时发现,每跑一步,他和门距离都变得更近,便知道它退的速度已经几乎停滞了。 虽然之前说好了轮换,但现在这情形,荆白反而害怕白恒一真把木匣交给他。他索性直接超过白恒一,直接冲到了木门附近。 说来也怪,直到站到门口处往外看,他才发现,外面和他预想的根本不一样,和进来之前也是天差地别。 难怪这大门不动了…… 白恒一比他慢上一些,片刻后也要到了。距离足够近时,他也看见了门外的景象,惊得瞳孔骤缩,随后又露出喜色。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难怪大门到这停住了。 他正要示意荆白直接出去,却见他面朝自己身后,神色骤变,厉声道:“快!!!!!” 第360章 阴缘线 荆白之所以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他发现他们全都上了当。 如果不是白恒一发现神殿的大门退的速度变慢了,及时转头提醒,他们这时候已经全军覆没了。 原来神殿的大门停止移动,神像才真正开始了图穷匕见。 荆白回头时,正好看见了周杰森摔倒在地。 当时周杰森已经跑出了汉白玉地砖的范围,荆白没有看见他究竟怎么摔的,只当他疲累过度,乏力摔倒,正想让他趁神像没追过来的时候站起来,可周杰森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惊骇之色。 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拼命向荆白挥手,示意他快逃。 下一秒,一片深色的阴影覆盖上了他的躯体。那看上去很像一片影子,但周杰森原本就已经在神殿的影子里了……怎么还会有一个影子? 周杰森被那片影子盖住,就彻底不动了。他一手伸出,保持着那个挥手的姿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追上来的汉白玉地板中。 所以……他们需要逃离的根本不是汉白玉地板,或者说,不止是汉白玉地板。 第718章 地板只是用来迷惑他们的,神像真正的势力范围,是它的影子! 无论是汉白玉的地砖,还是神殿的影子,现在想来,他们三个人曾经都在被笼罩的范围内。如果神殿当时有能力吞噬,怎么可能不动手? 现在想来,当时他们没出事,极有可能是莲台还残存着力量,对抗着神像,让神殿的大门不断退后。在这个时间里,哪怕他们仍在神像的势力范围,神像也无法吞噬他们。 在神殿的大门停止后退之前,汉白玉或者神殿的影子,都只是划定的势力范围,但不是生死的界限。 但当莲台彻底完成了它的任务,不再继续后退,神殿就就完成了它的围猎。 可是,汉白玉是一个太好、也太明显的迷惑项。荆白此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被神殿的影子覆盖,竟然也算是被它追上了! 荆白此前甚至一直留有余裕,直到白恒一提醒他神殿的大门逐渐停止后退,他才开始全力冲刺。因为按之前的推测,他自己最好赶在白恒一之前出去,他担心自己动作太慢,会导致白恒一被追上。 但现在看来,规则并非如此,和神像对抗的莲台之力,并非只保护有木盒的人。 它平等地保护了所有人,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跑出神像的势力范围。 之所以说莲台完成了它的任务……是因为荆白站到门口的那一刻,才发现,外面竟然就是月老祠了! 神殿的大门并不是盲目地后退,众人也没有白白消耗体力。 他们逃跑的这条路,原本也是来到月老祠的必经之路。它没有浪费众人的体力,而是护送他们来到了月老祠。 而他之所以如此惊慌急切,也是因为意识到白恒一已经危在旦夕。 白恒一比他们提前开始跑太久了,荆白追上他时,就意识到他的体力几乎耗竭。 两人现在已经相距不远,可影子现在离他太近了,几乎就在他身后! 白恒一光看荆白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有危险,一直用眼神示意荆白快跑。荆白直接摇头,目光极其冷静坚定。 电光石火间,两人都看得见对方的眼神。白恒一不是不想把木盒直接丢给荆白,但看荆白注视着他那种毫无动摇的目光,他是真的不敢。 他如果出不去……荆白一定不会出去。 荆白见他在最后几步仍然拉不开距离,几乎要被追上,不顾追在白恒一背后层层紧逼的庞大阴影,竟然往回退了几步。 白恒一看着他向自己伸出手。 明明没有心脏,但他依然觉得胸口处生长出一股绵长的痛意,可奇的是,就在同一时间,他又无可救药地觉得如沐甘霖。 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使出最后的力气,向着荆白伸出的那只手,猛地往前冲去! 月老祠这边,木盒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之后,众人的呼吸都几乎暂停了。 下一刻,鼻端忽然萦绕起一股特别的香味。众人同时回头看去,身后,那个灰扑扑的四脚香炉分明没插着一根香,却忽然青烟大盛。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月老祠,一见到烟雾缭绕,就知道是月老祠要变化的征兆,罗意和季彤也迅速完成了放置木盒的步骤。 香烟盘旋向上,几乎遮天蔽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季彤就站在方菲身边,烟雾升腾,犹如仙境,竟然把她们也隔开了。季彤听见方菲发出一声惊呼,忙问:“没事吧?” 方菲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腿,怔怔地道:“没事,杰森、杰森他们……应该已经取出木盒了。” 言语间,烟雾逐渐散去,他们见到一个崭新的月老祠。 不仅像他们昨日看过的一般洁净,连面积都比昨日扩大了数倍有余。殿内装饰不算精致,但无论是朱漆的柱子,木质的门庭,看起来都维护得非常好,像是塔外千年香火不断的古祠,透着一股古朴厚重的历史感。 变化最大的,应该要数月老像。月老的塑像也扩大了数倍,虽高度未到昨天神像的一半,却胜在五感俱全,神完气足。只面上不似之前慈眉善目,神色肃穆,双目湛湛,透出清正神光。 那卷书出现在了月老的脚下,依然呈翻开的样子;左手上的布囊却消失了。月老双手放在胸前,捏了一个复杂的手诀。 这应该就算激活了!众人皆是激动不已,只觉没有辜负荆白等人的嘱托。见方菲腿已经长了出来,心知神像多半已经复活,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去神殿的三个人到来。 月老祠扩大了许多,陈设却没有别的变化,大堂可以一眼望到头,空荡荡的,也不太可能找到别的线索。 可几个人在这里,又无事可做。虽然心焦荆白他们几人的动向,却也帮不上他们的忙,什么也做不了。 月老祠的门开着,几人不时就去门口查看情况。最后,季彤索性自告奋勇去门外等着,怕万一过来的人体力耗尽,无人能接应。 她在正午的阳光下,坐在月老祠门口,眺望着远方,渐渐感觉有些不对。 “快来两个人看看!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她站在门口,神色惶急,冲门内喊道:“你们看那个方向——” 兰亭和王坚、罗意闻言,都走到了门口,看着她指着的方向。 看似无垠的荒野,视线的尽头,竟然渐渐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点,像是一个建筑物。 第719章 要知道近大远小,如果隔着这个距离都能看得见,那个建筑物应该体积相当庞大。 王坚道:“这个大小,只可能是神像。” 不仅如此,他们手指的方向,也是月老昨天手指的方向。 兰亭沉默不语,遥遥望着前方,多看了片刻。仅仅是这片刻,那建筑物似乎又近了一些,兰亭这时方道:“不是神像……整个神殿都过来了。” 神殿从他们看见的那一刻起,就在他们的视线中不断放大,越来越近。 它的逼近是无声无息的,前进的速度却异乎寻常地快。像一座山,每多看一眼,就更逼近一分,几乎给人一种自己在往那个方向走的错觉;待回过神,又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 到最后能看清神殿的轮廓时,已经是近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可这甚至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更糟的是,神殿已经那么近、那么大,像一座就在家门口不远处的山。可无论他们怎么看、从哪个方向看,都没有看到人的踪迹。 唯一令他们抱有希望的,是神殿现在也离得够近了,他们能看见,神殿的门是大开着的。 众人的沉默中,罗意道:“说不定……说不定路哥他们会从门里出来呢。” 那可是一整座神殿,一整座硕大无朋、观感极为震撼的神殿。 他们真的能从里面逃出来吗? “等吧。”季彤道:“如果路哥他们出不来,就凭我们两个木盒的力量,哪怕激活了月老,也不太可能……” 兰亭点了点头,轻声道:“还有希望。” 他们决定等到神像出现、彻底失去希望再关门,季彤和王坚一人一边,把住门板,示意其他人都先进去。 方菲被罗意扶着,往里挪动时,忽然捂住了心口,扶着罗意的那只手也抓紧了。 罗意吓了一跳,扶住她道:“你——方菲!你没事吧?” 方菲脸色苍白,目光透出几分茫然,好像还未从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季彤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见女孩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眼眶通红,很艰难地道:“杰森……杰森可能……” 周杰森没了……那荆白和白恒一呢? 方菲人看上去木木的,季彤想起江月明的前车之鉴,先对罗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方菲。 王坚的注意力一直在神殿上,眼见情势又有了变化,他连忙紧张地对众人道:“停了!清净殿停下了!” 门内,荆白拽住他,借着那股冲力,猛地把他往外一推。 白恒一借着他的推力,终于甩开了影子,猛地冲出了神殿的大门,可影子却离荆白脚下却只差方寸。 好在荆白体力相对充裕,又在门口停了一阵,反应敏捷,加速极快。阴影在他身后,像铺成了一张粘稠的网,妄图伺机攀附,荆白却根本没有给它机会。越跑越快,最终一个爆冲,险而又险地跃出了神殿! 大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像被谁用巨力摔上了一般,轰然关闭。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两三人高的大门以极快的速度发生某种异变,原本古色古香的木质门庭逐渐被精美的玉白色侵袭。 月老祠和神殿此时隔着的距离不过百米,白恒一从神殿冲出来的那一瞬间,王坚就看出他恐怕难以为继,飞快跑过去接应。 不过数息的功夫,拿着钢叉的荆白也从神殿中冲了出来,两边几乎同时到达了月老祠的门口。 三个人同时踏入月老祠的瞬间,根本无需人动手,月老祠的木门也自动合上了。 纸人不用呼吸,白恒一进了月老祠,就自己站直了,甚至不像荆白一样呼吸急促,乍一看瞧不出什么。但荆白就站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脸上已经隐隐透出夜晚的纸色,显然能量消耗颇巨。 方菲被罗意扶着,她只有一条腿,却尽可能地保持了身形的挺直,站在两人面前,目光怔怔的,好像在寻找什么。 可所有人都知道,不会再有人来了。白恒一和荆白身后,只有紧闭的、月老祠的大门。 白恒一注视着她的脸,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怀里拿出了周杰森的木盒。 荆白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坚,由衷地说:“谢谢。” 第361章 阴缘线 月老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满场沉默,是沉痛而无言的哀悼。女孩无神的双目却猛地亮了一下,一把接过木盒,抱在怀中。 季彤眼眶也变得通红,但事情不容耽搁。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向荆白和白恒一示意不远处已经变得十分高大的月老像:“白哥,木盒需要放到月老塑像脚下的书卷里。” 她顿了顿,看着荆白手中的钢叉,想起凌晨的经历,只觉心里五味杂陈:“可路哥手里的钢叉,我就不太清楚……” 荆白点了点头,道:“我们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白恒一,白恒一也正注视着他,眼中意味复杂。 荆白的目光却一如既往清明锐利,两人相视片刻,同时迈出一步,走向月老像所在的位置。 白恒一把木盒放进月老右侧脚下的书卷中,木盒果然立即消失。 荆白则走到月老塑像的左侧,原本拿着布囊的那一边。月老此时两手捏诀,布囊已经消失不见,他便试探着把钢叉放到了空余的位置。 第720章 金铜色的四脚香炉即刻青烟四起,在大堂中缭绕,也将在整座月老像包裹起来。 带着香火味的烟雾中,白恒一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特别,他一听就听出来了。转头一看,果然是罗意把方菲扶了过来。 方菲怀中还抱着她和周杰森的木盒,目光落点甚至不在白恒一身上。眼睛盯着书卷,神情竟然异乎寻常地平静。 白恒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往一侧退开,任由烟雾遮挡自己的视线。 这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震动。似乎是什么巨物苏醒,连带着地面都开始瑟瑟发颤。 众人原本还在等待月老祠的变化,此时抬头看去,才见墙面之外,原本高大的神殿,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此时此刻,黑发白衣的神像,正以一个打坐的姿势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他双目凹陷,唇边带笑,神情平静慈和,缺失的一手一足似乎对其毫无影响。 可无论神情多么安详,所有人都看得见他身上诡异的迹象——他身后的头发在空中飘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速生长。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身形太大了,头发也巨量到让人生畏的程度,过了一阵子,他们甚至能听到一种潺潺的、仿佛液体流动的声音。 乍一听,像水流声。若是闭眼不看,或许还能觉得心神宁静,可这里没有任何液体。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黑色的海藻般的头发,在众人眼前铺开,又不断蔓延。 铺天盖地的黑发渐渐漫过月老祠的围墙,却无法往里探入半点,只得沿着空气,形成一种遮天蔽日的包围之势。 巨型的人像仍然微微笑着,好似察觉不到这头发流动的声音多么诡谲。 几乎空白的面容上,他的嘴唇轻轻张开,说了第一个字:“来。” 