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醉山河》 第一卷 第1章 满门抄斩 “郑伯伯,我求你告诉我,谋反的罪证为何会出现在我萧家!为何我家,会满门抄斩!” 安平县,玄武军营。 萧遥被两名士兵押跪在地;她艰难抬头,五官明艳大气,只是那双眼睛却赤红如鬼魅一般,透露着不甘和刻骨的怨愤。 她一身锦衣如今已凌乱破损,头发散乱不成体统,绣鞋也跑掉了一只,后背更是有一道自肩胛至后腰的刀伤,皮肉外翻,狰狞可怖。 如困兽一般的少女,凄声质问。 “我父亲是你郑德最得力的副将!他带着我的两个兄长上场杀敌毫无半分退却!为何,容亦泽却说,是你们亲口指证的他!” 她父亲萧召从军二十年,为国为民甚至从未贪过一两银子,甚至至今仍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队副将领,也不比寻常将士官位高!可她今日回家,母亲却慌张的让她从后门离开。 她虽不解却也遵从母命出门,只是她并未离开而是躲在屋檐之上,却听到了全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奉天子令,萧副将囤积银两贩卖兵器罪属通敌,赐满门抄斩!” 刹那间,官兵踏破了那间平庸的府邸;屋子里被翻出成箱的白银和兵器;曾经的家,一片狼藉。 萧遥狠狠咬着手腕,气的浑身发抖,双目因为愤怒和怨恨染上了嗜血的红;她想过冲下去,萧家门风骨,从不做逃兵,她要跟家人共进退! 可屋内,内侍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萧副将,陛下念您守卫家国二十年,特意恩赐您一个愿望;您还有何夙愿,咱家可帮您实现。” “多谢陛下隆恩…罪臣,领旨!” “罪臣只求陛下一件事,罪臣小女萧遥,从小安分守己,深居内宅,从不知晓此事,还请不要迁怒小女!” “罪臣,领罪,谢恩!” 萧遥深吸气,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内心如钝刀割肉般生疼;纤细修长手指紧紧攥着檐上砖瓦,指甲生生掀起,血迹斑斑,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萧家誓死守卫家国二十年,每一笔账款都清清楚楚,怎么可能贩卖兵器通敌叛国!其中定然有误会! 她强行逼迫自己冷静,脑中乱做一团;情急之中,却恍惚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对,还有未婚夫容亦泽。 他是新中的探花郎,定能在陛下面前替她萧家伸冤! 可未曾想,她狼狈的赶到容家,却只有一纸退婚书。 “荒唐。” 一向和眉善目的容母,此刻尽是无情和不屑;她将退婚书,砸向萧遥,“乱臣贼子之家,也敢来攀附我们容家?” “伯母!”那是萧遥第一次,弯下膝盖;曾经英姿飒爽的将门之女,从未向任何人下跪过;如今,却是如此低到尘埃般卑微的祈求。 她红了眼眶,双手颤抖,“我知道,出了此事您退亲是应该的;可看在我萧家供亦泽五年寒窗的份上,能不能求您劝劝亦泽,让他求求陛下重新彻查!” “阿遥别无他求,不敢攀附;只求容大人能…” “滚开!”容母嫌弃皱眉,猛地踹向萧遥的胸口,满面狰狞狠毒。 “凭你,也配求我?我可是探花郎的亲娘!未来是要享太庙的!” 她狠狠的嘬了口口水,“我们亦泽也说了,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莫再纠缠不清!” “桥归桥,路归路?”萧遥心间如针扎般,五年真情,两小无猜郎情妾意,便在危难时刻等来一句桥归桥,路归路? “贱丫头,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容母挥了挥手,三个侍从上前,蛮横的拖着萧遥的手腕,生生拽的胳膊脱臼。 “顺便再告诉你一句,你父亲是得罪了贵人,是郑德将军和我们家亦泽联合奏书;我们亦泽,从未对你付出真情!” “你这样的罪臣之女,也配肖想亦德?”她嘲弄的笑着,关上了容府大门;临走前还不忘吩咐。 “狠狠的打!打死这个扫把星,萧家有今天都是因为这个贱人!” 萧遥怒极攻心,狠狠呕出一口鲜血。 得罪贵人?他们萧家安分守己,怎么会得罪贵人? 她双目空洞,忽的无声大笑倒在地上,任凭鲜血染过她白嫩的面容;此刻的她,疯魔如身在地狱的恶鬼。 是啊,她错了。 她错在不该隐藏一身武功居于内院,不跟随父亲一起上场杀敌! 错在轻信容亦泽,每月补贴容家供他读书,还将萧家的事尽数告知! 错在毫无还手之力,任由奸人陷害,却不得翻身! 更错在,不与家人共赴黄泉。 可世间,留她一人,有何意义…… “她好像疯了。” 侍仆纠结着拿出一把匕首,“让我了结了这疯女人!” 只是刹那间;萧遥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瞬间瞳孔骤缩;她忍着双臂脱臼的疼痛,狠狠反制住侍仆持刀的手。 “凭你宵小之辈,也妄想杀我?” “我的命,是父亲用二十年军功换的,我得活着!” 她一身武功,只是如今重伤却发挥不出实力的两成;哪怕胜了,还是后背被刺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她披头散发,如鬼魅般走向远处的玄武军营;鞋子丢了,脚掌被砂石硌出鲜血,一步一血印,如同索命的修罗。 她萧遥,就算死,也不该现在死。 真相未明,大仇未报,她有何颜面面对父母和哥哥!! 她持着父亲的腰牌,冲入军营质问郑德。 明明是最器重父亲、最爱戴将士的将军,从小看着她长大和蔼的郑伯伯,为何如此对她萧家!! “阿遥。”郑德开口,目光是那般高高在上而疏离。 “当年是我,将你父亲点兵为将,我怎忍心看他如此下场!”他痛心疾首,双目隐隐发红,看上去一副心痛至极的模样。 只是在萧遥看来,是那般的虚伪。 “郑伯伯,我只要一个真相,告诉我…”她近乎绝望的祈求。 曾经阳光飒爽的将门之女,竟如此卑微。 她跪在地上,鲜血和着泥泞的沙土;那么爱干净的小姑娘,脏兮兮的,像极了路边的乞儿。 “是二皇子。”郑德背过身,示意二人将萧遥拖走,“丫头,你别怪我,怪就怪你父亲挡了他的路!他必须死!” 萧遥愣住,自嘲的笑了笑,心里如刀剜般疼。 原来所谓的贵人,竟是他吗? 二皇子景珩她略有耳闻;他是诸君最佳候选者,外表温润如玉的公子,却手段毒辣独断专行。 他为了皇位无所不用其极,所有阻挡他的人,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郑德效忠于二殿下,所以景珩也曾想拉拢提拔父亲;可萧家一向与世无争,便委婉拒绝;竟是因此,导致这灭门之祸吗! 不顺应者,便不配活着吗! “阿遥啊,怪就怪你没生在权贵之家,若有来世,你成了权贵之人,再来向他讨这笔债吧!!” 第一卷 第2章 公主景瑶 来世……她还有来世吗? 今生就这样死了,她不甘心啊!可敌人位高权重,是皇子,是盛京闻风丧胆的存在;她一届民女,何如斗的过? 困倦袭来,一身伤痛也渐渐麻木;恍惚之中,仿佛再见父母和兄长温馨的笑颜。 萧遥面带一丝苦笑,缓缓闭上双眼;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两名士兵将她拖出。 “萧遥丫头,这瓶药你拿着;萧副将虽然官位不高,可忠君报国满腔热忱,我们信他为人,你得好好活着。” “丫头,你是萧家,唯一的希望!” 两位将士面带不忍,轻轻将萧遥置于柔软的草堆中,在她手边放了一瓶伤药。 “咱们这些人从小看着你长大,将军的命令,我们做不到,对你狠不下心;我们也只能帮你到这样了。” 那双粗糙的手掌是那般温热,将昏迷的萧遥唤醒;她用力睁开眼睛,记住了两位恩人的样貌。 是啊。 一向最信任的将军,成了陷害她萧家的刀。 补给了五年的未婚夫,如今两耳不闻,甚至恩将仇报一同刺向萧家。 她怎么能这样死去?哪怕希望再渺茫,她也要拼死一试! 如今陛下和皇后共同执政,女子亦不是没有入朝的机会;往后,她便隐姓埋名,竭尽所能,入朝为官,调查真相!! 血肉模糊的手指,轻轻握住了那小巧的瓶子。 萧遥看着瓶身上的字,再克制不住,哭了出声。 军中药物有限,这种顶级的金疮药,是要用军功换的。 两位恩人,就将这样金贵的一瓶药,留给了她;而她,甚至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 不远处,少女一身红色华服,袖袍上的金凤振翅欲飞;金钗点缀着华贵的发饰,将少女那张小巧的鹅蛋脸衬托的更为精致。 只是猛地一看,那张脸,与萧遥的竟有九分相似! 她执着剑,指向围着她的流寇,“本宫乃当朝五公主景瑶,你们敢如此对本公主,好大的胆子!” 哪知,流寇却丝毫不惧,只是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五公主?天下谁人不知你五公主是灾星?克死生母又带来旱灾,被流放在远离盛京城的安平寺日日超度?” “还五公主,就算现在被记在皇后名下又如何?还真以为自己是嫡公主了?” “还不是因为要和重权在握的世家联姻,才把你接回?” “不过听说,你那未婚夫是个纨绔子弟,不然能逼得你逃婚?不如爷几个让你快活快活?哈哈哈哈……” 几人逐渐逼近景瑶,脸上满是让人生厌恶心的笑意。 景瑶嗤的冷笑一声,指着逐渐靠近的四人,毫无惧意,笑容肆意而张扬,“我景瑶,向来听凭自己内心,不嫁不爱之人,哪怕是抗旨。” “你们当真以为我在安平寺的十六年,是白待的吗?” 她快速抽剑,不出几招,几人便倒在地上,哀声连连。 景瑶爽朗一笑,利落的挽了个剑花,“本宫的武艺,哪怕在军营都能立下赫赫战功;你们几个软脚虾也敢妄想?” “都给本公主滚!” 她一声令下,四人落荒而逃;只留少女一人傲然独立。 只是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她的神情却满是落魄。 “我才不是灾星,母妃才不是因我而死……” 她本是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五公主;母亲更是世家贵女,她可谓是一出生便身份高贵。 可不知道为何,母妃在她出生后的三月便离奇而亡;那一年,夏日炎炎,颗粒无收。 众人便将灾星克母的名头,加在她的身上;自小她便被送来安平寺,美其名曰感化,实则日日都在盼着佛祖能收了她。 可她偏偏命硬,活了下来;被人欺负,那便偷偷学武,练就一身本领无人可欺! 若非皇族需要与掌握边境十万兵权的何家联姻,她怕是这辈子回不了皇宫;可何家的子弟纨绔,皇宫虎豹环伺,她一个只知武大字不识的公主,又凭何在皇宫立足呢?逃婚,不过是下下策。 感慨之际,耳边风吹杂草之声,掩盖了一道窸窣的声响。 “谁?” 景瑶一向听觉敏锐,她警惕的提剑,拨开草丛。 满身鲜血的少女面色惨白,将周身翠绿的草带上了一抹猩红;她躺在泥泞中,眉头紧锁,生死不明。 只是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景瑶眼底满是错愕,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张脸,与她有九分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 萧遥这一觉,险些醒不过来。 她艰难的动着手指,感受到指尖钻心的疼痛,她方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你醒了?” 耳畔一道温柔的呼唤,让她紧张的微微攥拳。 只是她却发现,自己掌心被瓦片划伤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包扎。 “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你的伤口都是我包扎的。” 少女声音柔和,听起来不过与她年纪相仿。 萧遥渐渐放松警惕;她艰难抬手,遮了遮那刺目的阳光。 适应片刻后,她移开手掌;一张与她有九分相似的面容,直直映入眼帘。 她紧张的猛然皱眉,眼底的惊讶浓浓不曾消散。 世间竟有人,如此相似? 她愣愣的盯着少女,生怕是自己一时眼花。景瑶面对如此冒犯的目光,只是轻声笑了笑,仿佛对她的反应并不见外。 “意外吗?我刚见到你,也是这副反应。” “看姐姐这一身伤,需要尽快找个医者救治,否则会落下病根的。” 萧遥艰难撑起一副满是伤痕的身体,望着眼前少女的眼神很是复杂,“你想作甚?” 从来没有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 “恩人救了我,有话但说无妨。” 景瑶眼中划过一抹惊艳;鲜少有人与她这般投缘了。 “姐姐性情中人,我也不瞒姐姐;我乃当今五公主景瑶,想必姐姐也有略所耳闻。” “我自小在安平寺长大,若不是还有一点用处是万万不会等来被接回宫的一天。” “可我不想嫁给不爱之人,景瑶有个不情之请,若是姐姐同意,请代替景瑶回宫!姐姐愿意的话,五公主的尊位,便赠与姐姐!” 她眼底,清澈而明朗,如一汪春水,暖了萧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第一卷 第3章 互换身份 原以为,要历经多番磨难才能走上高位。 却未曾想,眼前之人竟是公主,能让自己直达权力的漩涡!能接近她的仇人! 她怎能不愿?又岂敢不愿! “殿下一番赤诚,我也不再隐瞒;我恨皇族,他们之中有人草芥人命,有人不辨是非残害忠良;我这样的恶人,公主当真要与我互换?”萧遥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那双灼灼的目光此刻熠熠生辉,充满了仇恨和疯狂的期待。 景瑶轻蔑一笑,丹凤眼底尽是冰冷,“若你真是恶人,我当真要感谢你。” “那群人,不是我的家人,是仇人!” “可我一介平庸之人,无权无势,殿下当真想好了,要与我互换吗?”萧遥笑的邪魅张扬。 “自然!”景瑶果断点头,“我早就想摆脱公主这个华而不实的名号了,没了束缚,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军营参军拿个赫赫战功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看向萧遥,只是清澈见底的眼眸深处,隐藏着一抹浓浓的哀伤,“若你不弃我灾星的名号,只管去皇宫讨债;连带着我的那份,也讨回来。” “对了,还未曾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遥微怔;似有千斤重,怎也无法开口。 满门抄斩,她的名字,走到哪里势必都会被厌弃。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嘶哑,带着无尽悲怆,“我姓萧,无名。” “无名?那我如何替你在外杀出一条血路?”景瑶皱眉,尽力回想着曾经在佛寺偷听那些文人墨客背诵的诗文。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从今日起,你叫萧来仪,我代替你的名字,如何?”她双好看的眼睛,满是雀跃和欣喜。 “萧来仪…好啊!”萧遥放声大笑。 好一个凤皇来仪,今日起,她便做那九天之凤!她萧来仪,要让仇人血债血偿! 景瑶见她笑了,也笑着抬起头,沐浴着阳光,就如同获得新生那般,“姐姐放心,我不问你的身世,你也无需相告。” “你只需知道,你的名号,会在未来彻底响亮;我自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女将军,驰骋疆场。” “我替你去参军,你也替我…找到我母妃死去的真相,可以吗?” 萧来仪抬头,撞进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同于她自己满是悲凉的双目,那双眼眸带着对未来的希冀,清透见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笑着,将一枚精致的暖白玉佩从袖口摸出,毫不犹豫的递给萧来仪,只是那目光一直追溯在玉佩上的“姜”字。 “拿着这枚玉佩,你便是真正的景瑶五公主;这是我母妃在我出生时送给我的,是我母亲家族的玉佩。” “我一定珍惜,帮殿下找到真相。”萧来仪郑重接过,放在胸口的位置。 “咱们击掌为约!”景瑶抬手,一举一动尽是意气风发。 萧来仪释然一笑,咽下无限酸涩苦楚;此刻,她是开心的。 “一言为定。” 满是干涸血迹的手,轻轻拍了拍那干净手掌。 郑将军是吗,探花郎是吗,二皇子是吗? 她一介低微的蝼蚁固然无法撼动皇权,可她若是公主呢,是和二皇子等同的存在呢?当真是一语成谶,此番新生后,她当真成了权贵之人。 等着,她会一一报复!连带着公主的那份,她也要连本带利的讨回!! 灾星又如何,她一个地狱罗刹鬼,鬼门关前已走了一遭,又有何惧? 皇子又如何?这一次,且看谁斗得过谁! …… 城南,安平寺。 斋戒拜佛之地无一僧人,佛堂外围了层层守卫;内殿,焚着刺鼻的名贵香料,与从前清雅的檀香截然不同。 两名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一人颇为焦急的在殿内踱步。 “张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派去了一批又一批人,怎的公主就是不见踪影啊!” 蒋铎急的抹了把虚汗,“要不,下官上书朝堂,将公主逃婚一事上达天听,增派追兵追回公主?” “也不行。”他面露难色,抖了抖衣袖,“万一上头怪罪下来,咱们吃罪不齐啊!” 坐在高座上的张泽玉轻轻吹了吹茶雾,眼底的那抹寒光,让蒋铎瞬间不敢再说话。 他轻蔑地笑了笑,“蠢货。” “公主逃婚,错的在她,咱们顶多是个失责之罪,陛下岂会怪罪?” “您的意思是?”蒋铎躬身,满是恭敬地问了一声。 那双凌厉的双目,透露着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不屑,“既然有了主意,还不快去?” “下官这就去…” “公主!!”蒋铎刚转过身,就看到了满身狼狈,一身血痕的萧来仪。 她头发随意地披散,如同可怖的女鬼;一双凤眸满是疯魔,深潭一般深不见底,透露着浓浓的死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仿佛看上一眼,就能跌落无尽深渊。 “公主,您…”蒋铎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您这是怎么弄的?” “简直放肆!” 张泽玉狠狠将茶盏摔在书案上,他稳坐泰山,眼底满是审视和不满,“堂堂公主,还敢逃婚?你还有皇家的威严体统吗?” “体统?”萧来仪冷笑一声,她迎上那满是恶意的目光,高傲的抬着头,“既然你还知道威严体统,那你也应该知道,自己是何身份。” “谁准你见到本宫不行礼,谁准你这样跟本宫说话!你的规矩体统呢?被狗吃了吗?!”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大宸紫色为尊,一品至三品可穿紫色,红色官服,四品至六品可穿。 而公主,正一品;这样品阶的官员还敢在她面前摆谱,简直是倒反天罡。 “你…”蒋铎眼珠子转了转,皮笑肉不笑的上前迎接,“殿下,毕竟您这逃婚是事实,虽然不知为何您自己回来了,但此事,下官还是要禀报陛下的呀。” 他讨好的朝张泽玉笑了笑;一个废物公主而已,他便能亲手收拾。 还能是因为什么回来,无非是被人欺负,又身无分文,想了想还是想保留公主的尊荣,这才灰头土脸的回来。 萧来仪又怎会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话里话外尽是威胁;如果她态度好些,他们便在折子里少些添油加醋,届时惩罚也不会太重;可若是她不识抬举,那罪过可就大了。 她戏谑地笑着,径直坐在张泽玉身边的椅子上,撑着下巴,语气很是轻佻,“好啊,两位大人尽管上奏。” “到时我就说,我这满身的伤是二位追捕我时弄的;这可满是打斗的痕迹啊,太医一验便知真假。” “本宫就算不受宠爱,可还是公主,又要与世家大族联姻。损伤公主玉体,那可是死罪;而且本宫这副狼狈的模样又被你们瞧见了。” “你们说,父皇为了安抚我,维护本公主清誉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会不会一气之下砍了你们的狗头?” 第一卷 第4章 两全其美 张泽玉瞬间敛了虚伪的笑意;蒋铎震惊的瞪大眼睛,紧张的看向张泽玉。 这草包公主,还怪会以权压人! “呵,公主殿下言重了,毕竟是您逃婚在先,下官不过是实行了点非常手段而已。”张泽玉阴沉着那张脸,那双狐狸眼,闪烁着凌厉的锋芒。 “好啊。”萧来仪笑靥如花,只是脸上沾了血迹,看上去更加疯魔,“那大人尽管上书,让我父皇知道啊。” “只是本公主尚有价值,这条命还能留下;两位大人的呢?” 那张惨白的脸上落下几缕发丝,显得美人更加阴郁,“两位就这般不爱惜羽毛吗?想告本公主的状,难道本宫就不会添油加醋吗?” “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算计我,得用命赔。” 张泽玉脸色铁青;他微微眯眼,原本就肃穆的容貌此刻更是逼人。 萧来仪毫不畏惧迎上那双满是威慑的双目,这般不分是非黑白欺辱景瑶的官员,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历了这番,她正想找人开刀呢! “殿下,张大人…” 蒋铎却怕了;他辛辛苦苦爬到了如今五品的位置,定然承受不起这个疯子的疯狂报复。 那张堆满了肥肉的脸,笑的无比难堪,“其实也不是非得闹到这个地步,我们本就是为了迎回公主,何必这样呢?” 萧来仪嗤笑一声,看向张泽玉的目光满是不屑,“瞧瞧,张大人倒是有个好手下。” “倒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不仅能保全二位大人,说不定还能立项大功,加官进爵得陛下青睐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泽玉低着头克制着心底的那抹怒意,给萧来仪添了一杯茶,“下官愿闻其详。” “把你们带来的所有钱财都扔出去。” “什么?!”蒋铎瞪大了眼睛;被就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眼睛此刻充满疑惑,“公主这是何意啊?” 萧来仪毫不客气地捻起茶杯品茶,“不仅如此,连值钱的东西,也全部扔了。” “殿下,莫不是在耍我们?”张泽玉气极反笑,那双幽深的眸子越发危险。 蒋铎也急得手忙脚乱,“殿下,光是这焚的香就价值千两!而且我等俸禄本不多…” “别急啊,两位大人。” 喝完那杯茶,瞬觉干涸的嗓子也润了些许;只是口中仍然带着些许血沫,难受得紧。 萧来仪又示意张泽玉给她倒茶,她开口,嗓音略有喑哑,却锐气不减,“两位听好,我这一身伤,是返京时遭遇山匪,被流寇所伤。” “两位大人拼死相护,可本宫还是被贼人擒走;出于无奈两位大人用了全部的钱财赎回本公主,才没让本公主惨遭一死。” 蒋铎眼睛瞬间亮了,他望着仍在喝茶的萧来仪,殷切地给二位倒茶。 萧来仪浅笑一声,强撑着昏昏欲睡沉重疼痛的身子,继续抛出诱饵,“如此一来,两位立了功,赏赐定然少不得。” “还可借机领兵前来剿灭敌寇,抽取部分钱财纳入私库;二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还在乎这点钱财吗?” 少女抬头,目光中尽是胜券在握的自信,以及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好似对世间的一切都失去兴致,只剩下吞噬殆尽的黑暗。 张泽玉脸色也缓和了几分,态度比方才好了不知多少倍,“殿下这一身伤需要好好修养,臣这还有上好的伤药,一会儿就给殿下送去。” “今日殿下被挟持,受了惊吓;明日咱们再启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萧来仪满意点头,轻弯唇瓣,“如此甚好。” 她轻轻扬起一个微笑,野心,才是让人疯狂的药引;这二人,已经开始步入她设定的棋局。 “这寺庙有位叫李楠的阿婶,她待我极好,让她来给本宫上药。” 萧来仪抛下一句话,强忍着浑身的疲乏和疼痛,一瘸一拐的按照公主的描述回到了她住的屋子。 临行前,景瑶告诉她,唯一信得过的人只有这位叫李楠的阿婶。 她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到了极限,缓缓闭上了双眼。 …… 是夜,静谧的云,遮住了那抹柔和的光。 万物沉寂,只有安平寺最奢华的一间客房灯火通明。 “大人,没想到这五公主性子这么刚硬,竟然这样不好惹?”蒋铎急的抹了把虚汗,“那四殿下的命令,咱们还要执行吗?” 张泽玉冷冷抬眸,将在原地打转的胖子吓得抖了抖。 他轻蔑的扯了扯唇角,“不急,这么重的伤,四公主那边也有的交代。” “只是没想到这废物的嘴这样凌厉,连本官差点也被她绕进去。”他看向萧来仪居住的地方,眸光冰寒,“不过,过刚易折,这吃人的皇宫,有的是比她地位高的贵人。” “回了宫,才是她噩梦的开始,咱们且隔岸观火,坐看好戏吧。” “大人英明。” …… 这一夜,萧来仪睡得很是沉。 只是她连梦里都是被抄家灭门的画面;血色铺天盖地,连同冬雪都是夺目的红,刺痛了她的双目。 她呼吸沉重,梦里也不得安稳。 身上的伤虽然经过短暂的包扎,可没有随行太医,那双断了的手臂也没法接回,只能生生受着深入骨髓的疼。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向警惕的她,猛地睁开带着几缕红血丝的双目。 “谁?” 她惊觉自己衣柜里那道声音和藏匿的人影,猛地抓起枕下藏的簪子,缓缓靠近衣柜。 “啧。”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在他即将刺下时,稳稳地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登徒子!放肆!”萧来仪长这么大,还没有外男敢擅闯她的房间!她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觉得下一刻那两个人模狗样的官员就要带兵冲进来污蔑她私通。 可那男人抬起眼的瞬间,却让她心头一颤。 那容貌俊美非凡,玉质金相堪比天外神祇;尤其是那双深情的桃花眼,如一汪深潭般多情温柔,却又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浑然天成的气质相容,让人竟心生敬畏。 玄色的紧身衣,将他的气质也衬托的越发高贵;他就那样慵懒地靠在衣柜里,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握着萧来仪的手腕微微用力,他借力,倾身靠近,眼眸危险幽暗,翻腾起层层涟漪。 “姑娘家家的,哪这么大火气。” 第一卷 第5章 景珩 温热的呼吸,打在萧来仪耳畔;混着景珩身上独有的沉木香,分外旖旎沉醉。 可她被人这番戏弄着实气恼,不顾左手的剧痛,抬手便要掌掴景珩。 只是,如此重伤之下,又怎会是弱冠之年男子的对手?景珩神色冷厌,仅用一手就将萧来仪的两只手握住,修长的手指轻捻萧来仪微乱的衣襟,玉指抵在少女唇畔。 “别出声,一会我自会离开。” “你若不想死,就安静些。” 浓厚低沉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和淡漠一切的冷戾,命令的语气中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来仪气恼,那双嗜血的凤眸,狠狠盯着景珩,恨不得将他盯出一个血洞。 “再用这种眼神瞪着我,我挖了你的眼睛。” 景珩微眯凤眸,发现萧来仪不再反抗后,渐渐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长夜,打破寂静。 萧来仪明亮的丹凤眼满是愤慨,她断了的手臂轻颤,疼得额角沁出一层香汗,只是话语凌厉不减,“你半夜躲在一个姑娘的房间,究竟意欲何为?” “你可知因为你的荒唐行为,会让我背负怎样的骂名?” 景珩轻垂眼眸,居高临下的看着萧来仪,素日里温润的目光如今尽是凉薄,“我本无心害你,你若非要自寻死路,大可声音再大些引人过来。” “你!”萧来仪咬牙切齿,想将景珩打发走;只是一道令人生厌的熟悉声音却在门外响起。 “殿下?今夜有贼人图谋不轨行刺张大人,您有见过那贼人吗?” 是那个胖官员的声音,油腻之中带着令人作呕的谄媚。 萧来仪想起他那副作威作福的模样便气的头脑发晕,指尖狠狠掐着掌心找回那份理智;她沉声怒喝,“滚!” 门外肥肥胖胖的身影抖了抖;他狠狠朝屋门唾了一口,若不是怕她死在这陛下怪罪,他才懒得管她! 蒋铎压下心底的嫌恶,讨好的朝着屋内大声喊,“殿下啊,要不下官进去检查一下,免得贼人藏在您屋内伤害您啊!” 萧来仪烦躁的额角青筋凸起,她瞪了眼笑而不语的景珩,冷笑着开口,“若你敢进来窥见本公主这副模样,信不信明日本公主就让父皇剜了你的眼睛!” 是警告,但不仅仅是对一人。 景珩微微挑眉,听懂了少女的弦外之音,冰冷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诧,没想到竟误打误撞躲进了自己五妹的房间。 只是自己这个五妹倒是与传闻中有所不同。 好在,门外的身影怒气冲冲拂袖后离开,只是未曾想,那身影一走,如神祇般不染世间杂尘的男子也轻咳一声。 他脸色苍白,呕出一口鲜血,骨节分明的玉手微微抬起,拭去唇角那抹殷红。 “咳……” 听着那令人耳酥的咳嗽声,萧来仪深深皱眉,心底情绪越发复杂;她执着簪子,对准景珩脖颈,“你也听见了,本宫是当今五公主。” “你闯进我的闺房,被人发现必然是死路一条,我没揭发你已然是仁慈,还不快滚?” 夜半时分,屋内若被人发现有景珩的身影;无论是不是刺客她都无法辩驳,会编排出无数种版本的故事来坏她名声。 萧来仪深知这一点;也是她为何替这人瞒下来的原因。且这人竟是来刺杀张泽玉,那便也算合她心意,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 可那略微冰冷如昙花般温润儒雅的掌心,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举动甚至温柔,只是眼底的那抹疏离冷倦是却又那般令人胆战心惊。 “五公主,又如何?” “狼狈成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公主。” 萧来仪气愤挣脱,却被男子呵止。 “别动。” 他轻声低语,萧来仪蓦的抬头,撞进了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看似柔情,可内里却隐匿着刻骨的冰冷。 “咔” 清脆的一声响,伴随着萧来仪的一声闷哼,手臂那刺骨的疼似是缓解了不少。 她动了动手臂,果然,已经接上了。 “手断了还想着打架,当真胆子大的很。” “看在你重伤的份上,那一巴掌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他轻轻偏头,玄色的衣衫轻轻拭去唇畔的血迹;原本略显苍白的唇染了一抹殷红,将他衬得不似天上仙,倒像是雪山之上的千年妖孽。 “皇宫那种地方,这般野蛮做派,可不讨喜。” 萧来仪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语气也没有方才那般锐利,那双丹凤眼细细打量着景珩,多了一丝无奈,“你究竟是何人?这一身伤又怎么弄的?” 看上去比她还狼狈不堪。 景珩抹去唇瓣的那抹红,轻笑,带着慵懒肆意和漠然,“倒没什么,不小心灭了一家满门,被追杀罢了。” “好好休息罢。” “希望再见时,你别像今日这般狼狈了。” 景珩轻轻拂袖,萧来仪只觉眼前一阵昏暗,她竭尽全力保存着一丝微弱的意识,撕下男子玄色衣袍的一角。 …… 再次醒来,萧来仪气恼的狠狠拍了拍脑袋。 自己怎么就那么蠢!连最低级的迷药都能中,曾经的敏锐都哪去了! 她默默盘算着计划,任由随行侍女为她换上衣服。 出门时,张泽玉和蒋铎也已迎接在外;公主的仪仗几乎排满整个安平寺,所有值钱的物件也都按照萧来仪的指示集中到了一起准备丢弃。 两位大人面上也挂着虚伪的笑容,敷衍地行了一礼。 “殿下,到时辰了,咱们出发吧?” 蒋铎胖胖的身影微微一弯,看着堆叠在殿内的金银满是不舍,“殿下,这些珠宝,当真要扔掉?就不能捐给寺里吗?” 蒋铎一向贪财,一毛不拔是出了名的;捐给寺里,他还能偷偷派人拿回来,可扔出去了,便真的不知所踪。 萧来仪白了他一眼,“蒋大人是有几个脑袋?” “捐给寺里,等着陛下派人来查治个欺君之罪吗?还想不想要命了?” 而且,要是捐给安平寺,那真正的景瑶公主怎么办? 这是萧来仪给她的一点报答,她不能让恩人身无分文的前去远处的县城投军。 张泽玉抬手,蒋铎立刻恭敬的退下;他淡淡的掀起眼皮,看向仪仗内正襟危坐的萧来仪,“殿下,可坐稳了。” 真当以为,公主这个位置,这般好坐吗? “张大人放心,本公主,定然会高坐明堂,让众人仰望。”萧来仪低头俯视着他,眼底目光灼灼,带着深刻的期待和一抹复杂。 总算要回去了…… 父亲,母亲,二位兄长!她会一步步接近真凶,会找到证据为他们正名。 让所有参与诬陷萧家的人,付出代价! 第一卷 第6章 下马威 浩浩荡荡的仪仗,历经层层关卡的检查,顺利抵达盛京城。 这一路并不算远,两个时辰足矣;可张泽玉是个记仇的,萧来仪对他的指责一直记在心里,刻意放缓了脚步。 那双狡猾的狐狸眼,刻意的瞥了眼凤撵中的萧来仪;少女闭眸假寐,隔着一层鲛纱,倒真有几分高门贵女的仪态和气势。 “殿下此次回宫,皇后娘娘特意赐下半幅仪仗,下官本该恪尽职守尽快送您回宫;只是这万事皆有两面,这仪仗太过威严华丽,前行艰难,还请殿下稍加忍耐。”张泽玉眼底划过一丝耐人寻味。 他知道,公主手臂断了,如此这般让她多痛几个时辰,没准还会耽误治疗落下病根。 一个废物公主,若不是还有联姻这点用处,他又岂会处处容忍?最好是残废了才好!身体也残废,方能解恨! 萧来仪自是看透了他,她掀起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泽玉,轻笑,“无妨。” “只是,想必父皇和母后已然在等着张大人的消息了,反正大人也有借口,慢慢回去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 张泽玉猛地回头,恰巧撞进了少女的盈盈笑目。 萧来仪淡淡一笑,“大人莫急,稳是好事,无论如今这般还是仕途,都要行的稳啊。” 这句话,便是彻底扎进张泽玉的心口;朝中官员皆知,他已位居四品官整整五年;同僚们多已升官,只有他,稳稳的坐着这位置。 好一个公主,口齿这样凌厉!他不过是怠慢了她一丝而已,这位公主竟这般有仇必报! 得提前告知贵妃娘娘和四公主了…… 张泽玉失笑,却是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程。 