月老祠的香烟逐渐散去,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说的“来”是什么。 可片刻之后,不知蔓延了多远的黑色头发上,渐渐奔袭起了纸色的浪潮。 窸窸窣窣的,是它们的摩擦声,非常密集,密集得像是大量昆虫爬行的摩擦和振动。 所有经历过纸人上门的人都对这声音非常熟悉,这是无数的纸人们行动的声音。它们摩肩接踵,挤挤挨挨,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而此时此刻,它们在神像散落的头发上奔跑,又在他们眼前不断地挤压成碎片,而后重组。 季彤睁大眼睛,她感觉嗓子有些发干,吞咽了一下,才不可思议地说:“这些头发——神像、神像是用头发,把这些纸人接过来了吗?” 不仅接过来了,看这些纸人不断碎成纸屑,又不断组合起来,逐渐形成某种结构的样子……只怕还会被神像利用起来。 所有人此时几乎都在月老像旁边,直到现在,月老塑像上的浅色烟雾才完全散开。 塑像上的老人并没有像神像一般复活,甚至连体型也没有继续变大。 他身着道袍,右手依然捏着一个法诀,左手却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宝剑,呈持剑出击之势。虽未复活,可神态极其鲜活,双目精光湛湛,显出凛然战意。 荆白若有所悟,低头去看他原本放在月老脚下的那把钢叉。果然,钢叉也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兰亭忽然惊叫一声,低下头去。 王坚连忙去扶,问:“怎么了?” 兰亭站直身体,舒了一口气,垂着头轻声说:“没事,月老塑像上似乎有正神附体……是非常强大的神念。我能看见很亮很亮的白光,刚才就是不小心闪到了。” 方才看到神像的架势,众人心里不是不慌。只是在场的所有人,能站在这里,都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努力。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哪怕没有把握,也不愿意说出来泄气。 直到兰亭说出这句话,所有人的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白恒一听她说白光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荆白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兰亭:“此前你说过,神像身上有很浓的黑气;此时月老像身上又有白光。这种黑和白,跟你看到的我们身上的‘气’一样吗?” 兰亭陷入了沉思。她思考的样子很特别,目光几乎没有焦距,停留在虚空的一点上,片刻后,才点头道:“确实很相似。大部分时候都呈云雾状,只是无论白或者黑,体量都和他们不是一个级别。” 白恒一比了比自己,又作势比了比对面的神像,失笑道:“别说体量了,体积也不是一个级别啊。” 荆白心里一动,只看了白恒一一眼,接着追问兰亭:“现在看,我和白恒一的‘气’还是不一样吗?” 兰亭面露迟疑,看着两人的头顶,点头道:“不一样。他的几乎完全是白色,你的还是带一点黑色。形状也不是很一致。” 她说着又指季彤和罗意,道:“我只能看到王坚的,看不到自己的,但彤姐和罗意依然是一样的。” 她说罢,为了确认,又仔细观察了季彤两人片刻,才道:“今天能看得很清楚,无论形状、颜色分布,都一模一样。” 少女说话的时候,飘渺的视线从所有人身上逡巡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忽然在站位略远的方菲身上停住了。 缺了一条腿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双目放空,似在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但很显然,她并不在意神像和月老对峙的结果,当然更不会在意其他人是否在注视着她。 第721章 兰亭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奇怪。 她转过头,压低了原本就很轻的声音,避免让方菲听见,又确保荆白不会错过:“方菲身上的‘气’,在周杰森死后……好像变得更凝实了。” 荆白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他说:“你确定吗?” 兰亭点了点头,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说出来:“我每天早上第一次见到大家的时候,都会观察每个人‘气’的变化。我不能说她的颜色是不是叠加了周杰森的,因为无法确定到那个程度,但现在看,的确是比早上时更凝实,颜色更分明。” 这听上去真有些奇怪了。 现在周杰森和方菲已经证实了,带编号的活人死了,纸人依然不会死。按兰亭的说法,纸人甚至吸收了死去的活人的“气”。 那为什么卢庆死后,江月明却自杀了?是因为他们没取出木盒吗? 荆白思索片刻,才发现白恒一似乎许久没说话了,转头去看他,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视线转到了神像身上。 荆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也是一变。 难怪方才感到一阵清凉,月老祠内也安静得不像话。竟然是神像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它此前只有右手和左脚,从未真正站直过,已给人感觉像座山一般庞大。此时手脚俱全,站立起来,竟有种顶天立地之感,众人想看清它的面目,都觉十分遥远。 两厢比较,只让人感觉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感。它仿佛是个真正的神,在它脚下,一切都渺小如微尘。 它弯下腰身,阴影将月老祠笼罩得严严实实。巨大的面庞俯视着墙内的众人,仿佛在观赏它的玩具。 在众人近乎窒息的静默中,它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仅仅是一只手掌,见他这样逐渐接近众人头顶上空,竟有种遮天蔽日之感。 而原本顺着他的头发奔涌的纸人,此时已经不见踪影。荆白注意到神像正向月老祠伸过来的右手,看上去颜色发白,质感也有些奇怪。 但不待他继续观察,半空中忽然现出一道凛冽剑光,竟将那只巨手倏然斩去! 好几个人都发出了惊呼,担心那手会自上方忽然掉落下来。 但天空中并未掉下任何东西,只听神像一声怒喝,那手被斩断之后,竟倏然爆裂开来! 上空中忽然飞舞起漫天纸屑,众人眼前顿时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他们头顶似有一层无形屏障,肉眼无法看见,但无论是神像的手,或是手被斩断之后的纸屑,都无法突破这层屏障。 剑光的来处无需猜测,现在不止兰亭,连他们都能看到,月老像身后似乎浮现了一个高大的虚影。 影像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是个面目清癯的老人,白须白发,道骨仙风。 他和月老像上的塑像长得有些相似,同样身着道袍,手持利剑,神色却很轻松。 天空之上,神像的巨脸现出愤怒之色,眉毛竖立,嘴角下撇。 老人的虚影只是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出现以来的第一句话:“孽障敢尔?” 第362章 阴缘线 道人一说话,神像的脸色就变了。 它似乎颇为忌惮眼前的虚影,虽然依旧维持着巨大的身躯,一时却不再敢轻举妄动。 在众人或是紧张、或是焦虑的注视中,神像不顾已经被斩断的左手,重新弯下腰身,拿出一副和气的样子俯瞰着他们。 它双目紧闭的脸上,怒色逐渐消退,重又浮现出一个慈和的微笑,对道人道:“六尘原是假象,六识更是虚幻,六根本应清净。他们来到这里,总归是起过舍弃的心。既不要了,给我又何妨?” 这话听着又开始玄妙起来,让人如坠云雾。不过都到现在了,底下的众人可没有一个是主动把六识献给它的。虽不十分明白它话的意思,也知道它是在狡辩。 道人自然更不会上当。虚影面无表情,目光如电,语气颇冷:“莲台叫你坐了这许久,你这孽障,不言悔改,倒开始装相。若还需主动舍弃六识,那是‘执’,不叫生了出离心。凭你这点歪门邪道的修行,也想与人论道?” 他说到此处,神色愈寒,伸手将手中利剑一抛! 那柄剑自然也是虚影,虽没有实体,瞧着却比石像手中拿的锐利不少。被他一抛,竟就此悬浮空中,闪出凛冽锋芒。 神像身形何其巨大,见到剑影,竟也如临大敌。剑还未出,它上半身已不由自主往后仰去。 它之前是弯下腰来的姿势,一度将整个月老祠的光线都遮掩得严严实实,荆白还因此感到一阵阴凉。这时它往后退,被遮挡住的阳光便再度倾泻而下,众人眼前的世界便复又明亮起来。 它闪避的动作似乎在道人意料之内,气质清逸的老人抬眼望去,冁然一笑,双手结出法印,口中则开始默诵咒文。 众人不乏能看懂口型的,可道人诵读飞快,他们也不了解咒文,竟不知他念的究竟是什么。 白恒一看了一会儿,露出恍然之色,随着道士的口型道:“……金光速现,覆护真人。”1 咒文念完的一瞬间,空中悬浮的剑影光芒大作,几如一个小太阳,耀眼得叫人不敢逼视! 一时,连头顶的阳光竟然似乎也比之前更加炽烈火热,四周的环境一时间变得极其明亮,到了灼目的程度。 第722章 大盛的金光中,已经看不见神像的脸和道人的神情,只是不断听到纸人之间互相挤压的声音,似乎是神像发起的最后一波攻击。 那声音同晚上听起来一样,沙沙作响,甚至比前几夜听到过的更加密集,叫人头皮发麻。 道人手中仍结着法印,神色云淡风轻,只说了一个字:“去。” 剑影浮在半空,它的形状甚至比道人的身形更加凝实,原本已经锋利无匹。此时受咒文加持,四周生出煌煌金光,叫人不敢逼视。 随道人的虚影一声令下,剑影气势凶猛,长驱直入,蓦地冲向半空中的神像! 它虽身披金光,但论形状大小,与神像相较,何止判若天渊。虽有一往无前之势,也只给人蚍蜉撼树之感,让底下看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神像表现得却十分谨慎,不等剑光直冲面门,竟用自己仅剩的那只右手牢牢握住! 那只手毕竟不是它用纸造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从所有人身上夺走恢复的。剑虽然只有个虚影,却被它牢牢握在手中,前进不得半分。 这战斗众人参与不了,只能站在底下仰头观望,偏偏战斗的结果攸关他们的生死。因此大多数人都专注至极,一喜一怒都为之牵动,看得极为揪心。 白恒一侧过脸,看着身侧那张熟悉的脸。青年的神色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清隽的面孔平静如水。 他心中微动,不由轻轻把手环上荆白的肩膀:“怎么,你好像不担心他们斗法的输赢?” 荆白很顺手地握住他搭上自己肩膀的手,语气同神色一般平和,说:“你看起来也不像在担心。” 白恒一眨了眨眼,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被表面的形势所蒙蔽。照我看,月老此时稳占上风……” 荆白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只转头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担心,是因为就算月老输了,我也无所谓。”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白恒一现在站在他身边,眼睛能注视着他,能笑着同他说话。 如果月老输了,无非共死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白恒一眼睫颤了一下,眼底似有隐晦情绪闪过,却快得叫人看不清。 荆白只听他语气温柔,笑道:“不会的,放心看。他老人家要赢了。” 神像捉住剑影时,瞧着十分轻松,仿若信手拈来。底下的众人看得呼吸都几度暂停,担心它将剑影捏碎,乃至反掷回来,致使道人反噬自身,也未可知。 道人面上却是气定神闲,甚至微微带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神像那只牢牢攥着剑影的巨手,却逐渐颤抖起来。 道人含笑拈须,这时方道:“道生一。” 他此句一出,神像脸色大变。那沉静慈爱的画皮撕破,它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之色,说:“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可以都还……” 道人却不理会,继续道:“一生二。” 剑影如他所言,立时分成一模一样的两个;原本那个依然被神像捉在手中,新的那个却出现在了神像没有手的另一侧。 神像的嘴唇抿成一线,它已经没有精力再说话。 道人不打算放过它,它只能全力抵抗。 大量的纸人顺着它的头发往上攀爬,高声呼啸着,似在发出战吼,悍不畏死地扑上另一个剑影! 可除了扰乱底下众人的听力以外,纸人在剑影面前却毫无杀伤力,却犹如以卵击石,纷纷碎成纸屑掉落。 道人眼见着漫天纸片飞散,继续道:“二生三。” 剑影分出了第三个分身,正对神像胸膛。 到现在,神像显然是彻底占了下风。它用披散的黑色头发绞住第三把剑,已显出左支右绌的窘状。 道人的虚影依旧游刃有余,平平淡淡地继续说:“三生万物。” 骤然间,天空之上,神像面前,多出何止成百上千把剑影! 剑锋向前,凛冽尖锐,金光煌煌,欲除邪祟。 神像不发一语,只是骤然后退! 这一退退得又快又远,仿佛要立即离开众人的视线,变成天边遥不可及的一个点。 道人只笑了一声,并指成剑,说:“咄!” 千万剑影随之而去,将已离得极远的神像巨大的身体直接绞碎! 这本应该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但所有关注战况的人,不由得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连荆白也不禁睁大了眼睛,只是他把持得住,没有叫出声来。 神像被无数剑影绞成碎屑,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可现在被绞碎的,并不止神像,甚至还有远处的天空。 这时正值午后,阳光炽烈,天空晴朗开阔,万里无云,像块美丽的蓝色织锦。可现在,这织锦被剑影的锋芒扎破了。 随着神像巨大的身体在天空爆裂成无数纸屑,天际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顺着那条裂口往里望去,只有一片无垠的黑暗,不见一丝光亮。 荆白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众人都不禁回头看着月老像,好些人脸上已经带上了恐惧之色。 什么样的力量,能将天空都破碎? 或者说,什么样的天空,竟然会被剑影划破? 众人不乏有懂科学知识的,但这里看起来显然不是一个科学的世界。 这一点,从第一天去红线媪那里定所谓的红线契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能往更不科学的方向发展! 第723章 天都裂了,可周围却一片平静,连神像爆裂时漫天飘洒的纸屑,都没有被那个裂缝吸走一丁点。 除去那个大口子和它里面透出的一片黑暗,仿佛世界一切如常。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难道他们眼前的世界,是假的吗? 他们纷纷朝月老像所在的位置聚拢,抬头仰望着道人的虚影。 气质清癯,仙风道骨的道人,面上依然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只是不知为何,众人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尴尬之意。 两边相对无言,唯余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月老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开口道:“咳,倒是忘了,此地情况特殊。贫道一时不慎,用力过猛……” 众人睁大眼睛,面面相觑,每张脸上都写着大大的问号。 天都捅穿了,您老这是用了多大的力啊! 这种地方,谁拳头硬谁说了算,月老这拳头可不是一般的硬。众人虽然无语,但若说开口指责,也是不敢。 荆白回过头看了一眼天边的裂隙,面上透出几分疑惑。他借回头的功夫,不着痕迹地观察身边的白恒一。 天都被撕破了,身边的这个人却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之色,面容沉静如初,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月老见无人说话,咳嗽一声,拈须道:“既然此界已破,诸位小友,可归去矣。” 众人脸上的神情更加迷茫。此界是哪?怎么归?又要归到哪儿去? 荆白抬起头,问:“所以,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您给的红线究竟起什么作用,通过红线,纸人是不是能和我们一起离开?” 道人并不着急答话。 他面色平和,唇角带笑,注视着众人。不知是否因为荆白率先提了问,他的目光在荆白和白恒一处多停了片刻,方微微俯首,对众人道:“守中抱一,其为解也。” 说话间,远处光辉熠熠的万千剑影,顷刻以流光一般的速度重叠为一,回到他手中。 道人的虚影左手持剑,空闲的右手从从容容地往外一伸。 众人正不知何解之际,月老像脚下明明应该是实体的那册书卷,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虚影手中。 荆白心中顿感不妙,道人神色怡然,冲众人微微颔首,笑道:“贫道去也!” 第363章 阴缘线 他说这话时,众人还懵在原地。荆白问了好几个问题,难道这八个字就算回答了吗?这算哪门子回答啊! 他话音未落,季彤急忙喊道:“道长你等等——啊不,月老!你等等!” 道人哪里会搭理,语毕,虚影顷刻间便全然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个塑像在原地。 月老祠在他离去之后,并未回到之前的破旧模样。从门庭到大堂,依旧古朴厚重,洁净典雅。连月老的塑像,都是放入木盒之后,扩大数倍的模样。 道人的虚影离去之前,捡起了原本放在脚下的那卷书,塑像的右手现在竟也重新握在了手中。 原本的那个布囊却未再回归,月老像的左手依然持剑,却不是出击之势,而是呈自然下落之态。须发皆白的道人面目微微带笑,显是状态悠然,怡然自得。 季彤直勾勾地仰视着月老像,犹自不能置信:“不是,这是神仙!!!天都捅破了个洞的神仙诶?!他就把我们扔在这儿不管了,这合理吗?” 罗意觉得她用这个语气说话不太好,在一旁弱弱地插话:“他老人家帮我们把神像都灭了呢。” 季彤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很感谢!” 罗意肩膀一缩,不敢说话了。 有人还在看天际的裂隙,有人在试图寻觅道人的踪影,沉默间,王坚的视线忽然一凝,难得地用惊讶的语气道:“月老好像……把我们的木匣还回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转回自己飞到天边外的注意力,才发现月老像下,方才还空荡荡的四个角,这时竟然出现了四个木匣! 王坚最先走过去,拿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发现无法拿起。他已有了经验,知道这必然不是自己的木匣,便不急不忙,换到另一个角去拿。 和他交换位置的是方菲,此前月老和神像斗法如此激烈,她都没有什么反应,见木盒出现,反而积极起来。 罗意见她打起了精神,扶着她换了两次位置,三组很快都拿了自己的木匣。 荆白和白恒一都没急着动,直到其他人都拿了各自的,白恒一才取回了剩余的那个角落的木匣。 此时不必他们集思广益,也不用使尽任何手段。沿着原本的开口处的缝隙轻轻一推,雕纹精美的木盒便打开了。 之前这匣子仿佛被浇筑凝固了一般,众人使蛮力、巧劲儿,想了那么多法子都不能打开,果然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所有人此时都屏息凝神,注视着木匣里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除了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儿。 荆白凝视着两个纸人。这显然是用很硬的纸板剪的,纸人上没有五官,也瞧不出性别,骨架却剪得十分精巧用心。荆白注意到它甚至剪出了两人身高的微妙差距,略高一点的那个显然是白恒一。 这里好像对应上了什么。 “同心合意结良缘,剪作两张难两全。神仙压顶难翻身,红线一根系团圆。” 这轻柔而飘渺的念诵声是兰亭的。黑发的少女最先打开木盒,看到两个小纸人的一瞬间,便想起了白恒一曾经转述过的这首歌谣。 第724章 木盒中纸人的状况和现实中相对应,王坚少一只右手,木盒中的纸人也少一只。 “红线一根……系团圆……”方菲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唯一没有对应的是周杰森,他人虽死了,方菲拿着的木盒中,他的纸人却还在。 方菲这时如梦初醒,急忙掏出红线,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手牵在一起的纸人,将它缠在两个小人身上。 见她已经这么做了,其他人便索性静候她的结果。 可灼灼的日光照耀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季彤脸上原本期待的神色迅速消退,握着红线的手也僵住了。她疑问地说:“这段话……难道不是这意思吗?” 王坚接了她的话,道:“还有你昨晚听的那句话,按当时的思路,再解一次试试。” 季彤猛地回过神来,道:“对!兰亭当时说了,‘太虚立洞’,很可能指的就是道家说的‘空洞’。这个‘空洞’和物理学意义上的黑洞也能挂上钩!” 她指着天边的裂隙和那背后的无垠黑暗,道:“我虽然不懂物理,但还是看过一点科普视频。我记得黑洞之所以看上去是黑色,是因为它质量很大,会把光线也吸进去。 “月老劈出来的这个缝隙虽然很黑,可我们现在还活着,没给吸进去……它应该不能是黑洞吧?” 兰亭摇了摇头,轻声道:“自然不是。” 离众人稍远几步的位置,两个身高相近的青年站在一起,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好像对眼下诡异的现状并不关心。 良久,荆白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白恒一不言不语,沉默地垂下眼睫。荆白这次却不肯放过他,握着他的手,强迫他的视线正对自己,眼神是近日难得的强硬:“白恒一!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今天早上没想起来,不代表我就忘记了。” 荆白的确记得白恒一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是对方实在擅于隐藏,他自己在村子里又没有哪一日得闲,大脑总在高速运转。 每日获取的信息又过于繁杂,他很难将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一拆解,直到自己悟出真相。 白恒一说那句话,他当时并未理解。那是昨天夜晚,两人刚刚相互剖白过心意。天已黑尽了,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蓝色,一轮新月高高挂在天空,洒下清澈的银辉。 那是难得的片刻闲暇,两个人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月亮。 他和白恒一下午有过争吵,那之后,兰亭曾把他单独拉到一边,说了从取出木盒之后,就发现他的“气”同白恒一身上的有区别,可季彤和罗意的“气”却别无二致。 他无意隐瞒,只是到那时才想起来,便告诉了白恒一。 白恒一当时反应非常奇怪,神色端凝,沉默地思索良久,荆白听见他说,“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原来如此。” 他当时觉得这话玄妙难解,问白恒一,白恒一却说:“现在不是时候。” 此时此刻,他注视着白恒一,一字一句问:“现在是时候了吗?” “你说的‘梦中梦,身外身’,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白恒一终于抬起视线,直视着他。虽然不需要呼吸,但他依然长长舒了口气,用没被荆白握住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他的指尖依然没有感觉,但他知道,那是很柔软,很温润的触感。 他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兰亭等人见他们站在一旁,很有眼色地选择不去打扰。 季彤现在求知若渴,她走到兰亭身边,好奇地问:“月老临走之前,回答路哥那个‘守中抱一’,到底什么意思啊?这村子里的人,不管是神还是鬼,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我老是听得稀里糊涂的。” 横竖现在平安无事,把听到的信息一一拆开来解释也是个办法。 兰亭于是耐心地向其他人解释:“要说很深的,我也不懂。但他说的‘守中抱一’我还是知道的。‘守中’,出自‘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抱一’则出自‘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季彤神色镇定,点点头,坦诚地说:“我还是一点没听明白,不过不影响,你继续。” 兰亭险些被这份坦荡逗笑了,她摇了摇头,自嘲道:“怨我,我老是习惯从头开始说,就怕不能说明白。 “其实‘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说白了就是多说多错,不如保持沉默。抱一这个,光我听过的也有很多解,有说是身心合一的,也有说,这个‘一’就是道的……” 此时已经到了集思广益的时候,王坚也思索着道:“从原话看,这两个概念的联系好像不大。” 兰亭也点了点头,说:“对,所以,如果从字面意义上解释,‘守中抱一’,更像是把握住事情的本质,身心合一。‘一’在道德经里是反复被提到过的概念……” 她说到此处,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感觉,又不太确信,试探着往荆白和白恒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会儿等白哥他们聊完了,看他们怎么说。” 她没有忘记,早上荆白说,“太虚立洞”是白恒一给季彤纠正过来的,他肯定对月老的话意有所了解,起码不是一无所知。 从她这里看去,不远处的两个青年身高相近,俱是高挑挺拔,正面对面说着什么。只是兰亭瞧着荆白面色发冷——他虽然素来面冷,但对白恒一起码时候是很放松的。但这时候,兰亭在几步之外,只看那半张侧脸,都能瞧出他神色紧绷。 第725章 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可看着不像是能插话的。 横竖现在离天黑还早得很。她冲季彤摇了摇头,正欲示意她不要去打扰两人,白恒一转过头来,朝这边扬声道:“怎么不说了?” 原来他们一直听着。 兰亭索性向他挥了挥手致意:“白哥,你有什么想法么?” 白恒一摇了摇头,没急着说话,拿着木匣的荆白先走了过来。 他走来时正好迎着阳光,金色的光线将他原本俊秀清隽的轮廓镀上一层灿烂的色彩,几乎像一道令人目眩的风景线。可等他真正走近,众人才注意到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身上很奇怪,不像平时一样冷,或者看人的时候有种锐利的、叫人不敢逼视的气质,是一种异样的平静,好像忽然失去了任何情绪……又或者,以某种惊人的意志力,将它们完完全全隐藏了起来。 连兰亭这样敏锐的人,都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情绪波动,只暗暗觉得心惊。 荆白用极度平静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看过一圈,最后停了片刻,拿出木匣中的两个纸人,对着众人道:“我有一个想法,用它应该能很直观地展示出来,但我情况特殊,不方便演示。谁信我?” 他向来有什么想法都是自己先试了再说,甚少让别人来试验的。这显然有风险,但此刻,众人脸上俱都流露出坚定之色。 兰亭先说了一句“我……”,季彤便抢道:“用我们的!” 她看了皱眉的兰亭一眼,还有神色迷惘的方菲,笑道:“好啦,别跟我抢。昨晚要不是路哥和白哥,我现在身上都四根叉了。” 他们俩是罗意抱着木匣,此时竟也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两个纸人拿出来,示意要递到荆白手中。 能走到这里,哪还有人不信他? 荆白摇了摇头,说:“你们自己来。” 季彤痛快地点头:“路哥,你说。” 荆白拿自己的纸人示意了一下,指着两个纸人牵手的地方,道:“你从这里,把两个纸人对折起来。” 季彤有些惊讶,但还是照做了。 他们这群人方才就试着折腾过纸人了,只是没有敢这样做的,因为剪纸的纸质极硬,两个纸人又只有手连着。 木匣中纸人的状况和现实对应,众人担心一用劲,若是不慎将连着的部分掰断了,现实中也会受伤。因此他们目前只用了不同的办法缠红线,直接这么用力掰,还真没人试过。 但荆白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自然只有照办之理。 季彤咬了咬牙,用力掰了一下,将两个纸人叠在了一起。 荆白点了点头,道:“把他们贴紧。” 季彤依言照办。神奇的是,这样做了以后,她忽然感觉到两手发热。 众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季彤和罗意身形有些差距,纸人也能体现出来,但最大的差距,是罗意少了一只耳朵。 可季彤把两个纸人叠在一起之后,众目睽睽之下,他们都看见,原本扁平的纸人变得立体起来。 而原本的两个纸人…… 竟然变成了一个人。 