这一路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只是隔着一层鲛纱,看不真切,有心之人便也纷纷大着胆子议论起来。 “倒是看不清,这五公主是何样貌。” “我听说四公主可是这五位公主里样貌最佳的,四公主的生母张贵妃艳冠天下。若是五公主也随了那位早逝的颖妃,那也是望尘莫及的。” “倒也不能吧?这隔着一层帘子,看上去仪态万千,贵气的很嘞!” “贵气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当成灾星送去安平寺十六年!况且大字不识,怕是连皇宫的规矩都不懂吧?萤火之辉,怎么比其余几位公主的皓月之光?你若不信,就看春日宴上她会不会失态吧……” 行的越远,耳边的声音便越小。 萧来仪微微弯唇;传闻中的几个公主各各不好相与;如今更是有这般的下马威等着。若不是早有授意,哪家人敢当着公主的面这般议论? 这几个姐妹,还真是难缠的很,想必回去也有的争斗了。 耳畔,侍卫金甲触地的声音接连响起,萧来仪猛地睁开双目,看向鳞次栉比威严华丽的皇宫。 曾经父亲官位低,连进宫朝拜的资格都没有,甚至从未靠近过这座威严的宫殿;如今她倒是这般风光的进来了,连金甲卫都单膝跪地相迎。 可她身边,却再无一人。 仪仗的鲛纱,遮住了少女阴郁的面容;她轻轻捻着一支梅花玉簪,这是她及笄时,娘亲送给她的礼物,没曾想竟成了最后的念想。 萧来仪极力掩住内心的悲怆苍凉,苦笑一声,她轻轻将那簪子放在胸口,感受着那簪子的温度。 只是,原本前去太极殿的仪仗,却在此刻莫名停下。 “殿下稍候,是二皇子殿下的车驾。”宫女恭敬回禀。 那一刻,萧来仪瞬间抬起了头。 她浑身血液翻涌,只觉心紧的厉害,那双凌厉的凤眸如鹰隼般望着前方马车,恨不得将那车内的人看穿。 马车通体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车窗纱帘更是丝绸所织,在阳光下那般高贵,熠熠生辉;只是在萧来仪看来,却是那般刺目。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从车帘中穿出,如昙花般洁白无瑕;那只玉手,将折子肆意的扔给一旁弯腰随侍的臣子;慵懒低沉的嗓音带着无尽威严,不容置疑。 “徐振贪污,证据确凿;传令下去,徐县令明日斩首,家眷流放沧州。” “是,二殿下。”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定了一家满门的结局;县令况且如此,更何况她父亲只是一个小小副将。 人命在这些位高权重之人的眼中,便是如此轻贱吗? 萧来仪咽下心头的委屈,狠狠地剜着前方;虽瞧不见马车内二皇子的容貌,可少女那双嗜血的凤眸却带着滔天的恨;她缓缓攥紧双拳,手臂抖得厉害;泪水蓄满了眼眶,仍是那般执拗的瞪着。 直到那辆华贵的马车渐驶渐远,她才重重呵出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目。 泪水滑落,滴落在那支梅花玉簪上;掺杂着萧来仪手掌的血迹,温了那寒玉。 涂上了一抹血的梅花簪子,更加夺目绚烂,高洁冷艳,独立傲然。 二皇子,又如何?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世道不公,便自己讨个公道! …… 巍峨钟声响起;寒风之中,更显壮阔。 金碧辉煌的宫殿,打眼一望便让人心生敬畏;仪仗便在此刻停下,宫女们极有秩序的沿着宫道行来,施施然行礼。 为首的女官肃容有礼,“恭迎五殿下;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已然在太极殿等候了。” 她伸手,替萧来仪掀开鲛纱。 又飘起了雪,萧来仪扶着宫女的手走下仪仗;只是那一瞬间,宫人们纷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少女周身气势不减,五官很是明媚大气,眉眼之间带着山河般的壮阔,很是英气飒爽;只是或许因为少女并无华贵之物点缀,又受了伤,因此看上去竟掺杂了些破碎的柔美。 她微微抬头,仰视着面前的官阶;额间那抹花钿更是点睛之笔,为她增添了一抹神意和肃穆。 “走罢。” 萧来仪松开了扶着宫女的手,只身一人提着裙摆,走着官阶。 这复仇的路,她无需他人帮扶;她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哪怕风雪再大,也要慢慢走完。 “殿下,风雪渐大,奴婢为您撑伞。”女官饶有眼力见的跟在萧来仪身后一步,为她撑着一纸油伞。 其他宫人也都极其恭敬的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走向权力颠顶。 太极殿。 第一卷 第7章 本宫回来了 奢华至极的宫殿,摆着几盏白玉做的灯盏。 御阶之上,龙椅和凤椅并排而立;紫色威严华服的女人发髻高耸,她慵懒地撑着头,高挑曼妙的身姿不失威严,半靠在帝王身边。 玄色龙袍的中年帝王不怒自威,威严的气场让周围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唯独他身侧的美人,肤若凝脂,明眸皓齿,丹凤眼底气势更是凌厉,与帝王相比不遑多让。 想必这便是景瑶的父皇,当今大宸陛下景煜辰;而他身侧,便是如今的皇后,沈凌。 景瑶微微侧目;并立的龙椅之侧,还坐着一位妖娆妩媚的女人;那身桃粉色的华衣将她衬得娇艳无双,完全不像而立之年的女子。 这应该,便是那位四公主的生母,宠冠六宫的张贵妃。 殿内再无旁人;萧来仪低头,略有些失望。如今自己归来却并无其他皇子公主相迎,想来这位公主并不受重视。 萧来仪行至太极殿中央,她轻提衣角,双膝触地,行了标准的肃拜礼。 “景瑶见过父皇,母后。儿臣不孝,未能侍奉在二位身侧,还请父皇、母后恕罪。” 听着这和顺的声音,沈凌唇边扬起一抹微笑,她居高临下地看向未曾刻意打扮仅戴一支梅花玉簪的少女,眼底笑意更深。 景煜也是神情复杂的望着这个女儿。 十六年,她竟出落的这般标致,在那安平寺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这般清瘦。 他心里总归是愧疚的;若不是当年颖妃病逝又逢旱灾,他万万不舍得将他们心爱的女儿送去安平寺;如今接回她,却也只是为了利用。 景煜看着这张与自己曾经爱人相近的容貌,心软成一片,他轻声,“瑶儿,回来就好。” “如今你修行十六年已然被佛祖点化清了戾气,往后就在宫里安心住着,父皇和母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萧来仪淡淡一笑刚要回话,却被那桃粉色娇艳的美人抢了先。 “瑶儿可让本宫好生担心,听说回来时你们遇了山匪,如今平安回宫,本宫也就放心了。” “只是,瑶儿也未曾向本宫问安,想来是跟本宫还不熟悉的缘故;无妨,本宫不会怪你的。” 张贵妃掩袖轻笑,一颦一蹙之间是那般柔媚;得意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地俯视着萧来仪。 “张贵妃,不得放肆。”沈凌掀起眼皮,确是昵着萧来仪。 “瑶儿刚回来,想必是不懂规矩;就算不曾向你问安也是情有可原。” 那高高在上的美人,俯视着仍跪在地上保持行礼姿态的萧来仪,眼底隐隐藏匿着一抹凌厉的光芒,似是在期待什么。 萧来仪抬头,与那宛若蛇蝎般的眸子相对。 如今大宸帝后共同执政;能让帝王安心分权,又能让朝野内外信服,沈皇后的手段可见一斑。可沈皇后唯一不喜的就是张贵妃,仗着自己是三皇子和四公主的生母便变本加厉挑衅,两人之间一向不和。 萧来仪轻笑,看懂了那抹期待。 要在宫里活下去,就不能两头倒,本着谁也不得罪的原则,只会将双方都得罪。 她知道,沈凌在逼她站队;而她,原本就是这样想的。 要找靠山,还要名正言顺地接近那人;还有谁能比二皇子的生母沈皇后,更合适的呢? 萧来仪开口,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纯净而无辜,“还请父皇、母后容禀,按照规矩,儿臣已经记在母后名下,便是正一品,与贵妃娘娘同阶。” “此次儿臣归来,君臣之礼,儿臣需拜见陛下、皇后娘娘;人伦常纲,瑶儿需拜见父皇、母后。” “贵妃娘娘是长辈,瑶儿理应敬重;只是君臣之礼不可废,儿臣需先向父皇、母后请完安后再向您问安,还请娘娘恕罪。” 那天真恭敬的表情,再配上那滴水不漏的话语,瞬间让张贵妃气得脸色发白。 她狠狠地瞪着面前的身形单薄的少女,娇艳的面容竟气得有些许扭曲。 好一个五公主! 还说什么君臣,实则就是在说她是妾,看不上她,不屑于给她行礼! “本宫还以为瑶儿在安平寺无人教导不知礼数,未曾想五公主竟这般注重规矩;当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她不动声色地暗暗嘲讽;特意学了这些谄媚的法子,定然也是不安好心! 只是未曾想,萧来仪笑容却越发灿烂,“多谢贵妃娘娘夸奖;儿臣被山匪劫走后受了好大惊吓,幸得张大人相救;大人怕儿臣不懂规矩冲撞贵人,便提点了一番。” 张贵妃的讽刺,被萧来仪四两拨千斤地拔了回去。 张泽玉是张贵妃的亲弟,一定程度上可代表着贵妃的意思;他教的,便跟张贵妃脱不了干系。 张贵妃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脸色气得铁青;而上位的沈皇后却笑的很是明媚。 很好,不愧是她收养的公主;刚回来就知道帮她收拾恶犬了,当真是一把好刀。 她笑着示意萧来仪起身,满意地看了一眼萧煜,“陛下,瑶儿此次回来历经了千辛万苦,咱们可要好好尽到长辈的责任,多多安抚啊。” “皇后言之有理。”萧煜双眸满含心疼,他抬手,招呼萧来仪上前,“瑶儿,近些,让父皇仔细看看。” 萧来仪微微行礼,一步步走上御阶,和顺一笑,“父皇,母后。” “好孩子,这十六年,委屈你了。”萧煜双目微红;如今近了,越发觉得她与姜颖的模样如出一辙,甚至比他其他的女儿还要美上些许。 “瞧这一身伤,怪让人心疼的。”沈凌心疼的拍了拍萧来仪的手背,只是眼底仍是一片冰寒,看不出丝毫温情。 “本宫这有上好的玉容膏,可祛疤痕;一会就派人给你送去。” “多谢母后。”萧来仪浅笑,“儿臣以后,定然如同待亲生母亲那般侍奉母后。” 萧煜欣慰点头,他看向亭亭玉立的女儿,看着她那满身的伤痕和清瘦的身子,眼底愧疚翻涌,“瑶儿,你母后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快些下去休息吧,好好养伤。” 萧来仪拂身,挂着乖巧的微笑,“儿臣告退。” 她转身,只是那一瞬间,眼底毫无半分温柔,只剩一片死寂般的空洞和仇恨。 如今自己已经成了皇后的女儿,最得力的一把刀;时常与自己的好哥哥多加走动,多稀松平常啊。 她不信,找不到他罪证的蛛丝马迹。 官阶之上,萧来仪俯瞰着整座皇宫,眼中波涛汹涌,攥着拳的关节处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二皇子,本宫回来了! 来日方长,且慢慢斗! 第一卷 第8章 景舒月 休养几日,萧来仪身上的伤渐渐养好了些许,只有几道深些的口子还未彻底痊愈,隐隐可见疤痕。 她这几日一直被皇宫各处的耳目监视着,唯一信得过的便只有李楠阿婶。 那次见面后她才认出,李楠正是曾经在军营的女兵;她在战场上受了伤,再提不起剑;父亲给了她一笔钱后,便让她回了老家。 没想到兜兜转转,李楠竟到了安平寺;想来也是因为景瑶与她太过相似,李楠便心生怜惜一直陪伴在侧。 景瑶那一身功夫,定然也是跟李楠学的。 “李婶,打听清楚了吗?”萧来仪坐在铜镜前,轻轻梳着瀑布般的长发,望着身后慈祥和蔼的李楠。 李楠这些年在安平寺修养,早已卸去了一身杀伐之气;只是她在军营的行事风格却丝毫不减,还是那般利落。 “丫头,我问清了。”和蔼的脸上因为担心而皱起眉,略显苍老,“送来的宫女八人,内侍八人,只有两个丫头是新来的,其余都在各宫当过差。” 为什么从别宫来这,都不必多想,定然是各宫主子吩咐的。 萧来仪轻呵一口气,目光微沉,“意料之中。” “她们之中,有没有二皇子的人?” 李楠眉头锁得更紧,“并没有,丫头,你势单力薄,如何跟那手段狠辣的二殿下斗啊!” “李婶。”萧来仪微愣,放下手中的玉梳。 “为了父母和哥哥,我偏要蚍蜉撼树。”她转头,眼眸红润却带着坚定和倔强,“这是我的仇,您现在退出这场博弈还来得及。” “说什么傻话!”李楠上前一步,心疼地抱着萧来仪,如同小时候那般,“我这条命是将军救的;我无儿无女,在我心里,早已把你当成女儿。”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这糟老婆子!这个公道,李婶陪你讨!” 萧来仪将头埋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曾经,母亲也是这样抱着她的。 泪水打湿那小片衣襟,她轻声呢喃; “好…” 两人依偎,本就是亡命之徒,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奈何,一道尖锐挑剔的声音,却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 “五妹在吗?四姐来看你了,还不快些出来让四姐看看你?” 听了这满是敌意的声音,萧来仪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终于来了! 张贵妃受了气,不好明面发难,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小辈之间争斗。可四公主既然敢上门挑衅,不怕落他人口舌,说明也是个蠢的,对付起来便轻松多了。 她安慰地拍了拍李楠的手背,“阿婶,一会儿你去把她宫里送来的那个宫女叫来。” 李楠点头称好。 她担忧地望着萧来仪离开的背影,只觉曾经开朗明媚的少女,如今越发成熟沉稳。 若不是遭人陷害,她大概也会一直无忧无虑地长大吧。 …… 长遥宫,主位之上。 原本属于萧来仪的位置被一身着珊瑚色锦缎华衣的少女占据;她怡然自得地吃着茶,长至肩的流苏步摇衬得她更为娇俏;那双杏目也很是清明,不同于张贵妃的妩媚妖娆,四公主景舒月看上去那般灵动婉约。 “四皇姐。”萧来仪微微拂身,礼貌点头。 景舒月抬头,原本笑如春风的灵动尽数消散,只剩毫不遮掩的鄙夷和嘲讽。 她细细打量着萧来仪,只觉心底的厌恶和妒忌翻涌;这五妹,竟生得如此端庄大气,月光白的常服将她衬托得更为雅致,生生将她比了下去。 景舒月眨了眨眼睛,掩下那抹鄙夷,故作无辜状,“呀,五妹妹。” “你怕是这十六年都没学过宫规吧?怎么行礼都这般不标准?” 宫人们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带累自己;只有一名小宫女,没忍住轻轻弯了弯唇。那不懂事的,正是从景舒月的朝阳宫出来的。 萧来仪不恼,只是淡淡道,“是,妹妹自小在佛堂修行,侍奉佛祖,自是没有时间学这些的。” 没人教,便是乡野之处无可学习;可没时间学,便是因为更重要的事耽搁了;两者看似没有差别,实则牵扯背后牵扯甚广。 四公主再蠢,也在这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她自是听得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景舒月咽下那些嘲讽的话,故作关心开口,“没关系五妹妹,母妃也是知道你不懂规矩,所以让我前来教五妹妹。” “此事,还特意回禀了皇后娘娘,娘娘也是点头应下后四姐才来的;五妹妹可要好好学习哦。” 她笑得张扬而恶劣,带着丝丝玩味;连皇后这个靠山都不助她,她没有退路只能任由自己拿捏了。 只是她未曾想,萧来仪竟平静如常,微微一笑,“那就麻烦四皇姐了。” 没有更好的说辞,若是拒绝,别人只会说她不识抬举。 景舒月望着这般低眉顺眼的五妹,只觉身心舒畅。 这才哪到哪,这规矩,可有的学。 “后宫规矩森严,若是仔细学起来,五妹怕是一辈子都学不完。” “母妃说,先紧着用得上的教;其余简单的五妹妹抄个百八十遍便自然就懂了,五妹觉得呢?” 萧来仪点头,仍是那副平淡的模样,“四皇姐安排就好。” 景舒月笑意愈深,她挥手,示意宫女奉上一卷宫规,“五妹既然如此乖巧,四姐当然也不会为难你。” “咱们就从最简单的,行礼开始。” 她负手而立,熟悉的宫规便侃侃而谈,“行礼中的学问可多了,光是行礼,便有好多种。如遇祭祀等大场合,需行辑礼;如遇父皇、皇后娘娘,可道万福或行肃拜礼;遇长辈行欠身礼;平辈可行颔首礼。” “今日,咱们便学一下最常见的,肃拜礼和万福礼。” 景舒月招手,宫人饶有眼力见地搬来一个凳子和蒲团;她挑衅地笑了笑,用下巴点了点自己正前方的蒲团,“五妹妹,先行肃拜礼让我瞧瞧。” 宫人们皆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当时在太极殿景瑶并未对张贵妃正身行肃拜礼;如今四公主这样为难景瑶,应是想替张贵妃出一口气。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想,萧来仪竟不言寸语,跪在蒲团上,朝着刻意坐在她正前方的四公主行了一礼。 很是标准,毫无半分差错。 “腰不够直,拜得不够低。”景舒月撑着脑袋,满是无辜,“五妹妹不会怪四姐吧?我这样用心教你,是想你以后不出差错。” 萧来仪起身,薄唇轻扬,眼底目光灼灼而凌厉,“自然不会;四皇姐严格要求,这是好事。” 她又乖巧拜下,同时还不忘提醒,“希望四皇姐,能一直这般公允严厉。” 景舒月轻嗤一声,“这是自然。” 她笑得越发得意,挑剔地看着面前卑躬屈膝的五公主,“啧,五妹妹怎么就是学不会呢?这姿势太僵硬了,让人看了心中生厌,恶心得很呢。” 第一卷 第9章 反击 景舒月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刻意轻拂衣袖,厌恶和得意在那双眸子中交织。 敢惹她母妃?这便是代价! 萧来仪抬眼,看向景舒月的目光仍是那般温润和顺,“无妨,妹妹再学一次便是。” “五妹可要好好学啊,要让四姐满意为止哦!”景舒月这次更加过分,她悠闲地品着茶,目光甚至没在萧来仪身上停留一眼,便挑剔地说着错误。 “头太高了,不够谦卑。” “手臂高了,与肩同平,姿势太僵硬了!” “五妹妹啊,这怎的就是学不会呢?腰不够直,拜得这样高,贵人们不高兴了怎么办?” 景舒月语气越发尖锐,讽刺轻视之意毫不遮掩流露;她看着一次次拜下去的萧来仪,唇边扯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今日这般杀鸡儆猴,便是告诉所有人,敢跟她母妃作对,哪怕是公主也得像婢女一样乖乖地下跪赔罪! 宫人们纷纷低头,不敢再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五公主的礼标准大方,没有任何错误,是四公主刻意为难。 “四皇姐…” “五妹妹这就累了?”景舒月开口,强势打断她的话,“当初姐姐学规矩时,可是没少挨戒尺;姐姐怜惜妹妹重伤,特意没让那严格的嬷嬷来教,五妹妹可要明白姐姐的一番苦心啊。” 萧来仪眨了眨眼睛,轻道一声是。 景舒月越发得意,她用下巴轻轻点了点正前方的蒲团,“既然五妹妹想明白了,那咱们便继续学吧?” “听四皇姐安排。”萧来仪提起裙摆,又拜了下去。 一连拜了十几次,都还没能让四公主满意;而本就重伤未愈的萧来仪已经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景舒月再次让拜下时,她立在原地,未曾动身。 “怎么,五妹妹这就累了?”景舒月伸手将茶盏递给身边的宫女,眼底尽是戏谑,“五妹妹身体也太虚弱了,连这点累都受不了,如何担起一国公主的担子?” “四皇姐说的是。”萧来仪淡淡道。 她面色惨白,那双丹凤眼却格外有神,“原本侍奉佛祖十六年,不该这样虚弱;可妹妹这不是遭了山匪受了重伤吗,四皇姐见谅。” 景舒月翻了个白眼,她轻哼一声,“那五妹先休息片刻吧,五妹这身子娇贵的很,我自是不敢懈怠。” “四皇姐何出此言?都是父皇的女儿,都是一样的。”萧来仪抬眼,直视景舒月满是厌恶的眼睛。 “请恕妹妹愚钝,不比四皇姐天资聪颖,怕是一时半刻也悟不出个所以然,可否请四皇姐做个示范,妹妹也好仔细观摩学习。” 景舒月轻嗤一声,看向萧来仪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这五公主是疯了吗,她堂堂公主,宠妃的女儿,竟敢让她示范? 景舒月调笑一声,“五妹妹,这种基本的礼仪,便是随便一个宫女也是会的。” 话语仍是那样刺耳,只是萧来仪却仍是那般泰然自若;她看向满眼心疼的李楠,安慰一笑。李楠身边,那名偷笑的小宫女,正是景舒月送来的宫女碧荷。 “碧荷。”萧来仪淡淡开口,“你来演示一遍吧。” “你……” “四皇姐,方才您不是说,随便一个宫女都会吗?那妹妹让自己的宫女为主子分忧,好像也未尝不可吧?”萧来仪笑眯眯地将景舒月的话怼回去,“还是说四皇姐心疼宫女,想要亲自代劳?” 景舒月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毫无半分灵动婉约;她冷笑,“五妹妹说怎样,便怎样吧。” “碧荷,有劳你了。”萧来仪抬手招来那名小宫女,“你来示范一下辑礼吧。” 碧荷低头上前,她紧张的抬眼望了一眼景舒月,小脸皱作一团。 虽说规矩森严,她们倒也都会;可没有贵人会细看她们行礼的细节,因此长期以往便渐渐懈怠。 若是按照刚刚四公主那严格的标准,自己定然是不过关的。 好在,景舒月轻飘飘地昵了碧荷一眼,“示范吧,让本公主满意即可。” 碧荷大喜,连忙提起衣裙,行了一礼;只是这礼,无论是规范还是气度,都是与萧来仪无法相比的。 “不错……” “头太高了。”景舒月刚要开口,就被萧来仪抢先,“四皇姐,刚刚妹妹的头可比这低,你说是不是?” 她气定神闲地望着面色甚是难看的四公主,继续说道,“四皇姐一向公允,严格标准,对吧?” 景舒月的话被生生怼了回去,她欲开口,却无言以对;毕竟都是自己说出去的话,若是此刻反驳,那她公主的威严何在? “碧荷,你怎么学的规矩,之前在哪个宫当差,你的主子没教你吗?”萧来仪这句话,便是彻底将景舒月的颜面踩在地上。 可这还远远不够。 她看着哑口无言的景舒月,轻笑一声,“碧荷,刚刚四皇姐的教导,你都听见了吧?重新来吧,直到四皇姐满意为止。” “四殿下,奴婢……”碧荷委屈地看向景舒月;她幽怨地瞪了眼萧来仪,起身后继续行礼。 “腰不够直。” “姿势太僵硬了,不好看。” “手臂太高,要与肩同平,你这是怎么学的呀?” 耳熟的话,响彻整个寂静的长遥宫;景舒月只觉双颊滚烫,仿佛被人打了几巴掌那般。 明明那话听起来那般温雅,不似她那般挑剔凌厉;怎的听上去就是那般刺耳?! “够了!”景舒月咬牙,上前踢走了碧荷跪的蒲团,“五妹妹还是不要太过苛刻为好,若是传出去,该说五妹妹苛责下人了。” 萧来仪眨了眨眼睛,满是无辜,“四皇姐怎的这样说?妹妹明明是按照姐姐教的来要求她呀?哪知这宫女之前的主子竟没教好她,让四皇姐这般恼怒。” “五妹妹,她的礼仪,已经很标准了。”景舒月脸色铁青,十分难看。 “四皇姐关心下人是好事,可不能因此降低自己的标准呀。”萧来仪微微勾唇,“不如把她送去原来主子那,重新学习一番规矩,四皇姐觉得呢?” “五殿下,您这是何意?!”碧荷气不过自己主子被人这般羞辱,她红着双目,气冲冲地望着萧来仪。 “您有何不满,就责罚奴婢,何必为难四殿下?” “闭嘴!”景舒月瞬觉不妙怒喝一声,只是已经晚了。 萧来仪并未在意碧荷的质问,她平静地看向景舒月身后的掌事女官,话语中带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威严,“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第一卷 第10章 靠山 听着那抹掺杂着怒意的声音,女官微微蹙眉,却也知这事是碧荷冲动了。 她上前行礼,恭敬回答,“回五殿下,以下犯上,轻则掌嘴二十,重则杖毙。” 碧荷慌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凄声哭喊,“四殿下,救救奴婢!奴婢知错了!” 景舒月气急,愤恨地瞪了眼碧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初怎么就送了这么个蠢丫头来! 萧来仪自是将她这副表情尽收眼底,她轻笑,“今日四皇姐在,我便不多罚了,掌嘴十下以儆效尤即可。” 景舒月略微有些慌乱,忙不迭的开口,“五妹妹,你才刚回来就责罚下人,怕是不妥吧?” “四皇姐。”萧来仪亲昵上前,拍了拍景舒月的手背,“她当着四皇姐的面如此喧哗,可曾将您放在眼里?若是不罚,四皇姐的威严何在?” 她抬手,碧荷便惊呼着被拖走,只是仍在拼命求着景舒月救她。 “四皇姐似乎认识她呢。”萧来仪望着碧荷被拖走的方向,喃喃自语,“也难怪,妹妹才刚回来,她还不熟悉;向四皇姐求情很正常。” “景瑶,你别太过分!”景舒月忍耐到了极点懒得再装,撕破了那层伪善的她面目十分狰狞。 “你刚回来就这般威风,真以为皇后娘娘会护你吗?本公主劝你还是低调为好!” “是吗?”萧来仪歪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抬头,却是朝向殿外下令,“传令下去,碧荷惹了四公主不悦,为了平息四皇姐怒气,再加十下!” “你!”景舒月怒目瞪圆,扬手就要打下去,却被一只纤细有力的素手稳稳握住手腕。 “四皇姐可想清楚了,您若是一直生气,倒霉的可是那无辜的小宫女。” 萧来仪笑着,将景舒月猛地拽近一步,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轻轻说道,“您今日耍的威风,您的婢女都得替您受过。” “我知晓碧荷是四皇姐的人,若不想我告到母后那,劝四皇姐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她轻轻抬眼,只是那一瞬间,单纯和温顺刹那间消失殆尽,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磅礴的杀意。 景舒月心间一颤;她竟从一个没人教导的野种身上,看到了一抹戾气;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拽入地狱那般。 好一个景瑶,难怪母妃说这个丫头邪门的很,嘴毒的厉害。 这弦外之音,她听懂了。 若想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可以;但她也不准找景瑶麻烦,否则随便一个理由告到皇后那,轻松调查一番便知是她的人。 皇后既已收养了五公主,那景瑶便是她的人;胆敢在皇后身边安插人,便是挑衅皇后威严。 萧来仪微微眯眼,缓缓松开了景舒月的手腕。 该不该说,这群人小瞧了她呢?连安排人手都安排的这样刻意,不用查都知道谁是哪位主儿派来的。 可既然来了,那更该知道;这可以是监视她的细作,当然也能是她拿捏敌人的手段。 既已动了害她的心思,焉知她没法出手反击? 景舒月委屈的咬着唇,揉着被萧来仪攥红的手腕;她死死瞪着萧来仪,一个没人教养的野丫头,力气竟这样大!还能将她怼的哑口无言! “四皇姐今日辛苦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萧来仪歪了歪头,眼底满是戏谑。 景舒月轻哼一声,拂袖后昂着头高傲离开;她气得狠狠攥着拳,经过周围向她行礼的小宫女时,狠狠踹了一脚发泄。 “哼,不愧是贱人宫里的贱婢,一副下贱做派!恶心!” 景舒月厌恶的瞪着跪倒在地的小宫女,微微眯眼,“景瑶,你给本宫等着,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她怒气冲冲地离开,没看到的是,被踹在倒在地的小宫女眼底饱含的怨毒。 …… 凤仪宫。 宫殿金漆雕龙,古色古香,又气势磅礴;迦南香木雕刻而成的陈设隐隐透着清香,琉璃凤灯熠熠生辉,珠帘帷幕轻轻摇曳。 贵妃榻上,沈凌未梳发髻,只用一根金簪挽着乌发,慵懒肆意地单手支颐;那另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抚摸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深紫色华服铺满凤椅,惬意中透露着无上威严。 听着宫女的回禀,沈凌掩袖轻笑,抬手将百般无聊地抚着如瀑般的乌发,“她真将景舒月气走了?一点脸面都没有留?” 女官低头,应了声是。 沈凌笑意愈深,“是个好孩子,知道本宫想要什么。” “去把她叫来,毕竟也是本宫的孩子,以后自有本宫亲自照拂。” 那双凌厉的凤眸中尽是满意;刀很好用,经得起考验,那她也总得做些什么,让这把刀更能为她所用才是。 萧来仪来得很快;女官回禀,前去请人时五公主便已梳洗打扮好,就好像提前知道沈皇后会召见一般。 “儿臣参见母后。” 萧来仪站定,深深弯腰行礼,很是恭敬谦卑。 沈凌放下手中书卷,“乖孩子,免礼。” “既做了本宫的孩子,这些虚礼大可不必在意。” 萧来仪摇头,“儿臣心里敬重母后,每日为母后请安是应该的。只是,儿臣还不熟悉宫规…” 她抬头,望向沈皇后的眼神意味深长。 沈凌笑着,轻轻揉了揉额角,“你瞧本宫这记性,险些忘了正经事。” “一月后便开春了;此次的春日宴是特意为迎接你归来,你可要好生表现;在这之前,礼仪宫规,便由本宫亲自教导。” “多谢母后。”萧来仪大方行礼,低头默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了皇后做筏子,无人再敢嘲笑五公主不懂规矩,否则便是皇后教得不好,敢指责皇后,除非嫌自己命太长。 而春日宴作为宫中最重要的宴会之一,文武百官都要参加,需要几位公主们协助皇后和贵妃共同操持;往年都是贵妃和四公主抢尽了风头。 沈凌答应庇佑五公主的前提,便是让五公主在春日宴举办上横插一脚,压过贵妃和四公主的风头。 萧来仪心里感叹;不愧是在后宫屹立不倒的人物;若不是她兵法烂熟于心,人性洞若观火,怕是一时半刻很难听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春日宴,她也确实很期待;就是不知与那位舍弃她的探花郎再相见时,会是何等场景呢? 就在她想开口询问春日宴的细节时,背后的一道声音,让她浑身僵硬;内心翻涌起无尽的波浪。 她深深攥着衣袖,才克制住骨子里那抹嗜血的冲动;浑身血液直冲头顶,刹那间忍不住红了眼眶,额角因极度隐忍而暴起青筋。 低沉的嗓音,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清冷,又带着让人厌恶恐惧的阴鸷。 “母后,儿臣来迟了,请母后恕罪。” 第一卷 第11章 波涛 “玄初来了,这是你五妹妹,本宫就将她托付给你了。”沈凌笑着,看向一袭紫衣翩翩有礼的少年郎,笑着介绍。 “瑶儿,见过你二皇兄。” 萧来仪咬牙,心里如针扎般的疼;她眼前一片血红,仿佛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父母,而她却无能为力,甚至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她用尽了力气,才对着灭了自己满门的仇人,艰难扯出一抹乖巧微笑。少女微微垂眸,“臣妹景瑶,见过二皇兄。” 微风浮动,将几缕乌发吹落,遮了少女白净的面容。 她只是低着头,腰杆却挺得那样直;长长的睫毛轻颤,极力遮住眼底的赤红和显目的怨毒。 二十年忠君报国,位卑至今仍未见过皇宫无人知晓他的名字;全家兢兢业业,在沙场浴血奋战;到头来,却换来一句挡了他的路,满门抄斩! 世人皆说,二皇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那双干净的手,又到底染了多少鲜血呢! “五妹妹无需这般客气。”景珩低语,语气是那般缱绻,连宫内的宫女们都红了耳根。 只是萧来仪听来,却只有无尽的恶心和厌恶。 她缓缓抬头,打量着这位二皇子殿下;那一身华服,便是她们家一年的月俸都不够买,腰间的玉珏更是价值连城,乃千年传世珍品。金色蟒纹腰封,显得腰身那样劲健,看上去,当真是那样道貌岸然。 萧来仪克制着心底杀人的冲动,缓缓看向那张绝艳的容颜;只是刹那间,心底才平息下的波涛再次汹涌澎湃,恨意再无法掩藏,她瞬间红了眼眶! 这人,正是她受伤那日闯入她房间的登徒子! 她自嘲的轻嗤一声,当日的话仍回荡在耳畔,那般刺耳。 ——你究竟是何人?这一身伤又怎么弄的? ——倒没什么,不小心灭了一家满门,被追杀罢了。 原来当日,说的竟是灭了她满门! 她恨! 当时竟没能认出仇人! 当时没用簪子刺入他的脖颈,没能让他血溅当场! “啧。”景珩低头,看向这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少女;他似乎对她这副反应意料之中,却又有些意外,“五妹妹,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微微俯身,薄唇微勾,与萧来仪的目光相对,“你好像,有点恨我?” 萧来仪垂眸,指尖嵌入掌心,深深陷入皮肉,她轻声道,“怎会?臣妹只是没想到,二皇兄竟生得这般俊逸。” “看来传闻不假,二皇兄完美继承了母后的美貌,当真是让人看了意外。” 景珩微微挑眉,将一只木盒递给萧来仪,“初次见面,送给你的礼物。” 碍于皇后的面子,萧来仪忍下砸了那盒子的冲动,接过了那金丝楠木的木盒,“多谢二皇兄。” 那声音,处处透露着冷淡和疏离,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五公主有些不喜欢这个礼物。 沈凌支颐,笑着看向气氛尴尬的二人;她轻掩袖,声音有些许疲倦,“看你们相处的如此融洽,本宫便也放心了。” “玄初,好好照顾你五妹。”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有何恩怨她不屑于管,她只在乎,能不能为她所用。 景珩低头拱手,“母后宽心,儿臣一定照顾好妹妹。” 他歪头,看向身边安安静静的少女,“五妹,我送你回去?” 萧来仪点头,“有劳二皇兄。” 在景珩转身的那刻,她瞬间收起所有笑意,眼底只剩无尽寒冰,让人看一眼便心底生寒。黑色的乌发,衬得她的肌肤更为雪白,似是地狱的恶魔,让周围随行的侍女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五妹似乎,看到我很意外?” 出了凤仪宫,景珩懒得再装;他沉着一张脸,毫无半分方才的温和。 萧来仪沉默不语,便是默认。 景珩负手而立,俯瞰着此起彼伏的宫阙,眼底越发深邃,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恨我那日说了重话,亦是恨我轻薄了你?” “二皇兄,臣妹岂敢?”萧来仪口吻委婉乖巧。 “是吗?”景珩轻笑一声,缓缓转身,“恨本殿的人多了去了;你猜,最后都怎么样了?” 他伸出一根玉指,轻轻点了点不远处那颗参天巨树,笑容越发肆意阴鸷,“都在下面埋着呢。” “本殿可不是好人,没有耐心;在本殿面前,收起你的恨,别给本殿甩脸色。” 景珩拂袖,轻佻的昵了眼少女一眼,转身就走。 “二皇兄不是要送我回宫吗?怎么抛下我就走了?”萧来仪直视他,只是眼底越发空洞,并无半分情绪。 “那日二皇兄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甚至对我戏弄再三;我不高兴,难道不是情理之中?二皇兄莫非在因此事生气,所以刻意丢下我?” 景珩有些意外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她直立如松,屋檐打下的阴影落在她身上,将她笼罩在一层黑暗之中,只是那双眼睛,却分外坚定。 “少给我下套。”景珩轻扬红唇,“想说本殿小气,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萧来仪无辜,打着官腔,“二皇兄位高权重,臣妹岂敢?” 景珩不耐;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一瞬间神色又变得无比柔和。他温柔上前,指着远处宫女们聚集的方向,“你瞧。” 萧来仪顺着那根修长的指尖望去;宫女们挤在宫道上,雀跃欣喜的讨论着什么,似乎很是期待。 “这是?” “在等最近炽手可热的探花郎。”景珩笑道,那双深情的桃花眼此刻多情温柔,不似他沉着面时那般威严。 萧来仪心尖猛地一颤,来不及警惕景珩的喜怒无常;她微眯凤眸,看向远方的方向尽是滔天的恨意,言语之中仿佛淬了一层寒冰,冰冷刺骨,“二皇兄说的,可是容大人?” “不错。”景珩轻声道。 “探花每年都有人高中,为何偏生容大人这般受人欢迎?” 景珩饶有兴致的望着萧来仪,“这位探花郎,可不简单。” “先是检举了一位通敌叛国的副将,入了父皇的眼;又长得一副好容貌,让首辅千金看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萧来仪恨的指尖颤抖,掌心被掐出一个个月牙;牙根更是生生咬破。 原以为,看在萧家供他五年寒窗的份上,能出面求情;没曾想,竟是拿萧家做了踏脚石,踩着萧家满门的尸骨入了圣上的眼! 自诩情深,五年相守,却换来退婚原配发妻迎娶高门贵女! 好一个容亦泽! 好一个探花郎!! 第一卷 第12章 暗流 “二皇兄,与我说这些作甚?”萧来仪试探问道。 她不信,一个满腹算计心中只有皇位的疯子,能有闲情逸致八卦。 果然,景珩低头,桃花眼似有水波轻颤,荡漾开层层涟漪;抛却那瞳孔深处的阴鸷,自然极为柔情。 他抬头,轻捻萧来仪微微凌乱的发丝,“五妹果然冰雪聪明。” “陆首辅,是丽妃的兄长;陆家嫡女又与丽妃之女六公主交好,若是嫁给容亦泽,必然能为陆家拉拢一大助力。” “母后不喜欢这样的局面,所以五妹妹,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言语中,透露着丝丝缕缕的喑哑清冷,似是醇香的酒,是那般醉人。 萧来仪轻轻顺回自己的发丝,藏下心底那抹厌恶,“皇兄需要我做什么?莫不是抢了人家的未婚夫?” “皇兄莫不是忘了,我是有未婚夫的人?” 景珩嗤笑一声,慵懒的嗓音尾调轻扬,莫名缱绻,“破坏联姻的方式有很多,具体怎么做,我相信妹妹是知道的。” “当然,毕竟你初来皇宫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若是需要帮助,我也随时愿意效劳。”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少女笼罩,“要不要去看一眼?” 萧来仪不耐,退后一步,“看他作甚?定然不如二皇兄好看。” “倒也是。”景珩后知后觉。 他振了振广袖,转身,“还不跟上?” 萧来仪深呼一口气,跟上他的步伐;她频频回头去望,眉眼之间尽是怨恨,骨子里透露出幽深的冷寂。 从宫女们面前走过的少年泰然自若;他一身红色官服,褪却了昔日的不食烟火,多了些许庄重。 他挺身而立,是那般温文尔雅,只是如今却再无从前气韵。 萧来仪目光越发的冷;父亲待他如待亲子,如今他却穿着大红色如此招摇,并无半分愧疚! 当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 长春宫。 四公主正愁眉苦脸地品着茶,微有愠色。 “四皇姐何必如此愁眉不展?那野丫头什么都不会,样样都比不过四皇姐,何必因为她生气?”六公主景云和笑的甜美,亲昵地挽着景舒月的手臂。 “是呀四皇姐。”七公主放下手中的琉璃茶杯,笑容甜美,“我听侍女说,她愚笨得很,连宫里的人都使唤不动,还亲力亲为地自己打扫宫殿呢。” “四皇家的母妃可是贵妃娘娘,您是最受宠的公主,还怕收拾不了这样的野丫头?” “哼。”四公主神色稍有得意,她撇了撇唇,“话是这样说,可你们是没见那个野丫头,那张嘴厉害的很。” “那贵妃娘娘……”六公主试探性地问。 景舒月瞥了她一眼,面露不喜,“母妃说了,一个野丫头,她还不屑于出手。” 六公主掩袖轻笑。 贵妃当然不屑自降身段为难一个小辈;故而将对付她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女儿。 只是奈何,景舒月是个蠢的,不然也不会求到她和七皇妹这。 “那四皇姐,打算如何教训她?”七公主吃着点心,看似随意问道。 景舒月瞬间陷入了沉思。 她从小仗着父皇和母妃的宠爱,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他几个公主也都听她的,没人敢忤逆。 偏出了个五公主,下她脸面,还敢出言威胁! 母妃说,让这景瑶当她的磨刀石,磨炼一番她的手段和性子;可关键在于,她实在没有那些整人的法子可用。 四公主面上的纠结被景云和尽收眼底,她甜甜开口,薄唇轻轻勾起,杏眸中闪过一丝狡猾,“四皇姐,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办法?”景舒月眼神瞬间亮了,很是期待。 “四皇姐不如这样……”景云和凑在景舒月耳边,低语了几句。 景舒月恍然大悟,笑意愈深,“不愧是夫子夸赞的第一才女,这脑袋就是灵光。” “六妹妹,这件事多亏了你!” 她极为开心地招手,唤来贴身侍女静夜,“去给本公主把那野丫头叫来,就说……我们几个好姐妹,今晚特意设宴邀她前来一叙。” “是,殿下。” “四皇姐……”七公主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景云和警告似的瞪了一眼。 她委屈巴巴地咽下要说的话,继续吃着点心。 大家都是姐妹,再怎么不喜欢,也不必用这等阴毒的法子呀。 四皇姐和六皇姐,这次有些过分了。 …… 静夜前来请人时,萧来仪正在花园里赏花。身边没有随侍奉的宫女,只有一位其貌不扬的嬷嬷,右脸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痕。 光秃秃的花园,只有一束寒梅红的刺目。 “给五殿下请安。”静夜行礼,敷衍至极。 萧来仪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你是哪个宫的,找四殿下何事?”李楠面色凝重。 静夜嫌弃皱眉,表情略有傲慢,“四殿下,我们殿下说了,今晚诸位公主共同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殿下可有时间前去一叙啊?” “你们殿下,是哪位?”萧来仪并未看她,继续赏着花,懒洋洋地开口。 “呵!”静夜冷笑一声,昂着下巴高傲至极,“我们四殿下,竟还有人不知道?” 萧来仪了然点头,“原来是四皇姐的人,不过本宫认识的是四公主,你又是谁,本宫凭何认识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四公主呢。” “你!”静夜气恼,却被萧来仪冷冷地瞪了一眼。 “这便是你跟本宫说话的态度?” 静夜虽生气,却也清楚得罪这位公主的下场;她极其委屈地行礼,双目通红,“奴婢知错。” “一副委屈的模样给谁看?我们殿下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李楠厌恶的挥手,“赶紧回去,别站在这,晦气。” 眼看着静夜就要哭出来,萧来仪连忙拿着刚折下的梅花,转身就走。 “五殿下……” “转告你们殿下,本宫会去的。”萧来仪不再多说,带着李楠快步走回内殿。 方才她已经探查了一番,花圃里并未埋下毒药和什么别的东西;原本她还在猜会是什么方式,但没曾想对方的手段还真是不入流,竟然都放在明面上了。 这鸿门宴,她倒想瞧瞧,都有什么牛鬼蛇神。 第一卷 第13章 鸿门宴 冬日的清凉台,冷的刺骨。 台旁暖阁,温暖的光越发柔和;暖阁中已摆了一桌佳肴,三位公主笑意盈盈,正赏着雪。 “若说这雪景,还得是清凉台的怡人。”七公主景安雅托着脑袋,十四岁的年纪却已出落的很是标致,只是尚有些许稚嫩。 “四皇姐你瞧,七妹妹还是这般贪玩。”景云和宠溺地笑着,“我记得有年夏天一起玩捉迷藏,这小丫头躲在清凉台的角落里睡着了;她倒是凉快的很,可苦了我,跑的满头大汗才寻到她。” 景舒月难得笑的轻松;她看向自己的两位妹妹,虽然不那么顺眼,但这些年却很是听话,没给她惹麻烦。 “是呀。”她轻声低语,带着些许惆怅,“若是能回到从前,只有咱们姐妹三人,该多好啊。” 景安雅闻言,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四皇姐,其实五姐挺好的呀。” “你懂什么!”景舒月打来一记眼刀,吓得景安雅不敢说话,委屈的缩着脑袋。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景云和连忙打着圆场,“自家姐妹,何必这样呢?四皇姐消消气,七妹还小,不懂事。” “景云和,我知道你们母族两家关系好,你最好管好她,若是坏了我的计划…”景舒月眼底警告意味浓烈。 景云和轻笑,“我知道了,四皇姐。”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景安雅的后背,只是目光却一直看向景舒月,“四皇姐放心,那野丫头今天逃不掉的。” 景安雅抿唇,目光有意无意的瞥过一边毫不起眼的香炉。 她揪了揪景云和的衣袖,怯生生道,“六姐姐,咱们今天早些回去好不好?” “放心。”景舒月不耐,“不出半个时辰,定然让你回去。” “今晚你少说话,听到了吗?” 景安雅小鸡啄米点头,连忙偷偷拿了块点心小口吃着,还不忘分给两位姐姐。 她吃完了两块薄荷酥,萧来仪才姗姗来迟。 “五妹妹来了?”景舒月笑着起身迎接,“还以为五妹妹是因为那日的事情生气了,要与四姐生分不肯来呢。” 萧来仪礼貌行礼,“见过四皇姐。” “妹妹怎会怪四皇姐呢?妹妹知道,四皇姐是为了妹妹好。” 她笑的真诚,相比之下,景舒月的笑容是那般虚伪造作。 萧来仪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再看向景舒月身后的二人,疑惑皱眉,“四皇姐,这两位是?” “瞧我,都忘了跟你介绍。”景舒月亲昵的拉着萧来仪坐下,看上去真如姐妹那般亲切。 “这位是你六妹,景云和。” 萧来仪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一袭淡粉色苏绣华服的少女,那双水灵的杏眸很是明艳动人;少女仪态万千,礼貌朝她点头。 “这是你七妹,景安雅。” 萧来仪看向身边的少女;那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眸看得她心一软,连带着笑容多了几分柔和。 “五姐姐长的好生漂亮,雅儿好喜欢五姐姐!”景安雅笑着,一双眸子如宝石般,清透明亮。 萧来仪浅笑,“雅儿怕是每个姐姐都喜欢吧?” “才没有呢。”景安雅委屈的嘟嘴,“四皇姐就可严厉了……” “咳咳。”景舒月威胁似的咳嗽两声,原本娇俏的小姑娘瞬间又恢复了那副闷闷的模样。 景舒月若无其事的笑笑,“五妹妹,咱们用膳吧。你在外十六年,怕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吧?快尝尝四姐宫里小厨房的菜肴。” 萧来仪点头,“多谢四皇姐设宴款待。”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刚刚景安雅吃过的那道翡翠菠菜。 “芳香怡人,清脆可口,四皇姐这的菜肴果然是一绝。”萧来仪缓缓望向六公主,“不知六妹妹宫里的小厨房有这样好吃的菜吗?” “我的长遥宫离六妹妹近,若是妹妹那有,我便时常去蹭些。” 景云和惊讶了一瞬,她看向面色得意的景舒月,尴尬一笑,“五皇姐说的哪里话,我那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菜呢?” “贵妃娘娘受宠,她宫里的吃食,也就只有皇后娘娘能勉强一比了。” 萧来仪笑着点头,便是已经摸清了三人之间的关系。 后宫和朝堂息息相关,六公主的母亲是首辅亲妹,又与七公主母亲淑妃交好,帝王当然不能任其势力发展壮大。 所以在这后宫,六公主的母亲丽妃当然受宠,但却不能是最受宠的那位;因此,母族势力相对较弱的贵妃,便是最好的制衡人选。 四公主恃宠而骄,向来没少借着母亲的势欺负两位妹妹;而偏生帝王正需要这样的势力制衡丽妃,便一直视而不见。 几位公主之间也不甚和睦,那她便安心了。 “连寻常的菜肴都这样可口,怕是宫里四皇姐是第一人了。”萧来仪恭维道。 “那是自然。”景舒月得意,微微昂着下巴,“本公主这儿的吃穿用度一向是最好的,五妹妹若是缺了什么可以来求四姐,没准我心情好就送给你了。” “那便多谢四皇姐。”萧来仪淡淡一笑,继续吃着那道翡翠菠菜。 “五皇姐,别光急着吃菜呀。”景云和掩下眼底那抹妒意,纤纤玉指举起酒杯,“咱们姐妹好不容易齐聚,今日举杯,庆贺五皇姐回宫。” “说的是。”景舒月也举起了酒杯,“五妹妹,这可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一杯千金难求呢。” “来,四姐敬你一杯。” 萧来仪望着面前的两只酒杯,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 她举着酒杯轻嗅,却在瞬间面露难色;纠结再三,才满是歉意开口,“请四皇姐和六妹见谅。” “我自幼一喝酒便浑身发热头晕,原本以为这葡萄酒会好些,可没曾想,还是受不了这刺鼻的味道。” 萧来仪连忙起身拂了一礼,“扰了诸位姐妹雅兴,还请见谅。” 景舒月笑容一僵;她给宫女使了个眼色,静夜心领神会退下。 “无妨,五妹妹。”景舒月开口,只是语气中嘲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五妹妹毕竟在外修行了十六年,喝不惯这些上好的佳肴倒也正常。” “毕竟本公主的酒,可不是谁随随便便就喝得起的。” “是。”萧来仪笑容如常。 看着她没有丝毫反应,景舒月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般难受。 她挥手,静夜连忙为萧来仪奉上一盏茶;与此同时,那让人厌恶的声音同时响起。 “五妹妹既然喝不了酒,便以茶代酒吧,莫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第一卷 第14章 算计 这样急着让她喝东西,看来这药没有下在菜里,反而在这些茶饮上。 萧来仪轻捻茶杯;茶是好茶,只是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常气味。 是蒙汉药。 这气味她再熟悉不过,一闻便知。 “多谢四皇姐了。”萧来仪掩袖,却是将茶悄悄倒在了袖口。 景舒月笑意不明,又招呼静夜替萧来仪倒了一杯茶,“五妹妹,我这的茶可都是贡品,别处可喝不到这样的好茶,妹妹可要多喝些呀。” 萧来仪笑着应下,“这茶果然好,只是……” 她摇晃着身子站起,双手尽力撑着桌沿,眼神有些许恍惚,“我试着有些头晕,就先回去休息了……” 未等她说完,便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景舒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怀好意的轻轻拍了拍萧来仪,低声轻唤,“五妹妹?五妹妹怎么睡着了?五妹妹!” “四皇姐,咱们走吧。”景云和笑着起身,“五皇姐睡着了,咱们去找她宫里的人,来接她回去吧。” 她拉着唯唯诺诺的景安雅,讨好的朝着景舒月一笑。 姐妹三人,就这样将晕倒的萧来仪丢弃在暖阁中。 …… 三人一走,一名小宫女立刻上前将她扶到了暖阁的小榻上,还扯乱了她的衣衫。 萧来仪心底闪过一丝不屑;原以为是什么招数,没曾想又是这些老套的戏码。 不过虽然老套,却很是实用;女子若是失了贞,无论是何人都会鄙夷唾弃,哪怕她是公主也不例外。 小宫女蹑手蹑脚地走开;只是待了许久,都没有人接着到来。 她都装得有些累了,闻着头顶的香也只觉天旋地转。恰在这时,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三四个男子的低语。 “李统领,这可是公主啊!” “怕什么,毁了她的贞洁咱们就走,陛下为了掩盖真相,这事只会不了了之。” “那…”原本惶恐担忧的声音越发肆意妄为,“那,属下就不客气了!” “你小子懂不懂规矩,怎么也是咱们统领先来……” 几人话语一顿,看着床榻上堪称艳绝的女子。 她衣衫微微凌乱,紧闭双目,露出修长的颈,肤白胜雪;唇畔的那抹嫣红更是点睛之笔,让原本谪仙般的女子衬托的多了一丝乖巧柔媚。 “人间尤物啊……” “公主,本统领一定好好疼爱你!您是尊贵的公主,就该被人宠着……呃!”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萧来仪时,原本紧闭双目昏睡不醒的女子却猛地睁开双眼。 她发丝凌乱,微微遮住了一只眼睛;那丹凤眼带着寒冰般冷厉,让人心底发寒;又带着幽深的死寂,仿佛看上一眼,便被拽入深渊。 那只芊芊素手紧紧握着一只金钗,狠辣果决地刺入李统领的脖颈;血液染红了那双素手,连带着那莲藕般的玉臂,也被染上了一丝污秽。 “敢觊觎本宫,你死的不冤…”幽幽声音似是死神呢喃,尤其是被那双无神的双目直视时,便觉浑身冰冷。 萧来仪也不知怎的,倒在这时脑海中全是一家被灭门的场景;她原本想留这些人一命,可看着梦中的血影,理智被尽数冲散,只剩报复,杀尽这些蛀虫败类! 温热的血让她体内的躁动更甚;她拧着眉头,干脆利落地拔出簪子。 那抹鲜红溅在她脸上,倒是缓解了那份燥热不安。 看着李统领没了人气,笔直倒在地上,三人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萧来仪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了擦金簪上的鲜红;得了血的洗润,那支金簪越发明亮。 二皇子送的簪子,用起来杀人倒是趁手。 她看着那三人的背影,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修长的玉指,拿着那支滴血的簪子,披散着发,如同地狱的恶魔那般靠近。 “救命!公主杀人了!” “放我们出去!!” 三人已经被这副模样吓傻;刚才杀人那般利落,甚至比他们还要果断。 这样一个疯女人,平素里本就懒散的他们根本敌不过!早知如此,就不该招惹! “门是你们自己锁上的,怕我跑出去坏了你们好事,你们忘了吗?”萧来仪失笑,她常年练武,力道比男子都大,便是不出几个呼吸瞬间就将几人就地斩杀。 ‘叮——’ 染了血的金钗,掉落在地,溅起的鲜红染了那双洁白的绣鞋。 萧来仪厌恶地踢了鞋,赤脚走在冰冷的暖阁。她笑着哭,望着屋顶的眼神尽是空洞,喜怒交杂,如深渊般不可窥见,一袭白衣的少女站在黑暗之中,早已看不清铜镜中的自己。 “我杀人了……” 她知道,那双手,自从决定报仇之时便再不会干净了。 从前她从未上过战场,原以为杀人不过头点地,手刃仇人轻而易举,可当她第一次杀人她才知晓竟是这般滋味;原以为会心有亏欠,没想到竟也如此得心应手。 这一路,她不知道还要杀多少人。可背负了这血海深仇,便再回不了头了。 满身洁白的少女,缓缓倒在地上;月光白的锦衣淬满了红,泪和血滑下,让那精致的小脸铺满污秽。 她闭上那双满是血红的眸子,额角因忍耐而青筋暴起,头脑晕地厉害;骨子里的热翻涌,煎熬着全身。 窗户被人打开,原本暖意融融的屋子透进一丝微凉,倒是让萧来仪舒缓了片刻。 “啧,本殿送你的礼物,可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熟悉的声音,让萧来仪眉头紧皱。 她抖着手,摸向那支钗子;只是身上却好像被卸了力,连握起金钗都难。 那染了血的金钗,被一只如昙花般修长的手轻轻捡起。男人低沉的声音透露着丝丝戏谑,“半日不见,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他冷嗤一声,抬手打翻了一旁不起眼的精致香炉,“西域的催情香,你没见过,中招倒也不算奇怪。” “我只是没想到,在这香的影响下,你竟还能这样果断杀人。”景珩微微勾唇,阴郁的脸色难得带上一抹笑意,他笑的邪魅肆意,小指勾起了萧来仪的发尾。 “五妹妹,还真是让本殿意外啊。” “滚……”萧来仪头疼欲裂,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她拼死瞪着眼前阴鸷的男人,恨不得连带着将他一同斩杀。 可偏偏这身子太不争气,酥软的连手也抬不起来;便是拼尽全力,也定然伤不了他分毫。 “你以为本殿想管你?若不是母后吩咐,你死了跟我何干?”景珩看着倔强的少女,眼底笑意尽散,他稳稳地抱着萧来仪,将她放到榻上,喂她吃了一颗小巧的药丸。 “解药给你喂下了,待会人来了怎么解释,你自己看着办。” 第一卷 第15章 试探 景珩拂袖欲走,却被萧来仪紧紧攥住衣角。 少女脸色苍白,还沾染着一抹血迹,只是那双眼睛却分外凌厉,“你是如何得知,这是西域催情香的?” 景珩看着萧来仪倔强的面容,瞬间笑出声,“你怀疑,是本殿给你下的药?” “放心,我还不至于用这么卑鄙龌龊的手段。” 萧来仪不回答,接连追问,“那二皇兄,又是如何得到解药的?” “这药是西域供奉的,我自然认得;而且解药母后那就有,我只不过顺来救你罢了。”景珩抬手,轻轻攥着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紧攥衣袖的手指拂开。 “这药,我记得好像都被淑妃要了去;还是小心些吧,你的好七妹可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萧来仪喘着粗气,虽然吃了解药,可不知为何还是煎灼的厉害;她咬破了下唇努力维持清醒,目光却依然有过短暂的失焦。 那一瞬间,只觉攥着她手腕的手掌越发冰凉舒适,让她不自觉地想靠近。 “景瑶!”景珩低声怒喝,声音带上了些许喑哑。 他看着缓缓向自己靠拢的萧来仪,喉结微动;少女领口微微散开,因强撑太久身体到了极限,已然有些神志恍惚。 景珩咬了咬牙,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萧来仪卷成一团,只堪堪露出脑袋呼吸。 他打开窗户,刚要踏着轻功而出,却想起了什么。景珩走到案前,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连带着那支金钗,一同放在萧来仪身侧,“景瑶,母后不留无用之人,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榻上眉头紧锁的少女,踏着轻功,消失在暖阁。 …… 景珩轻轻落在屋檐,原本在屋顶打瞌睡的侍卫立刻迎上前来,接过景珩扔过来的沾了血迹的披风。 那暗卫生的很是俊朗,当真是随了自家主子绝世的样貌。 他看景珩冷着一张脸,忍不住的开口。 “主子,您可算是出来了呀!属下吹风都快吹成冰块了。” “主子,五殿下怎么样了?” “哎哎主子,您走那么快干嘛呀?药送下了吗?五殿下她还好吗?这披风上怎么都是血呀?” “主子!您等等属下呀!” 景珩黑着脸,从暖阁的屋梁上一跃而下;皇宫也是有侍卫巡视的,便是皇子,也不敢在夜间飞檐走壁。 “主子,您理理属下啊,五公主到底怎么样了呀?” 十七紧追上前,轻功丝毫不输景珩。他是所有暗卫里武功最高的,是景珩的心腹。 就是嘴太碎,太过八卦。 景珩冷冰冰的昵着他,“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十七立刻安静下来,只是却没有半分害怕。 他瞥瞥嘴,安静了不过几秒钟便继续碎碎念,“每次都这么吓唬属下,主子您又不舍得。” “主子您为什么总对五殿下那么凶啊?明明心里想着她怕她遭人算计也不说,偏偏说是皇后娘娘的吩咐。” “娘娘忙着处理前朝事,哪有闲心管这些公主们之间的事啊。” 十七一路嘟嘟囔囔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的冷漠了。 只是景珩这次却破天荒地理了他;景珩抬手,轻嗅缕过萧来仪发丝的指尖,还残留着少女发尾清幽的梅香,沁人心脾。 “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他微微弯唇,眼底神色越发复杂。 “我倒是想看看,她如何在这深宫立足;想看戏,便得先让唱戏的人尝些甜头,不是吗?” 十七疑惑地挠了挠头发,“五殿下,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嫔妃呀…” 后宫嫔妃,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就连大权在握的皇后都颇为头疼;便是这次,若不是他家主子及时查到淑妃拿走了这西域催情香,也不会及时赶到。 这催情香药效极强,是能要命的。 五殿下,还真是福大命大。 …… 景舒月原本就没想着惊动贵妃,小辈之间的事,她有自信能解决。 可到底知女莫若母,张贵妃知道自己女儿这心高气傲的性子,担心她出事非要跟着来。 就算女儿的算计失策,她也能博得一个仁爱慈祥的好名声,比起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沈皇后,她这个贵妃,更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张贵妃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堵在了暖阁小小的门口;萧来仪宫里的全来了,毕竟都是各方派来监视的,总得亲自来看看,自家主子那才说得过去。 本就不大的暖阁外,此刻挤满了人。 “来人,破门!这门怎么锁上了?五妹妹没事吧?”景舒月这时知道装出一副关心姐妹的模样了,只是这一路她脸上的得意之色,可是毫不遮掩的被众人看在眼里。 七公主仍是那副害怕的模样,小鹿般的眼眸里似有泪光,亮闪闪的;她躲在张贵妃身后,怯弱抬头,“贵妃娘娘,我们本来是想找人来接五皇姐的…若是她出了事,我们可如何交代呀?” “雅儿莫怕。”张贵妃笑的和蔼,带着金色护甲的玉手轻揉着七公主的头。 “你们本是好心,到底都是孩子,一时疏忽忘了留人照顾也在情理之中,怪不得你们。” 景舒月听了自己母妃的话,笑容越发得意。 借刀杀人,多好的计策;她们不过是去找人接她暂时离开而已,至于这其中是不是有不怀好意的侍卫心存歹念,玷污了一国高贵的公主,这便不得而知了。 况且,就算发生这等龌龊事,又跟她们有何干系?她们又不在场,顶多是疏忽了,被父皇责怪几句。 “这门竟然被锁了…苍天保佑,希望瑶儿不要出什么事啊。”张贵妃面露担忧,脸上半点细纹也无;那副模样看上去,当真像极了担心女儿的慈祥母亲。 “母妃且宽心,五妹妹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不会出事的。”景舒月看着那被人生生撬开的门,眼底疯狂的波涛涌动。 她迫不及待率先冲破那道小小的门,话语中却听不出半分担忧,只剩期待和幸灾乐祸。 “五妹妹!五妹妹你还好吗?有没有人欺……” 看着屋内的场景,嘴边的话再说不出;景舒月呆呆地立在原地,只觉后背发凉,似是坠入无间地狱。 第一卷 第16章 红梅 休憩的床榻之上,萧来仪肆意地交叠双腿而坐;一身圣洁的白色华服铺陈开来,只是染着星星点点的红,像是冬雪中的一抹红梅那般浓烈醒目。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梅花金钗;那钗头的梅花上还有未拭去的血迹,看上去却更加栩栩如生。 屋内,一片狼藉;少女脚下倒着四具凉透的尸体,地面一片明艳的红,连带着那双绣鞋也染上了浓丽。 可她却丝毫不曾在意,就那样坐在上位,眼底透露着淡然,似是对一切失了兴致;原本凌乱的乌发也被一根玉簪挽起,垂下的几缕青丝,将少女衬托的更加美艳,一颦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四皇姐,可终于来了……”萧来仪从榻上一跃而下,尾音沙哑而有勾挑;她步步踏血而来,笑容微妙,却带着让人自心底而生的寒凉。 “四皇姐,怎么不说话呀?” “啊!!”金尊玉贵的公主,哪见过这等地狱般的骇人场景。 景舒月转头,哭着跑向张贵妃。 “母妃!景…景瑶!景瑶她杀人了!母妃!!” 贵妃张嫣然也是惨白着一张脸,闻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她忍不住拿着帕子轻掩鼻息;景安雅已经吓的呆滞,被景云和带出了殿外,连同随行的宫女们,也有些受不住干呕。 张嫣然安抚着女儿,强装镇定,只是略微颤抖的语气却暴露了她慌张的内心。 “瑶儿,这是怎么了?若是宫人犯了错小惩大戒一番即可,好端端的怎么还杀人了?” 一顶不顾宫规随意杀人的帽子,就这样扣了下来。 萧来仪丝毫不慌,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只是与她那嗜血的目光甚是违和。 “贵妃娘娘。”她慌张地跑过去,只是眼底半分怯意也无,“贵妃娘娘,救救瑶儿!” 那双染了血的手,抓住张嫣然的衣袖;萧来仪面色惊慌,竟是一下哭了出声,“我方才头有些晕便睡着了…” “可一觉醒来,看到四个带着刀的侍卫将我团团围住!他们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主上的大业,先杀个公主祭旗,反正他们常年隐藏在宫内,无人会怀疑。” “等来年,必有主上大军踏破皇宫,直取父皇和娘娘的性命!” “贵妃娘娘,儿臣好怕!这是敌国的细作吗?为何要杀我们!” 萧来仪手足无措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被吓坏的娇俏女娘;若非她满手鲜血,眼底又那般平静,险些就让人相信了。 张嫣然顾不得被染脏的衣袖,她瞪着萧来仪,目光凌厉极具穿透力,似是想透过她外表直视她的灵魂。 恶心吗? 自然。 哪有刺客杀人之前说这么多话的?而且也不会蠢到穿着皇家的衣服来杀人。 明明是在乱邹一通,可偏偏死无对证;且四人确实是带着佩刀,她又是唯一在场的人,没有人敢反驳她,这样说没有半点问题。 张嫣然微微眯着眼,厌恶和鄙夷丝毫不加遮掩。 便是知道萧来仪是故意这样说来恶心她,她也无可奈何。 景舒月愤恨咬牙;她绝不会这样放过这个贱人! 她委屈害怕地看向萧来仪,“五妹妹怎么这样说?说不定不是刺客,只是见五妹妹睡着起了歹意……” “四皇姐又是如何得知?”萧来仪拭去眼角垂着的泪珠,看上去好不可怜。 “四皇姐当时应该去帮妹妹找人了才对,这样熟悉这刺客的动机,莫非四皇姐之前与这刺客认识?” “瑶儿!”张嫣然疾言厉色,及时呵止了萧来仪。 她第一次,从心底对一个小辈生出一抹警惕。 若是扣上谋反的帽子,别说景舒月要论罪,整个张家都要跟着遭殃。 好啊,好一个五公主! 此人,不除不行! 张嫣然勉强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她安抚着萧来仪,“瑶儿说的哪里话,是你姐姐太过担心你了。” “不过你一个弱女子,竟然能敌过四人的行刺,真是让本宫没有想到。” 既然行刺一事木已沉舟,便从她景瑶自身下手。 一介柔弱女子,徒手抵挡四人的行刺;仔细想想也足够为帝王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哪曾想,萧来仪却哭的更为凄惨。 “贵妃娘娘可知道,儿臣从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少女声泪俱下,看上去惹人怜爱,“从前在安平寺,总有人觉得瑶儿是灾星就欺负瑶儿。” “他们经常打我,直到寺里的武僧都看不下去了,便教了瑶儿几招保命的招数。” “没曾想,竟真在今日救了命!”萧来仪紧紧握着张嫣然的手,明明眼泪直下,却是笑得肆意张扬,“贵妃娘娘,若不是如此,我便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您今日就见不到瑶儿了呀!” 张嫣然在这几句话里心惊肉跳。安平寺不少人受她指示,好好“教导”景瑶。 她定然是禁不住细查的;若是此事让陛下知道,她这些年私下做的事都会被查出来。 这几句话,看似举足轻重,实则处处拿捏着她,让她进退两难。 “瑶儿受惊了。” 想了许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张嫣然笑意柔和,只是眼底那抹毒辣似是要生吞活剥萧来仪一般。 她亲昵地挽着萧来仪的手,“母妃先送你回宫,换下一身衣裳好好休息,再让人给你送些补品过去压压惊可好?” “母妃!”景舒月红着眼眶,眼底惊愕。 明明是自己的母妃,怎能便宜了那野丫头! 她委屈地红了眼眶,却被张嫣然一个警告的眼神强行止住了想说的话。 萧来仪挑眉,这时候倒是知道自称母妃套近乎了。 只是,她却不想买账。 萧来仪微微抿唇,看似十分纠结,“贵妃娘娘,这刺客之事该如何处置呀?若是真的伤到父皇和娘娘该如何是好?” 张嫣然气恼,恨不得活剥了她泄愤,却仍艰难地保持笑意,“瑶儿且宽心,这儿就交给母妃处理,母妃自会禀报给陛下让他定夺。” “可惜了这满屋的珍宝和那香炉了。”萧来仪望着那曾经盛着催情香的香炉,惋惜十足地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瑶儿反应快用香炉砸向刺客,怕是也难敌四人。” “只可惜,四皇姐明明答应要将这些珍宝都送给瑶儿的,如今却都给损坏了。” 景舒月气愤转头,怒目瞪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 “月儿。”张嫣然朝自己女儿摇摇头,近乎咬牙切齿地笑着。 “无妨,本宫待会再送你些更好的礼物,算作补偿,可好?” “好啊。”萧来仪点头,直视张嫣然威胁怨毒的目光;少女眼眸灼灼,丝毫不怯。 “那便,多谢贵妃娘娘。” 第一卷 第17章 众口铄金 行刺一事便这样不了了之。 帝王震怒,将锅甩给了一向与宸国敌对的东陵;同时加强皇宫守卫,补偿了萧来仪无数奇珍。 原以为补偿后便罢。 可没曾想,萧来仪竟厚着脸皮上门讨要张贵妃之前答应的礼物。 翊坤宫的私库中。 景舒月心疼的抱着那盒东海珍珠,满是不舍,“母妃,这是月儿去年送给您的生辰礼,您怎么能就这么给了那个野丫头?” “她配吗!一个灾星,联姻的工具而已,凭什么这般嚣张!竟然还敢冲撞您,简直放肆!” 张嫣然看着满是委屈的景舒月,少女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很是惹人怜爱。 她轻叹息一声,安慰地抱着自己的女儿。 是自己将她保护的太好,这些年顺风顺水,少了些手段和谋略。 不过无伤大雅,今日教,也不晚。 “月儿。”张贵妃正了脸色,难得的严肃,“月儿,棋盘之上不论手段,只论输赢。” “这是你输的一局,你便要为之付出代价;落子之前,就要想清退路,考虑这后果你担不担得起。” 景舒月哭声渐止。 她抬头,眼眸红润,带着丝丝愧疚。 “母妃,对不起…”再不懂事,也知道是自己计划不周才连累母妃。 “是月儿部署不周,不该听信谗言贸然行动,让母妃损失这样多的宝物…” 张嫣然苦笑一声,心底却是欣慰,“月儿,执棋人,要有耐心。” “怪母妃从前没有教过你,今日起,你便跟母妃好好学。”她温柔地抱着景舒月,怕伤了女儿,所以刻意摘了护甲。 “你记得,无论何时都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其他人都可以是你的棋子。” “有时候要杀人,不必自己动手,借刀杀人因势利导,是上上策。你是公主,无上尊荣,有的是人愿意为你前仆后继。” “莫要为不值得的人烦恼,借他人东风,造你之势;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只需引导;你的手,自始至终都要干干净净。” 景舒月眨了眨眼睛,很是懵懂;她困惑地摇头,“母妃,月儿不懂。” “过几日,明德堂便开课了吧。”张嫣然浅笑,耐心解释,“将她送去,你只管夸她的好,那些世家姑娘们自会替你出手收拾。” “母妃的意思是……” “欲令其亡,先令其狂。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张贵妃微扯唇角。她抬眸望向远方,眼底满是讥讽,似是长辈嘲笑不乖巧的小儿。 她这些年能立于高位,敢和皇后叫板,便是懂得审时度势,借刀杀人。 景舒月笑意渐开,恢复了往日的灵动。 她抹了泪水,俏皮一笑,“谢谢母妃,月儿明白了!” 一个野丫头,文不韬武不略;那样多的世家小姐压着她,便很难再掀起水花。 而她,只需人前高高地捧着她,将她推到众人面前,引起妒忌和仇恨。待众人厌弃这蠢笨的丫头,这火花聚成赤炎之时,便是她灭亡之日。 …… 冬日寒风刺骨,可翊坤宫却是暖融融的,连烧的炭都似是带着阵阵幽香。 名贵的金丝镂空琉璃灯旁,萧来仪很是安静,她斜倚凭栏,执着一卷书看的出神。 “五妹妹。”景舒月轻唤,昂着脑袋捧着一盒珍珠,亲手交给萧来仪。 “这是我母妃去年得来的东海珍珠,这一盒可是价值千金呢。” “想来五妹妹那儿自然是没什么好东西的吧?这个便赐给五妹妹以表宽慰吧!” 她得意地笑着;故意用了一个“赐”字,便是为了贬低萧来仪。 萧来仪懒得跟她计较,她的目的只是为了钱财,如今目的达成,自然没什么好生气的。 “谢谢四皇姐。”她放下书卷,毫不客气收下。 景舒月有些失望。 原以为自己一番羞辱会让萧来仪气恼,她便夸大其词一番,先给众人留下个目无尊长、骄纵野蛮的印象。 不过也无妨,她如今在有利的一方,实情如何还不是任由她说。 与此同时,张嫣然也在观望着少女的一举一动,她意外挑眉。荣辱不惊,处事不变,这般心境当真是极佳,只可惜,是她的对手。自从她选择站在皇后那边时,便注定了两人不死不休的结局。 “瑶儿可喜欢本宫送的礼物?”张嫣然今日换了一身苏芳色(枣红色)宫裙;这颜色穿在平常妇人身上显得极为老沉,可偏生贵妃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与这衣裳相得益彰,反而显得看上去年轻的她极为威严。 她捧着一个精致的暖手炉,纤纤玉指白里透粉,冰肌玉骨,美而不妖。 “多谢娘娘,瑶儿很喜欢。”萧来仪微微拂身,云淡风轻又懂事乖巧的模样与前几日的咄咄逼人大相径庭,让人暗里咋舌,怀疑五公主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瑶儿在看书啊。”张贵妃笑容牵强,她轻昵向案前的书卷,“只是账册而已,瑶儿怎么看的这样出神?” “娘娘,瑶儿回宫也有些许时日,懂了宫里的规矩。” “瑶儿知道这开春的春日宴极为重要,需要贵妃娘娘带领宫妃和几位公主共同操持,因此瑶儿也好好学习一番,为娘娘分忧。”萧来仪乖巧道。 张嫣然却猛地缩了缩瞳,微微蹙着眉。 沈皇后如今帮着处理朝政无心后宫之事,这带领操持宫宴便自然落在了她头上。不用想都知道,皇后这是要开始干涉后宫了,让这个野丫头来分她的权,帮着一同筹办春日宴抢她风头。 她心里暗暗冷笑,既然沈皇后已然放手了后宫,权力已经分出,哪儿有那么容易就收回去的道理。 张嫣然微微一笑,话语那般语重心长,“瑶儿,我知道你是想替本宫分忧,你的这片孝心本宫都看在眼里。” “只是……”她话语一顿,眼底满是惋惜,“你自小在安平寺长大,怕是很多字都不认识。像是处理宫务这等事也是急不得的,哪怕只有一笔账对不上,陛下也是要怪罪的。” “你精勤上进本宫很欣慰,只是怕你算错了账再带累他人。不如这样,你先去学堂好生学习,待往后再学如何主持宫务,可好?” 第一卷 第18章 世家 萧来仪默笑;她早有预料,张贵妃定然不会轻易放权。 不过去学堂… “瑶儿都听贵妃娘娘安排。”她笑着应下。 原本还在想,用什么方式才能名正言顺的接近景珩,贵妃今日倒是误打误撞帮了她,当真是瞌睡了便有人来送枕头。 张嫣然似有些诧异,可却又很快了然于心,自以为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刚回来就急着融入,生怕别人不认识她这个五公主,迫不及待想出风头。她眼眉含笑,似毒蛇般的目光带着丝丝阴冷,“那本宫便替你安排下了。” “瑶儿,这功课可要认真学习,更要与盛京城的那些姑娘们好生相与,本宫真心盼你能结识二三好友。” 萧来仪微微拂身,“多谢娘娘。” 寒暄片刻,她便借口先离开了;如今也算是钱财富裕,许多事情便好办多了。 那背影那般稳重,步伐坚毅,毫无这个年龄应有的灵巧。似是有千斤重,让少女的身影看上去那般沉毅,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压抑。 张嫣然深深地凝视着她挺拔的身影,那双眸子宛若毒蛇盯上了猎物般透露着狠毒。 她轻扬红唇,饶有兴致地拨弄着护甲。 想去学堂?好啊。 作为长辈,又怎能不送上一份见面礼呢? 既然想出这个风头,她成全了她,让她彻底名声大噪,直到羞愧不已再不敢踏出宫门半步! …… 盛京的文德堂本是为了公主皇子们而设;权贵们为了满足自家的虚荣,也求着圣上将自家公子姑娘们送进文德堂。 学堂的先生们都是文采斐然的大家,且能与公主皇子们在同处学习,说出去哪家面子上没有光? 久而久之,世家权贵攀比成风,文德堂的簪缨世族子弟越发繁多,也成了是盛京权贵聚集之地。 萧来仪既成了五公主,自然是要去学堂的。 文德堂的姑娘们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已然是大家风范,定然不屑于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公主同堂而学。 张嫣然也是拿捏了这点,才放心将萧来仪送去,借世家之手,将她打压的再翻不了身。 她们都以为,五公主大字不识,侥幸得了几招保命的功夫便沾沾自喜,实则那点功夫根本不入流,随意一个将门之女便能将她碾压。 这话倒也说对了一半,真正的五公主确实不识字,可不代表,萧来仪不懂。 萧来仪虽擅武,却并非不通文;她也是被父母苦心教导出的姑娘,也读过书,虽不及大家闺秀却也略有文采,且尤擅棋。她自小熟读兵书,便将排兵布阵也用到了棋盘上,长此以往便有了自己独特的招式,至今尚无对手。 长遥宫近日出奇的安静,张嫣然只以为是她转过弯儿来后怯了场,不敢再出门招摇过市。 却不知,她看到的,只是萧来仪想让她看到的。 “殿下,到了学堂,便没人再能护着你了。”李楠温柔地替她束发,恍惚间,自己记忆里那个懵懂的小姑娘已然这般沉稳。 萧来仪曾说过,只有她们二人时不必这般生分;可李楠不肯,她怕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暴露萧来仪身份。她又怎舍得因为自己,让这孩子再陷入危难? 李楠满眼心疼,轻轻为萧来仪攒上玉簪,“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四公主最擅棋,她的棋艺是张贵妃亲自教的,那些世家姑娘比不上她分毫。六公主文采斐然,是夫子亲口承认的盛京才女。七公主喜画,她的画千金难求,随意一副便能掀起权贵间追捧的热潮。” “且不提几位公主,任何一位世家小姐都是精通琴棋书画的;这学堂中,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是一定不能得罪的,几位公主和皇亲国戚的贵女就在此列。” “这高门贵女里,陆首辅之女陆清菡,顾尚书之女顾南溪,还有…五殿下的堂妹,姜宁华;当属这三位,最为瞩目。” 萧来仪安安静静的坐着,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尽是运筹帷幄。 她抬手,握住了李楠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李婶,这已经不是我想不想得罪的问题了。” “况且已经得罪了大半,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 李楠失笑。 她怎么忘了,高门贵女都已跟其他几位公主相熟,自然不会给萧来仪好脸色看。 “我去学堂,也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认识父亲,哪怕有一丝希望,能寻到一丝线索,也便值了。” 萧来仪轻抚了发间的梅花玉簪,眼底一片柔和,“这文德堂,我一定要去。” “而且,李婶可知,您方才说的张清菡,是张嫣然的侄女,更是…容亦泽的未婚妻。” 李楠心尖一顿,满是心疼的红了眼眶。 “这容家,简直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她咬牙切齿,只觉愤恨!只恨自己不能提起长剑刺穿那薄情郎的心! 萧家这些年如何待容家,她都看在眼里;如今反而踩着萧家人的骨血上位,实在无耻! “李婶,我没事。”萧来仪笑着安慰,拍了拍李楠的手背,“容亦泽,一定知道其中关跷。” “张清菡是目前唯一的突破点。且沈皇后要破坏两家联姻,我也得想法子出手干预。” 萧来仪安慰一笑,她起身整了整衣裙,拎起身边的一盒糕点,“李婶放心,这般好的机会,我怎会错过?” “殿下要去哪儿?”李楠不放心地跟上。 “去补短板;我不擅琴和画,书法也没有其他贵女们写的好,不想让人比下去只能投机取巧了。”萧来仪微勾红唇,只是转身的片刻眼底半点笑意也无。 多番相救,如今也确实该拜访一下她那位二皇兄了。 这可是皇后给她的任务,景珩休想独善其身独坐高台。 只要能有恰当借口接近,不怕找不出他的破绽,为家人翻案。 …… 二皇子的衍庆宫离长遥宫并不远,走着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到。 萧来仪特意吩咐不必跟着她;却还是有几个胆大的小太监一路跟随;在发现她去的是二皇子的宫殿后又立刻乖顺返回。 二皇子是沈皇后长子,又一向有玉面阎罗之名,便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再大,也不敢跟皇后和二皇子作对。 宫道上的小宫女们见了萧来仪纷纷行礼问安,只是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等萧来仪和李楠走后,几名宫女默契地聚在一起,对着萧来仪的背影指指点点。 “你们听说了吗?遇刺那日,五殿下的衣裙上全是血!” “我知道!七殿下都给吓病了!虽说是遇刺后五公主奋力反杀,可谁知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倒是听说,那日五殿下衣服凌乱不堪,身体也很是无力,看上去虚弱极了。那可是四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呀,五殿下那状态看上去也像……”小宫女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住嘴。 “怕什么?又没人听见,没准儿那灾星公主,早就不洁了呢!” 第一卷 第19章 校验 二皇子景珩不喜奢华,衍庆宫陈设相比凤仪宫简单了些许。 可到底是中宫所出,陈设无一不是上等金丝楠木,处处透露着威严,让人由心底生出一种肃穆之感。 萧来仪到时,景珩正在书房看着折子,修长的指尖执着朱砂御笔,很是专心致志。 “二皇兄。”萧来仪微微福身,“我给二皇兄带了礼物,多谢那日二皇兄相救。” 景珩仍低着头没理她,只是批注折子的动作却略有迟缓。 萧来仪知道,这厮是在看她的诚意。她将亲手做的梅花糕摆在案上,温声道,“这是臣妹亲手做的,取最明艳的梅花封在蜜罐中沁了七日,以去除寒凉之气;今日恰巧是第七日,一早做好了便赶忙给二皇兄送来。” 如此,便也能解释为何今日才来拜访。 景珩挑眉,他放下笔,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少女许是走得急,发间落了一朵落梅也未曾察觉,他浅笑,“五妹竟然如此心灵手巧,还会做梅花糕?” “不足挂齿,自然是比不得二皇兄宫里的御膳。”萧来仪疏离一笑,“臣妹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有一番真心实意,还请二皇兄笑纳。” “你我是兄妹,都这般熟悉了,何必再打官腔?”景珩抬眸直视着少女,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深不见底,“莫非,妹妹还怪着我那日的鲁莽?” 萧来仪疑惑地眨眨眼睛,“二皇兄此言何意?你我不过是第三次见面,何谈鲁莽之说?是二皇兄不要怪罪妹妹那日无礼才对。” 这句话,便是彻底将安平寺刺杀那晚的事情翻篇。 景珩轻睨了她一眼,忽地笑了出声。自己这位妹妹,当真是聪明至极;她刻意否认了那次见面,便是表明了坚决替他遮掩的决心。 “怪不得母后也喜欢你,这般聪慧过人,连我也要忍不住喜欢了。”他勾唇,深情的桃花眼似有波涛潋滟。 “妹妹的礼物,我很是喜欢。” 无论是桃花糕,还是这份忠心,都让他很是满意。 景珩放下撑着下颌的手,轻拿起一块梅花糕,微红的薄唇咬去一半,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慵懒;那般矜贵优雅的姿态,当真是应了世人口中的翩翩公子。 萧来仪默笑,她强忍着恶心,手指屈起攥紧了拳,“二皇兄,味道如何?” 梅花糕入口即化,去了原本的苦涩,沁着梅花的幽香与甜蜜融合的恰到好处,唇齿留香,仿佛步入梅园那般沁人心脾。 是绝佳之品,纵是吃遍了各色珍馐的景珩眼底也划过一丝惊喜,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尚可。” 萧来仪心底怒意翻涌,她牵强笑道,“二皇兄不嫌弃就好。” 面对仇敌,还得这般虚与委蛇,当真是令人作呕。 她悄悄打量着书房;若是刻意栽赃,总能留下痕迹;观这书房的布局,里外面积似的对不上,应是有一处暗门。 “妹妹在瞧什么?”景珩不知何时吃完了一整盘梅花糕,他笑着抬头,看向萧来仪的眼神很是温和。 萧来仪失笑,“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便失了神。” 少年笑意渐深,“妹妹有话但说无妨。” “我马上便要去文德堂读书了,只是我自小在安平寺没有机会学习琴棋书画,怕被那些高门贵女比下去。”萧来仪开诚布公,坦然道,“所以二皇兄,能不能教我弹琴作画?” “我凭什么帮你?”景珩轻拭指尖,调笑问道。 “因为我们是兄妹啊,二皇兄方才不是说了吗?”萧来仪眼中满是晶亮灵动,“兄长帮助妹妹,为何不可?” “好啊。”景珩笑着起身,踱步走向少女,“可妹妹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萧来仪微怔,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身为公主,也想替母后和贵妃娘娘分忧,一同筹备春日宴;只是贵妃娘娘担忧我不足以胜任,便婉拒了。” “二皇兄可否告知,我需通过什么法子才能证明自己?” 景珩闻言睫毛轻颤,他低垂着眸子,若有所思,“每年开课后的一个月,夫子为了督促学业,都会举办一场教考;届时父皇母后也会参与评审,世家子弟都会参加。” “你若是能拔的教考头筹,莫说是春日宴,哪怕是要协理六宫之权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妹妹从前没有学过这些,你做得到吗?” 萧来仪心底倒是松了口气。 贵妃这边是万万不会放权的;除非是有十足正当的理由,否则她根本不可能在春日宴崭露头角,更别提替皇后夺权。 沈皇后这些年醉心朝政无暇后宫,哪怕是强令贵妃交权,也难以服众;这可不是她想要的局面。因此,她将这名正言顺夺权的重任,交给了萧来仪。 “靠我自己当然是做不到,可不是还有二皇兄吗?”萧来仪恭维笑道,“事在人为,若有了二皇兄相助,这胜算便大了许多。” 景珩轻笑,屈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眼底划过一丝玩味,“妹妹都这样说了,我倒不好拒绝了。” “妹妹要学什么但说无妨,我都教你。” “一幅画,我要学一幅画。”萧来仪目光灼灼,抬头仰望着少年,“一幅能够艳压七公主的画;还有一首,胜过所有贵女的曲子。” “野心不小。”景珩轻道。 他微微俯视着面前的少女,萧来仪仍是一身月光白色的华服,只是袖间的花纹略有差异,她腰间还坠着一块刻着“姜”字的玉珏,用流苏稍加点缀,便衬得腰身更为窈窕;她似乎尤爱白色。 “母后送了那么多颜色的衣服,为何妹妹只穿白色?” 萧来仪微微蹙眉轻垂眼帘,遮住眼底那抹哀伤凝重,“我不喜太艳的颜色。” 家人不在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为他们守孝。 少女微低着头立在原地;白色也着实衬她,让她看上去格外端庄素雅,只是却似乎带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沉重。 景珩轻呵一声,扬手拂去了少女发间的那朵落花,“明日晚上下学后来衍庆宫,我替你补习。” “晚上?”萧来仪来不及忧伤,疑惑皱眉,“为何是明日晚上才补习?” “妹妹莫非不知,贵妃禀了父皇母后,为了让你更早适应学堂,提早开了课?” 第一卷 第20章 十七 萧来仪心一沉。 所有人都知道,却唯独她不知道。摆明了打着为她好的幌子给她树敌。 提早开课了半月有余;那些世家的公子姑娘们自然是极为不愿;他们不敢怪罪贵妃,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她。张贵妃为了对付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怕了?”景珩昵着她,双手环胸,一副戏谑的模样。 萧来仪轻笑一声,“倒还不至于。只是没想到,贵妃竟然这般耐不住性子。” 这样迫不及待出手,丝毫不给她一丝反应的机会,生怕她想出法子破局。 “今日我就不教你什么了,回去好生准备;我听说贵妃为了助你好好读书,还特意送了位宫女做你的书童呢。”景珩轻理衣袖,坐回了书案前,他执笔,晕染着墨盘。 “这墨,倒是越发的浓了。” “殿下,您怎么磨了这么多墨啊?要不加点水?”十七执行完任务刚回来,他莽撞地从屋檐之上一跃而下,恰好听到了自家主子的自言自语。 他讨好地去帮景珩的墨盘加水,却被景珩冷冷打了一记眼刀。 十七尴尬地摸着脑袋,这才发现萧来仪的存在;他歉意行礼,“参见五殿下,是属下冒失了。” “无妨。”萧来仪轻声道。 她心领神会,微微福身,“那我便不打扰二皇兄了,臣妹先行告退。” 少女步伐稳重,她披上斗篷,很是端庄地离开,挺直坚毅的背影似是带着胜者的势在必得。 十七默视着少女的背影,微微蹙眉;只觉那身影似是背负着什么,自信的同时又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哀伤,看了心底很是难受。 “什么事?”直到景珩发了话,才将他从那莫名其妙的伤感中唤回。 他手忙脚乱地抱拳,“回主子,有关萧召的事,有了一丝眉目。” “萧召还有一个叫萧遥的女儿,他用了二十年军功换自己女儿一命,只是萧遥似乎被人打成重伤,如今下落不明,八成是…不在了。” 十七眼底满是惋惜;这样好的副将,却被人当成替罪羊推了出来。 当时自家主子几番试探,都没能让萧召松口;萧召精忠报国之心世间罕有,是难得的好将领。 景珩沉默片刻,才犹豫开口,“暗中去查萧遥下落,若是找到人,帮衬一二。” “是,主子!”十七爽朗一笑;他就知道,自家殿下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对待忠实的将领从不亏待。 “徐振贪污一事,属实吗?”景珩轻道。 十七摇头,眼底尽是凝重,“属下去查了大理寺查抄的赃款,跟徐振账册有好些对不上;他有部分钱财下落不明。” “而且似乎,与陆首辅有关。” 景珩神情一凛,眸色微沉,“不急。” 他微勾薄唇,眼底尽是运筹帷幄,“主角还没出场,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 萧来仪回到长遥宫时,宫里的宫女们正聚在暖阁中吃着茶点,嬉笑欢闹,悠然自得。 只有两名宫女扫着落雪,空旷的宫外很是凌乱,却无人在意。 “殿下,这些人越发放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主子呢!”李楠气恼,当初这些宫人们来时还象征性地打扫一番,如今却是一点也不肯装了。 李楠轻叹息一声,“殿下,要管吗?” “再等等,李婶。”萧来仪不急,温声宽慰,“现在还不是时候。” “前几日才得了那么多赏赐,如果现在发落了他们了,咱们就成了恃宠而骄,张贵妃更好发难。” “那就任由她们放肆?”李楠看向暖阁中嬉闹的宫女们,很是无奈。 萧来仪笑着轻挽李楠手臂,如从前那般轻轻摇了摇,温柔地笑着,“阿婶,这就生气了?” “沉住气,阿婶;现在不动手,不代表以后不收拾他们。” 她向来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只是时机未到,还需等着借那道春风。 只是看着庭中的落梅,萧来仪心底莫名划过一丝怅然;那两名小宫女很是细心,将雪上的点点红梅轻轻扫去,动作很是轻柔。 “那两个宫女叫什么名字?”她柔声问。 李楠也调整好了情绪,只是言语中却仍透露着心疼,“个儿高些的叫青黛,另一个叫紫苏;都是才入宫的,手脚笨各宫都嫌弃,便遣到这来了。” 萧来仪笑笑,拉起李楠的手,走向内殿,“以后只让她们两人来内殿就行;之前那些人全撤了,再给他们派些轻快的活,可别让他们累着了。” “好。”李楠果断应下,她慈爱地望着萧来仪,“我去给你准备晚膳,你先回去歇息。” 萧来仪笑着点头,目送李楠离开。 在这空荡冷寂的宫闱,也只有李婶能给她带来一丝温暖和慰藉。 她站在门口,看的有些失神;连头顶落了树上的积雪都未曾察觉。 “殿下原来在这儿啊,可让奴婢好找。” 一道清脆甜糯的声音似是透着隐隐的高傲和挑衅;萧来仪回头去望,却见一名与她同岁的小宫女,不卑不亢地站在她面前。 她与旁人都不同,头上的双丫髻将她衬得格外活泼,连袖口都比寻常宫女的衣服多了几朵浅粉色的桃花,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你是?”萧来仪迟疑地问。 小宫女微微拂身,“奴婢露白,参见五殿下。” “你便是贵妃娘娘为本宫找的书童?”萧来仪摘下斗篷,欲往殿内走,却被露白挡在面前拦住去路。 “殿下。”露白笑的灿烂,脸颊的两个酒窝很是可爱,只是眼中隐隐透露着鄙夷,“贵妃娘娘怕殿下跟不上学业,特意派了奴婢前来督促殿下好好读书。” 萧来仪方欲开口,却又被露白抢了先,“娘娘还吩咐了,殿下的生活起居也缺专人照顾,所以特意派了夏嬷嬷前来照顾殿下。” 她笑着低头,恭敬转身,朝着内殿正在喝茶的嬷嬷行了标准的万福礼,“夏嬷嬷安好。” 那行礼的姿势,相比方才对萧来仪的更加恭顺。 第一卷 第21章 刁奴 坐在侧位的嬷嬷一身褐色宫装,应是位居八品的掌事;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腰背挺直,努力学着那些贵人们的样子,让那微微有些发福的身子带上一抹威严。 不惑之年,皱纹却是不少,远没有宫中贵人们保养得当。 她坐在原处,刻薄的三角眼打量着萧来仪,眼中满是不屑,“奴婢夏氏,见过五殿下。” 萧来仪敷衍点头,“有劳夏嬷嬷了。” “殿下明日便要去文德堂了,奴婢奉命为殿下讲讲文德堂的规矩,以防殿下出了差错。”夏嬷嬷稳坐如山,甚至摆出了一副主人的架势,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萧来仪坐下。 “殿下,明日辰时开课,殿下需在卯时三刻起身梳妆,带好书卷后,由您的书童送您前去文德堂…” 话音未落,她便惊愕地看着萧来仪直接经过她坐到了主位,并未按她的引导坐在与她同等的位置。夏嬷嬷那一瞬间都忘了继续说下去,却被萧来仪挑眉昵了一眼,“继续。” 少女话语中已然带有一抹不容置疑的威严,神色更是冰冷的骇人,仿佛能在顷刻间取人性命,那抹隐隐的杀意让夏嬷嬷都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殿下…明日散学后您需尽快返回……” “能不能说点有用的?”萧来仪无聊地撑着下巴,“比如,本宫在学堂需要注意什么?” 夏嬷嬷神色微怔。 她就是刻意说了这些没用的来误导萧来仪;若是告诉五殿下让她规避了错误,那贵妃娘娘还如何拿这件事做文章? 夏嬷嬷笑着,试图遮掩过去,“这…奴婢也没去过学堂,也不清楚;殿下聪慧…自然是知道在学堂应该如何做的。” 萧来仪见套不出有用的信息,便懒得跟这些人虚与委蛇,她起身,径直就要往寝宫走;哪曾想,那夏嬷嬷竟如此胆大,直接喊住了她。 “五殿下这是要去哪儿?规矩都还没学完呢!” 萧来仪回眸,耐心告罄的她,此刻眼底如淬了毒的寒冰,透露着森森寒意,骇人刺骨,“本宫要去哪,还需要跟你汇报吗?” “再者,嬷嬷不是没去过学堂,什么都不知道吗?莫非还有什么可教本宫的?” 眼底的倦意和不耐,似是带着将人撕碎般的嗜血和狰狞;夏嬷嬷和露白瞬间被那气场吓住,心间一惊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萧来仪走后,这压迫感才渐渐消散。 露白连忙上前扶着夏嬷嬷,“嬷嬷,您没事吧?要不要告诉贵妃娘娘?” 夏嬷嬷眼中划过一丝惊骇,可很快,便被恨意取代,“先不用。” 若是让娘娘知道她被一个野丫头唬住,怕是再也不会信任她,而且这丫头抓住了她话语中的漏洞,便是传出去,错也在她。 她倒是忘了,这是个果断狠辣,杀过人的公主;是她大意了。 “露白,明日去了学堂,知道该怎么做吧?”夏氏轻抚胸口,舒缓着内心的颤意。 “嬷嬷放心,奴婢明白。” “明日,定让她颜面扫尽。” …… 黎明破晓,萧来仪便被几人整装的声响吵了起来。 露白很是雀跃,一路上叽叽喳喳围绕着萧来仪说个不停。 萧来仪无心听她啰嗦,坐在马车内也只是撑着头闭目养神。 “殿下可曾温习过功课?”露白好心地为她添茶,却不忘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今日萧来仪将青黛也一同带上了,相比之下,青黛则很是安静,看到露白这般放肆也只是不悦皱眉, 看萧来仪不语,露白后知后觉尴尬笑笑,“倒是忘了,对殿下来说,应是预习才对。” “殿下不要忧心,奴婢是读过一些书的;若是殿下不会可以问奴婢。” 萧来仪睁开眼睛,仔细打量着她;小姑娘的眼底充满了期待,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的宫道上。 “你一会儿,也跟着我进学堂吗?”萧来仪开口问道。 露白迟疑片刻,点头,“自然,奴婢是殿下的书童,是可以跟殿下一同去的。” “是吗?”青黛忍无可忍,皱着一张小脸,“可奴婢怎么听说,书童是没法进学堂呢?” “你个贱婢懂什么?”露白狠狠瞪了一眼青黛,表情也带上一丝得意,“寻常书童自然是不行,可奴婢是贵妃娘娘亲自选出来的,自然跟他人不同。” “你这般张扬,贵妃娘娘可知道?”萧来仪昵着她,慵懒地撑着头,“打着贵妃娘娘的幌子,不怕她怪罪?” 露白脸色一僵,她欲出口辩解,却被青黛回怼,“说的好像你格外高贵似的,别的书童都不能进,只有你可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殿下的伴读呢。” “殿下…奴婢不敢……”露白脸色越发难看;再不济,伴读也都是出身高贵的公子姑娘,不是一个宫女比得了的。 她怨愤地剜了眼青黛,心中却是在慢慢盘算。 就算五公主不让她进去,也无妨。 那些贵人们,是万万不会放过五公主的。 …… 文德堂内,学长已来了大半。 其他几位公主去的更早,毕竟是开课的第一日,总要招待一下各位公子姑娘们。 先生们都还未到;公主们身边已然聚着好几位世家贵女,几人亲昵地寒暄。 “四殿下,五殿下当真会来吗?”说话的粉衣少女,正是景云和的堂姐,首辅长女陆清菡。 她笑意盈盈,精致的鹅蛋脸很是娇美,“臣女听堂妹说,这五殿下大字不识…” “清菡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景舒月笑着开口,“若是让我那五妹妹听了去,又该不高兴了。” “我那五妹妹脾气性子着实不太好,之前我还想着教她识一些字,哪曾想妹妹竟不愿意学……” “哎,总之还望清菡妹妹多多担待。” 话里话外,无一不是透露着贬低;三言两语之间,已给萧来仪留下了不思进取、自视清高的刻板印象。 果然这一番话,让几位本就高贵的姑娘很是不悦。 “四殿下就是太好心,还试图教她道理,要说我啊,您又何必再帮这样的人说好话?”少女一身水蓝色长裙,言语中满是嫌恶。 “谁不知道她那日遇刺的事?没准儿,早就与那四人有了苟且之事。” “南溪姐姐,不是的。”景舒月担忧地皱眉,“她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不是她的错。” “四殿下就是太善良了。”顾南溪不屑,“这样的人,也配来文德堂?不怕玷污了这圣地吗?” 第一卷 第22章 文德堂 “南溪姐姐,五皇姐她人很好的。”景云和温婉大气,一举一动尽显端庄,“她自小缺乏教导,这般性情也在情理之中。” “堂姐,你何必替她说话?”陆清菡笑意愈深,“若不是她出生就克死了颖妃娘娘,又带来一年大旱,何至于被送去安平寺十六年?这个灾星,真是晦气!” “堂姐你可是盛京的才女,有你在,那五殿下想来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喽。” 少女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嬉笑声不绝于耳;提早开课的厌倦也毫不留情宣泄而出,完全将萧来仪当成了出气的筏子。 直到景舒月的书童高声提醒,“五殿下到!” 满堂的贵女们这才纷纷侧目,看向姗姗来迟的萧来仪。 今日的她,仍是用一根玉簪简单地簪了发,白色的锦服上仅有几小片浅紫色的祥云图案;肤若凝脂的少女沉静端庄,明艳大气的五官端正精致。 她步步稳重,眉眼间仿佛带着历经千层风浪沉淀后的方有的处事不惊和雍容大气,似是带着一种肃穆,让人看上一眼便心底一颤;那双凌厉的丹凤眼,深邃幽深让人难以看清,像是浴血重生的血凤,灼灼其华。 学堂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注视着萧来仪,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同样是公主;四公主是婉约灵动的娇俏女娘,六公主则是温婉大气的才女,七公主年纪小,带着少女未曾褪去的活泼天真;相比之下,这位五公主,倒像是被鲜血浇灌长大的红梅,傲骨天成,便是武将之女都没有她这般的气场。 “堂姐,这就是你那五皇姐?”陆清菡愣了一瞬,她看向同样惊愕的景云和,“怎么感觉,不像是没读过书的野丫头啊。”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等稳重,若非饱读诗书,便是历经磨难,经千番锤炼。 贵女们都神色异样地打量着萧来仪,未曾想,那满是肃杀之意的少女,竟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向诸位姐妹问好;今日起,便要跟诸位同堂而学,还望诸位姐妹多多指教照拂。” 顾南溪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率先开了口,“五殿下此言何意啊?若不是因为五殿下,我们也不会这么早就在这。” 言外之意,便是在埋怨萧来仪了。 萧来仪淡淡一笑,打量着众人;贵女们或多或少眼底都有一丝不悦,毕竟确实是因为她早开课了半月,换做是她,她也会不高兴。 她刚要开口,景云和便抢了先,她亲昵地挽着顾南溪的手腕,一副撒娇的模样,惹人心生怜爱,“南溪姐姐,不怪五皇姐的。” “若不是五皇姐不懂的太多,贵妃娘娘实在不懂如何教五皇姐,娘娘也不会出此下策。” “不懂如何教?”人群中少女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讥讽,“若不是她大字不识,何至于教起来这般费力?不过贵妃娘娘倒也实在高看了她,娘娘都教不会,指望着我们从头教她吗?还是说,让我们陪她从头再学一遍?要我说啊,还不如自己回宫去读孩童启蒙之物呢!” “而且五殿下又怪得了谁呢?若不是您出生就克死母亲,又何至于被送去安平寺十六年?您理应闭门拜佛,洗清自己的罪过,怎能如此招摇?五殿下啊,您也莫怪罪臣女性子直说话不好听,实在是忠言逆耳,臣女不得不说啊!” 说话的少女是户部尚书之女莫思婉,也是容亦泽的爱慕者;她曾经在容亦泽的房间看过一幅被烧毁的画卷,画上的少女只堪堪能看清半张脸,但却跟这五公主出奇地相似! 