第364章 阴缘线 季彤惊得脸色大变。她感觉是最明显的,手上发热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但眼睁睁看着罗意那个缺了一边耳朵的纸人直接消失,手中的纸人由扁平变得立体,她简直惊慌起来。 她握着自己手里纸质的人形,忍不住去看罗意。罗意好端端站在一边,瞧着脸上也有些懵,季彤问:“阿意,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罗意连忙摇头:“完全没有。” 季彤松了口气,看他的脸色,也觉得不像有事,才有心思问荆白:“路哥,这算是什么情况?” 荆白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白恒一叹了口气,道:“因为原本就没有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次罗意是反应最快的,他翻出了怀中的结婚证。 众人都怔怔地看着他的手,因为那本所有人都有的证件,罗意拿出来时,竟然是半张谁都没见过的身份卡。 为什么能瞧出来是半张?因为他手里这张硬纸壳,写了季彤的名字,却没有她的脸,边缘处还有清晰的断痕。 季彤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两眼发直。他们进月老庙的时候,为了激活月老,几乎掏出了身上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直到那时候,结婚证都还是正常的结婚证! 可现在……她的手摸向放结婚证的地方,却只掏出来了另外半张身份卡。 这边的半张,就有季彤的脸。照片里的她目视镜头,神色冷静。 季彤拿着身份卡的手有些发抖。罗意将她手中的半张身份证接过,试着拼合在一起…… 虽然无法粘合,但拼在一起,就是一张完整的、季彤单人的身份卡。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白恒一的意思。 荆白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他和白恒一的证件还在。 兰亭和王坚也第一时间拿出证件,确定了季彤身份卡的变化,应该就是在纸人重叠之后出现的。 一片安静中,忽然响起“咔”的一声。众人这才发现,方菲手脚极快,把自己和周杰森的纸人叠在了一起。 顷刻间,代表她自己的那个缺了一条腿的纸人也消失了,变成了一个空白的纸人。四肢完整,是没有性征的人体的形状。 第726章 方菲似乎已有筹划,没等人开口说下一步,见立体形态的纸人出现,马上用手中的红线,迅速将纸人缠了起来! 众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她的动作,她也不介意众人的观察。红线往纸人身体缠的那一刻,纸人原本空白的面目,竟然逐渐浮现出淡淡的五官。 红线在纸人身上缠得密密匝匝,像穿了一套红色衣裳,红线也越缠越短。缠到纸人肩膀处,只剩短短一截,这时,纸人脸上的五官已经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了。 和方菲没有一点关联,是闭着眼睛的周杰森。 季彤怔怔地说:“可是,周杰森不是已经……如果要剩下一个人,那也应该是方菲……吧……” 方菲看到浮现出周杰森的脸,神色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没有看发问的季彤,双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荆白,用非常肯定的口吻道:“因为实际上,在真实的世界里,并不存在方菲,只有周杰森。对吗?” 在所有人或震惊或惊疑的寂静中,她语声柔和的发问,竟似石破天惊。 荆白沉默不语,白恒一在他身后,冲方菲轻轻点了点头。 明明几个纸人好端端站在旁边,事实上却并不存在? 不仅他们不存在,连带着这个世界,竟都是假的么? 可几个纸人,无论是方菲、或是王坚、罗意,乃至白恒一,神色都十分淡然,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此时再看天边的那道漆黑的裂隙,众人心里都有所感觉——或许月老方才那一剑,并非真的用力过猛,而是为了提示他们。 白恒一见众人面面相觑,只好接着解释:“其实神像本身就暗示了这件事,只是我们之前一直被蒙蔽了。月老用剑影杀死神像,又是一次提示。 “月老临走前的行为,已经解释了季彤听到的那段话。等荆白提问月老,月老回答抱中守一,就基本可以完全确定了。” 荆白就是那个时候完全明白了。他正是因为想通了其中关窍,才会怀疑白恒一早就知晓,把他单独拉到一边质问。 分身万象,一点灵通。这里其实指代的对象很广泛,既指村子里的众人、也指神像,甚至最后也指月老。 所有的小神像,和清净殿里的巨大神像的本体都是相通的,共享五感的恢复进度。 月老的剑影,一生出二,二生出三,三把剑又化身无数,在杀死神像之后,又合为一把剑,回到月老手中。 发乎界外,存乎其中。 如果明白了世界是虚拟的,就能理解这句话。发自外界,却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天清地浊,太虚立洞。 这里,兰亭的解读其实已经对了。这句话看起来是解释宇宙的形成,其实也暗示这里是开创的一个“新世界”。 无有法相,体性本空。 白恒一说到这里时,季彤和罗意同时露出震惊之色。 今日凌晨,他们回来的路上,季彤刚刚听到这句话,还在试图“其义自见”,白恒一当时初步分析过这段话。他曾说第三句太玄了,直接跳过不解释,但这时两人都想起来,他解释过第四句。 “体性,是体和性。体是一个东西的实体,性是它的性状,体性本空,是说这个东西——” 其实并不存在。 “这个东西”,说的竟然是纸人。 季彤的手微微发抖。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罗意,又不由得深深地注视着白恒一。 青年的语气和当时很像,极其平缓,好像正在解释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他当时说的时候……难道就已经知道了吗? 最后,荆白问能否和纸人一起离开这里,月老的回答是“守中抱一,其为解也”。 字面意义上,他已经给出了解法。 所以方才兰亭解读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白恒一道:“就像兰亭说的,月老这句话里,‘守中’,是把握本质;抱一,是道生的那个‘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1阴阳的结合,也是对立与统一的‘一’。” 兰亭若有所悟。她看着季彤和罗意头上一模一样的“气”,再看白恒一和荆白头顶的,忽然便明了,为什么荆白不自己率先尝试了。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和白恒一,确实是不一样的。 季彤仍然在非常努力地试图理解,指着罗意道:“所以,我是阴,阿意是那个‘阳’?” 白恒一早看出她不太有玄学这方面的天赋,道:“不是非得按男女这样来理解。如果还是不懂,你可以联想一下阴阳太极图,是否白中有黑,黑中有白?无论黑强白弱,或是黑弱白强,都是两色,不能单独存在。” 季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方菲。 白恒一摇了摇头,向她示意自己手中的木盒。 他轻声道:“木盒里面有两个纸人,也就是同时具有‘阴’和‘阳’双面的能量。所以,无论是哪一方活了下来,只要拿到了木盒,就依然算赢。” 方菲这时突然道:“其实就是矛盾的对立统一。相互依存,互为条件,谁也不能单独存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2 说到这,季彤就彻底明白了。她狠狠一拍脑门:“这不是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哲学的内容吗!” 方菲冲她笑了笑:“我也没学过,可刚才忽然就想到了。” 第727章 季彤恍然——那就是周杰森学过了。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罗意,此时此刻,心中便升起复杂的感受。 罗意,竟然是一部分的她自己? 兰亭身边的王坚,显然弥补的是她身体体能上的不足。 而罗意……她心里微微一动,便知道到底是弥补的自己哪方面了。 可是,哪怕知道了这一点,如果世界都是虚妄的,他们应该如何离开这里? 季彤心中犹在震动,方菲却忽然拿出了火折子。 她方才就站在了离众人稍远的地方,此时没有犹豫哪怕一刻,单手掀开了火折子的盖子。 她长得文秀,说话也很温柔,动作却非常利索。 罗意离她最近,见势不对,先叫了一声“方菲”,要走过来阻止她。 方菲左手拿着火折子,冲他晃了晃,示意他不要过来,右手紧紧握着周杰森的那个闭着眼的纸人,平静地说:“其实我刚才就觉得,这纸人这么裹起来,就像个鞭炮;剩下的这一截,又特别像个引线。” 她这样说着,点燃了纸人脖颈处支出来的那一点红线,随后语气平和地笑了:“本来觉得这个纸人是杰森的,还不太好意思烧了它。但既然是我自己的,我就做主了吧。火折子在我手里,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么用的。” 那根红线连带着纸人,立时熊熊燃烧起来。 纸人不怕烫,方菲也没有要逃避的意思,将红线和纸人都握在手中,没有脱手。可纸人和红线的火焰看似热烈,却丝毫没有蔓延到她身上。 只是,在阳光下,所有人都能分明地看见,她的身形越来越淡了。 彻底消失之前,她冲众人点了点头,笑着说:“谢谢各位。” 红线和纸人的燃烧没有留下丝毫灰烬,而方菲消失之后,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却忽然落下了一张身份卡。 罗意捡了起来,无声地展示给众人看。 那是一张周杰森的身份卡,写着他们都不知道的、周杰森的真名,周超勇。 照片上的他笑容开朗,身份卡亦是完整无缺,看不出任何裂痕。 罗意左手还拿着季彤的两截断卡,上面的名字依然写着季彤这个假名,两相对比,十分鲜明。 罗意是知道她真名的,此时便知此事势在必行,对季彤笑了笑。他垂下视线,看了一眼季彤手中的纸人,温声道:“你去吧。” 距两人一步开外,兰亭和王坚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王坚依旧沉默寡言,不发一语。兰亭摸了摸王坚空荡荡的右手袖管,浅浅勾起唇角,说:“从前只当你是来助我的,原来……” 她顿了顿,道:“这些话早就该说的。不管你是谁,这些日子以来,我很感谢你。” 季彤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听见兰亭对王坚说的话,只能含泪对着罗意拼命点头,说:“我也是……我也是!” 兰亭体质虽弱,心性却出乎意料地坚定。她和王坚郑重地告了别,很快便完成了出去的步骤。 兰亭的纸人是由王坚点燃的,却是她自己将燃烧的火焰捧在手中。王坚握紧她的手,身体和她一起逐渐淡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几天以来的同伴挥手告别。 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瞬,兰亭向季彤眨了眨眼,说:“彤姐,别笑我的名字啊。” 季彤本来已经在擦眼泪了,却被她这句话逗笑。下一秒,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只有一张完整的身份卡掉在了地上。 季彤把兰亭的身份卡捡了起来,这下真擦着眼泪笑了:“难怪她化名叫兰亭……” 荆白依然不发一语,白恒一好奇道:“她叫什么名字?” 季彤给他看了一眼,这下,连白恒一都吃了一惊。 黑发的少女,看着镜头,目光沉静。照片旁边写出她的姓名,三个字:王惜之。 和写《兰亭集序》那位大书法家同音,难怪了。 季彤和罗意盘桓了片刻,罗意催促之下,季彤最终还是点燃了自己的纸人。在消散之前,她也紧紧拥抱了罗意一下,对荆白说:“路哥,外面见!” 荆白也冲她点了点头,说:“再会。” 她和罗意的身影消失之后,身份卡同样掉落在地。白恒一去捡了起来,上面写了她的真名,纪丹萍。 白恒一复读了一遍,觑着荆白依然没有表情的面孔,轻声道:“真名还是有必要记住的,出去以后可能会……” 荆白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荆白才毫无保留地展露了他的情绪。 青年向来冷淡的面容上,镇定和冷静早就已经消失无踪。 白恒一看着他的眼睛,能感觉到其中火焰一样燃烧着的痛苦和愤怒。 他早知会走到这一步,虽然这从来不是他的本意…… 他也很想问荆白,不是此刻的,而是进入副本之前的。为什么要让我来担任这个角色?为什么要选择让自己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 哪怕荆白这样痛,白恒一竟然无法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来任何指责的意思。 眼睛里烧着的火焰,再说出来时,好像已经只剩下了灰烬一样的疲倦。 他抓着白恒一的手极其用力,让原本没有触感的纸人都觉得是手臂隐隐生疼,语气却很轻。 白恒一怔怔地听着,听他一字一句地说:“白恒一,你说你爱我,我信你,一直到现在我都信。可是,我说我爱你……你真的相信过吗?” 第728章 第365章 阴缘线 别说这不是荆白逼问人会有的语气,就算相对他平时说话,都显出几分无力。 白恒一知道自己只是纸人之身,但听到他这么说话,胸口依然一阵抽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非常艰难地说:“怎么会,我从来没有……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 白恒一见过很多人,人品好的不少,但也没那么多;能做朋友的是少数;适合做/爱人,或者说会去爱人的,凤毛麟角。在这丁点人中,白恒一能看得过眼的,从前未曾有过。 荆白这样的人,做朋友可靠,做\爱人只会更幸福。因此他虽然急得语无伦次,却没有一字是虚言。 能被荆白爱着,是件很幸运的事。可惜白恒一还差了一点运气,因为他死了。 荆白依然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我们和兰亭他们不一样,你不是我的分/身。你自己也知道,是不是?” 白恒一轻轻叹了口气:“我确实知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依然朗朗地照着。天空虽然被月老划破了,可似乎没有破坏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日月的更替仍然在继续。 他怎么会不相信荆白爱他呢? 他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刻,就已经失去记忆,变成一张白纸。 白恒一当时也把自己当纸人。他脑内全是被植入的假的记忆,自己还浑然未觉,只知道不能违背红线媪的要求。 荆白却在当时便直接和他交代了自己失忆的事,后面更是知无不言,有什么危险都挡在他这个立场不明的纸人前面。 