她恨得面目全非,当年若不是颖妃从中作梗,或许能嫁给陛下的便是她的母亲!如今公主的尊位应是她的才对! 如今看到这张脸,她心底便觉得十足恶心! 等莫思婉说完了,景舒月才故作好心地出面替萧来仪说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五妹妹不懂也不是她的错,安平寺无法学习,她不认字也在情理之中,大不了咱们陪她再学便是。”字字句句,都在替萧来仪说好话,却也将她推向众矢之的。 陪她再学一遍?那些贵女们哪有这等闲情雅致陪一个灾星从头学习?简直可笑。 景舒月得意一笑,她如今越发理解,母妃说的因势利导是何意了。 她笑着看向萧来仪,“五妹妹,入座吧?今日我们陪你重新学习。” “四皇姐。”萧来仪开口,声音带着疏离,“按照原来进度继续就好,不必因为我耽搁进度。” “那怎么行!”一直安静的景安雅在此刻惊呼一声,她满是心疼,“书本上的知识晦涩难懂,我也是背了好久才背过的,姐姐不从头学根本听不懂呀!” 萧来仪轻轻瞥了眼景安雅;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看似文静柔弱,实则心机算计丝毫不输她的两位姐姐,当真是出身帝王家金尊玉贵的公主。 她微微勾唇,说出的话却瞬间让景舒月愣住,“不瞒诸位,贵妃娘娘对我多有照拂,还特意为我送了一位书童教我学习。” “只是我实在愚笨,学了好些时日仍然不明,不得已之下我便去求了二皇兄,由他亲自教我;虽说比不得诸位姐妹文采斐然,可基本的功课却也是明了的。” 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况且也不能因为我一人,耽误大家的温习,毕竟一月后便是教考了,您说对不对,夫子?” 贵女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视线从萧来仪身上挪开,转身齐齐朝向夫子行礼。 众人被夫子的突然到来打散了思绪,根本来不及细想;只有景云和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当真是她的好姐姐;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说她自己愚笨,实则是在指责贵妃;为何贵妃教不明白,二皇子却能教明白呢? 显而易见,她在暗指,贵妃没有认真教。 夫子也立刻听懂了其中深意;只是他受贵人所托,万不能就这样让萧来仪蒙混过关。 他轻拂袖,抬手示意诸位落座,怀疑的目光却始终看向了萧来仪,“老夫不解,当真是二殿下教导的五殿下您吗?” 萧来仪迎上夫子的目光,刚欲作答,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抢先。 “她说的确实不错。” 第一卷 第23章 文德堂(2) “二殿下?”莫思婉心头一惊,连忙跟着诸位贵女们起身行礼。 她心惊胆战地打量着面前玄色金冠的少年郎;不知二殿下是何时来的,她的那番话有没有被听了去。 “二皇兄今日怎么没有去上朝?来我们女院,怕是不妥吧?”景舒月尴尬一笑,她对上了景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虚地笑了笑。 景珩的心狠手辣和疯魔偏执也是出了名的,相比之下,她们反而更喜欢同亲自率兵在外征战的大皇兄相处;哪怕大皇兄杀敌无数带着让人不敢靠近的杀气,却也好比跟景珩相处的好。 景舒月微微蹙眉,很是不习惯跟这位二皇兄站的这样近;她总感觉被景珩看着后背都凉嗖嗖的。 “今日本殿休沐,便奉母后所托,前来看看五妹妹。”景珩轻笑,那汪桃花眼温柔多情,不似平素那般疏离。 他看向萧来仪,“五妹妹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有人胆大妄为,竟敢对当朝公主不敬?” 极具压迫的目光,冷冷扫过在场众人;莫思婉壮着胆子抬头,却在与那骇人的目光对视的瞬间立刻低下。 她紧张的手掌都出了冷汗,生怕萧来仪要同她计较,治她一个不敬之罪。 萧来仪却是淡然一笑,“多谢皇兄相护,也多谢母后还挂念着瑶儿。只是我与大家相处十分融洽,并没有人为难我。” 她掀起眼皮,昵了景珩一眼;原本靠她自己也是能解决的,偏生半路杀出个景珩非要帮她拦下这档子事。 景珩丝毫不觉得自己被人嫌弃,他目光微沉,眼底深情似被一层寒冰遮掩,“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嘲笑当朝公主,妹妹可一定告诉本殿。既然妹妹……” “二皇兄。”景舒月壮着胆子上前打断了景珩的话,“方才五妹妹说,她的功课都是二皇兄亲自教的;若是如此,那五妹妹岂不是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微微低头,却是有些隐隐的期待;二皇兄一向对她们很是冷漠疏远,且最讨厌跟别人扯上关系。 若是萧来仪但凡有一样学的不好,怕是连带着景珩也会一起丢人。她倒是想看看,这位二皇子能为萧来仪做到哪一步。 出乎她的意料,景珩微微挑眉上前一步,眼底满是戏谑,“四皇妹说这话,是想说如若五妹妹学不好这些,便都归咎于我?” 景舒月面色一僵,立刻讨好的笑笑,“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四皇姐。”萧来仪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二皇兄教我的时间尚早,妹妹也仅仅只是读了几本书而已;想来便是聪慧如四皇姐也不能在一月内通读所有书目。” “四皇姐这话,是否有些苛刻?”这样大方的挑明,倒是让景舒月有些挂不住面子了。 她束手无策地皱眉,无奈之下只能给夫子打了个眼神。夫子心领神会恭敬拱手,“二殿下,这也到了授课的时辰了,您若在女院继续逗留怕是有所不妥。” 待的这样久,且不说几位公主;那些世家姑娘哪个不是地位尊贵,耽误了这样多的时间怕是都有些不悦。 景珩识趣地微勾唇角,他慢慢走向萧来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为她系了系斗篷;他压低声音,微俯身在萧来仪耳畔,“怎么办呢?妹妹似乎有些应对不暇呢。” 似是得意,又似戏弄;萧来仪皱着眉,语气毫无半分情绪,“二皇兄放心,我应付的来。” “母后不方便出手干涉,所以让我暗中助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我将十七留给你了。”他笑着直起身,微冷的桃花眼尽是意味深长。 见景珩离开,众人连忙行礼,高呼恭送。 萧来仪无奈地目送他的背影,微微愣了一瞬;十七,是那个碎嘴的侍卫? 这样明目张胆地监视,亏得他想得出来。 “五殿下,这次开课急,老夫未能妥善安排您的位置;还请五殿下委屈一番了。”夫子脸上挂着和蔼的笑,他指了指最后一排的位置,示意萧来仪坐下。 萧来仪坦然点头,“万事都有先来后到;我来的晚,也不好意思再占了其他姐妹的位置,今后便也一直坐在这了。” 世家姑娘们倒是有些惊讶;原本因二皇子和萧来仪耽误时辰而心生的不满竟在此刻消散些许。 原本公主无上尊崇,是应该坐在最前方的;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一处改了,所有人都得换位置。 萧来仪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主动提出来的;她的目的只是接近陆清菡寻找证据,并不想无故树敌。 树大招风,若是因为自己莽撞平白遭人算计,那才是得不偿失。 夫子的这堂课,格外晦涩难懂。 不知为何竟讲起了兵法。 贵女们本就懒散松懈了两个月,又讲起平素闻所未闻的兵书,自是有些惆怅,竟是想听也听不进去,连那些将门之女听起来也很是费力。 除了有盛京才女之称的景云和,还有似是提前预料了夫子讲授内容的景舒月二人听的认真,再就是坐在最后方的萧来仪了。 兵书,她再熟不过。 从前不爱读诗经和国学,便溜进父亲书房偷些兵书让母亲讲给她听;这夫子的水平再高也只是纸上谈兵,又哪里比得上自己父母的言传身教。 萧来仪惋惜摇头,眼中的那抹失望让授课的夫子心底很是复杂;那双凌厉的目光并非仅有出乎所料的失落,甚至还带着一抹嫌弃? 夫子很是不明白,只觉得这丫头不识抬举;他讲的这般生动,连那些军营里的将士都理解不了他这般层次,一个野丫头竟还敢嫌弃。 真是不知所谓。 不过既然这位五殿下竟然如此瞧不上他,那他日后也不必用心教了。 今日的这份下马威夫子自以为十分具有威慑;原本就是想让五公主厌了这学堂,再也没有勇气踏出宫门,才特意选了生僻难懂的兵书。 贵女们大多都没听懂,散学后也是围绕着夫子询问;众星捧月的夫子看向被冷落的萧来仪,眼底划过一丝耐人寻味。 一个灾星而已,便是入了皇后娘娘和二殿下的眼,又拿什么跟他作对? 第一卷 第24章 流言 今日的课,很是平平无奇。 兵法三十六计,夫子全然是照着书念下来的;学子们听的昏昏欲睡。 萧来仪也觉得着实没什么意思,便低头温习起校考的功课。这夫子也当真是金玉其外,还说是什么文坛大家,却连书都能念错。 看着萧来仪也低下了头,夫子心下一沉,文人墨客的高傲不允许他这般不受尊重。 他不悦皱眉,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五殿下。” 夫子面色微愠,望向坐于最后的萧来仪,这一声摆出了十足的架子,带上了些许教训的口吻,“五殿下是在游神吗?殿下功底本就差了些,为何还不好好听课?” 众人闻言,也都瞬间清醒了许多;一个个回眸幸灾乐祸地望向萧来仪。 谁人不知,这位夫子可是起初贵妃娘娘亲自为四公主选的教书先生,五公主得罪了贵妃,夫子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夫子看向仍无动于衷的五公主,面色越发恼怒;他拍了拍书案,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五殿下!老夫在同您讲话,殿下就是这样尊敬师长的吗?” 萧来仪叹息一声,她本想忍让一番,没曾想这人自己找死,那便怪不得她了。 她端庄起身,微福了一礼,“夫子见谅,学生并非没有认真听课,只是听夫子所念有些不明所以,这才想着再看一遍书。” “再看一遍书?莫不是找的借口?”莫思婉坐在景舒月身后的位置,刁钻开口,“这书本的知识晦涩难懂,殿下听夫子讲都听不明白,指望着自己看便能看懂了?” 萧来仪厌仄皱眉;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前方一身桃粉色长裙的少女。 讲课时,莫思婉就频频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她,也不知为何莫思婉能对她产生这样大的敌意。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已放任莫思婉挑衅她一次,便不会放任第二次。 萧来仪平静地注视着莫思婉,神情不辨喜怒,“这位姑娘听的倒是认真,想来夫子讲得应该都会了吧?” “那是自然,夫子讲的这样明了,自然是懂的。”为了追捧四公主,莫思婉也是趾高气昂地抬头,一副骄傲十足的模样。 “既如此,那夫子方才讲的三十六计第七计,是何意?莫姑娘可否为我解惑?”萧来仪淡淡道。 莫思婉却瞬间再也笑不出来;她有些尴尬地眨眨眼睛,手足无措的翻着书本,竟是连夫子讲到了何处都不知道。 “五妹妹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景舒月及时出面替莫思婉解了围,“今日讲的颇为复杂,婉娘不是将门之女,又如何能记下来这样晦涩难懂的文字?” 她看向一直认真的景云和,微微一笑,“想必,即便是六妹妹也不会这样轻易就能背下来吧?” 景云和愣了一瞬,连忙附和,“是,今日确实有些难了,莫姑娘记不住也在情理之中。” “既是如此,我并且没有不认真听讲,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书而已;夫子又为何这般恼怒?”萧来仪很是委屈,“莫非,是因为我是第一次来,功底又不如各位姐妹,所以夫子才这般为难?” 萧来仪默笑;有时候学着她这位四皇姐的话术,倒是真的可以解决很多麻烦。 就像现在,授课的夫子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眼底的怒色恨不得即刻将萧来仪逐出学堂。 若说她不认真听讲,她却又知道刚刚讲到了哪里;若说认真听了,岂不是当着众人夸赞她刻苦认真?贵妃娘娘那边又交不了差。 进退两难,倒是让他很是挂不住脸面。 他忍着怒意挥手,“今日就到这吧,下学!” 夫子一走,贵女们也连忙起身相送;不管她们身份如何尊贵,在这学堂,始终是要尊师重道的。 莫思婉气不过萧来仪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走前还刻意经过她面前,不屑轻嗤,“五殿下当真是厉害,口舌这般凌厉,竟是将夫子都给气走了。” “是吗?”萧来仪整着自己的书本,甚至都没看她,“我看是莫姑娘答不上来问题,让夫子觉得挫败,这才找借口离开的吧?” “毕竟他的得意门生连讲到了哪儿都不知道,若我是夫子,我也会伤心。” “你!”莫思婉气的抿着唇,碍于对方的身份也不好发作,只能站在原地急的跳脚。 “婉娘。”景舒月安慰地挽着莫思婉的手臂,“我这五妹妹性子一向强势,不太懂这宫里的规矩,你莫同她计较。” 莫思婉委屈地咬了咬唇,“谢四殿下,臣女家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那仇恨的视线,始终落在萧来仪的身上。 待莫思婉走后,景舒月才一副关心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安慰,“五妹妹,你也别放心上,婉娘就是这般率真的性子。” “不过今日一瞧五妹妹倒真有些不同了,莫不是要夺得校考榜首?” 她笑吟吟道,“五妹妹,凡事切莫强求;你六妹一向有盛京才女之称,已经是好几年的榜首了,你有这份上进心是好事,只是切莫贪得无厌才好。” 萧来仪收拾好了书卷,掀起眼皮昵了她一眼,“多谢四皇姐关心,妹妹的事,就不劳烦四皇姐费心了。” 她起身要走,景舒月带着威慑的声音却再度响起,“五妹妹可知,最近的一些谣言?” 萧来仪微微愣了一瞬,她转身,莞尔一笑,“未曾听说。” “五妹妹啊。”景舒月笑着上前,只是眼底一片冰冷,“妹妹可要小心些了,这言语最是伤人,若是名声扫地,你那远在边关的未婚夫半年后回来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也没有那么严重。”她轻轻抚了抚鬓角的流苏金钗,“本宫就是好心提点妹妹而已,妹妹切莫往心里去。” 景舒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在这皇宫,流言蜚语最是伤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谣言便随着风声传入各宫。 真是期待啊。 她的好妹妹,该如何自证自己的清白呢? 第一卷 第25章 六艺八雅 暮色微沉,终是等到了散学。 今日露白没能跟着进学堂,一早便赌气离开了;萧来仪出来时只有紫苏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没有丝毫不耐。 她见萧来仪从学堂出来,笑着上前帮她提着书篓,“五殿下,奴婢吩咐备了些点心,殿下快到马车上吃些垫垫吧。” 小姑娘很是单纯,眼底如琥珀般清透;她隐隐透露着一丝担心,扶着萧来仪的手,“殿下今日……没有被人为难吧?” 萧来仪温柔摇头,柔声道,“没事,不用担心我;你在这儿等了一整天吗?” 紫苏点头,“是,怕殿下有吩咐找不到奴婢,就一直没有离开。” “露白呢?”萧来仪问道。 “露白姐姐…”紫苏欲言又止,却又笑着开口,“露白姐姐回去为殿下准备晚膳了,便留奴婢自己在这儿等殿下。” 就算紫苏不说,萧来仪也知道那书童去了何处;她疲倦地揉着额角,闭目假寐。 紫苏很是贴心,又是煮茶,又是帮她按摩,手法很是轻柔,让她瞬间松快了些许。 “殿下…”过了许久,紫苏才没忍住开口;只是看到萧来仪睁开眼睛的瞬间又低下了头。 “无妨;有什么事可以直说,我这没这么多规矩。”她品了口小桌上的白玉羊奶糕,也分了紫苏一块。 紫苏喜出望外地捧着那块糕点,“谢殿下!” 只是那笑容却又很快消失,“殿下……最近宫中总有传闻,说您遇刺那日,被那四个刺客给……” 紫苏很是心疼,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 萧来仪笑笑,她轻轻掀起衣袖,臂弯附近的红色守宫砂那般醒目,在如雪般白净的肌肤上更显明媚,恰似冬日中的点点红梅。 “既是如此,殿下为何不惩治那些出言不逊的恶人呢!”紫苏欣喜之余,却又带着一些不满。 堂堂公主,被人造了这般不堪的谣言,为何还要一再容忍呢? “紫苏,我能信你吗?”萧来仪敛了笑意,言语带上了一抹沉重。 “殿下,危难之际是殿下收留了奴婢,奴婢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紫苏立刻表跪地了忠心,那双水润的杏眸很是诚恳。 萧来仪满意点头,她伸手扶起了紫苏,“倒也不用这样;你只需去找几个碎嘴的丫头,把我遇刺这件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直到传入父皇和母后耳中。” 她不在意紫苏是否忠心,只是她忍得有些烦了;背后之人行动这般迟缓,她看得厌了,忍不住也帮帮那蠢笨之人,推波助澜让事情的风浪更大一些。 紫苏倒也懂事,得了命令后也不多问,只是乖巧点头,“奴婢遵命。” 以她的资历,还得再受好几年磋磨才能成为主子身边的一等宫女;主子们都嫌她笨,她在浣衣局双手都起了冻疮,又没有伤药,再这么下去恐怕会伤了根本。 可唯独五公主不嫌弃她,也不会肆意打骂,还派人给她带了药,治好了她的手。 便是冲着这恩情,她也绝不背叛! …… 夜色渐浓,衍庆宫偶有琴声传出。 景珩负手而立,金色腰带将一身玄衣的男子衬托的更为威严,勾勒出那强劲的腰身;金冠更是为他添了高高在上的雍容沉稳。 他望着窗外的月色,桃花眼底如一汪深渊,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琴声呕哑嘲哳,实在有些不堪入耳;景珩微蹙眉头,“你就打算靠这破琴艺去夺魁首?” “往后,千万别说是我教的。” 萧来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二皇兄这是何意?我若是会了,还来找二皇兄作甚?” 她正是不通琴艺才寻求的景珩,从前未曾涉猎,能识几个音调既然是不错了,偏生景珩还挑三拣四。 景珩听了这话,蹙着眉转身,“五妹妹的意思,是需要我时便求我,不需要时便划清界限?” “自然不是,二皇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怕给二皇兄添麻烦所以才不敢贸然叨扰。”萧来仪没好气道。 面对仇人,她没能一剑捅穿他的胸膛已然是仁慈;如今耐着性子跟他演戏,倒是先让景珩挑剔上了。 “这琴,我真的不能不考吗?”萧来仪满是无奈地撑着脑袋。 原以为学一首曲子而已,背会琴谱后弹便是了,能有多难? 却没想到她的双手竟如此不灵巧,根本弹不下来,更何况一首艳压群芳的曲了。是她想得太简单了,这琴,竟比练剑还难。 景珩看着她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微勾薄唇。 “不能。”他无情道。 “校验分六艺和八雅;八雅之中,只取琴棋书画作为考题,女子选八雅居多,也有将门之女会选男子常选的六艺。” “可无论怎么选,这乐总是逃不过的;五妹若是想得魁首,还是专心练琴吧。” “六艺?八雅?”萧来仪微眯凤眸。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女子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没曾想,皇家校考竟分的如此明确细致,这般面面俱到。 景珩微微一笑,他有些无趣地盼着一枚精致的玉石,“身为皇家公主,无论你选什么,这琴棋书画总是逃不掉的。” “六艺你就莫再想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练好琴。”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仓促了些,却足够你弹出一首像样的曲子。” 要取得魁首,需得拿下两个甲等,且其他也不能太差。 偏偏除了棋之外,都不是萧来仪擅长的;有景珩在画尚且能取捷径,可琴和诗书却是尤为考验基本功的,需得认真学。 “最有可能取胜的唯有画和琴;棋和诗书太考验底蕴和随机应变的能力,未知的变数太大,对你来说并不容易取胜。” “你若想赢,考虑这两项是最为稳妥的。” 萧来仪面色一凝;她看向景珩,忽地勾唇轻笑。 倒是忘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最擅长的其实是棋;且默认了棋艺的魁首仍会是四公主。 棋往往是最难学的,没有任何捷径可走;便是再怎么学习技巧也只能是不落下风,或是输得体面一些。 “二皇兄言之有理,接下来的一个月,便要劳烦二皇兄费心教导了。” 萧来仪会心一笑,“也请二皇兄替我保守秘密,二皇兄说的对,未知的变数才是最大的。” 无人知道她的决心,便会下意识忽视;她就可以出其不意,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可景珩说的其实并不全对。琴和画,同样需要基本功;只是对校考来说,能弹下一首便是极佳,是容易准备的。 不容易的,往往是变化莫测的。 她的棋艺既被所有人低估,那便未尝不能是她必胜的杀招。 第一卷 第26章 作甚! “既然如此,五妹还不练习,是想等着输吗?”景珩拂袖,坐在案前,抬眼轻瞥她一眼。 萧来仪不恼,怡然自得地坐下,继续拨弄着琴弦。 嘈杂的琴音再次传出,听的景珩深深皱着眉,忍不住伸手揉着耳朵。 十七立在门外,一向听力过人的他此刻不顾形象蹲在地上抱着头哀嚎。 “你说这五殿下弹得未免…”十七咬牙切齿,终是忍住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真是魔音贯耳啊!” 初九严肃地立在原地,连看也不看十七一眼。 “喂!”十七揪了揪初九的衣角,“你是突然聋了吗?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这琴,我随便拨两下也比这强!” “不得妄议主子。”初九板着脸,很是严肃;偏生他年纪不大,如此看上去倒生出一种莫名的违和。 十七撇唇,继续堵着耳朵,“五殿下还真是厉害啊,这琴可是价值千两的沉香木制作的,怎么就弹成这样?” “主子还真是惯着她,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一剑封喉了,哪能容忍到这种程度?” “初九,初九?你个木头怎么从小就不笑啊,你倒是说句话啊!”十七见初九不理他,也瞬间失了兴致,委屈地低着头不再发牢骚。 可那魔音穿刺力太强,哪怕是堵着耳朵,仍能吵嚷地让他头晕。 只是不知怎的,那琴音忽地停了;长段的空寂后,轻轻弹奏了几个音律。 清脆婉转的琴音,让满脸忧愁的十七瞬间眉开眼笑。 什么叫如听仙乐耳暂明,这便是了! 十七眼巴巴地透着门缝,试图窥见什么;却被初九扯了回去。 “再闹,告诉主子。”初九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可谓十足的不通情理。 “你个没良心的!”十七委屈,低骂了一句;想起自家主子的手段,他悻悻缩了脑袋继续守门。 相比好奇心来说,还是命要紧。 …… 景珩着实受不了这琴音的折磨;他起身,阴沉着一张脸逐步逼近萧来仪。 看着那玄衣金冠的少年似是踏着月光而来,如妖孽般的面容看上去更加神秘危险。 萧来仪蹙着眉,在景珩伸手的那一刻,下意识地伸手抵挡;不出几个呼吸的瞬间两人已然过了好几招。 景珩惊讶挑眉;他那日和萧来仪交过手,知道她会武。却未曾想她的武功竟能有此造诣,竟与他也不相上下。 “二皇兄这是作甚!”萧来仪越发有些吃力,臂弯处隐隐发疼,让她额间沁出了一层细汗。 伤筋动骨一百天,抄家那日她伤了筋骨,定然是挨不住今日这番打斗的。 景珩微蹙眉,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故意撤了力,萧来仪便趁着这机会牵制住了他的双手。 她虽然赢了,却又怎会看不出来景珩是在刻意让着她,一时气恼,便脱口而出,“景珩!” 只是说出口的那一刻,萧来仪便后悔了;在这规矩如山的皇宫,如此,就是不敬兄长,更何况还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景珩。 萧来仪下意识的双手用力,臂弯处针扎般的疼痛传来,让她疼的双手发颤,小脸煞白。 哪曾想,那传闻中杀人如麻的玉面罗刹,眼底却浮现一丝无奈,又掺杂着担忧;他轻轻挣脱开萧来仪的牵制,小心地捧着她的手臂,“知道疼了?该。” 萧来仪抿唇,意味深长地看向低头为她揉着手臂的少年。 景珩低下了头,垂着眼帘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只是看似冰冷的话语中隐隐掺杂着一抹心疼。 “伤还没好就想着动手,这手不想要了?” “本事这么大,你怎么不去把你的几个姐姐打一顿?” 明明是责备,可在萧来仪听来,却毫无半分斥责之意;这副模样,倒当真像极了关心妹妹的兄长。 “二皇兄…”萧来仪欲言又止。 他这样帮自己,明明是该感谢他的,可一想到灭了满门的仇恨,想到倒在血泊中的父母和哥哥,感谢的话怎也说不出口。 “这时候知道叫皇兄了?”景珩抬眼,漫不经心地昵着她,“方才五妹和我动手的时候,可一点儿没把我当兄长。” “二皇兄,实在抱歉。”萧来仪压下心头翻涌的恨,忍着心酸再次向灭了自己满门的仇人低下头,“是我下意识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呵,还恨着我呢?”景珩忽地笑了出声,“五妹心眼这么小,这么记仇?” 萧来仪摇头,只是心底平静再起波澜。 怎能不恨?她后悔,若是那日猜到景珩灭的是萧家满门,直接杀了他,也不会有人发现!大不了杀完人后再找证据给家人正名,何至于像现在一样处处受限,被各方势力监视,还得看景珩眼色? “坐吧。”景珩轻声道。 只是待萧来仪坐下后,他自己却向内室,翻找着什么。 萧来仪趁此连忙打量着景珩书房的陈设;她来时丈量过,屋外有二十六步,可屋内却只有二十一,所以定然存在暗门。 还需等待时机,悄悄找找这暗门的通道,看能不能寻到留下来的证据。 “你伤势未好,之前怕是伤了根本;这几日你安心养伤,不可再舞刀弄剑。” 萧来仪抬眸望去,景珩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瓷瓶;他拂袖,轻轻蹲在萧来仪面前,缓缓掀开她的衣袖,露出莲藕般的玉臂。 这般亲昵让萧来仪很是不自在,她皱眉,“二皇兄,如此怕是不妥吧?” 她想抽回手臂,却被景珩轻轻握住,“这么紧张作甚?你我是兄妹,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还是你以为,自己与旁人不同?别人断了骨头养三个月都未必能好,偏生你与众不同,断了的手不用上药也能在几天内自己长好?” 景珩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世间的好事若都被你占了,旁人还有得活吗?” 萧来仪低头不语。 她打量着眼前如玉般的少年,眼底尽是探究之意;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景珩的话这么多呢? “近几日先别练琴和画了,先养好,别到时候成了残废。” 第一卷 第27章 魁首 “那怎么行?”萧来仪着急,不由自主抬高了音量,“我本就不擅长绘画和弹琴,还有不到一月便要校考了,来不及了!” 景珩不语,只是那双如墨的眸子一直看着她,神色很是复杂。 萧来仪一愣,“二皇兄莫怪,我失态了…” “你失态的次数还少吗?”景珩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眉眼之间更为严肃庄重,“这事没得商量,若你不想残废,就别逞强。” “二皇兄。”敛眸几瞬,萧来仪淡淡一笑,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看向景珩,“若我得不了魁首,张贵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参与筹备春日宴的。” “母后为何护着我,想必二皇兄很清楚;我,景瑶,不想成为弃子。” “校考魁首,我这个众人口中的灾星,势在必得。” 她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五公主,为她洗去灾星的名号;且若不站的高些,凭何跟那些位高权重的仇敌相斗? 借着敌人的势,做最锋利的刀;最后时刻再予以痛击! 她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景珩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多情的眼眸如今尽是阴鸷和凌厉,似是想将眼前的少女看穿。 明明不过及笄之年,尚有些许青涩,却看上去那般沉稳;那份决心和毅力,是经历风雨千锤百炼后,才有的泰然自若。 良久,他才扯唇,轻笑一声,“好啊。” “我倒想看看,五妹为了这个魁首,能做到哪一步。” 景珩起身,微微拂袖,周身沉香的味道扑鼻,“明天晚上过来,我自会找人给你治伤;只是受不受得住,是你自己的事。” “二皇兄。”景珩欲走,却又被萧来仪喊住。 “今日时间也还早,不能荒废。”她微勾红唇,眼底的坚定和不屈,那般明媚。 景珩低头俯视着她,意外挑眉,唇角弧度渐深,“五妹既执意如此,便如你所愿。” 他轻笑,旋即俯身,动作极快,趁着萧来仪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将她圈在怀里。 “二皇兄,作甚!”萧来仪浑身不适,试图反抗,却被景珩轻而易举的拖住手臂。 景珩语调轻扬,很是稀松平常,“教你弹琴啊。” 他故作不经意地靠近了几分,凑在萧来仪耳畔轻语,端的是沉稳持重,语调却仿佛酝酿着暗涌,“你连音都弹不准,这样下去莫说魁首了,前三甲怕是都排不上;还是说五妹不想学,不想让我教?” 萧来仪被他和书案围住,还有些疼的手被他轻拖着,心底乱成一片,似是一团火在燃烧一般。 她强忍着跟景珩再打一架的冲动,很是不自在地咬牙切齿道,“二皇兄,教琴也不用这样吧?” “如此搂搂抱抱,被人看到了怕是要说闲话了。” 景珩嗤笑,满是不在乎,声音中似是带着张扬和阴郁,“有谁敢乱嚼舌根,大不了我拔了他的舌头。” “更何况五妹都说了,我们是兄妹;亲近些也无妨。” 他不顾萧来仪的回应,伸手,带着少女纤细的指尖轻轻拨了几个音。 流畅婉转的琴音如涓涓细流般细腻,娓娓道来,扬长悠远;让人听了便不由自主代入其中,只觉心旷神怡。 萧来仪跟着弹奏,琴音在指尖倾泻而出,竟是这般感觉。 一曲弹奏终了,景珩才缓缓松开双手;他似笑非笑,拖着语气,似有些轻佻,“你功底差,若是一味讲解怕是理解不了,这样的方式最适合你。” “不知五妹,可否记下方才的音律了?” 萧来仪心跳猛地停了一瞬,她偏过头,不再看景珩。 “多谢二皇兄指点,琴谱我今晚会背过的,明日再来叨扰。” 她忙不迭的起身,匆匆离开;只是转身的瞬间,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再帮她,又如何? 斗垮了贵妃,景珩的太子之位就更稳了,他自然也受益。 无利不起早,若是没有好处,景珩又凭何帮她? 说白了,不过是互相利用。 既是看清了本质,那血海深仇便不会因眼前的小恩小惠就此抹平,手刃仇敌之时,便不会心慈手软,终有一天,这仇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原本微有些乱的心,又再次找到了方向。 萧来仪步伐坚定,她只身一人提着一盏明灯,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只是走的这样急,自是没能看到景珩眼底的那抹笑意。 一身玄衣的少年双手环胸,他肆意慵懒地半靠在门楣上,微昂下颌,伪装出的温文尔雅如今只剩阴鸷和病态,俊逸到邪魅的面容满是凌厉阴沉的笑靥。 他望着少女渐渐消失的背影,抬手轻嗅;指尖还残留着少女身上幽冷的梅香,沁人心脾。 …… 宫里近日有些谣言。 一个是关于五公主景瑶遇刺的真相;相传那日并非是刺客,是有人胆大包天侵犯了五公主,陛下和贵妃为了掩盖真相才谎称遇刺。 另一个,还是关于五公主。 传说这位公主曾信誓旦旦夸下海口,一定能在校考夺得魁首,还挑衅几位公主和贵女,那副张狂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失心疯的蠢妇。 风吹的有些大,萧来仪昨晚听了一夜风声,没有睡好。 马车上,她昏昏沉沉地撑着脑袋;紫苏和青黛担忧的望着她,又是准备茶点,又是帮她披上衣服。 “殿下…”紫苏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萧来仪好奇望去,可她竟是又满是纠结地摇了摇头。 紫苏微微一笑,有些许牵强,“没事,奴婢相信殿下,一定可以!” 萧来仪疑惑蹙眉,有些不理解紫苏的意思。 她刚想问,只是文德堂,已经到了。 “殿下,您一定不要委屈自己,有什么事您吩咐我们!”紫苏小心翼翼地扶着萧来仪下了马车,满是真诚地看向她,“殿下放心,奴婢和青黛就在外面守着,您需要什么尽管找我们!” 青黛也连连点头,白净的小脸满是诚恳,“对对!殿下,我们相信您!” 萧来仪轻轻点头,只是心底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一卷 第28章 姜清绾 今日的学堂,很是安静。 姑娘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似是在议论着什么。 萧来仪如昨日一般走进学堂,可那群原本聚在一起的姑娘们却突然散开,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复杂,似是讥讽又似是期待。 发现萧来仪看向她们后,姑娘们悻悻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五妹妹,今日来的这样早?”景舒月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笑着走来。 