这其中蕴藏的感情,白恒一不是不知。 在棺材中恢复记忆之后,滔天的爱意在胸中翻涌,犹如翻江倒海;可同样升起的,也有不得不再次面临分别的痛苦和伤怀。 从兰亭确认他的“气”和荆白不一样,连黑白分布都说出来之后,白恒一心里就很清楚了,所谓的“气”,就是污染值。 污染值是“塔”和每一个人绑定的数据,每次出副本,“塔”都有自己的方法来进行判定和结算。 白恒一不敢说自己掌握了它的计算方法,但他一定是最了解这个数值的人。 兰亭的能力确实特异,凭一双眼睛,竟然就能瞧见人的污染值。 如果不是彻底失忆了,有她这样的人在,这个副本破解起来应该很轻松。 按兰亭的说法,季彤和罗意、周杰森和方菲的污染值,不仅黑白分布也一样,连形状和云体都毫无分别。 对白恒一来说,这基本就是明示:纸人和带编号的人,一定有一方是另一方的分/身。鉴于荆白是活人,他又死了,那么是分身的人,就一定是纸人这方了。 如果其他纸人都是活人的分身,为什么荆白的纸人是自己? 当时没有季彤听到的信息,白恒一尚且无从得知连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他只知道从恢复记忆起,荆白脖子上的白玉就不见了。 他在心里十分担忧荆白的近况,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想了什么办法,竟然能把自己弄进这个副本。 一起过范府的副本时,荆白虽然没向他透露过白玉的作用,白恒一心里也有过些猜测。 有罗山和金石那两个东西做对比,荆白仍然来得最晚,可见身上的污染值高得离谱。白玉既然能吸收白恒一的净化之力,很可能就对压制他的污染值有好处。 若它只是个装饰,白恒一不会硬撑着最后一口气,给荆白修复白玉——他那时候把自己同化进了整个范府的“汤”里,当真是疼得恨不得死了。 费了这样大的力气修复好的白玉,白恒一原本指望在自己死后,它能给荆白一些助力,直到他顺利出塔。 谁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复活在了这里,荆白身上的白玉却没了,因为这副本的缘故,还失了忆。白恒一知道自己没法问出个所以然,只能在心里默默着急上火。 最要命的是,把一切全忘记了的荆白,却从未因为失忆而失去他的敏锐和聪明。他很快就察觉白恒一身上有异常,只是碍于两人之间的信息差和副本的有意误导,始终无法意识到真相。 白恒一虽然推出木盒里多半就是副本的谜底,却也抱着瞒得一时是一时的心理。 如果纸人是人的分/身,那就更不可能出得去副本了。但那时,他还以为荆白在出副本之前能恢复记忆,起码能问清楚玉的事情…… 可惜,等到季彤听到的信息出现,连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塔”的副本本来已经像是一个梦,而这个副本……是个梦中之梦。 白恒一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很快平复了心态,决定了自己的唯一目标:尽可能不影响荆白的副本进度,让他平安出去。 等回到家里时,他以为自己已经都想得很明白。可当他直视着荆白,看着那双为自己流过泪的眼睛,他没有办法再含糊其辞。 他最后只能让荆白看着自己的眼睛,发自内心地照实承诺:“我确实从季彤说的话里听出来了其他信息,可这信息,和我们需要去找神像破局无干,此时说出来,更对你有害无益。” 他看得出荆白的情绪,荆白当然也瞧得出他说的话是否发自肺腑,神情有所松动。白恒一趁热打铁,补充道:“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如果我们能活着到月老祠,我保证再无隐瞒,全都告诉你。” 第729章 他说得诚挚,荆白这才点头应了,再次放了他一马。 此时此刻,副本的谜底已经破解,是时候兑现他的诺言了。 荆白还在等他的答案。白恒一看着他的双目,依旧黑白分明,明亮清澄。他的眼神看上去那么希冀,又透出几分不自觉的茫然。 白恒一知道他在希冀什么,更觉心痛。他抬起没有被荆白握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尽可能地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荆白,此前一直有所隐瞒,是不得已。其实……你把我从棺材叫醒之后,我想起了做纸人之前的记忆。” 荆白脸上露出惊色,白恒一却越说越快,因为若不如此,他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们的确早就认识,可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荆白猛地睁大了眼睛,神色剧震! 他下意识地将白恒一的另一只手也握在手中,自己尚未觉得什么,但白恒一却注意到他神色极速转冷,透出一种刀锋般的冰凉和凛冽。 他只问:“怎么回事?” 白恒一听出他的语气非常危险,心中暗叫不好。 他笑了笑,看着荆白目不转睛盯着他,眼神锐利专注得慑人,把声音放得更温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当时在一个和这村子差不多的地方,何等危机四伏……一时失算,只好死了,怨不得谁。” 他把自己的死亡说得轻描淡写,尾音甚至说得上轻快。可惜却并未起到他想要的效用,荆白听完他的话,直勾勾地盯了他片刻,忽然斩钉截铁地说:“是因为我。” 他显然非常确信,甚至没有问“是不是”。 白恒一脱口否认:“没这回事!”他顿了顿,才很惊讶似的,又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荆白眼眶已经开始发红,从听白恒一说出那个“死”字,他就感觉一股莫名的情绪积在胸腔,热烈的,沉甸甸的,像一把不熄的火,在他的心脏里熊熊燃烧。 这让他更加确认自己的结论。 “因为你说,怨不得谁。”荆白复述了白恒一这句话。 他的脊背依然很直,但白恒一对他的情绪波动十分敏锐,瞥见他已紧绷到微微发抖的程度:“如果和我没有关系,或者我不在……你肯定会说,是你自己的失误。”” 白恒一哑然失语。 他顿了顿,道:“你确实在……但我可以发誓,那不是你的错。” 他说到后面几个字,语气愈重,是强调的意思。荆白却拧了起来,手里攥着白恒一的胳膊不放,脸却低下去,不肯再看他。 白恒一见荆白状况不对,心里发急,用了些力去挣。荆白总不至于真的折了他的胳膊,只好由得他挣脱出来。 白恒一这才得以凑到近前,几乎要贴上荆白的额头,一手揽着他的背脊,一手去摸他的脸。 手上是湿润的。 指尖触到湿漉漉的睫毛的那一刻,白恒一心头大恸。即使极擅按捺情绪如他,此时喉头也开始发梗。 他此时已经不知颤抖的到底是荆白的脊背,还是他自己的手掌,也或许兼而有之。总之,他只能压低嗓音,尽可能维持声线的平稳:“真的不是你……或许也算不得是我。是那个地方本身已经不对了。” 荆白抬起眼睛,白恒一正注视着他。峻拔的眉骨下,漆黑的双目深深的,目光温柔,好似一片浩渺烟波。 我也在那里,他却死了。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哪怕是块坚冰,也难不融化。荆白不敢想象自己曾经接受过那样的结果。 他被白恒一瞧得心头发软,手中动作却一刻未停。 白恒一见他轻轻眨了眨眼,眼睫仍是湿润的,一颗眼泪将将落下,下意识伸手去擦。这时,忽然感觉怀中一空,荆白已经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白恒一愕然地垂下视线,见青年修长五指间,不知何时,已经握了一卷捆好的红线。是方才趁他不备,从他怀中摸出来的。 荆白的眼眶仍旧发潮,润润地红着,神色却已经平静下来。 白恒一看着青年镇定的面容,一时竟有些失笑:“一别……好吧,也不知道多久。你都学会骗我了?” 他没有生气,更多的是无奈。说实话,这不像荆白的作风,倒像是他自己干得出来的事情。 火折子原本就在荆白身上,木匣则由白恒一保管。荆白当时要给众人演示折叠的方法,便将木匣中的纸人拿了出去。现在连他身上的红线也被荆白悄悄收走了。 荆白拿到了所有的东西之后,纷乱的心绪安定了许多,他用衣袖随意擦了擦脸,嗓子仍然是发哑的,只说:“没有骗你。” 他是真的心神大乱,但白恒一当时主动凑了过来,空出胸膛,确实也给了他机会——哪怕白恒一身上只有红线,荆白也不放心他再拿着了。 虽然出去的条件有三个,但白恒一这人主意多,还有自己没有的记忆。荆白实在不知他能想出什么办法,不如把所有东西都收到自己处。 他说话间,又往后退了几步,才拿着身上的三件东西,干脆利落地对白恒一宣布:“我不出去了。” 白恒一没急着答话。荆白一边戒备地留意着他的举动,一边不动声色地发愁:还得想个稳妥的办法,把这几件东西彻底毁了才行。 第366章 阴缘线 第730章 白恒一没有选择逼近,加重荆白的紧张情绪。他只是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拉紧闭的月老祠的大门,果然没能拉得动。 他只能转头冲荆白叹气:“你看,我们已经离不开这间月老祠了。” 事实上,按之前斗法时神像召唤来的纸人数量来看,别说他们之前的那间房子,或许连村子都不剩什么了。月老祠很可能是这座村落唯一剩下的东西。 “这儿没吃没喝的,哪里都去不了。”白恒一退回荆白坐着的地方,叹气道:“连牢房的待遇都不如,你确定么?” 荆白神色淡然,道:“起码不是一个人坐,我应该也不需要吃和喝。” 他盯着白恒一,重复了神像说过的话:“神像和月老说过这句话,‘六尘原是假象,六识更是虚幻,六根本应清净。’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白恒一这才想起,自己解释六识的时候,曾经顺口给荆白带了一句“六尘”的概念。 眼耳鼻舌身意,是为六识。眼识所能见之色彩、舌识所能尝之甘味,便是对应的“尘”。 荆白对信息何其敏感,神像说了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 如果纸人是本人的分身,离开这个世界,意味着两人一起消散……那么,所谓的“本人”,当然也不是真的“人”。 虽然他相对白恒一,能尝到味道,触之有所感觉,也都只是“尘”的一部分,应该都是假象。 现在想来……难怪昨夜回去小院之后,虽然备有食水,白恒一却没再问过他饿不饿,应该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需要。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荆白偏过头,隔着几步之遥,看着白恒一,道:“就算需要,也没什么。” 反正白恒一都是出不去的。看其他人之前消失的样子,他如果离开、死去或者消失,白恒一估计都会跟着消失,这样反而更好。 荆白心意已决。多活一天也好,三五天也罢,横竖他打定主意不出去了。 别说这个村落,哪怕整个世界只剩这间月老祠,白恒一和他至少是在一起的。 白恒一拉不开门,便掉头往回走,要坐到荆白身边去。 荆白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把怀里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他是当真想毁掉道具,可思来想去,纸人是不敢动的,不然很可能会两人都直接消失;火折子,天黑以后还能用得上,唯一能毁掉的或许就是红线。 这东西有些神异,他已经试过了,无论如何用力也扯不断。如果拿火折子,不知能不能烧掉…… 白恒一越走越近,荆白下意识把几件东西捂在怀里。 白恒一见他几乎有些风声鹤唳了,只好无奈地举起双手,走到他身侧:“我发誓,一定不拿——现在我可以坐下了吗?” 荆白双目直视着他,见白恒一眼神恳切,才默默点了点头。 白恒一松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月老祠在他们供奉月老时曾经扩大过,大堂十分宽敞。白恒一和荆白并肩靠在大堂的朱墙上,偌大的院子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阳光洒落在青石地面上,远处的铜制香炉上,给万物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无人打扰的午后,竟也可以如此安宁祥和。 太阳渐渐往西沉了。 两人坐了半晌,白恒一却觉得越来越奇怪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荆白,青年倚在墙上,目光遥遥望着前方,却似乎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他身上,见他转过来,就坐直起来,问:“怎么了?” 白恒一注视着他,纳闷地问:“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荆白双臂环在胸前,神色一如往常,坦荡直率。见白恒一问起,脸上还显出几分不解:“问什么?” 白恒一更觉诧异:“你不好奇么?诸如我们俩的过去,如何认识,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荆白以前问得多,白恒一有些时候不能说,有些时候享受卖关子的乐趣,直接回答的时候很少。结果现在,他坦白了两人有段过去,荆白却不问了,他就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荆白“嗯”了一声,倚回墙面上,道:“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白恒一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之后,他没再想着任何事。 远处,雕花的木质长廊是古朴的木色,阳光洒在上面,又投下同样形状的倒影。他们在的大堂很空旷,只有一个香炉,是美丽的金铜色,阳光洒在上面,恍若流光溢彩。 地板的石头是青色的,又硬又凉,却有一种古旧的质感。 他还能感觉到阳光,热热地洒在脸上,闭上眼睛,会错觉眼前是粉色。身边倚靠着的是白恒一的肩膀,他不用呼吸,但荆白能感觉到,他就坐在身旁。 如果没有抱着怀里的东西,他会伸手过去,把整个人的重心放到白恒一身上。白恒一应该也什么都不会说,但会微笑起来,悄悄握住自己的手掌。 这里即便是囚牢,却也无人打扰。荆白在这一刻,只能感受到无比的平静和快乐,也因此不愿做出任何一个动作来打破。 无论他们的前事何如,都终结于一个荆白不喜欢的结局,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至少现在的结局是荆白自己选的,他很喜欢。 如果非要说点什么…… 他转向白恒一,说:“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第731章 他问:“你从前是什么样子?” 白恒一愣了一下。不过荆白问这样的话,他也不吃惊。他静了片刻,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如你先回答我……你喜欢这张脸吗?” 这当然是张英俊的脸,但荆白不假思索地说:“我喜欢你。” 他不知道白恒一这张纸人的脸是不是和从前一样,但是不管长成什么样子,只要是这个人就行。 他说完才皱了眉:白恒一显然知道他并不是重视外表的人,却仍说了这句话,倒让他不由生起几分担忧。