她一进来,原本那些不自在的贵女们立刻笑着围上去,十分亲昵地听她讲话。 萧来仪也不想理她们,她坐下刚要看书,一位身着浅蓝色长裙的少女,却站在了她的面前。 萧来仪抬头望去,那少女肌肤胜雪,一袭浅蓝金绣的交领长裙,将那精致的面容衬托的更为典雅清冷,她五官带着凌厉的美,让萧来仪心底莫名跳了一下。 “你就是景瑶五殿下?”那女子看向萧来仪,言语清冷而疏离,不带一丝情感。 萧来仪点头,也看向她,“姑娘是?” “姜家三娘姜清绾,见过五殿下。”姜清音微微拂身,只是眼眸却微有些红润,似有千言万语,却带着深深的悲凉。 姜家三姑娘…姜家…… 萧来仪蓦的起身,回了一礼,“表姐不必多礼,理应是我拜见表姐。” 姜家,是颖妃的母家,与景瑶算是外戚。 “绾娘,你何必去招惹这个灾星?”莫思婉今日穿了一身珊瑚色长裙,显得温婉大方;她落落大方地笑着走来。 “若不是因为她,颖妃娘娘又怎会香消玉殒?她可是你亲姑姑呀,待你那样好!” “绾娘,你这又是何必?再惹一身麻烦,给自己添堵,万一再把你们姜家也克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莫思婉幸灾乐祸地看向萧来仪,怎么看她的脸怎么碍眼。 凭何容朗想看上的女子与她这般相似!这灾星有什么好的!这何家也真是瞎了眼,娶这样一位公主,也不怕全家死无全尸! “克死姜家?”萧来仪眉眼之间笑意全无,她眼眸凌厉而深邃,似是苏醒的猛虎盯上了猎物。 “莫姑娘这话,当真是可笑;姜家这是我外戚一家,我也是今日才跟表姐初次相见,怎的就被我克死了?” 萧来仪挽袖,上前一步毫不怯场,“若我真是灾星,为何父皇母后还安然无恙?若我真能克死他人,最早出事的便是父皇,那你,莫思婉,便是在咒当朝天子,你有几个脑袋?莫尚书可知道你这番言行?” 莫思婉吓得脸色苍白,她心虚后退,“我,我哪有?!” “你克母是事实,攀扯陛下作甚?而且我不过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萧来仪扯唇轻笑,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场竟是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那我便好好与你就事论事。” “我在安平寺十六年,安分守己,侍奉佛祖;如今是清除了一身戾气才敢回宫,这也是父皇亲口承认的。” “再者,何家簪缨世家,若我真是灾星也不会与何家联姻!母后更不会认我这个女儿;灾星之名,你若敢再提一句便是公然与父皇母后作对,莫姑娘,你,可听懂了?” 少女立在原地,微风拂起了她的衣袖,她却稳站如松,昂然挺立,不惧一切艰难险阻。 不只莫思婉吓得不敢再说话,其他的世家姑娘也纷纷侧目,有些忌惮地打量着萧来仪。 早就听闻这五公主口齿伶俐,没曾想今日一见才知,说话竟能如此滴水不漏。 莫思婉红着眼眶,幽怨地瞪着萧来仪,似是想将她扒皮拆骨一般! “呀,五妹妹这是怎么了?”景舒月及时出面,才缓解了场面的尴尬。 她给莫思婉打了个眼神示意她退下,又笑着安慰萧来仪,“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在场姑娘们的都算是同窗,妹妹这样大的架子,传出去怕是会被人指责。” 她笑着勾唇,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灵动的模样与萧来仪此刻周身的煞气形成鲜明对比。 萧来仪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四皇姐,公然冒犯一国公主,传出去才是会惹了大麻烦。” “五妹妹这话……” “四皇姐,我是在救莫姑娘。”萧来仪风轻云淡地笑笑,“大家都是同窗,我自然也不希望莫姑娘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五妹妹,你!”景舒月气急的瞪大眼睛,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这丫头嘴毒的厉害,她说不过,只能继续装出婉约轻灵的模样,“那五妹妹也不用这样呀,好声提醒一番即可,何必这样疾言厉色呀?” “是啊,五皇姐。”景云和上前,挽起萧来仪的手臂,“五皇姐也要收敛一下性子,不必这样争强好胜。” “还有,妹妹想劝一句,这魁首之位顺其自然就好;五皇姐就是性子太急才夸下海口,并非姐姐刻意张扬,妹妹也能理解。” 萧来仪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总算知道,这不对之处在哪儿了! 夺这魁首之位,她从没想过要摆到明面上来;这些人是如何得知? 疑惑之际,她恰巧对上了姜清绾如月色般清冷的目光;姜清绾蹙眉,面若寒冰,却浮上一抹忧虑,“我想问的,也正是此事。” 萧来仪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关窍。 哪里是她们洞察了她的想法,分明是想让她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 凤仪宫。 沈凌长发未梳,如瀑布般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她斜靠在贵妃榻上,正慵懒地翻着折子。 听着女官的回禀,沈凌丢了奏折,饶有兴致地抬眼,“魁首?这丫头,当真夸下海口?” “不对,这不是这丫头的性子…” 便是瞬息之间,这些孩子之间的把戏便被她洞察;她笑着挽发,不再言语。 “娘娘。”女官没忍住开口问道,“您真的不出手帮帮五公主吗?她刚从安平寺回来,如何跟那些世家小姐们斗?” 沈凌冷冷抬眸,吓得女官低头躬身,不敢再问。 她今日心情好,便也愿意提点一下手下的人,“她连那些世家女都斗不过,本宫凭何帮她?” 第一卷 第29章 探花郎 “本宫要的,不是扶不起的阿斗;若她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本宫自会出手。而且这是孩子间的把戏,本宫若是出手,怕是不妥。” 女官垂首很是恭敬,声音仍带着一丝颤抖和紧张,“娘娘…若是五殿下心生怨怼?” 沈凌漫不经心地捻起茶杯,居高临下地昵了女官一眼,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和漠视,“记着,是本宫给了她一个与世家斗的机会,若没有本宫,她连斗的底气都没有。” “她若想的明白,该对本宫感恩戴德;至于斗不斗的过,看她自己的手段;本宫是可以帮她,但也得看她的值不值得本宫帮扶,明白吗?” 女官连忙躬身,“娘娘英明,奴婢明白,是奴婢多嘴。” “娘娘。”另一女官上前,身后跟着几名宫女捧着几个精致的盒子。 “娘娘,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东西……”女官跪地,双手高高地捧着礼盒,只是仍紧张地颤抖。 沈凌看着那礼盒,脸上笑意全无;那张艳冠群芳的面容阴沉的可怕,她厌仄拂袖,“烧了。” 她赤足踩在鹅绒地毯上,玄色凤袍拖地,“本宫记得,之前便与你说过该如何处理。” 女官低头,跪的更低,“奴婢知错…” “滚。” 所有人不敢再逗留,生怕触怒了沈凌。大殿之上,唯有身着玄色华服的一人,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 学堂安静的很,夫子来时贵女们便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淑雅地翻着书卷背诵。 只是这书却看的很是心不在焉;原本宫外的贵女们消息就慢些,今日被几位公主一闹,却是彻底了然。 贵女们满是不屑一顾,昨日好奇偷偷打量着萧来仪的几位贵女今日也懒得回头。 原以为五公主是个聪明的;昨日那番表现,也是收敛了锋芒。 可没曾想,这景瑶五公主竟如此拿捏不清;一个在安平寺十六年的野丫头,拿什么来跟她们这些世家贵女们争? 莫说是魁首,不是最后一名便已经是幸运了;当真是不知所谓,愚蠢狂妄。 夫子今日仍旧念着兵书,听课的还是只有三位公主。相比这隐隐涌动的波澜,萧来仪看上去倒是泰然自若,好像对她来说不过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也确实如此。经历了灭门的绝望,未婚夫和将领的联手陷害,这么点小事萧来仪倒真没放在心上。她看书看得认真,每每看到这兵书,便好似父母仍在,耐心为她讲解那般。 萧来仪坐的住,可有人却很是忧心。 姜清绾原以为自己是恨萧来仪的;姜颖是家中长姐,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姑母。 她母亲身子弱,偏生还动了胎气,月份不足她就出生了,生下她后就连母亲都病倒了。是姜颖衣不解带,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亲自照顾,才让她活了下来。 她小时候怨恨萧来仪,都是因为她,姑母才不在的。可后来她才明白,一切源头本不在表妹,不该责怪她。 表妹本该锦衣玉食地长大,却在出生后送到安平寺十六年;本就没有父母的陪伴,若是她这个姐姐还不照应,那表妹就太可怜了。 可人就是复杂的,情绪总要有发泄口;本下定决心好好照顾表妹,今日见面,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释怀,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表达。 “表姐。”散学路上,萧来仪回头,笑的甜美,“表姐都跟了我一路了,怎么不说话?” 姜清绾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紧。表妹跟画上的姑母,眉眼之间很是相似。 “表姐跟着我,可是担心我?”萧来仪笑着,挽起她的手。 姜清绾后背一僵,却是没有着急拂开,任由萧来仪挽着。 走了几步,她才犹豫开口,“方才在学堂,你为何不做解释?” 清冷的嗓音如霜似雪,让萧来仪内心都跟着舒旷,“表姐相信,是我自吹自擂,非要得这魁首吗?” 姜清绾不语;这两日观察,她知道表妹并非拎不清的蠢人,自然是不相信的。 萧来仪释然一笑,“表姐不信,就足够了。” “那其他人呢?谣言只会越传越远,你自己的名声不要了吗?”姜清绾嗓音很清,却掺杂着一抹难以忽视的担忧。 “其他人,不会在意我的想法;他们只会隔岸观火,坐看我如何出丑。” “如果方才我解释了,也只会被他们看作怯懦,是个敢做不敢当逞一时之勇的懦夫;倒不如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不在旁人面前露怯,不给他们嘲笑我的机会。” “而且,名声于我而言,重要吗?”萧开仪垂眸,似是自嘲般笑道,“十六年的灾星,很苦吧。” 景瑶的十六年,一定很不如意吧。 她心尖酸涩,却仍是艰难扯出一个微笑,转头望向姜清绾的目光真诚而又欣喜。 “其实,我真的要谢谢表姐愿意相信我;我不是灾星,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的。” 姜清绾蹙眉,睫毛微颤,原本如雪般的目光渐渐晕上一层薄雾,似是天山积雪化开那般。 良久,她才点头,“你若需要,姜家,都会是你的后盾。” “表姐真好。”萧来仪步伐难得露几分雀跃,“好久没人陪我一起说话了。” 姜清绾心尖猛地一颤,她面色平静,心里却乱得紧。 可终究,关心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送到这吧。” 前方便是马车停靠的地方,姜清绾要回去了。 “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姜清绾开口,难得带上了几分温和。 萧来仪笑着应下,“多谢表姐。” “天色不早了,表姐快些回去吧。” 她刚说完,便有几位贵女匆忙路过,脸上挂着娇俏的笑意。 “出了何事?”萧来仪问道。 那姑娘只是惊喜又焦急地看向前方,雀跃应道,“是探花郎,容亦泽大人!” “这位容大人可谓仪表堂堂,自高中以来,便成了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没想到他今日竟亲自来接清菡姑娘,想来定是很喜欢这位未婚妻!” 第一卷 第30章 圣医 萧来仪的目光越发低沉,望着前方,越发凌厉骇人。 “怎么了?”姜清绾似察觉到了异常,小心地问。 “对于这位探花郎,表姐了解多吗?”萧来仪捻着一缕发丝,似是随口一问。 姜清绾垂眸沉思,“了解不多。” “只是这位探花郎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新贵,有关他的事大家也有所耳闻。听闻他之前检举的那位叛国副将是他未来岳丈,为了国家大义,他检举了未婚妻一家。” “也正是这大义之举,被陆清菡看上;两人之间也算投缘,一见钟情定下婚约,还成了盛京流传的一段佳话。” 姜清绾眼波如旧,眸中似散发出冷光;她语气平平,“怎么了,表妹是有何问题吗?” 萧来仪勾唇,似是嘲讽一笑,“倒是也没有。” “只是这样一位大义凛然的探花郎,我还真是钦佩啊。” 大义凛然,家国大义? 一见钟情,一段佳话? 萧家五年的恩义,他可还曾记得! 午夜梦回之时,可曾有过后悔!可曾有丝毫愧疚! 萧来仪盯着前方的马车,眼底深处恨意翻涌;她狠狠攥着掌心,手掌被指甲掐的发白。 “既然如此,表妹可否要去见上一面?”姜清绾转头看她。 萧来仪深吸气压住了那抹恨意,她轻抬素手,挽了挽玉簪,“不必了。” “既是别人的未婚夫,我若是见了,该被人说闲话了。” 姜清绾眉头轻蹙,她刚想说什么,就被萧来仪挽着手臂,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表姐,谢谢你肯相信我。” 她歪头,嗓音很是轻柔,“有表姐在,有舅父在,我很庆幸。” 纵使乌云密布,狂风骤雨;可总有拨云见日,重见光明的那日。 她萧来仪,要让景瑶和萧家所有人,都堂堂正正,名正言顺! 目送着姜清绾的马车离开后,萧来仪微微抬头;零星的雪飘在她的眉间,却很是轻柔,仿佛在轻声安慰。 她紧了紧斗篷,瞥了一眼自远方驶来的马车和痴痴等待的少女,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容郎!”少女甜蜜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清菡幸福地笑着,她从侍女撑着的伞下跑出,面上还挂着一团红晕。 马车上,一身银白色常服的少年,儒雅随和,风度翩翩地走来;俊逸的眉下是温柔的眼睛,那眸光似美玉一般,柔和而温润。 他撑伞,清贵儒雅,白皙的皮肤为他添了一抹圣洁;他沐着雪,似是踏雪而来的九天谪仙。 “雪这样大,菡儿莫得了风寒。”容亦泽温声细语,如一坛淳厚的佳酿般惹人怡醉。 “容郎,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晚?我手都冻红了。”陆清菡委屈地嘟嘴,晃了晃那双玉臂。 容亦泽声音越发细腻,“为吾卿挑选礼物,便来迟了些,望菡儿勿怪。” 少女娇嗔一哼,接过了他递来的暖手炉;那苏绣的鸳鸯栩栩如生,看了便让人心生欢喜。 雪越发大了;容亦泽轻捂着少女的手,“怎么手这样凉?回去我为你煮些姜茶。” 他转身,只是那一瞬间,却似乎看到了一抹极为熟悉的背影。 少女只身一人,不惧风雪,走在宽阔的宫道之上;一步一行,是那般沉着而稳重,让人心底生出一抹心疼。 那背影,熟悉的很;容亦泽不知怎的便再也移不开目光。那身影,曾经似伴在他身侧,不离不弃,朝朝暮暮。 …… 钦天监说,这是冬日的最后一场雪。 散学后,萧来仪如约来到衍庆宫;她毫不见外,坐在案前品着栗子酥。 “你倒是不客气。”景珩头也不抬,“来这儿就跟来你自己寝宫一般,当真是不与我生分。” 萧来仪又咬了一口,“二皇兄这的点心真好吃啊,比妹妹那好吃不知多少倍。” 景珩轻嗤一声,抬眼,眼底带着一抹慵懒和邪魅,“这么信我?也不怕我给你下毒?” 萧来仪眨眨眼睛,“二皇兄忍心吗?” “戏还没唱完,角儿若是先死了,多没意思?” 她低头,继续吃着别样的点心,还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暖茶。 景珩勾唇浅笑,他继续低头处理着折子,倒是没拦着她。 待萧来仪每样都尝完后,他才放下笔。 “昨日说要给你治伤,你可想好了?”他言语中尽是凝重,“我问过圣医了,需连续治疗七日,且一日比一日疼痛,你受得住吗?” 萧来仪满不在乎地放下茶盏,“二皇兄知道的,我没得选。” 她起身,上了一整日的课,脖颈处酸痛的紧,“二皇兄,开始吧?” 景珩深深地凝望着她,眸间若深潭映着繁星,深沉而明亮。 他沉声,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晏川。” 帷幕后,一位与景珩年纪相仿的男子笑着而出;他手摇折扇,眉眼之间虽不如景珩那般妖孽,却也周正大方。 那双狐狸眼,来回打量着萧来仪,带着一抹欣赏,“景玄初,你不仗义。” “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还瞒着我?”他急的跳脚,折扇摇得更快。 景珩皱眉,不耐地掀起眼皮瞪他一眼,“少装腔作势,冬天还扇扇子,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晏川嫌弃,“还不是你这殿太热了!” 他看向萧来仪,目光一瞬间又变得无比深情,“若不是为了妹妹,我又何必委屈,待在这么热的殿里?” “嘶……妹妹可曾婚配?”他笑的越发灿烂,“这位妹妹好生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萧来仪挑眉,似有些许困惑,“传闻中活死人生白骨的圣医,就是您?” 这样的货色,当真是圣医? 她十分怀疑地打量着晏川;这人穿着一身狐裘,却还摇着扇子,看上去就是一副脑子不灵光的模样。 在这件事情上,景珩倒是与她达成共识;他点头,“天才都是与众不同的,五妹妹多担待。” “虽然晏川圣医人不怎么样,可这医术当真是天下无双。” 晏川沾沾自喜,他抬头,扇子摇的更快,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那当然!我的医术可是师从……” 他话语一顿。 第一卷 第31章 小五妹妹 晏川话语一顿,有些幽怨地看向景珩,“你刚刚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景珩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夸你天才。” 看晏川还要说些什么,他接着开口打断,“先莫说这些,帮我五皇妹看看她的手。” 晏川瞬间收了折扇,连带着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也跟着一收。 “得罪了,五殿下。”他掀起萧来仪的衣袖,轻敲着她的臂弯处。 针扎般细腻的疼,让萧来仪没忍住微微抖了下手臂,她抬眼,恰巧撞进了晏川那双深邃的狐狸眼。 “小五妹妹,你的手脱臼后没能及时接上,不光骨有所磨损,连同周围的经脉都有些许扭转紊乱。” “若想治,我需要替你拔正经脉,磨合损骨;这个过程极为煎熬,比刮骨疗毒更为痛苦,你能忍受得住吗?” 萧来仪望着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眸子,缓缓扯出一抹微笑。 年轻的圣医一袭黑色常服,眼底透露着一抹担忧。萧来仪曾见过军营里刮骨疗毒的将领们,便是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铁血男儿,都疼的红了眼眶,更何况她的旧伤,要比这还要痛苦。 她低头思忖,平静点头,言语中毫无怯意,“圣医放心治伤即可,不必在意我。” 萧来仪挽了挽衣袖,露出洁白的玉臂;她安静地躺在一旁的小榻上,“有劳圣医。” 景珩深深皱着眉;他凝视着安安静静的少女,她洁白的手臂上,那颗红色守宫砂格外醒目,宛若一颗红色宝石熠熠生辉。 心底说不出的情绪,杂乱无章,复杂的很。 起初他只是觉得有趣,明明恨着他,却又不得不与他笑脸相迎。可就是这样一个棋盘上随时可弃的棋子,却在努力地彰显自己的价值,都让他有些许动容了。 景珩自嘲一笑,他看向晏川,“轻一些,别伤着她。” 晏川敷衍点头,“放心,我可比你怜香惜玉。” “你安心等着吧,有我在,小五妹妹定然能安然无恙。” 景珩幽幽抬眼,“你再叫一声小五妹妹试试?” “小五妹妹,小五妹妹,小五妹妹!”晏川嬉皮笑脸,在景珩的拳头落在他身上那刻扯下帷幕上的丝带。 帷幕接着落下,将景珩那张拉长的脸遮挡在外。 晏川准备好了一切,再次看向床榻上安静的少女。 “小五妹妹…” 他欲开口,却被萧来仪抬手制止,“圣医莫再说了,你晚一刻,我便少了一刻学习时间,少了一分胜算。” 晏川深深蹙眉,“如果受不住就喊我,我随时停下。” 针灸的针尖被烧的火红,他玉指捏着针尾,飞快刺入萧来仪的手臂。 萧来仪咬牙,只觉手肘处如火烧一般;那火炽热,深透入骨,似是要将她的骨头熔断。 针尖深深刺入,要将骨头扎穿打碎一般,只觉筋脉都被拔着;那针每动一分,便觉手臂的骨头在被生生搅动,似是要与皮肉分隔。 刺痛和撕裂般的疼掺杂着,让萧来仪疼的出了一身冷汗;她咬破了牙关,浑身疼的颤抖,却强忍着一言不发。窒息般的疼,让她头晕目眩,恍惚之中又看到了那抹血色。 家人的尸首倒在血泊里,从前最爱的那片梅园被鲜血染红,皑皑白雪,也被染的泥泞,似是控诉着不甘和愤恨。 意识越发模糊,隐约之中似乎看到了满是伪善的容亦泽和郑德将领;他们眼底尽是高高在上的冷淡和漠视,毫不在意地看着这场悲剧;而他们却捧着家人的头颅献给背后之人,求取功名,加官进爵。 背后之人,看不清容貌;只是眼底的那抹冷光,寒入骨髓。 …… “景瑶,景瑶!”景珩掀起帷幕,看着榻上疼到晕厥的萧来仪,眼底隐隐透着心疼。 他冷冷地瞥了眼晏川,面上似笼罩着一层乌云,阴沉而病态,“你对她做了什么?” 晏川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愕,“景玄初你要不要脸?明明是你让我治的!” “我是让你治,我让你将她疼晕了吗?”景珩沉声,满目尽是阴鸷。 晏川气笑了,“这么漂亮的妹妹,我能不心疼?” “你心疼她,怎么不心疼我呢?你知道我为了拨正她的经脉花了多大力气吗?” “她经脉受损,再不治会留下旧疾,以后都有可能再也用不了力!而且若是过程中差了一分一毫,她的手就废了!你以为好治啊,为了给她看病,我心疲力竭!” 他累的坐在椅上,看向萧来仪的目光也满是钦佩和怜惜,“你这妹妹也是争气,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姑娘,万蚁噬骨的疼,竟然一声不吭。” 景珩垂眸,他长身玉立,站在萧来仪身侧,眉眼之间流转着阴戾和担忧,若深渊般深沉,让人看不真切。 沉默良久,他才开口,“就没有什么能缓解疼痛的法子?” “有啊。”晏川悠哉悠哉地品着茶,“麻沸散,喝下后陷入沉睡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景珩毫不留情踢翻了晏川的椅子,面色浮现阴沉的怒色,“那你为何不提前说!” “你也没问啊!”晏川可怜地爬起来,“景玄初你有病啊!你踹我干嘛!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看景珩眼底划过的那抹怒意,嬉皮笑脸道,“这麻沸散千金难求,药物用量要求极高不能有丝毫差错,需得现配;我今日身上没带着,不然定不舍得妹妹这样受罪。” 景珩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 晏川眯眼,打量着景珩,“怎么,心疼了?” “放心,我刚给妹妹涂了药,很快就不疼了,而且明日我就能配好麻沸散,小五妹妹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他看景珩仍不理他,继续找着话题,“景玄初,徐振贪污的事疑点重重,你可有查到什么?” 景珩转身,却未曾注意到,少女轻颤的指尖。 他拂袖,坐在晏川一旁,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那抹阴沉,“徐振之前,和陆首辅私下见过面。” “你是说,花满楼那次?”晏川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那日聚会盛大,所有权贵都赴约去了花满楼;趁此机会密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品了口茶后,放下茶杯,“郑德将军那儿,可有什么动静?” 第一卷 第32章 前夕 景珩轻揉眉心,“还是和往常一样,说些不着边的废话。” 他慵懒地靠着椅背,望着萧来仪的方向,面上浮现出一抹忧虑,“她什么时候能醒?” 晏川耸肩,“看她心情喽。” “什么叫看她心情?”景珩不耐皱眉,微微眯眼,凌光迸射,面色深沉晦暗。 “哎!你可别想着打我,我也是好心才给她用了些安神的药!她近日来心绪不宁,而且好像背负着巨大压力,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晏川心疼叹息,“真是可怜的妹妹,都被人祸害成什么样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景珩;一身玄衣的少年眼底尽是阴翳,那棱角分明的侧颜透露着丝丝杀伐之意,只是眼底却很是温柔。 他看向萧来仪,那双桃花眼如同深夜中的碎星;是看旁人时没有的情绪。 啧。 看来这个妹妹,他是打心里呵护。 “让她多睡会吧。”景珩轻轻起身,淡淡瞥了眼晏川,“你跟我出来。” 晏川放下茶盏,有些不悦地跟在身后,“怎么,你的好将领没有得到什么情报,就想从我这套出什么?” “我可告诉你,你那位大皇兄近日可是安静的很,好像在密谋些什么……” 两人声音越发小了。只是在两人走后,原本沉睡的少女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凤眸一片血红,似是凤凰泣血那般凄厉;泪水晕了眼眶,从鬓角滑落,悄然无声。 萧来仪起身,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背影,缓缓攥紧了双手。 郑德将军,当真是景珩的人!那郑德的所作所为,定然与景珩有关! 铁证如山,景珩,这灭门之仇,且慢慢算! …… 风雪未停,反而越发大了。 连学堂的路都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雪;千金小姐们娇贵,夫子怕贵女们得了风寒,便自作主张停了课。 其实本就是贵妃授意的;他们生怕这位五公主学会些什么,便算计着停了所有的课,直接断了萧来仪的路。 “殿下,殿下!”紫苏从殿外匆匆跑来,两只耳朵也冻得发红,跑的气喘吁吁。 李楠无奈笑笑,递给紫苏一个暖手壶,“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冒失?快,先暖暖,慢慢说。” “殿下!”紫苏缓了好一阵,才稳了气息,她脆声道,“谣言已经传开了;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知道了!” 萧来仪阖上了琴谱,她低头,在棋盘的正中落下一子,“四皇姐送来的那个婢女,叫碧荷对吧?” “一会儿带着她,咱们一起去。” 紫苏疑惑皱眉,“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呀?咱们要去哪?” 萧来仪只笑笑,却不说话;她看向窗外,似是在等什么。 紫苏担忧,刚想开口问,陛下身边的贴身内侍便奉了圣旨前来,“咱家参见五殿下,给五公主请安。” “黄公公不必多礼。”萧来仪点头示意李楠,让她给黄公公送上了几颗鱼目般大小的珍珠。 李楠笑道,“这是难得一见的东海珍珠,一颗便价值百两,公公笑纳。” 黄公公笑容越发灿烂,面上的褶子都堆叠在一起,“哎呦!五公主殿下呀,这太贵重了呀!” 他笑着将珍珠塞入袖口,“五殿下,近日的谣言,您怕是也听说了。” “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而且心情很不好;虽说这不是您的错,可您毕竟是皇家公主啊。” “不过五殿下倒也不必忧心,此事毕竟您也是受害者,这陛下呀,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迁怒您的!” 身为陛下身边的公公,总是能得到一些旁人得不到的消息;比如今日陛下心情如何,是因何事召见。 这便成了权贵之间不成文的规矩;给的赏银多了,消息便透露的也多。否则,这些内侍什么都不会透露,且有的是官话驳回。 萧来仪出手这样大方,黄公公便也多出言提点;她瞬间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身为皇族公主,理应清清白白;就算是被人陷害身上才有了污点,错不在己身,可事关皇家颜面体统,这事她也占了一半的错误。 “多谢公公提点。”萧来仪点头,“烦请公公带路。” “哎呦,可不敢,不敢。”黄公公笑容愈深,谦卑躬身,“五殿下,请。” …… 太极殿。 萧来仪到时,几位公主静立在一旁,神情都有些许复杂。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贵妃娘娘。”萧来仪端庄行礼,仪态大方,毫无丝毫差错。 上位的龙椅,帝后仍并立而坐,只是极为平淡,高高在上而威严十足;两人之间还隔着一道不宽不窄的距离,看上去十分疏离。 “瑶儿,你莫紧张。”景帝艰难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父皇今日找你来,只是想关心你,近日过得是否安好?可否有人欺负你?” 萧来仪抬眼望去,景帝那抹笑容十足僵硬,眼底一片冰冷,已然是耐心告罄。 他问的这般委婉,想来是在等她主动承认;可这件事,由她亲自说,反而不好。 萧来仪淡然摇头,心里默默盘算,“父皇,没有人欺负…” “父皇!”不等萧来仪说完,景舒月便耐不住性子率先开了口,“父皇,其实五妹妹并非像传言中那般…” “月儿,休得妄言。”张嫣然蹙眉,示意景舒月不要多说话,“这件事情还得听瑶儿如何解释,你父皇自有定夺。” “不要!”景舒月委屈地嘟嘴,“父皇,儿臣相信,五妹妹不会不洁,事情不是这样的!儿臣想为五妹妹求情,请父皇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五妹妹!” “瑶儿!过来!”张嫣然抬手,呵令景舒月莫要多言。 景舒月看了眼阴沉着脸的景帝,唇边微微荡起一个极为微小的弧度;她低着头,故作不悦的走到张嫣然身后。 萧来仪看着她投来的挑衅的目光,轻叹一声。 她还想着,这件事该如何开口呢,没曾想景舒月竟直接出面帮了她。 可当真是,她的好姐姐啊。 萧来仪抬头,望向上位;龙椅之上沈凌单手支颐,慵懒地斜靠着椅背。她无聊地拨弄着护甲,眼底尽是睥睨一切的讥讽和漠视。 这母女二人一唱一和,倒是把萧来仪架在了明面上。 这谣言不知怎的,越传越离谱,后来竟成了萧来仪不知检点与四个侍卫苟合,被贵妃发现后为了掩盖真相才杀人灭口。 景帝的脸色越发难堪,他原本不想主动提及此事,想旁敲侧击一番让萧来仪自己主动解释;没曾想,竟被这般坦然地挑明,怕是只能开诚布公了。 “瑶儿,你但说无妨,有父皇母后在定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第一卷 第33章 翻盘(1) 萧来仪暗暗瞥了眼张嫣然;如此急不可耐,那就莫怪她了。 她瞬间敛了所有凌厉,做出一副弱柳扶风般的姿态,“父皇,母后……” 开口,便是浓浓的委屈,“那日,确实是刺杀;四人佩刀闯入,或许是见儿臣柔弱这才掉以轻心,才被儿臣找准时机将其反杀。” “儿臣猜测,这四人定然是冲着儿臣公主的身份来的;很有可能是敌国刺客,又见儿臣是一介女子身弱又起了歹念。” “又或者是…”萧来仪刻意拉长了声音,“这几人,是他人授意……” “五妹妹!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说!”景舒月连忙开口,打断了萧来仪的话。 她一副心疼的模样,十足担忧,“你这样什么事都不说,若是被流言蜚语败坏了名声,可如何是好呀!” 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让萧来仪眼底一冰;原想着放她一马,可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萧来仪回头,冷声提醒,“四皇姐且听我说完再下定论,怎么如此轻信谣言?四皇姐莫要失了皇家的威严体统。” 张嫣然察觉到景帝越发冷峻的面色,急忙开口,“月儿只是太担心你了,瑶儿莫放在心上;她这个做姐姐的,总是心疼你的。” 那般虚伪的作态,让萧来仪心生厌恶。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阴霾,“父皇,母后…” “儿臣知道,身为公主不可失了皇家体面,因此哪怕手臂被他们打断了也依旧抵抗,不失我国威严。” 萧来仪掀开衣袖,臂弯处,是大片淤青,“还好有二皇兄寻了医者替儿臣治伤。那医者说,骨和筋脉都有损伤,若是不治怕是以后都会留下旧疾。” “瑶儿…”景帝威严的面容划过一抹心疼,他看着萧来仪手臂上的淤青,心底钝痛。 他的女儿,金枝玉叶,受了此等委屈还被人败坏名声!而他这个父亲,非但不相信女儿,反而听信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来质问自己的女儿! “过来,快让父皇看看!”一向稳重的景帝,如今满是愧疚。 他招呼萧来仪上前,小心地捧着她的手臂,指尖轻颤,怕弄疼了她。 景帝开口,“疼吗?” “不疼。”萧来仪淡然一笑,“比起谣言带给儿臣心底的伤,这点痛不算什么。” “五皇姐身上的伤可吓人了…”景安雅恰合时宜的开口,心疼又害怕地红了眼眶,“那天进来时,五皇姐裙摆上全是血色,雅儿好担心姐姐…” 景帝心疼的神色中,划过一抹异样。 裙摆上有血… 他神色渐渐复杂,看向萧来仪的目光也掺杂着一抹怅然。 张嫣然也找准时机,给碧荷使了个眼色。 她十分欣赏萧来仪这番刻意博取同情的行为;这女孩确实聪明,知道如何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 不过光是博取同情引起景帝怜惜之意,远远不够;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任何怜悯终究化为乌有。 碧荷了然点头,她恭敬上前几步,伏跪在地,凄声哭诉,“陛下!皇后娘娘!” 哭声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碧荷低着头,眼底划过一丝得意,“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隐瞒真相!” “那日的刺客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就算五殿下再殊死抵抗,可还是被那四人……” “污了身子!” “到底怎么回事?”张嫣然厉声道,“瑶儿都受了这样的重伤,你还想污蔑她!” 碧荷哭着摇头,“陛下,贵妃娘娘,奴婢不敢污蔑殿下!” 她重重磕头,从怀中取出一个染了血的肚兜;那血迹干涸,一看便是前些时日的物品。 张贵妃见之立刻以袖帕遮鼻,满是嫌弃地拂了拂手;沈凌嗤笑一声,却是已经看穿了这场闹剧。 “这是何物!你这宫女,究竟想作甚!”景舒月也抬手掩鼻,“竟然敢带这等肮脏污秽之物上殿,你是嫌命太长吗?” 景帝面色一凝,“到底怎么回事。” 声音中透露浓浓的威严,不怒自威的气场让碧荷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她颤声道,“陛下,奴婢再不敢欺瞒陛下!” “这是那日,五殿下吩咐奴婢烧毁的衣物!奴婢害怕有朝一日被殿下灭口,所以没有烧毁,一直保存着证据!” 她哭着,转向萧来仪,恭敬拜下,“五殿下,您别怪奴婢,奴婢不想出卖您的!奴婢只是想活下去!”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萧来仪是什么心狠手辣的歹毒公主,被人撞破秘密后便想着销毁证据杀人灭口一般。 萧来仪深吸气,平静地看向龙椅之上的帝后二人,“父皇,母后,儿臣没有…” “瑶儿!本宫不信你是这样的孩子!”张嫣然微咬唇瓣,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萧来仪淡淡瞥她一眼,径直转身,看向碧荷,“碧荷,我只问你一句。” “你说的这些,是你亲眼所见吗?” 碧荷转身朝她跪拜,“殿下!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为您遮掩!请殿下恕罪!” 萧来仪了然点头,“那便当你是承认了,是你亲眼看到的这一幕。” “可我思来想去,始终有一事不明。明明那日贵妃娘娘已下令封锁消息,这流言蜚语是如何传出的?” “而且还传得这样生动,若非在场之人定然不会描绘得这样绘声绘色。” 她微微弯腰,俯身对上碧荷那双掺杂着恐惧和得意的双目,“所以,是你传出去的,对吗?” 碧荷吓得手臂狠狠抖了一下;奇怪,她竟在这个野丫头眼底,看到了一抹震慑和杀意? “陛下!公主虽然被人玷污,却也并非错在殿下!”碧荷朝向龙椅之上的帝后,狠狠叩头,“还请陛下莫要怪罪公主!” 张贵妃轻笑一声,期待地望向萧来仪。 瞧瞧,连证据都为她准备下了,人证物证俱全,她真的洁与不洁,重要吗? 张嫣然笑意盈盈地看向正中平静的萧来仪,眼底似有一团火焰燃烧,灼灼热烈。 若是想证明清白,只有当众验身这一种法子;可若是连验身的嬷嬷都是她的人,这五公主又该如何呢? 第一卷 第34章 翻盘(2) “父皇,儿臣相信五妹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景舒月上前一步,满脸震惊。 碧荷磕头,凄声哭诉,“陛下,奴婢不敢说谎!铁证如山,证据确凿,奴婢不敢隐瞒啊!” “你这贱婢!”景舒月回头,瞪了碧荷一眼,“就算你有证据,也不能随意污蔑公主!” 这一句话,可是十足的经不起推敲。 有证据又如何?景瑶可是公主,民怎可与官斗? 景帝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微微蹙眉。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五公主定然落下个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恶毒形象;而他,当朝天子包庇女儿,不是昏君又是什么? 张嫣然默默观察着景帝的举止,想来景帝也是想过来这一层了,她才委婉开口,“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爱妃请讲。”景帝望向张嫣然,满目期待。 张嫣然歉意地看向萧来仪,温婉一笑,“就是委屈瑶儿了。” “若是瑶儿能当众验身,证明自己,这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陛下和皇后娘娘,意下如何?”她试探问道,眼底尽是胜在必得。 今日,她便让景瑶这个五公主,彻底名声扫地! 景帝有些犹豫,他自然是知道,验身会带给一个女子多大的屈辱,他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以后被人诟病。 “这……”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望着萧来仪的目光也满是愁绪。 萧来仪环视着周围;张嫣然的脸上笑容越发肆意,眼底如同毒蛇望着落入网中的猎物一般,尽是冰冷。 “好啊。”她突然低笑一声,言语很是平静,仿佛丝毫不在意这令人耻辱之事。 “父皇,母后,为了自证清白儿臣愿意。” “只是,儿臣有一事不解。” “瑶儿但说无妨!”景帝连忙应下,言语中也尽是愧疚。 萧来仪抬头,对上景帝的视线,“今日儿臣为了不让父皇母后为难,可以验明正身;可如若以后儿臣再被人污蔑呢?还要一次次验明吗?儿臣身为公主,怎可因一两句谣言就这般迫切地证明自己?” “若是人人轻视宫规,四处散播谣言败坏他人名声,那宫规何在?体统何在?!” “且不说碧荷所言是否属实,单凭一件染了血的肚兜,便可指正当朝公主吗?宫里有这样式衣物的人不在少数,她凭何证明,那是儿臣的衣物?” “证据不充分,便散播谣言;如此作为已然是犯了死罪,若人人效仿,后宫安宁何在?” 少女丝毫不怯,她站在太极殿中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似乎只要她站在那,就永远不会倒下,永远不会被流言蜚语打败。 景帝内心深处,愧疚翻涌。 朝阳之上,他是明君,杀伐果断;可唯独在儿女身上,他谁也不想委屈。 沈凌慵懒偏头,看着景帝眼底那抹心疼,红唇轻扬。 她看向萧来仪,只觉这个聪明又有魄力的女孩越看越顺眼;这样的孩子,她自然愿意拉一把。 沈凌坐正了身子,话语中的威严不逊景帝,“瑶儿说的在理。” “不若这样,若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这背主求荣的宫女,任由你处置。” 张嫣然下意识皱眉,她微微攥紧掌心,刚要开口,却被萧来仪抢了先。 “多谢母后!”她福身,行了一礼,继而转身,冰冷地看向碧荷。 “碧荷,你也是我宫里的丫头,我虽不忍,却也不能无视规矩体统。若你所言有假,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你还要继续你现在说辞吗?” 那声音里,似是透着让人骨子里发冷的寒意,如同窗外的寒霜,让人心惊胆战。 这样冷的天,碧荷却紧张得出了一身汗;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自己刚刚说了谎,否则就是欺君,更是死罪。 反正还有贵妃娘娘,那验身的嬷嬷也是娘娘的人;想到这儿,她一咬牙,深深拜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很好。”萧来仪沉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碧荷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她悄悄抬头看向萧来仪,少女临危不乱,满是镇静。 她泰然自若,胸有成竹,似乎有法子应对这为她设下的天罗地网。 “那五妹妹,验身吧?”景舒月脆声劝道,“姐姐相信你,一定是清白的。” 贵妃一抬手,立刻几位嬷嬷上前,欲将萧来仪领入内室检查。 萧来仪微微侧身躲开,笑容是出奇的明媚张扬,“何必如此麻烦?” 她笑着,拂开了嬷嬷的手,“儿臣自有验身的法子。” 景舒月不屑;大言不惭,能有什么办法证明?她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 却见萧来仪,丝毫不惧;她玉手轻轻捏着袖口,缓缓向上,掀起衣袖。 景舒月瞬间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萧来仪,心底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萧来仪左上臂内侧,一颗鲜红刺目的守宫砂,似是一颗明亮的红宝石点缀在如玉般的藕臂上;是那般的醒目,刺痛了有些人的眼睛。 张贵妃也震惊地攥紧了手帕;守宫砂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点,寻常农户家的女儿根本点不起,更何况一个被送去宫外的野丫头! “你…”她险些失态,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本宫竟不知,瑶儿点了守宫砂。” “贵妃娘娘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萧来仪不轻不重地拨了回去,“儿臣小时候,曾有一位贵门夫人来烧香拜佛,想请佛祖作为见证为她的女儿点下守宫砂。” “许是那时看儿臣与她女儿年纪相仿,觉得儿臣侍奉佛祖也有带有一丝灵气,便也带着儿臣一同点了这颗守宫砂。” “昔日儿臣哭闹,不愿意点;点下后还时常苦恼没法消除。没曾想竟然在今日,这朱砂救了儿臣一命。” 萧来仪目光渐渐放得幽远;曾经父母不惜花了小半月俸禄为她点上这颗朱砂,她还哭着嫌弃这颗朱砂丑,闹着要抹去。 没想到,这些过去的日子,竟成了她最为怀念的时光;还在今日救了她。 她内心翻涌起片片热浪,“父皇,还请下令,惩治传播这流言之人,还后宫安宁,还儿臣一个公道!” “不要!不要啊陛下!”碧荷也吓傻了,她吓得浑身颤栗,一个劲磕头。 她陷在死亡的恐惧里,心跳得厉害,为了活下去她慌张为自己找着借口,“陛下!是奴婢看错了!那日奴婢在窗外看不真切!” “但奴婢确实看到那些人逼迫公主脱了衣服,他们看到了五殿下的身子!” 第一卷 第35章 翻盘(3) “放肆!”景帝动了怒,周身气场阴沉骇人,连张贵妃都收敛了几分。 帝王之怒,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碧荷伏跪在地,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奴,奴婢不敢说谎!!”她吓得头也不敢抬,只拼命找补,“五殿下不敌四人,被人看光了身子!这是事实!” “是吗?”萧来仪漠然地瞥她一眼,“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本公主被人玷污,连证据都捏造了。” “现在陷害本公主不成,竟换了一套说辞,想着死前再泼我一身脏水?” 萧来仪冷嗤一声,她看向景舒月和张嫣然,表情冷得刺骨,“你的主子看到你这样忠心,该多欣慰啊。” 张嫣然仍是那副心疼的微笑,只是掌心被她生生掐出几道痕迹;景舒月到底还小,没有贵妃那般的魄力,现下已然紧张的低着头不知所措。 萧来仪微微勾唇,却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她低头看着碧荷,“既然你说那日看到了全程,那你为何不去找侍卫来救我?” “奴婢去找了!奴婢胆小又不会武功,如果贸然帮殿下怕是会折了自己的命!殿下,若不是奴婢,贵妃娘娘也不会来得这样快…”碧荷哆哆嗦嗦,连忙开口。! “好,就当是你去找的娘娘;我记得贵妃娘娘来时你并不在,你为何没有同贵妃娘娘一起进来?”萧来仪继续逼问。 碧荷吓得哭声连连,“奴婢那日吓坏了!这才没敢跟着进来…” “碧荷。”萧来仪开口,拂了拂衣袖,满是惋惜清泠,“你我主仆一场,你可曾记得,当日我这件衣服上,沾满了鲜血。” “还是你帮我洗衣裙。” 张嫣然瞬间捏紧了衣袖,她死死地盯着萧来仪,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一般。 她那日穿的,哪里是这件衣服!! 可…来不及提醒了。 碧荷慌张之下,来不及反应,连忙脱口而出,“是!奴婢自然记得!殿下这件裙摆是奴婢洗的!” “是吗?”萧来仪忽地笑了出声,“可我那日明明穿的是浅粉色衣裙,根本不是这件呀?” “你那日并不在,今日的一切都是受人指使刻意陷害,为的就是要本公主身败名裂,要丢尽皇家颜面,是也不是!” 那般干脆果决,她垂眸,俯视着碧荷,眼底一片冰冷。 碧荷眼睛瞪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来仪,只觉心底发颤,如被人扼住咽喉一般浑身冰凉。 她后知后觉,这五殿下,竟在给她下套!一旦她不在场,前面所有的证词都会被推翻,甚至自己也会因此在御前犯下欺君之罪! 为了活命,碧荷哭着磕头,“陛下!皇后娘娘!是奴婢…奴婢看错了!” “公主穿的是浅粉色衣裙!奴婢一时记错了!求陛下明查!” “呵。”萧来仪瞥她一眼,“父皇,母后,这婢女犯下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不!”碧荷急忙抬头,她绝望地看向张嫣然,却在她眼底看到了一抹警告和怒意。 “本公主穿的,明明是白色。”萧来仪笑着望向张贵妃,“贵妃娘娘,也可为儿臣作证;这婢女连儿臣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裙都不记得,所以碧荷你,根本不在现场。” “本公主完璧之身,却被你污蔑,险些毁了声誉;本公主不信胆小如鼠的你有这样大的胆子,若非有人指使?” 她意有所指地望向张嫣然,朝上位福身,“还请父皇母后,还儿臣一个公道!” “岂有此理!”景帝震怒,随侍的侍女内侍纷纷跪地,不敢抬头去看。 “竟敢御前扯谎,来人!还不把这犯上作乱的贱婢拖下去杖毙!”张嫣然一拍茶案,忽地起身。 她微微眯眼,看向碧荷的眼底尽是恶毒和警告;若这贱婢胆敢攀扯她,那她的家人也将无一幸免。 碧荷惶恐地被人拖走,涕泗横流;她刚要开口求饶却对上了张嫣然威胁般的目光。一想到家人,她生生克制住了求饶活命的冲动。 正当她放弃求生欲望之时,萧来仪却抬起了手。 “且慢。” 如墨色般的声音,带着沉稳和清冷,“父皇母后,儿臣被这般污蔑,若不查清这幕后主使光打死一个受人胁迫的婢女,是否有失公允?” 她眸光凌厉,望着景帝的目光很是清明,“父皇,儿臣记得…” “碧荷似乎是贵妃娘娘送来的。” 张贵妃心跳猛然加快了一瞬;她若无其事地笑笑,满是惋惜和哀伤,“瑶儿,本宫也并不知情。” “本宫只听掌事嬷嬷说这丫头机灵,想着给你送些乖巧听话的宫女便直接让人打发碧荷去了;是本宫疏忽,竟忘了调查一番。” “若早知这丫头是这般品性,本宫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人送这丫头去害你啊!” 萧来仪冷冷抬眸,对上张嫣然那虚伪至极的目光。 瞧瞧,撇得一干二净,全是下人的错,她只是一个受人蒙骗的,一心为了晚辈着想的长辈,何错之有? 萧来仪微微扯唇,“既然如此,那便遂了贵妃娘娘的愿,拖出去吧。” “对了父皇。”萧来仪抬头,对上了景帝那双威严而又深沉的眸子;那双眼睛如今尽是自责和愤怒,望向她时是那般温柔。 “父皇,儿臣记得,当初选的宫女除了紫苏和青黛大多数是贵妃娘娘送来的。” “贵妃娘娘受人蒙蔽,这些宫女来历不明,若是出了事再污蔑到贵妃娘娘头上那便是不好了。” “母后了解宫中诸事,儿臣可否烦请母后代为安排?”她看向慵懒支颐的沈凌,微微一笑。 “瑶儿有此番心自然是好,本宫自会重新帮你挑选些宫女,代替你宫里的人。”沈凌浅笑一声,看向萧来仪的目光越发满意。 张嫣然瞬间诧异地瞪大了双目;她明明只送去了一个人,什么时候全都是她送去的了? 可她此时,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确实是她负责后宫诸事,若说不是她送去的,便有的掰扯了。 她忍下这口怒气,看向正中坦然自若的少女,心底再次生出浓浓的厌恶和危机感。 此女不除,必成后患! 既然如此,别怪她校验当日,手下不留情! 第一卷 第36章 礼物 陷害一事无成,萧来仪不仅平息了谣言,还换了宫里那群好吃懒做的丫头。 原本就是不经查验的;沈皇后下令后,宫里那些内侍宫女的身份都被查了出来,连同之前失职的过错一同治了罪,赏了二十张板子后直接丢回了各宫主子那儿。 长遥宫的宫人除了紫苏和青黛全部换了,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将偌大的宫殿打理得井井有条,渐渐步入正轨。 只是仍有些闲言碎语,多半是说萧来仪不念旧情心狠手辣,灾星一回宫便闹得鸡犬不宁;不过声音太小,萧来仪倒也没在意。 她如往常一般,筹备着校考的诸多事宜;有了景珩的魔鬼训练,她已经能弹出一首很不错的曲儿了,只是这四书五经倒是颇为愁苦。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娘亲的话,多读些书。”萧来仪放下手中的诗经,她望向窗外,目光幽深,唇角噙着一抹苦涩的笑意,似是在追忆什么。 李楠轻叹息一声,到底是顾及周围的眼线,没敢上前去抱一抱这孩子。 她看着萧来仪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间满是酸涩;这孩子一向坚强,哪怕小时候练剑划伤了手臂留了疤痕,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如今,褪去了坚强的假面,怎么就那么让人心疼呢… “殿下…”李楠轻声安慰,“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日,萧家定会沉冤昭雪。” 萧来仪转头,与她相视,“幸好还有阿婶陪我。” “殿下!隔墙有耳…”李楠终是不忍心提醒的;时刻端着公主的模样已然是疲惫不堪,如今四下无人之际还得装出这番做派。 李楠蹙着眉偏开头,不敢再与萧来仪烈火般炽热的目光对视。 “阿婶。”萧来仪温声宽慰,“我有分寸,你忘了,我习武。” “方圆十里有多少人,我都能知道。” 李楠软了心,她走过去,心疼地为萧来仪整理着如山般堆叠的书卷,“明日便是校考,有几成胜算?” 萧来仪揉了揉眉心,阳光照在她身上,似是温柔的安慰。 “不多,只有三成。”她镇静地分析,“书和画的魁首,不出意外应该是我的两个妹妹。” “容亦泽的琴艺极佳,有了他的帮助,琴艺的魁首八成是陆清菡;而我,只需拿下棋艺魁首,保证其他排名不靠后,那便能夺得此次校考魁首。” 听到萧来仪这般平静地念着曾经那位未婚夫的名字,李楠心里狠狠抽动了一下;她深知,萧来仪定然是用了无数日夜缝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才能这般淡然。 这孩子重情,她一直都知道。 李楠忍不住开口宽慰,“殿下…” “阿婶,有人来了。”萧来仪拿起了书卷,“六人,现在刚到长廊拐角处。” 她执着书,却是在听着门外的动静;李楠也退至一旁,同往常一般。 不出几个呼吸瞬间,门外果然传来声响,“五殿下,奴婢奉贵妃娘娘命,来给您送衣服了!” 是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珍珠,这声音萧来仪熟悉。 “进。”李楠看萧来仪点头,连忙呵令门外的侍女进来。 珍珠领着五个丫头,排成两列极有秩序地进了书房, 她笑着,弱柳扶风的身段倒真有几分张嫣然的影子;珍珠盈盈一拜,“奴婢参见五殿下,奉贵妃娘娘命,为殿下准备了几身衣服。” “殿下看着颜色可还喜欢?”珍珠轻笑一声,声音很是柔媚,“娘娘说殿下喜欢素雅的衣裳,便让织造署选了淡色的料子,每一件都是殿下可要试试?” 萧来仪抬头,“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只是皇后娘娘已经给本公主送了好些衣服了,这么多件本宫也穿不过来,就先放在那吧。” 谁知这衣服上是否下了药,又或是犯了谁的忌讳;张嫣然送的东西,她定然是不敢碰的。 珍珠浅笑,她谦卑低头,眼底划过一抹算计。 娘娘交代,这五公主心机深沉颇有城府,倒是一点不假。 珍珠一挥手,五位宫女立刻上前将托盘中的衣服展开;似的为了证明什么,还特意划了划衣领处,“殿下请看。” 三件锦绣华服,展开在面前。 衣服虽然是素雅的浅色,只是用银丝缝制的花纹却那般富贵,苏绣的工艺更是将那祥云花纹绣得栩栩如生,富丽堂皇,让人眼花缭乱。 “确实好看。”不得不说,这件衣服,怕是没有几个姑娘不喜欢。 她走向前方,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件浅蓝色的交领长裙,阳光之下,那衣裳似镀了一层金光,如九天银河般璀璨。 “这件衣服,绣娘得耗费半个月的心力吧。”她轻声道。 珍珠摇头,“殿下,贵妃娘娘为了您可是耗费好一番心血呢。这件衣服,足足好了三位绣娘一个月的时日。” “一个月?”萧来仪微微蹙眉,“送给我的?” “是。”珍珠应道,“娘娘每年都会给各位公主准备衣服;娘娘也是禀了陛下的,今年您是第一回参加校考,自然是要隆重些。” 珍珠一招手,又有宫女上前,乘上了纯金打制的流苏步摇,“明日几位公主也会盛装出席,殿下也定然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呀。” 她笑得甜美,那副灵动又妖媚的模样,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萧来仪望向那些金灿灿的首饰;每样都打造的极为精致,只是与那华丽至极的衣裳配在一起,却显得有几分违和。 打眼看只觉金灿灿一片,很是夺目;可若是细看,却是哪儿都不般配。 “本宫知道了,多谢贵妃娘娘。”萧来仪笑着,当着珍珠的面派人将衣服和首饰收了起来,还特意叮嘱宫人们小心些;视若珍宝那般,很是珍惜。 珍珠再一次行了一礼,“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有劳珍珠姑娘走这一趟。”萧来仪笑着,目送珍珠离开。 只是在几人走后,她瞬间敛了笑容。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妥?”李楠担忧问道。 “是不妥。”萧来仪转身,目光凌厉而阴沉,“贵妃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第一卷 第37章 华服 “是这衣服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李楠一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有些看不明白。 可萧来仪,却看的清楚。 “衣服没有问题,她既是奉了皇命,出了事自然会怪到她头上;所以她没有这么蠢。” 李楠奇怪,“那是为什么?” “阿婶。”萧来仪拉着李楠坐下悠哉悠哉的沏茶,“若是花园里有一朵你很喜欢的花,华丽无双,抢去了所有花的风采;你迫不及待摘下,却发现那朵花是朵烂到根里的;你会是何感想?” 李楠瞬间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捧杀。”萧来仪喝了一口茶,芳香的茶让她心情舒缓了些许。 “翻来覆去还是这招,不过偏偏这招最适合我。” “她刻意提起几位公主,就是拿捏了我攀比的心理;我想赢,太过急功近利,自然是全方面碾压。” “但是仔细看这衣服,奢华之余,便只剩张扬,绝艳无双。偏生是这样好看,料子舒适,纹样华美,怕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被这衣裳吸引了目光。若是宴会此等大场合,能穿上这样一件衣裳高调出场,便是艳冠群芳的存在。” “正因为这样好看,若是我穿了,定然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拿下魁首倒还好,若是输了,便成了只知铺张浪费毫无公主气度的山鸡,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成不了凤凰。” “而且阿婶你仔细瞧,这衣服设计如此繁琐,穿上后会忍不住端着仪态去衬托这衣裳的美,明日定然会影响我发挥;这魁首,便是想拿也拿不到;届时我只会被世家嘲讽,成为弃子,任人宰割。” 李楠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怎么办?倘若你没有穿,她定然会借题发挥。” 萧来仪温柔地笑了笑,“她不蠢,最多只是说一句是我非要闹着穿这奢华的衣裳,不敢声张。” “其实只要我意志坚定不被迷惑,她这步棋相当于走废了。而且推给景帝就好了,我受他教诲铭记于心,万事要稳妥低调,这衣服太过奢华不适宜参加校考,也只能辜负贵妃的好意了。” 李楠没再说话。 她默默地为萧来仪添茶,心尖处的酸涩久久弥散。 那衣裳,着实好看;哪怕是她不惑之年了依旧喜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有哪个女子会拒绝那样好看的衣裳。 可萧来仪,却总是那样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目标,从未被迷惑。 这孩子,着实太苦了。 …… 黎明破晓,划破了寂静的长夜;长遥宫天一亮便开始忙碌,窸窸窣窣的声音惊了树上的飞鸟。 “殿下,今日殿下穿哪件衣裳?”青黛一早便领着几位宫女,一同替萧来仪梳妆打扮。 适合校考穿的衣裳都被宫女选出,可不知是不是凑巧,贵妃送来的几件都被刻意放在了最后。 萧来仪微微勾唇;看来沈皇后也舍不得她这颗棋子作废,暗地里想着提点一番,怕落人把柄,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提醒。 “就这件吧。” 萧来仪指了指最前方的一件浅紫色常服,虽然相比贵妃送来的几件显得黯淡无光,却温婉大气,又有大家风范,低调却又不失端庄。是最适合校考的服饰。 “是!殿下!”青黛笑着应下。 她连忙为萧来仪换上衣服,生怕萧来仪反悔;她入宫虽晚,却也听说过张嫣然的一些风云事迹。 这位贵妃骄纵霸道得很,连执政的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在五殿下这儿吃了瘪;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不会这般好心送这么精美的华服,这衣服肯定暗藏玄机。 得亏殿下聪明,看穿了贵妃的小心思。 “殿下,都准备妥当了。”李楠走进屋内,她怀中抱着一把琴,笑容微有些许苦涩。 萧来仪抬头看向李楠,安慰一笑,“走吧。” 她柔声,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攥了下李楠的小指,如小时候李婶哄她那般。 李楠瞬间红了眼眶;她默默跟在萧来仪身后,抱着琴的手臂更加用力。 有她在,定然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 每年的校考都设置在皇宫的西北角;此处是开国之时景帝特意为皇后设下的一处殿堂,不知怎的后来却成了每年校考之地。 此处风景别致,虽是刚过寒冬,却已萌生出几点绿荫;到了春日,定然也是赏花看景的好去处。 今年,景帝到的格外早,可奇怪的是,皇后却迟迟未来,景帝身边只有贵妃一人。 一早便已到了场的王公贵族们也暗里惊讶,从未见臣子们未至而天子先已就座的场面。 早到的贵族们也纷纷吃着茶点,虽说景帝说了不必拘束,可到底是天子坐镇,哪儿有人真正能松懈下来的;几人干脆找了个借口出去看景,免得留在此处紧张拘谨。 上位,原本赏着风景的景帝听着张贵妃的柔声细语,有些不悦皱眉。 “瑶儿竟选了朕送给你的那件衣服?”他看向张嫣然,眼底翻涌起不明的情绪。 张嫣然故作大度地点头,只是眉眼之间却很是委屈,“是啊陛下,臣妾原想着让瑶儿自己挑的,没曾想竟将您送给臣妾的衣服和给瑶儿准备的放在了一起,又不小心被瑶儿看上了。” 她有些纠结地咬了咬唇瓣,“臣妾原本想告诉瑶儿的,可既然瑶儿看上了,臣妾也不能不给瑶儿,只能送去了…” “那件蜀锦所织的衣裳着实有些奢华,原本是送给你春日宴上穿的;今日这般场合,怕是有些不妥。”景帝目视前方,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神情不辨喜怒。 张嫣然笑意愈深,“陛下,瑶儿从前的十六年苦惯了,一时被这繁华迷了眼,倒也正常。” “再说了,您送的衣服,哪儿有姑娘不喜欢呀?” 她娇媚一笑,趁着四下无人坐到景帝怀里,“陛下,莫怪瑶儿了,她也是年少不懂事~” 轻柔的声音抚平了景帝的内心,他喉结微动,抬手轻搂住张嫣然的肩膀,“嫣儿就知道哄朕高兴。” “朕那还有几件蜀锦,你再去挑两件吧。” 张嫣然大喜,连忙亲昵地搂住景帝的脖颈,“谢陛下~”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内侍高呼‘皇后驾到’,让她笑容一收。 第一卷 第38章 帝后 沈凌慵懒地扶着女官的手,众星捧月般从不远处走来。 美人一袭玄色鎏金凤袍,腰肢纤细,步态端庄稳重;她身后的九重宫阙为她添了一丝赫赫威严和肃穆,权势更是让她添了艳冠群芳的底气和唯我独尊的雍容,那张面容毫无岁月的痕迹,美得惊心动魄,让后宫嫔妃们看了都自愧不如。 张嫣然眼底划过一丝羡艳,她不情愿地起身,微微一拜,算是全了礼数。 沈凌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坐在了亭台中龙椅旁边的凤椅上;她似乎没有睡醒,单手支颐假寐,任由宫女们为她铺平玄色凤袍。 景帝面色如常,似已习惯了她的无礼。 他微微侧目,轻声开口,“汝绫昨夜没有睡好?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陛下。”沈凌不耐开口打断了他,言语中仍透着丝丝疲惫,“妾单字一个凌,还望陛下切莫再念错妾的名字。” 景帝倒也不恼,他递上一个锦盒,“你不是一心念着那颗琉璃舍利吗,朕派人寻遍大江南北为你寻到了。” 沈凌懒懒地‘嗯’了声,挥手示意宫女收下,不再多说半个字。 气氛有些焦灼,张嫣然都难得有些窘迫;她恶狠狠地剜了眼沈凌,掩下心头的怒意。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张嫣然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五殿下很是喜欢陛下前几日送给臣妾的蜀锦;那衣服华贵,她穿上,定然好看。” “是吗?”沈凌难得睁开了眼睛,威严的丹凤眼中隐着森冷的寒光,看向张嫣然的目光一片冰冷。 她微扯红唇,冷笑一声,“究竟是不小心放错了还是刻意为之,旁人不清楚,难道贵妃不清楚吗?” 张嫣然神色毫无半分慌张,她惊愕地眨了眨眼睛,“皇后娘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臣妾不过是见瑶儿喜欢得紧,这才割爱送给了瑶儿。也就只有瑶儿臣妾舍得送,否则那一件衣裳价值千金,臣妾定然舍不得送出去呀。” 沈凌嗤笑一声,拨了拨金丝镂空护甲,“这般珍贵还能放混,贵妃宫里的宫人还真是欠调教啊。” 被张嫣然烦得睡意全无,沈凌干脆抬手招来宫女,喝起了茶。 她品了半杯,才假装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景帝,“光顾着跟贵妃聊天竟都忘了陛下,陛下可用过早膳?要用些什么茶点?” 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笑的那般温柔,只是眼底却如寒冰一般,冷得刺骨,毫无半分温情。 “好。”景帝温声道。 他毫不客气地拿走沈凌手中的杯子,眼眸之中似有流光潋滟,那般深情,“朕喝阿绫的这杯就好。” 杯口还留着美人沁香浓艳的唇脂,景帝却丝毫不嫌弃,就着那唇印喝下了杯中的半杯茶。 沈凌皱眉,眼底满是嫌弃;她瞥了眼女官,冷冷吩咐,“让那些人都进来吧。” 富丽堂皇的殿宇空无一人,为了不撞破帝王家的秘密被灭口,也是委屈诸位世家贵人们站在殿外等候了。 女官点头称是,恭敬退出。 寂静的殿堂逐渐喧嚣热闹起来,世家大族们纷纷入座;仍有几位平素功课不那么用心姑娘们,怕名次太差被家里责骂,趁机连忙趁热打铁希望能押中几题。 莫思婉课业平时也算数一数二的差,差到夫子都不愿意多管;不过好在她有的一手好绣工,她的刺绣便是盛京城的绣娘们也自愧不如。 “婉娘。”陆清菡今日一件芙蓉色长裙,让本就如芙蓉般清秀的容貌显得多了几分娇艳;腰封处绣着几朵小巧的芙蓉花,将那腰肢衬得更为纤细。 她盈盈走来,当真是应了那句人比花娇,“婉娘还在用功呢?” 莫思婉叹息一声,合上书本愁眉苦脸,“这书怎的就是背不会啊!早知如此,我就平时多学学了。” “这有什么,你那手绣工,盛京第一绣娘也望尘莫及。”陆清菡轻声安慰。 莫思婉撇了撇唇,“也不顶用呀,我若像你一样有一手好琴艺,再有个探花郎未婚夫,那该多好…” 她目光悠长,隐隐藏下一抹妒意。 陆清菡被她捧得开心了,浅笑了一声,“你呀,莫要担心。” “那五公主十六年没读过书,一回来还放下厥词要夺取榜首,简直是痴人说梦;今日无数人等着看她笑话呢,有她做了靶子,谁还注意得到你呀?” 莫思婉心底似被羽毛般轻挠了下,她抬起头,“这五公主,当真大字不识?” “自然,安平寺哪儿能学到什么?就算二殿下为她补习也是无济于事。”陆清菡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呀,安心就好。” “五公主进宫前,真的没有什么机遇吗?就没有遇到过…中了进士的学长吗?”莫思婉试探地问。 陆清菡无奈摇头,“你莫要多心,贵人们安平寺祈福时众人是要回避的;她自然是没有机会。” 莫思婉了然点头,“多谢陆姐姐。” 她低着头继续看书,眼底闪过一抹算计;探花郎的画中人虽只有半张脸,却与五公主出奇相似。 如今确定,那画中人大概不是五公主,她反而轻松了不少。 如若不认识,她便可以放心地为五公主和探花郎牵线,只要能破坏和陆清菡的婚约,她就能寻找机会,让容亦泽喜欢上她。 “四殿下,六殿下,你们也来了。”耳畔隐隐传来贵女们的丽音,莫思婉也干脆扔了书,去找两位公主。 “四殿下今日好生清雅,这浅绿色的衣裙,好衬殿下呀!” “六殿下这身湖蓝色也衣裙也好美,端庄大方。” 恭维的声音接连不断,被众贵女们追捧的两位公主也笑盈盈的,接受着众人的夸赞。 