难道白恒一是死的时候毁容了……还是这纸人生成的,不是他原来的脸? 白恒一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仍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 他伸手抚了一下荆白不自觉蹙起来的眉头,带着近乎释然的语气,说:“那就好。因为……我没有一张真正固定的脸。” 他语气已经尽可能地平淡,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依然不自觉透出几分怅然。 荆白心头猛震,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不敢相信白恒一经历了什么,下意识地去抓白恒一的手,脱口问道:“怎么会这样?” 白恒一只能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既然荆白问起,他就把自己记得的事情全都说了,包括荆白此时并不记得的“塔”。 白恒一凝视着荆白的眼睛,道:“你是怎么进塔的,我并不清楚,我们从前没有聊过这些。我的来历,我也没告诉过你。” “我从有现在的记忆开始,就在塔里了。”白恒一想起从前的事,眼神开始发空:“但我没有经历过试炼副本,不知道我究竟从哪里来,也没有正常登塔的经历。我从前在副本里扮演的角色,就和你、和周杰森一样。但出去之后,我会回到一个没有门、没有窗的封闭的房间——” 他感觉手腕一阵疼痛,握的人似乎有短暂的失控,又很快松开。白恒一目光落回荆白脸上,才见他嘴唇已经抿成了一线,呼吸也变得急促。 白恒一意识到他在为自己的状况难过,立刻笑了笑:“没事的。其实我每次回去之后,几乎立刻就会睡着。再醒来,就出现在对应的副本的那层‘塔’里了。” 他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荆白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睡着了是没有意识的,对清醒的白恒一来说,他等于一直在过副本,一直在生死中挣扎。无法自控,亦永无止息。 “我自己无法控制在副本里的长相……” 白恒一说到这里,荆白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得他转移话题,直接问:“你说你没有固定的脸,那你出现在塔里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白恒一本来就想转移开这个话题,被他拦截,又曾承诺过不对他说谎,脸上神情就僵住了。静默了片刻后,他只能承认:“我不知道。” “进副本之前的那段时间,我能清醒地在塔里出现。但没有人看得见我。我找过镜子,也照不出来。所以……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具体长什么样。” 荆白平时并不是热衷和人打交道的性格,仍觉得白恒一那样的状况难以想象,是何等的孤独和寂寞。难怪他总是愿意说话,做先开启话题的那个人,因为不在副本里的时候,他想说也没人能听见。 想必是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下一刻,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肩膀,用温柔的力道把他揽在怀里。 荆白没有反抗,白恒一于是弯起眼睛,亲了亲他的侧脸,轻声说:“真身处其中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而且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没有机会遇见你。”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后,他附在荆白耳边,轻声说:“这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我很感激。” 他本人若无其事的态度无法减轻荆白对“塔”升起的反感。 哪怕白恒一说了,“塔”对其他人赏罚公平,副本制度也几乎没有偏私,可对他自己来说,显然并非如此。 他完全是被“塔”当成了攻克副本、维护副本秩序的工具。 荆白觉得很不舒服,可这是白恒一的过去,他无法参与。他想说点什么,可语言如此轻飘;如果真的表现出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反而会让白恒一要分心来安慰他。因此无论心里如何波涛翻涌,他都尽可能地保持了平静。 他从不觉得自己能有这么幽微复杂的心思,去体察他人的情绪,可如果面对白恒一,就一点也不会觉得麻烦或者困难,好像一切都无比自然。 他问了,白恒一就一直在说,说他们的初遇,自己变成幼童的窘迫,再到他其实也搞不懂“塔”究竟是如何在操纵副本,能把他像块橡皮泥似的捏来捏去…… 荆白不喜欢这个比喻,索性起身去堵他的嘴。白恒一愕然了一瞬,荆白的鼻尖贴着他的面颊,见那双深湖般的眼睛眨了眨,随后弯了起来。 白恒一揽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的温存之后,天空已经静静染上金黄的暮色。荆白倚在白恒一怀里,视线转向远处正在沉落的太阳。 这次,白恒一没说话,荆白却先说了。 在白恒一惊讶的目光中,他将之前一直妥帖收在怀里的纸人拿了出来,在眼前晃了晃:“你刚才一直在说‘塔’,说它和‘副本’的关联,是不是想提醒我……无论我烧不烧这个纸人,哪怕这个‘副本’毁灭了,我都一样会活着出去?” 第732章 第367章 阴缘线 白恒一揽着他的手紧了一下。他低下头,荆白侧脸与他相视,在他眼中看到的情绪复杂难言。 最后,白恒一笑了笑,说:“有这么明显么?” 荆白看出了他的勉强,但到这时已经不想再指责他,便也只是扬起眉毛,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或许对其他任何人来说,都远远算不得明显,白恒一表现得非常自然,堪称循循善诱。 可荆白来看,就只觉得显而易见。 他取走红线之后,白恒一的反应实在是太镇定了。对方全然没有将红线拿回来的意思,哪怕荆白有意露出了破绽,他也并不在意。 看上去似乎是尊重他决定的意思,但荆白很清楚,这绝非他的个性。 如果有生路,白恒一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放弃……除非他知道,哪怕荆白这样选了,也能活下去。 白恒一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既觉酸涩,又忍不住感到欢喜:他进步了太多……现在自己不止身份能被他看破,连心思也一样。 到了这时候,他不愿大作悲声,便打起精神,向荆白示意遥远的天边,那处被月老划出来的破口:“其实那一剑划出去,这个副本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纸人副本本身没有被污染的迹象,作为正神的虚影,道人的破天一剑,当然也不会真如他说的一般是个意外。 他的用意,应是警示众人副本真正的谜底所在。 白恒一猜测,只要木匣的力量够强,足够加持月老虚影,让他战胜神像,这个副本就算完成了。若能破解谜题,则是锦上添花,在出去之后的副本进度上应能有所体现。 但即便没有人能破解谜题,月老划出来的那个裂缝也算是“破”了。他们顶多只是要多耽误六个小时,那之后,活着的人也能自动出去。 荆白已经猜出来副本最大的谜底,白恒一当然希望他能结算更多的进度再出去。 但既然荆白自己选择了放弃,副本又已破解,内心深处来说,白恒一何尝不希望能多陪他一阵。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生死的天堑,能再相拥一刻也是珍贵,何况几个小时? 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却不料荆白自己猜出来了。 “六个小时?” 荆白本来不想在白恒一面前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情绪,只顺着他的指向,遥遥望着远处的裂隙。 但白恒一说出这个时间后,他坐了起来,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又去看天边金红的落日。 月老劈天时,不过刚过正午,往后算六个小时……现在已是日暮时分,他们不剩多少时间了。 白恒一点了点头。 荆白还有些微微发怔,他已经长臂一展,揽过荆白肩膀,懒洋洋地往背后的朱墙一靠。 “就这么坐一会儿也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历过一次,荆白茫然地侧首去看他,白恒一便轻轻拍拍他肩膀。他整个人如此平和沉静,仿佛一切如常。 荆白翻涌的心潮,竟然也随着他的拍抚渐渐平静下来。 白恒一却在此时说:“但是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道歉。” 荆白愣了一下,问:“什么事?” 白恒一叹了口气:“就是那天吵架的事。” 他转头与荆白相视,用最真挚诚恳的眼神,说:“我当时是急了,虽然没有说完,但那句话本身,也绝非我的本意。” 两人在这里不止一次吵过架,但荆白立马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一次。 两个人当时都说了气话,他对白恒一说“我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相信你”,白恒一气急,说“你以为我想吗?是你擅……” 他这时已经可以补完白恒一的那句话,缓缓地说:“是我擅自复活了你……把你带进了这个副本?” 白恒一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佯怒道:“你就非得说出来,让我再丢脸一回?” 荆白却没有笑,直视着他,神色宁定,道:“可你没有说错。” 其他人的纸人都是自己的分身,唯独他的是白恒一。他肯定是想了什么办法。 虽然是失忆前的他的选择,可自己会这么选,荆白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如果白恒一死了,而进入某个“副本”中,能有机会再见一面……莫说失忆之前,即便换到现在,他也会这么做。 他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是这么算的。”白恒一却不容他继续想下去,语气十分认真,道:“我不是说过吗?能遇见你,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还能再遇见一次,那就是第二好了。再说我都死了……你不擅自,难道还能问我一声?” 他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我那句话,纯属我得陇望蜀、得寸进尺,贪心不足、欲壑难填……” 他侧首注视着荆白,毫无停顿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蹦到荆白终于忍不住开始瞪他,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不开玩笑了。虽然你忘了,可白恒一这个名字是你起的。你每次说这三个字,我都特别高兴。怎么算都是我大赚特赚,我有什么理由不满意?” 荆白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才忽然说:“白恒一。” 白恒一没反应过来,说:“嗯,怎么了?” 荆白摇了摇头,见白恒一还在等他的下一句,就说:“你想听,我可以多叫几遍。” 第733章 白恒一心里一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用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荆白注视着他微笑的眼睛,原本柔和下来的神色忽然滞了一下,好似看着白恒一忽然令他想起了什么事情。他重新坐直身子,神色变得肃穆。 白恒一犹带不解,见他郑重其事地问:“你真的别无所求了吗?哪怕对我?” 白恒一愣了一下。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他自觉已把能说的都已说了。 命数他强求不来,也无可挽回。对他自己来说,此时确实已经别无所求。他只想和荆白静静度过剩余的时刻。 可荆白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色中除了严肃,似乎还有几分疑惑。 没等他开口,荆白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唇线便抿直了。 “真的没有?”他凝视着白恒一,目光是一种久违的锐利,试图从白恒一的神色中找到破绽:“我一定有什么事情没完成,我能感觉到。” 而且一定是关于白恒一的。不是别人,一定是他。 因为荆白只是看着他,就越来越感到某种空虚和急迫感。一定还有关于他的未竟之事……可到底是什么? 或许出去之后他能想起来,可此时此刻,他更想听到白恒一亲口说。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白恒一。白恒一从那双向来冷淡而清冽的眼睛里,看到他或许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深渊一般的疼痛。 有那样的眼睛,在白恒一看来,无论是堪称凛冽的神色,还是紧抿的唇线,都变成了难以诉说的委屈。 荆白的语气也变得很急迫,他用力抓住白恒一的衣袖,说:“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不能来见你。” 最后这句话让白恒一的思维陷入了停滞。他从没想过,荆白竟然是这样想的,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荆白看出了他神色中的惊讶与骇然,却反问道:“很奇怪吗?就算我必须从这里出去,就算‘塔’里我不能伤害自己,只要我还有‘副本’要过,只要我死在里面,就能来见你。” 白恒一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可、可是在副本里,死了就是死了。如果不是来到这里,我根本不知道我还会——” 他说出来才意识到又绕回了一开始的问题,及时住了口。荆白这时的态度却平静如水,说:“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了。” 因为荆白这时已经明晓了自己当时的想法。 来到这个副本里,无论是召唤出真正的‘白恒一’,或者是死在这里——总之,就能再见到他了。 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他出去了以后,自然也只会这么选。要么想办法在副本里见到他;如果死在副本里,就是殊途同归了。 他方才定了这样的心思,自觉心境已经通透,再看白恒一,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一定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白恒一的心愿必须要问出来才行。否则就算要来见他,他也不能安心。 他这样坚持的态度,让白恒一方才惊得木了的大脑复又开始运转。只是他也在疑惑,他连没空给荆白重新做盏灯笼的事都记得,却想不起自己还托付过荆白什么。 明明死前只要了一个名字,也听到他叫了。虽然还有很多遗憾,但最大的那个遗憾早已了了…… 白恒一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骤然僵住。 不对,他不止向荆白要了一个名字。 他当时要死了。虽隐约察觉到荆白应该也喜欢他,但因荆白一向沉静冷淡,白恒一只当自己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人生到处何所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他想,只要能留下一点印迹就好。 可对他来说,留下一点雪泥鸿爪般的印迹也是那么难。唯一知道“他”真正是谁的,只有荆白。他出于这样的私心,请荆白给他起了个名字,希望荆白能记住,至少让他作为一个人,能留下些许痕迹。 这是那个名字唯一隐含的意义。白恒一没说出口,只希望荆白能记得这个名字,那意味着他记得,在不同的皮囊下,曾经存在着同一个灵魂。 荆白现在失忆了,也心心念念自己有件事没做到,因此不能来见他,才那么着急。难道说的是……记住‘白恒一’这个人吗? 他甚至只有在现在这个完全失忆的状态下,才能对白恒一说出来。 白恒一还记得他第一天进来时候的样子。那时荆白存有记忆,白恒一却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纸人,甚至把红线媪说的话奉为圭臬。 纸人当时的记忆全部是红线媪编织植入的,现在想来,其实白恒一和第二天的荆白一样,都是一醒来就在副本里。 只是和全面失忆的荆白不同,白恒一脑子里多了一份虚假的记忆,知道自己的“丈夫”去和红线媪签合同了,自己应该等他回家,却不知怎么的,竟然在桌边睡了过去。 那时候连时刻都和现在差不多。白恒一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人也发懵。他摸索着走到窗前,脸颊感受到温暖的暮光,他猜想这或许是个晴日的黄昏。 他听力敏锐,在家等荆白的消息,过了一阵子,便听见有脚步声接近院门。 那脚步声是荆白的,他听得出来。只是他印象中,青年虽为人冷淡,行事却稳定沉着,从来没听见他脚步声这么急过。 可明明回得这样急,到了门口,来人却忽然站定了。 第734章 门外很静,静得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对方迟迟没有推门进来。 白恒一心道,难道自己睡觉之前,顺手去把院门也锁上了吗? 总不至于把荆白锁在门外了吧—— 想到这里,他坐不住了,起身往院子里走,想试试院门是不是真的上了锁。 摸索着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听见荆白的呼吸猛然一滞,忽地叫了他的名字:“白恒一!” 连声线都在发抖,太不像他了。 白恒一觉得很奇怪,可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已经刻进了他的潜意识,应了一声:“哎,怎——” 下半句没说得完,因为他忽然撞进了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里。 太紧了,荆白把头埋在他颈窝。虽不说话,白恒一却感觉到他呼吸也在发颤。 那是纸人之身的他也能察觉出来的,很不像“路玄”这个人的情绪波动。 不像是刚出了趟门回来,更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用尽所有力气的相拥。 第368章 阴缘线 在纸人时期的白恒一印象里,他所认识的“路玄”,是个冷淡的人。 他的记忆被编织进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一年,只记得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个屋檐下生活,谈不上距离远,却也没什么亲密接触,可以说是相敬如宾。 路玄性情平静淡漠,却不难相处,何况白恒一心思玲珑,很能把握相处的分寸。 这个相安无事的模式很舒服,因此在白恒一印象中,他并不理解路玄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回村子,举行加固婚姻的仪式。 虚假的记忆里,他怀疑路玄是为了换掉自己,让红线媪重新定制一个能和他建立亲密关系的纸人。毕竟这一年他作用没多大,缺陷却很明显。 他虽能照顾路玄起居,对方却也得照顾他是个盲人呢。 但坐在房子里等路玄回来这段时间,白恒一隐隐觉得,自己记忆里的一些观点很奇怪。记忆里,他对“路玄”了解不甚深入,但此时的他却觉得,对方不会是这样随意更换纸人的人。 最关键的是,路玄性格直白坦率,不喜欢说谎。哪怕真要换掉白恒一,他应该也不会隐瞒。 白恒一也不知道这份信心为什么会突如其来,降临在他身上,但他确实感觉好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这个拥抱忽然到来时,他下意识紧紧抱了回去,心绪莫名地翻涌。 身体的反应是一回事,意识里第一时间出现的,还是迷惑居多。 不是只是加固了个仪式吗?路玄怎么像变了个人? 他有些手足无措,但察觉到对方情绪激烈,显然需要安抚,便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试探着伸出手,从肩背顺着脊骨轻轻往下捋。 脊背的骨骼感很明显…… 白恒一以前也没机会这样抚摸“路玄”的后背,但脑海里还是突兀地冒出个概念:他好像瘦了。 路玄也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被他拍了一阵,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放开白恒一,径直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白恒一记得自己当时反应很激烈,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 站在第三视角,现在又有时间思考,他就知道自己在第一天时基本上还处在思绪混乱的状态。 脑内植入的概念,和他本能中对荆白的了解一直在打架,再加上盲人的视角受限,让他不觉中忽视了很多荆白身上的异常。 到这时再回想,他只觉得胸中痛不可当,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恒一此时只是个纸人,没有心脏,这痛苦却如此真实,宛如被人从正中生生撕裂;又像是一支从极遥远处射来的箭,正中他的心脏。 白恒一以为自己很了解荆白,大部分时候,他也猜得很准。唯独这最关键的一次,他出现了严重的错估。 白恒一当然知道荆白不真似旁人以为的那般冷淡无情,却也觉得他性格坚定,不受外物牵绊。在他眼里,荆白当然会有更广阔的未来。 能进塔,就足以说明有强烈的复活出塔的执念。白恒一送了他这一程,在心中稍加估算,知道荆白的进度条肯定足够直升第五层,说不定还有余裕。 再加上荆白身上那个神秘的白玉道具,修复完整之后,说不定会有些许对抗鬼怪的作用。他是极有希望出塔的。 属于“白恒一”这一页会留下几笔或深或浅的记录,但最终,会从他的书册里轻描淡写地翻过,往事风流云散。 所以,在死去之前,白恒一没有对荆白说什么“好好活着”之类的话——他那时根本没想过这方面。即使想到,也会觉得这么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直到此刻,白恒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比自己曾经想象的重要。因为他死了,荆白过得并不好。 作为一个很能忍痛的人,荆白什么也没说,将自己的伤口隐藏起来,几乎没有让失忆的白恒一察觉到。 直到荆白方才坚持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再回想起他第一天时的样子,白恒一才发现,他那时的想法完全错了。 因为他从没想到过……荆白求生的信念会因他而动摇。哪怕记忆已被清除,荆白都还记得,自己有件答应白恒一的事没有做,不能安心来见他。 他必须要记住白恒一,因为他是唯一记得“白恒一”是谁的人。 第735章 荆白素来言出必行,他的承诺价值千金。他只要答应过,就一定会做到,白恒一从不怀疑这一点。 但这不是白恒一希望……或者以为会发生的事。 白恒一说不出话,于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转过身去,与荆白对面相视。 在荆白诧异的目光中,白恒一越靠越近,直到额头轻轻与他相贴。 背后是铺满天际的晚霞,太阳已经只剩一线圆弧露在外面。遥远处,灰蓝的天空底色之上,云彩被染得色彩缤纷,深深浅浅的。最远处是绚烂的金红,最近的只泛起微微的粉晕,像谁微笑时的面容。 在鼻尖几乎相触的距离,白恒一说话的样子哪怕在荆白看来,也很特别。 他的语气十分郑重,声线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在这个亲密的距离,荆白听见他说:“我没有任何需要你做的事。只要你情愿……” 荆白的脸上空白了一瞬。但下一刻,白恒一看见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那是极度的震惊,随后,是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惊慌之色。 他不等白恒一继续说下去,双臂一伸,用力将始料未及的白恒一紧紧抱住。 白恒一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荆白这个反应,不会有其他的事。是时间到了。 下一秒,白恒一感觉到地面、天空,整个世界似乎都隆隆震动,仿佛要往下塌陷。他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发热……不仅如此,荆白怀里的红线灼灼发烫,已经到了白恒一能感觉到的程度。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如果不说,就不会再有机会。 不顾荆白急着取出红线的动作,白恒一只是牢牢抱着怀里那个似乎也在发烫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道:“荆白,听我说……我爱你。只要你情愿,无论做什么,我只会为你高兴。” 白恒一看见远处的裂隙似乎在一瞬间骤然扩大,让他的视线骤然间转入一片漆黑,唯有相贴的胸口,是鲜明的灼热。 温暖的热意逐渐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并不烫,倒像浸在一盆温水里。但白恒一知道,这应该是纸人的身体烧起来了。 不止是他的,荆白的也是。 他还能感觉到荆白抱着他的手臂在颤抖。 白恒一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失去本就不明显的知觉,他唯恐自己下一刻就不能再说话,索性加快语速,说完要说的话:“忘不忘,记不记得,来不来见我,你都是自由的。不管你想问什么,这是我唯一的答案。” 荆白从感觉到红线发热起,就把白恒一扣进了自己怀里。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可白恒一稳定的、温柔的声线还在耳侧,就让他几乎有种错觉:自己仍旧和他坐在夕阳的余晖下,沐浴在暖洋洋的光线中,只是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没有改变,世界温暖又宁静。 好像他总是知道怎么让自己平静下来。荆白都甚至不觉得自己心有多痛,只是觉得那个地方好像破了一个洞,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还有无所适从的茫然。 身体比起发热,更像是在融化。等听见白恒一说完,荆白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来得及说:“白恒一,我……” 那几乎是下意识开的口,因为已经没有余裕思考,所以也不知道会说什么。 我爱你?我很快来见你? 不管是什么,他没有说得出来,意识就抢先一步消失了。 几次急促的呼吸之后,在一个漆黑一片的房间中,身形修长的青年猛地从一张床榻上坐了起来! 说是床榻,其实更像是一口棺材。床铺极窄,只有两人宽,枕头被单之类的东西亦无,两边还有四四方方的两块木板。 唯一不似棺材的,也就是上面没加盖。 荆白感觉到身体已经躺得有些僵硬,不知道在副本里的几天,在这里算到底过去了多久。他想动,才发觉自己浑身乏力,方才是极其激烈的情绪刺激,才让他坐了起来。 头也在痛,纸人时期的记忆涌入脑海之中,荆白唯一有的意识,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口。 直到摸索到白玉冰凉的质地,他才松了口气。指尖停在白玉之上,他急切地低下头注视白玉,只见到雪白莹润的玉身。 它现在完整无缺,通透洁净。藏在最深处的那点血色消失了。 荆白陷入了片刻的怔忪,握着白玉的手指攥在一起,却依然止不住颤抖。 那个纸人的世界,的确已经在副本破解六小时后崩塌。可白恒一没有出来。 荆白不是不能理解。那是一个已经破解、注定消亡的副本世界,无论是他、白恒一或是其他人的纸人之身,都无法单独脱离,这也算正常。 可是现在,白玉里,白恒一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不见了。这违背了他们当时的约定,是荆白绝无可能接受的结果。 红线媪骗了他! 荆白空荡荡的心口猛然窜起一股怒火。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愤怒。黑暗中,他无法窥见自己的表情,但那股怒意像受惊的马,拽脱理智的缰绳,在他四肢百骸里毫无章法地奔腾。 从大脑到身体,除了愤怒,他只能感受到一片空无。他的情感,无论是痛苦或快乐,好像都还停留在纸人的身体里,停留在最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全烧掉了吗?荆白也说不好。他觉得自己暂时没有余裕来思考。 第736章 若不是这股愤怒推动,荆白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坐多久。这是头一次,情绪代替了他的意志,接管了这具疲乏至极的身体。 他把手撑在两边的木板上,费力地站起身,跨出这棺材般的床榻,跌跌撞撞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第369章 塔(结局篇) 进入副本后,他和红线媪谈妥条件,就被她单独送进了这间暗室。 既然他还在这里,没有直接回到房间,说明红线媪还掌控着这个地方。 他照着记忆里的方向走了出去,通过房门,是一个幽深阴暗的走廊。只有尽头处的一个关着门的房间,从底部门缝处透出些许光亮。 荆白路过的房间都敞着门,只是个个都和他所在的房间一般,黑洞洞的。荆白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也不往里看,只朝着那个有亮光的房间走去。 他身上依然乏力,走到最快也不算快。好在这个走廊不长,他很快走到门口,伸手就去开门。 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又做好了红线媪可能闭门赖账的准备,几乎用了全力去开。可意外的是,只听咔嚓一声,门竟然真被他拧开了。 房间里四处点着灯,颜色是种温暖的黄。荆白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气味。 墙面是米白色的,没有窗户,只剪了不少纸做的花纹作装饰,加上气味芬芳,光线明亮温和,倒不显得多么沉闷。 墙壁上还四处挂着红线,房间最里处是一个长条案几,边上放了个精致的香炉,熏香的气味便由此而来。 一个四十许年纪的女人坐在长条案几之后,打扮简洁素净,乌黑的头发梳了个髻,只用一根簪挽在脑后。 荆白开门的动静不小,她却连头都没抬一抬。 荆白一进来,就见她左手拿着一张剪到一半的纸,右手握着剪刀,动作极娴熟灵巧。 荆白才不管她究竟在做什么,面色冰冷,几步走到她面前。 他来者不善,红线媪的动作却丝毫未停。荆白走过来的短短几步间,她双手在纸间舞动,如蝴蝶穿花一般剪出了个人像,将手中的纸屑轻轻一吹。 荆白凝目注视她手中的纸人。她剪得很简单,但五官惟妙惟肖,是一张荆白自己的脸。 她这个举动意蕴为何,是否作为一种威胁,荆白毫不在乎。 他俯下身,一把取下自己胸前的白玉,攥在手中,将纯白洁净的玉身展示给她看:“进副本之前,你说过,最坏也能保证他回到玉里。现在呢?你想怎么解释?” 寒光闪闪的剪刀在红线媪手中打了个转,此时尖头朝外。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这玉不是没事么?我看这水头清亮,通透得很。” 她的声音依然嘶哑,却比在副本里多了一种不疾不徐的味道,更显出莫名的神秘感。 荆白往前一步,将另一只手按在红线媪的案几上。他的语气冷森森的,红线媪的案几被按得吱吱作响,像在发出惨叫。 女人坐直了一些。 眼前的青年脸色苍白,赤着脚,穿着一身她给的宽松的黑衣服。他逼得这样近,离她手上的剪刀已经不剩几寸远,也似毫不在意。 哪怕用了这样大的力,他脸上也没有太大的波动,眼中看上去一片料峭荒寒。可她看得见青年眼底的猩红血色,他手下那个案几,就像被他极力压制的愤怒和疯狂,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荆白没有感觉,但她已经能感觉到房价里气机隐隐游动。如果荆白再不稳定下来,她苦心维持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红线媪暂时稳住了神色,没有真正失态,心底却在暗暗吃惊。 刚才不该逗他的。现在情况有些不妙,他比刚来的时候状态更糟了。 荆白的目光冷得像冰,近乎咄咄逼人。他只管发问:“回答我!他的灵魂去了哪儿?” 当时进入副本的时间到了,他从自己的房间里,直接被“塔”拉进了红线媪的副本,就在这个房间。 红线媪当时也是拿了纸和剪刀,只管剪自己的,头也不抬。荆白打眼观察四周,不见其他人,心里也觉古怪。 是因为污染值变低了,所以他是第一个进副本的人? 荆白眼看着红线媪手中的纸变成了一个人形,女人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几乎是从荆白身上一扫而过,她就眉头一皱,低下头继续剪她的纸,随口道:“你不符合我这里的条件,出去。” 荆白愣了一下,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情况,还是说,这是副本剧情的一部分? 可这儿明明只有他一个人,此时就开始剧情,难道这是一个单人副本? 出于这种犹豫的心理,他没有立刻移动,红线媪头也不抬,继续催促道:“出了我的屋子,你往尽头一直走,可以看到一扇门,开门就可以离开这儿,等它安排你去别处。” 荆白低头看了一眼,他手背上还能看到“塔”的印记,说明的确没进副本,也就是说,不可能是副本剧情。那这个女人作为关键npc,还让自己离开这里,就不太对劲了。 荆白听她语意,既然强调让他自己走,那多半是没有强制他离开的能力,不如找她把事情先问清楚。 荆白问:“‘它’是谁?我人都进来了,说明我符合这里的条件。你让我出去,万一算我违反了什么规定,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第737章 红线媪有些不耐烦了,她终于放下剪刀,抬头看着荆白,语气变得冷厉:“我这儿符合条件的人才能来!你是‘塔’筛选进来的,我不知道它出了什么毛病,但你不符合我的条件,我可安排不了……” 她此时盯着荆白说话,说着说着,语速竟逐渐放慢。原本看着荆白脸上的目光也逐渐下移,停在了他的胸口处。 这女人的视线很奇怪,像是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 荆白注意到她视线的落点是他藏在衣服下的白玉,立时变得十分警惕。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避免打草惊蛇,只是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红线媪原本的话都没说完,出神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就忽然笑了起来。 她摆出了从荆白进房间以来最和颜悦色的姿态,道:“我现在发现你为什么能进来了……确实,你也算是符合我这儿的条件。” 她态度转变得突兀,荆白自然不会放下戒备,相反,被她一说,他反而更加警惕。青年往后退了一步,说:“你所谓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我这里能进来的,必须是自我产生冲突,乃至灵魂出现裂口的人。”红线媪也不再同他卖关子,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荆白想了想,他虽然过得不怎么样,但并不存在什么自我冲突的问题。至于灵魂裂口这种说法就更玄幻了,又不是□□上的伤痕,裂不裂的,他也不可能看得见。 他双臂抱了起来,直视着红线媪的面庞,半信半疑地问:“那你为什么出尔反尔?之前说我不符合条件,现在又变了?” “因为我刚才仔细看了看你,发现你身上有两个灵魂。”红线媪轻声道。 她说得轻言细语,荆白却神色剧变。 他脸上本没什么表情,红线媪话音刚落,就见那张神色平淡的面容几乎立时有了波动,短短片刻,似乎无数情绪从他眼中掠过,最后又归于一片空白。 看上去似乎还是很平静,但红线媪的眼力却能看出来,他此时的状态和刚进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像是一阵春风刮过久冻不化的湖,他整个人重新鲜活起来,只等一个冰层破裂的脆响,就会完全复苏。 红线媪看他这个反应,知道自己的计划多半是稳了。她缓缓靠向了身后的椅背,心态随着姿势,一同变得十分悠然。 荆白此前对白恒一有残魂在白玉中这件事一直有所怀疑,但被她一说,仍觉被巨大的情绪冲击震了片刻。 他此时心绪激荡至极,根本顾不上观察红线媪的情态。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红线媪的案几前,脱口道:“你说什么?你怎么看见的?” 怡然靠在椅背上的女人微微一笑。薄薄的红唇一勾,原本只是普通清秀的五官顿时鲜活生动起来。 她说:“自然是看见的。我连一个人灵魂的裂口都看得见,怎么会看不见多出来一个魂?” 她准确无误地指向荆白放着白玉的心口处,还未开口,自己先顿了一下。 难得有人能引起她的好奇心,她方才光顾着感兴趣了,这时反应过来,亦觉奇怪。 “塔”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拥有能储藏人残魂的物件? 这个人身份必有古怪。难怪“塔”把他送到她这儿来…… 红线媪想透了,也不担心眼前的青年会继续隐藏——他的目光如此情切,像濒临熄灭、又被重新引燃的火焰。 红线媪指出位置之后,缓声说:“第二个灵魂就在那里面,你自己总该知道。” 听她此言,荆白不再犹豫,将白玉从胸前扯了出来,目光凛凛地看着她:“你能做什么?” 红线媪从看见白玉的那一刻,神色便出现了明显的震动。 她放在台面上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出于遮掩,她顺势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定了定神,方开口道:“我可以——让他从这玉里出来。” 她一说完,荆白握着白玉的手也开始发颤。他牢牢将白玉攥在掌心,通过用力来掩饰自己剧烈的情绪起伏。 红线媪几乎以为他要爆发了,但那声音竟然还是稳的。 他垂下头,眼睛的部分被黑发遮住,无法叫她窥见情绪,只能看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连带着脖颈都浮出青筋。原本挺直的脊背好像被千钧的重负压住了,叫这年轻人用了浑身力气,才说出来了三个字。 “说清楚。” 这三个字说出来之后,他放松了一些,抬起头,用极慢的语速说:“什么叫让他出来,你说清楚。” 红线媪的视线从他发红的眼眶上一掠而过,顿了片刻,道:“倒不是不能说,但你先要先和‘塔’立下誓约,不能泄露我这里的秘密。” 塔还有这样的功能? 荆白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黑色的塔型印记。 这女人说的当然是他最大的愿望。可若是和她定契约,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荆白再是急迫,也不敢信她。 但“塔”一定是中立的,它要分配副本、结算污染值和进度。 如果连它也信不过,那在这塔里,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分别。 荆白也不说话,默默将手按到印记上,试着呼唤“塔”,确实很快听到了回复。 “塔”说:“涉及副本机制,请确定是否与‘红线媪’签订关于该副本的保密契约?契约签订后将无法和他人泄密。” 第738章 荆白问:“如果涉及副本机制,是否意味着我不能进这副本?” “塔”答道:“不是,您可自由选择是否进入。但若在契约签订后仍然选择不进入该副本,除无法泄密外,也不会再次进入此副本。” 荆白听完“塔”的回答,才算放下心。他担忧的是签完协议,听红线媪说完机制,“塔”出于公平,会让他再进副本。 这个女人多半是副本的核心人物,她说让白恒一出来,多半也是用副本的手段。如果他不能进去,如何知道红线媪说的是真是假? 而且看白恒一这点残魂……所谓的“出来”,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思及此处,他想了想,忽然问:“签完协议,你能确认她说的是真话吗?” “塔”很快回复:“协议约定双方。协议生效后,关于副本机制的内容,您不得泄露,她不得说谎。” 果然公平。 荆白松了口气,便对红线媪道:“我同意,保密协议可以签。” 红线媪手背没有任何印记,荆白也不知她如何同“塔”联系,但见她闭目片刻,便对荆白道:“你和‘塔’联系,签吧。” 不用从她处签自然更好,经由“塔”拟定的约束两方的协议,荆白和它确认后,手背上的印记便浮现出一个一寸见方的金红的“密”字。 “塔”提醒他将另一只手的掌心按在字迹上,便算协议确定。两人均确定,协议便即刻生效。 荆白抬起头,见红线媪面前的半空中竟然凭空浮现出这个“密”字。 她看了荆白一眼,将手放了上去。金红的字体在空中一闪即逝,同时,“塔”提示荆白,红线媪已经确认了协议。 此人看着神秘,作风还算磊落。荆白打消了此前的顾虑,将手按上印记,协议就此生效。 红线媪同样目露赞赏,点头道:“既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 她当时觉得荆白是个爽快人,现在依然这么觉得。 两人定下保密的誓约,红线媪就告诉了荆白自己副本的秘密。 她剪纸的功夫极好,在塔里,她可以缔造出一个纸人的世界。进入副本的人灵魂都有裂痕,需要付出七滴指尖精血和她签订契约。 精血与人本身有联系,亦是纸人的驱动核心。只要人躺进她的房间里,灵魂便可附着在纸人之上。她借由这些人灵魂的裂痕,用秘法将原本完整的纸人剪作两个,让他们以纸人之身进入纸的世界。 纸的世界的运作和破解机制,由“塔”和她共同约定。纸剪好以后,她只能负责将纸人投送进去,不能干涉纸人的行径。连她本人也进不去,只能放一个自己的纸人分身。 荆白当时就听明白了,这个副本的确特殊,因为它是一个嵌套副本。“塔”利用红线媪的能力,打造了一个独立的、不受红线媪本人掌控的纸人副本。 因此,这个地方才会如此特别。他见到了红线媪,还能联系“塔”,是因为这里并非副本真正开始的地方。 荆白越听眼睛越亮,等她说完,目光灼灼地问:“我虽然没有你说的‘裂口’,可你能把他的灵魂从玉里剪出来,放在纸人身上。这样也是两个纸人,我就符合进副本的条件了,是这样吗?” 红线媪早看出他很聪明,这时也不意外,点了点头,说:“我感觉得到,就剪得出来。” 荆白有些惊讶,这些内容显然涉及副本核心机制,现在都被他知道了,“塔”竟然还能容许他进副本。 这显然不符合“塔”一贯的公平原则。 除非他知道了机制也不影响过副本,或者他只是进入纸人世界,根本不需要过副本,而是成为其中的一员…… 比起他能得到的,这两种可能性都在荆白的接受范围之内。 因此他只是问:“我进了副本,还能出来吗?” 红线媪道:“当然。” 这回答不够明确,荆白盯着她,直到她补充:“除了你的纸人和别人不一样,其他都是正常运行的。” 那就是前者。恐怕他进入副本之后,会失去这段记忆。 对此时的荆白来说,这并不重要。荆白注视着她,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虽然能进去,却和其他人条件不同,你为什么愿意让我进去?” 红线媪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透出几分诡秘的意味:“你知道进去之后,你和纸人要经历什么吗?其他人的纸人都是自己的一体两面,你的纸人和你自己无关,还是不全的残魂。我确实能把他剪出来,可剪出来之后的样子,我保证不了。” 虽然不知道进去之后究竟需要做什么,但显然,又是个逆风局。 这还是一个高层副本,很难想象会面对什么,再加上又要失忆一次。 失忆的感觉荆白再熟悉不过,他曾经非常讨厌失忆。最开始的副本里,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固然是坚定不移的脾气,很少去想这些虚无的事,但他偶尔也会迷茫,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 虽然知道会失忆,但一想到在纸人的世界里,他会再见到白恒一…… 好像在荒漠里行路已久的旅人,忽然看见前方有一池清澈的湖水。 前路漫漫,或许充满未知的困难,但那一刻,他却只觉得浑身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