贵女们嬉闹,互相吹捧着彼此今日的服装首饰,很是和谐。 只是人群中,却不知谁喊了一句。 “五殿下的马车来了!” 第一卷 第39章 校考(1) 贵女们纷纷驻足,连同平素里那些公子哥儿们也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早就听闻这五殿下没什么文采,不同于盛京的其他贵女;五公主生母早逝,虽说被皇后收为义女,实际上却只是一枚棋子。 男眷们自是看的明白,且与沈家意见相左之人不在少数,都等着看这位公主出丑好下沈皇后的面子;女人就该居于内院,偏生沈凌仗着家世显赫要在朝堂抛头露面,他们可不愿意看着自家父亲对着一个女人三跪九叩。 女眷们也满是期待;若是自己能比得过一国公主,说出去也有面子。且这五公主自视清高,还大放厥词要夺得魁首,简直是不知所谓。 “婉娘。”顾南溪凑到莫思婉身侧,同为尚书之女的她们平素关系也比较要好。 “你猜,这五殿下今日会不会穿得招摇华丽?”她掩唇轻笑,眼底尽是幸灾乐祸。 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最受宠的贵妃;她可都听四公主说了,贵妃今日可是为五公主准备了一份“大礼”。 莫思婉冷冷扯出一抹微笑,“山鸡而已,成不了凤凰,能招摇到哪里去?不过是想引起众多世家注意的小伎俩,不过若是待会校考上出了丑,什么都不会,那才真是贻笑大方。” 陆清菡也忍不住开口,“别这样说;她克死了自己生母无人教养,已经很不容易了。” 几人轻笑着,可在看到五公主的那一瞬间,便再也笑不出声。 萧来仪一身浅紫色镶金祥云绣服,清雅之中又不失雍容高贵;她发髻仍是只用一根梅花玉簪挽起,却显得落落大方,与绣衣上的金丝绣纹相配,显得端庄而又威严。 她迈着从容的步伐,似踏在九重宫阙的御阶之上,步步走近。那张已然长开的脸,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沉重,红宝石的耳坠让少女清冷的气质中生生多出一抹杀伐之意,她目光果决而凌厉,让人竟心生一股子颤意。 “这是…”莫思婉愣了神。 “这怎么跟四殿下说的,不一样啊…” 这还是那个灾星五公主吗? 不仅是贵女们愣了神,连同那些世家公子们也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五公主?”叶晖笑意瞬间收敛;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来仪。 “叶兄,这不比你心尖儿上的四公主好看?”张清霖顽劣地笑着,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叶晖;他是张家长子,也是张贵妃的侄子,自然知道叶家显赫,且叶三公子对自己表妹死心塌地的爱慕。 叶晖不悦拂开张清霖的手,声音似透着怒意,“少打趣我!我对四殿下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鉴!” 他冷冷嘲讽,“没有穿我姑母送的衣裳,她可真是有胆子。” 叶晖戏谑抬头望着向帝后行礼的萧来仪,眼底一片嘲讽;就算打扮得好看又怎样?还不是要被四殿下比下去。 上位,张嫣然咬牙切齿,眼底似有怒火燃烧。 她稳了稳心神,仍是那副慈善和蔼的模样,“瑶儿今日怎么穿得如此素雅,怎么没有穿本宫送你的衣服呀?” 萧来仪站定,落落大方一笑,“瑶儿感谢贵妃娘娘为瑶儿准备,只是似乎娘娘宫里的宫女有些大意,竟然将衣服送错了。” 她惋惜地叹息一声,“不过也怪不得那宫女,当初瑶儿选的跟您这件衣裳颜色有些相似,弄混了也是情理之中。” “若不是父皇和母后之前教导,适宜场合就该穿合适的衣裳,瑶儿也险些就迷花了眼,穿上那件锦衣来参加校考了。” 张嫣然眼底一片冰冷,似毒蛇般狠狠昵着萧来仪;这野丫头,说话竟如此滴水不漏,让她根本无法解释。 萧来仪抬头,迎上贵妃愤恨怨毒的目光;她微微勾唇,毫无怯意地回瞪回去。 好在,景珩今日一早派人来传了信;否则她还真不知怎么解释才能让贵妃彻底闭嘴。 沈凌品着茶,颇为满意地看着这场毫不费力就获胜的交锋;虽说她也出了几分力,可远不及萧来仪一语中的,让张嫣然哑口无言。 “贵妃娘娘,儿臣向您道声不是,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还请您恕罪。”萧来仪笑盈盈地微微拂身,礼数周全,话语恭敬,毫无半分不妥;可唯独张嫣然一人,听得很是别扭。 她望着站在亭台正中的萧来仪,少女无视了旁人或好奇或鄙夷或戏谑的目光,腰背挺直,毫不怯场;宛若一只隐藏了利爪的猛虎,渐渐锋芒毕露,不再蛰伏。 张嫣然慷慨挥手,“无妨,即是本宫的丫头出了错,自然怪不得瑶儿。” “那贵妃娘娘,儿臣待会儿将衣裳给您送回去?”萧来仪试探问道。 “不必,就送给瑶儿了。”张嫣然咬牙切齿;若是她要回了衣裳,那她这个贵妃也未免太过小气了。 送出去的礼物,从未听说过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张嫣然咬牙切齿,唇角笑意险些挂不住;即让这丫头无形之中树立了安分守理的形象,又赔进去三件华服。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平息心底的怒意;无妨,先让这丫头得意片刻,索性她还准备了其他后手,保证让萧来仪再也无脸出现在学堂。 “瑶儿这身衣服真是好看,是贵妃送的吗?”景帝温声开口,打破了气氛的沉寂。 萧来仪摇头,“非也,是母后送给儿臣的。” “母后知晓儿臣不喜奢华,又怕儿臣落了公主威严,所以特意为儿臣量身制作了这件衣裳,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时间呢。”她朝沈凌微微一拜,“儿臣谢过母后,只是还要准备校考诸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景帝偏头,看了眼沈凌后,才和蔼地点头,“去吧,小五。” 他温柔地目视着萧来仪的背影,心底倒是踏实不少。 若是萧来仪今日穿了那不合适宜的奢华衣裳,他这张脸,倒真有些挂不住。 萧来仪迎着众人的目光,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亭台正中,一身红色锦袍的夫子立在正中,手持书卷。 校考,即将开始! 第一卷 第40章 校考(2) 校考首先是文试,八雅之中只考察琴棋书画四项,琴和棋两项考校相对繁琐,因此是交叉进行;而最为简单的便是书和画,只需答一份考题,做一幅画,再由夫子评选即可。 最先考的,便是这书一项。 出乎意料的是,萧来仪今日被安排在了最前方的位置,甚至比四公主和她的两个妹妹还要靠前。 萧来仪挑眉,刚要准备就座,却见姜清绾一袭白衣,朝向她这边走来。 “表姐。”萧来仪礼貌笑笑,去挽她的手臂,“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姜清绾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只是言语中却透露着浓浓的忧心,“书这一项最为考验功底,题目都是随机出的,四书五经,甚至兵法工商都有涉猎;你…可以吗?” 萧来仪有些心虚的低着头;她小时没好好读书,只精通兵法;虽说是学习了足足一月,可到底是比不过这些世家的姑娘。 她刚要开口,景舒月便满是忧心的走来,“五妹妹倒也不必勉强,这书和棋,都是考验平素的积累;你六妹妹,盛京才女,都会遇到自己不会的题目,更何况是你了。” 景云和也笑着上前,“五皇姐,每年题目的侧重都有不同;有一年有大半考了诗词和工商,有好些姑娘们都没答上来呢。” “五皇姐莫怕,我会照拂五皇姐一二地。”她笑着,很是温和。 姜清绾抬了抬眼帘,“六殿下,这校考并非等闲之事,如何照拂?莫非是想作弊不成?” 景云和慌了一瞬,她连忙解释,“姜姑娘可莫要说这样的话,若是作弊分数作废不说,更会被众人笑话;若是被旁人听了,该说闲话了。” 萧来仪刚要开口圆场,却见姜清绾毫不客气反驳,丝毫没留给她说话的机会。 “六殿下也知道是闲话呀。”姜清绾没好气道,“平素不见六殿下照顾五殿下,反而今日校验之时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虚伪。” 姜清绾冷着脸,周身萦绕着宛若冰山般的清冷气质;她拉着萧来仪的手,走向考试的场地。 “表姐…”萧来仪有些担忧地轻唤,“你不该为我出头,得罪她们的。” “谁为你出头了?”姜清绾回眸,瞥她一眼,“我只是向来看不惯她们这副拜高踩低的做派,两面三刀,着实恶心。” “表姐倒是性情中人。”萧来仪浅笑。 她不由想起了那个在军营外遇到的景瑶公主,真正的五殿下;那般利落飒爽,倒是真跟姜清绾有几分相似。 也不知她去别处从军,如今怎样了。 姜清绾看着低头不语的萧来仪,以为是她怯了;她开口安慰,“输了一场…” “输了一场,又如何?”萧来仪打断她的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只要四项综合下来,我为魁首,便足够了。” 姜清绾抬眸,却撞进了那双如琉璃般闪耀的丹凤眼;一片灼热,似有吹熄不灭的花火,永远自信而张扬。 萧来仪忽地笑了出声,“我逗你呢,表姐;我什么实力我自己清楚,魁首大概是悬。” “不用担心,其实只要不是最后一名,旁人是万万不敢嘲笑我的;才学了一个月的废物,能赢下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姑娘,说出去我多有面子呀。” 她安慰地眨了眨眼睛,“表姐,快入座吧,马上开始了。” 姜清绾抿唇,眼底一片纠结。 “你…不必勉强自己,尽力即可。” 她丢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心底只觉乱作一片,到底没能说出几句关心的话。 萧来仪目送着她的背影,面色渐渐浮上忧愁之色。 她这样说,只是不想让姜清绾对她失望,不想让姜家人觉得五公主是个拎不清的蠢材;毕竟以后若是要对付景珩,免不了要借姜家之势。 只是这魁首… 她缓缓入座,看着远处亭台中单手支颐的沈凌,目光尽是决绝。 这魁首之位,她定然会竭尽全力! 夫子已然站至中央,他轻蔑地瞥了眼萧来仪,派人分发文试的考题。 “一炷香时间,共三十题。” 夫子喝令一声,宫人立刻点燃了香。 能参加校考的贵女,都是出身显赫之家,统共也才十六人;加上三位公主,便是十九人。 贵女们多喜欢陶冶性情的文雅之物,平素也是颇为喜欢诗集;历朝历代各文坛大家的诗书总是颇受贵女们追捧。 往年也只有几道题不是出自四书五经和诗集,可今年这题,却让贵女们彻底愣了神。 三十道题,有将近一半,是出自兵法!! 贵女们愁眉苦脸,有些懊恼地撑着脑袋;早知是兵法,夫子讲的时候也多少会听一些,不至于像今日这般什么都不记得。 学子中,才女景云和面色如常,冷静地执笔。哪怕答得也有些许吃力,可好在她都温习过,有些印象。 景舒月得意勾唇,似是早就料到会出这样的题目,笔走龙蛇,答得很是流畅。 原本这夫子就是她母妃的人,透露了一下考题范围,算不得作弊。 她早知会考兵法,贵妃这样做,便是拿捏了萧来仪只知温习四书五经这点。 况且连夫子都说,授课时她从不听讲,只知温习别的功课;若是之后景帝问起萧来仪的成绩,便如实作答,本就是这五公主不服管教自己不听讲的,怨不得旁人,更能让萧来仪在景帝心里留下个不尊师长的印象。 可张贵妃不知,她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来仪看着手中的答卷,心底震撼久久不能平息,似有热浪翻涌,让满腔血液都滚烫起来。 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兵法,她眼眶忍不住的红润,脑海中浮现的,尽是父母和兄长为她讲解兵书的画面,只觉是命运再次跟她开的玩笑。 她收了收眼泪,隐下心底的酸涩,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有胜算过, 连家人都在帮她,她还有何脸面输! 今日,便不再忍了。 她要夺得魁首,杀进那权势的漩涡之中!与杀害她全家之人,争斗到底! 第一卷 第41章 校考(3) 平素莫思婉都是垫底,今儿换了这样生僻的题目,竟只能答上六道题目。 她有些无聊地转着笔,愁眉苦脸地托腮。 这些人太想见萧来仪出丑,因此将她放在了最为瞩目的第一排;莫思婉悄悄探头去望,却见除了四公主和六公主之外,答得最认真的便是这位五公主。 或许因为畏寒,萧来仪披着一件雪白的斗篷;寒风将她的指尖吹得有些发红,只是少女下笔稳重,面对如此重要的场合毫无紧张之意,竟生出种指点江山的沉稳。 “切,装腔作势。”莫思婉翻了个白眼,继续看向考卷上诗集的题目,希望能多得几分。 其他的官家夫人也都纷纷好奇地望着;平素她们的重点都在几位公主和自家女儿身上,只是如今,哪怕少看几眼自家姑娘也要打趣萧来仪几句。 “装得还真是像啊,就是不知最后能答对几题,名次如何。”说话的正是陆清菡的母亲陆家主母;她一向喜欢文采斐然的大家闺女,这样的姑娘做儿媳也是极好的,听话才好调教。 “陆夫人,陆小姐这次的校考也是下足了功夫,想来定然能取得好名次吧?”张夫人笑了笑,“我们家清霖可比那出身寒门的探花郎好多了,陆夫人当真舍得千金下嫁给探花郎?” “张夫人!”陆夫人警惕的提高了声音,“慎言!若还想要你的脑袋,就管好嘴!” 陆家和张家一向是站在对立面,争夺权势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为了平衡。 夺权也可以合作,并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帝王多疑,若是两大世家联合起来,必然会危及帝王之位;没有哪个帝王愿意终日活在忌惮之中,届时陆王两家,定然不得善终。 张夫人失了兴致;她出身不高,不懂政局,这样说也只是想更好地拿捏陆家,省得淑妃天天找贵妃的不痛快。 可既然对方这样说了,她只尴尬一笑,继续与旁人说着话。 男眷那边,也低声议论着这位风云人物。 “叶兄,你说这五殿下不会真赢了吧?”张清霖冷笑,眼底尽是鄙夷,“答得这样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都会呢。” 叶晖也厌恶皱眉,“吹嘘自大的无知蠢货,比不得舒月半点。” “嘶……她若是真的赢了,怎么办?”张清霖越看心底越发忌惮;萧来仪是那般沉稳,仪态和气度内敛而自信,眉眼间也尽是冷静,还隐约带着一股肃杀之意,就好像她手中的不是笔,而是斩尽一切的利刃。 “如果她运气好,真的赢了,那才是噩梦。” 一道丽音自远处传来,少女一袭红衣,利落飒爽很是英气,乌发用一根红色丝带束成马尾,尽是意气风发和张扬夺目。 “裴玉锦,你怎么来男眷席了?”叶晖不悦蹙眉,“裴将军呢?竟然没管你?” “关你什么事?”裴玉锦昂着下巴,站在张清霖身侧,“有我在,这五殿下今日后,再也不会有脸抛头露面了。” 她得意一笑,是那般明媚张扬,让周围的少年郎们纷纷侧目偷看。 “看什么?”裴玉锦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凶了回去;她转头,看着张清霖的目光却温柔似水,柔和而文静,“张公子今日真是玉树临风…” 那般娇羞的姿态,像极了位刚出嫁的小娇娘。 “姑母让你作甚?”张清霖眯眼,审视着少女。 “贵妃娘娘说了,既然五殿下自诩武功高强,能一挑四,那今日她便开恩让众人看看,五殿下到底是何英姿。”裴玉锦得意勾唇,“待会儿校考完毕后,我就给她下战书。” “你疯了!”张清霖紧张的声音都在颤抖,“那可是一国公主!你这是挑衅皇家威严!” 裴玉锦笑弯了眼,“怕什么?只是同窗间切磋而已,陛下又不会怪罪。” 她温柔一笑,也学着大家闺秀们的模样行了一礼;只是本是武将之女的她行这样的礼,一时间竟有些违和,“张公子,我先去喂马了,待会骑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她转身,眼底温情全无,只剩一片寒冰。 这五殿下竟能被张公子提起这么多次,看来贵妃娘娘说得对,这公主确实邪门得很,得小心提防了。 谈笑间,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贵女们纷纷抱怨着,交了考卷。 “今年的题目好生刁钻,我有一半没答上!”陆清菡抱怨着,却见莫思婉更是愁容满面,“别提了,我只会七道题!” “婉娘,今年题确实有些生僻,不要紧的。”景云和温婉大方地走来,面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莫思婉见景云和来,也来不及抱怨,连忙上前恭维,“六殿下不愧是才女啊!今年一半都是出自兵法,若非涉猎广泛根本不会答。” “表妹空了几题?”陆清菡笑问。 景云和谦逊地摇了摇头,“三道题没能答上来,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了;早知如此,就应该多看些书。” 路过的景舒月闻言忍不住侧目,她酸溜溜道,“三题?六妹这也太谦逊了吧?” 那语调有些呛人,连带着周围的贵女们也不敢再说话,纷纷安静地立在一侧。 景舒月不屑;每年校考,这六公主总会故作谦逊,言这题目有多难,自己好些不会;实则每次,她都是第一名。 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倒跟五公主那个野丫头有几分相似。 她刚欲开口嘲讽,莫思婉就连忙开口圆场,“两位公主敢不敢猜一猜,五殿下,会是何成绩?” 几人笑盈盈的,纷纷嘲讽着远处孤身一人的萧来仪。 少女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夫子们审阅考卷,眼底的从容和万千仪态瞬间让景舒月更加眼红。 她开口,声音满是讥讽,“还能是多少?不是最后一名就很是不错了!” “就凭她,还妄想魁首?简直是痴人说梦!” “四殿下息怒。”莫思婉笑着挽着景舒月的手,“犯不着跟这样一个野丫头置气。” “就是呀,殿下。” “我听说这五公主刁蛮顽劣,心狠手辣,也不知是真是假。” 贵女们喝着茶点,有了两位公主的加入,胆子也大了,纷纷小声议论着五公主。 谈论正欢时,却听有人高呼一声,“出成绩了!” 第一卷 第42章 第一! 名次往往是从中间一名开始公布的,只有前十五名的贵女们才会公布名次。 读名册的书童一连念了好几位,都没有五公主,这自然在所有人意料之中,都以为这五公主会落榜。 莫思婉今年倒也算因祸得福,她不会的,旁人也不会;如此竟让她的名次上升了些许。 “婉娘,你第十五名哎。”陆清菡温婉大方的笑着,“祝贺你呀,婉娘。” 莫思婉不好意思地掩唇轻笑,这是她第一次被念到名字,心底难免开心,“都是运气好罢了,如今前六名还没有念到张姐姐,先提前恭贺姐姐了。” 陆清菡谦虚摇头,“说不定未上榜呢。” “姐姐不必担忧,再差,也有那位垫底呢。”莫思婉向萧来仪的方向看去,眼底尽是嘲讽。 “故作清高。” 她转身和其他闺女们说说笑笑,低声谈论着今日哪家的儿郎最好看。 “第五名,陆首辅之女,陆清菡。”书童满意笑着,放下手中字迹工整的考卷,继续看向下一张。 他似是拿捏住了萧来仪迫切想知道成绩的心理,故意念得极慢。 尽管他知道,这个野丫头得不了第一,却还是存心为难;他最喜欢的,就是看到贵人脸上失落和悔恨的神色。 “第四名,四殿下,景舒月。” “第三名,姜尚书之女,姜清绾。” “第二名,六殿下,景云和。” 姜清绾蹙眉,望向与她并肩的五公主。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原地,迎上那些满是恶意的目光,毫不怯懦;那如琉璃般的眼底,带着熠熠生辉的光芒和自信;似乎只要她站在这里,就能过五关斩六将,打倒一切困难,拨云见日。 “表妹…”姜清绾低头,轻声安慰,“不必在意一时得失,你学得比我们都晚,落榜在所难免。” “是吗?”萧来仪转头,眼底的灼灼风华,让姜清绾都愣了一瞬。 “表姐又未尝可知,我不知哪个变数?” 姜清绾虽不忍打击她,却也害怕她越陷越深;她凝视着萧来仪,目光复杂,“表妹,天命如此,何必强求?你十六年不曾学习,输了不丢人。” “表姐,曾经我也以为,天命会眷顾每一个努力的人。”萧来仪嗓音低沉,她环视着四周,众人无一不是在看她的笑话。 家人兢兢业业二十年,换来一句满门抄斩!原以为父母会怪她,没有本事为他们平反正名,可冥冥之中又似乎早有注定,阴差阳错的陷害,竟成就了她。 这次的题目,她都会。 她抬头,对上夫子的姜清绾的目光,满是自信和决绝,不破楼兰终不还。 “若天不助我,我便掀翻这天;我的路,就算头破血流,也会走到底!” “第一名,五殿下,景瑶!”书童震撼的话音,随着萧来仪最后的一个字,传入每个人的耳畔。 原本声响窸窣的殿宇,瞬间安静下来。 无论是贵女还是夫人们,亦或者是少年儿郎,无不震惊地盯着萧来仪。 这五公主是谁?说好听了,是乡野丫头;难听了便是灾星,克死母亲,又带来旱灾。 若不是皇族不舍得其他公主嫁给何家纨绔子弟,五公主怕是要在那安平寺待一辈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世人以为大字不识、蛮横粗鄙的野丫头,今日拿下了文试第一,比过了这位六殿下,盛京才女。 “表妹…”姜清绾眼底是深深的震撼。 她望着少女,只觉萧来仪身侧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意,让人不敢直视,又忍不住想要仰慕其风采;似是骨子里的血脉苏醒,不再吞声忍气,恰似振翅欲飞的雄鹰,决心一展雄图。 “不可能!”莫思婉气得脸色发白,指尖狠狠攥着掌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忍不住倒退了几步,看着平静如初的少女,站在众人瞩目之中,只觉内心刺痛的厉害。 “好,好,好!”景帝接连称赞,看向萧来仪目光满是赞赏,“不愧是朕的好女儿!” 他心底很是得意;景帝待几个孩子一向公平,他是位好父亲,绝不会因为彼此身后的家族就冷落了谁,无论是谁赢了,他都会开心。 “这么难的题目,五妹妹是怎么答上来的呀?”景舒月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萧来仪浅浅勾唇,“多半的知识,夫子上课时都讲过;四皇姐莫不是忘了?” 她话语间,似是带着一股子韧劲,不再刻意收敛。 “怎么可能?我自然是记得,不然也不会得了第二名。”景舒月轻哼一声,瞥向一旁。 人群中,瞬间有人窃窃私语,“该不会是作弊了吧…” 殿宇之中,再次沉寂。 景帝刚要动怒;竟敢当着他的面诋毁他的女儿! 只是他刚要说话,萧来仪却抢先开了口,“放肆!” 她转身,周围的气场让贵女们纷纷愣了一瞬,“这出题的夫子,可是贵妃娘娘的老乡,与贵妃娘娘相熟;刚才那位姑娘,是想说贵妃娘娘刻意为了帮本宫,违背公允指示夫子帮本宫作弊?” 张嫣然猛地瞪大了双目;好端端的,又攀扯她作甚! 她连忙笑着开口,嗓音娇媚,“陛下,想来也是无心之言;规矩礼法在此,臣妾哪敢呀。” “或许是这姑娘之前听了些瑶儿要夺得魁首的谣言,瑶儿又只学了一月有余,这才心生困惑。” 景帝怒火被平息了大半,却还是恼怒。 “当着朕的面也敢藐视公主威严,你们可把公主放在眼里?”他努力平息着怒火,只是多年来的帝王威压,让他带上了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威严。 “父皇息怒,儿臣定然查清是谁质疑了五妹妹,给五妹妹一个交代。”景舒月上前,乖巧地拂身,“您别气坏了身子。” 她笑着,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这么多人呢,谁说得清那句话是谁说的?查不出来,又怎样? 就算查出来了,这五公主因一句话就斤斤计较,这名声也算烂透了。 她看向萧来仪,意有所指,“恭喜五妹妹得偿所愿,破除谣言。” 第一卷 第43章 圈套 “谣言?”萧来仪疑惑转身,看向景舒月的目光明亮而璀璨,“何来谣言?” 景舒月暗暗咬牙,却还是笑着说道,“自然是关于五妹妹要夺下魁首的谣言呀?难道五妹妹不记得了?” “这其实,算不得谣言。”萧来仪浅笑一声,她目光坚定,望着上位的帝后。 “学子读书,是为了家国效力;可这前提便是考取功名。其实说得俗气些,读书,难道不是为了考取功名吗?” “若是读书,心中却毫无目标,怕是坚持不到三天便放弃了;谁都想高中,好为家国效力;且进士及第,光耀门楣,流芳千古;我虽是女子,却也想为效力,我想夺得魁首,难道不行吗?” 这番话,便是敲打在了众人心上。 谁读书,不是为了高中进士?不是为了入朝为官? 谁敢自诩清高说一句不是,就算景帝不当场撤了他的官重新回去苦读十年,也会被学子们嘲讽。 “瑶儿这话,说得在理。”沈凌笑着,“文人墨客皆自诩清高,可真正淡泊名利之人又有多少?” “你是个刻苦上进的好孩子,本宫都看在眼里,想来定然是你决心夺得魁首的事被人宣扬了出去,添油加醋的传,便成了你夸大自满,自视清高。” 她慵懒镇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众卿,觉得呢?” 凌厉的目光睨着在场的众人,尽是威严和压迫。 沈凌积威深甚,且沈家势大,自然有人想攀附结交;叶家大公子叶晖连忙抱拳,“想要夺得魁首,微臣以为是公主刻苦的表现,是好事啊!” 其他想要攀附沈家的公子也连忙起身,恭维道,“是,五公主殿下有魄力,有决心,更刻苦努力;微臣以为,这第一当之无愧!” “可一月,便能胜过苦读了十年的姑娘们…”张清霖欲言又止,却又重新引起了众人猜疑。 虽说公主聪颖,可区区一月便成了书试的第一名,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萧来仪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大方一笑,“本公主今日的成绩,还要多亏了夫子和二皇兄。” “若不是夫子讲授兵法,二皇兄悉心教导,帮我押题,本公主就算运气再好也得不了这第一名。” 景珩今日忙着处理徐振贪污一事,来的迟了。 他才刚踏入这留卿殿,便听到少女清雅的声音。 景珩盘着一枚精致的玉石,薄唇轻勾;一身玄色衣衫的他简单地用金冠束发,显得少年如夜般高深莫测。 原本阴郁的桃花眼,听了少女的话后莫名多了几丝潋滟的波涛,“呵。” 他浅笑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敢情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他这是被小五给卖了呀。 这笔账,他迟早要讨。 “父皇,母后。”萧来仪落落大方地一拜,“儿臣虽有夺得魁首之心,却也知道戒骄戒躁,脚踏实地的道理;接下来的比试无论儿臣输或赢,都不会气馁骄躁。” 她沐浴在阳光下,微风卷起了发丝,显得少女坚决而又大气。 萧来仪的目光有意无意望向贵妃,微微勾唇。 以为没法解释,就当她没办法了吗?她就是要夺得魁首,暗度陈仓不行,那便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展现自己的野心! 这天下之人,哪个不爱魁首的尊荣? 流言蜚语且不能伤她,她就算是承认了,又能奈她何? 这一句,便是彻底让张贵妃无话可说。 还能再说什么?这五公主端庄大方,戒骄戒躁;就算输了后面的比试,也不会丢人。谁叫人家已经提前说了不会狂妄自大呢? “瑶儿能这样想,朕深感欣慰!”景帝连声称赞,“来人,把朕那把檀木月光琴,送给瑶儿!”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许震惊和忌惮。景帝从而在校考时赐下礼物,连魁首都没有此殊荣;可如今这五殿下只是得了一项的第一名便能得到帝王赏赐…… 贵人们纷纷抬头,望向景帝。 高坐之上,景帝丝毫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他眼底尽是自豪和骄傲;他一高兴了,就爱挥金如土。 景帝有些期待的看向景瑶,想必他的女儿,定然十分欣喜,能容易接纳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吧。 “多谢父皇。”萧来仪笑着行了一礼。 如此,她便放心了;没人敢对御赐之物动手脚,琴艺只要她照常发挥,必定不会太差。 “五妹妹,第二项是画艺,可要更加努力呀~”景舒月不知怎的,心情瞬间变得极好。 她扶着身边陌生小宫女的手,笑的娇俏灵动,“这画技,你七妹在盛京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你可不要粗心大意哦。” “多谢四皇姐提醒,妹妹记下了。”萧来仪点头,对上四公主的目光。 景舒月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和戏谑;只是转瞬即逝,很快消失殆尽。 “五妹妹,我先去准备了,你也…好生准备吧……” 萧来仪猛地回头,心底波澜翻涌。 她紧张的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她对危险一向敏锐,方才景舒月那话定然含藏深意。 可究竟是什么呢…… 萧来仪猛地想起了什么,她恭敬地捧着御赐的琴,走向自己的坐席,只是心底慌做一片。 因为御赐之物要格外恭敬,不可落人口舌;因此她走得很是稳重,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那双灼灼的凤眸,嫌弃地瞥了眼怀中的琴。 这破琴,耽误事! …… “颜料!” 紫苏惊恐地瞪大了双目,不可置信的看着颜料盒。 “为何会如此!红色的颜料,为什么不见了!”紫苏急得团团转,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空了的红色颜料,自责得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 “明明我寸步不离的守着的,出门前还检查了,怎么会……” 李楠心疼又焦急,看着紫苏自责的模样心尖酸楚的厉害。 这丫头为了看着颜料盒,自己手都冻红了也愣是不肯放下;没曾想还是中了圈套。 “怎么了?”萧来仪匆忙走来,看到颜料盒中空着的红色时,心底瞬间一沉。 第一卷 第44章 以血为墨 “殿下!”紫苏哭着,跪在地上,“都是奴婢不好…” 李楠朝着萧来仪摇了摇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阵子她一直在默默观察紫苏和青黛,这两个丫头并无异常。 “先起来。”萧来仪读懂了李楠的意思,她开口,轻声命令。 紫苏哭着摇头,“是奴婢的错…” 她头低垂着,像极了一只没人要的小狸猫,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 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啊…看个颜料盒,也看不好…… 殿下会赶她走吗?会打死她吗…… 她自责地哭着,可一只温热的手掌,却轻轻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哭什么?” 萧来仪温声笑笑,“不过是红色颜料没有了,其他的还在呢,对不对?” 紫苏眼泪更加汹涌,泪水模糊了视线,只勉强看到少女温柔娴静的面容。 “殿下……”她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自责。 萧来仪温柔地扶起她,“地上凉,先起来。” 紫苏还是不肯,萧来仪只能故作生气地板着脸,“你想咱们所有人都耗在这吗?一会儿我还要参加校考呢,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紫苏立刻起了身;她抹了抹眼泪,“殿下,怎么办……” “莫急。”萧来仪稳了稳心神,“说不定这次校考,用不到红色……” 话音未落,夫子便公布了考题,“请众学子,以红梅为题,画一副画!” 萧来仪心一沉,她就知道,既然是针对她的,便不会有废招,“紫苏,你去找姜家大姑娘,看可否借一些……” “请学子即刻入座!交头接耳、再说话者,视为作弊!” 夫子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萧来仪,满是高傲的转身。 贵女们也纷纷收拾好作画的工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紫苏看着姑娘们都动了身,急得泪水打转;她满是自责地握着萧来仪的衣袖,却又怕连累萧来仪,不敢攥得太紧。 萧来仪温柔一笑,摇了摇头;她轻轻拂开了紫苏的手,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 红梅,却没有红色颜料。 颜料盒中的红似是不翼而飞一样;偏偏规则是不能说话,如果她主动开口,定然会引起众多世家的不满。 且如果说了她的颜料被人换掉,说不定会连累李婶和紫苏受无妄之灾;主子自然无措,只能是侍女替代受过。 只能想法子引起景帝注意。 萧来仪看向上位;贵妃似乎想到了这一点,刻意拉着帝后一同品鉴着一颗稀世珍珠,三人有说有笑,丝毫没有注意这边。 她不能干等着… 萧来仪垂眸,眼底深处,尽是决绝。 她拔下发簪,没有丝毫犹豫,在小臂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 鲜红顺着玉臂流下,甚至染红了雪白的袖口,比那红色颜料更为醒目。 没有颜料,又如何? 那便以血,染尽她的悲愤和哀怨!控诉这世间不公! 她动作果断狠厉,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似是在做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执笔,取血,笔尖之上,是一点朱红。 自然是疼的…… 萧来仪紧紧咬着牙关,愣是生生咬出了血;她疼得额角沁出汗珠,可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是那般泰然自若。 贵人们惊愕地看着她,少女以血为墨,周身似是带着凌厉的杀伐之意;她果断而坚毅,带着指点江山的英气和飒爽,让人心底忍不住颤了一下。 没有人敢说话,一是怕耽误贵女们作画,二是怕得罪了皇族贵人们。 明眼人都看得出,五公主此番取血作画是无奈之举,可谁也不敢大声喧哗;甚至还有的抱着看戏的心态,鄙夷地看着萧来仪。 “萧守义,你那是什么表情?”侍卫之中,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眼底越发冷峻;他痴痴地看着大殿中央正执笔的萧来仪。 他被身边的侍卫王振轻轻撞了撞肩膀,这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五公主有些可怜。” “可怜?”王振嘲讽地笑了笑,“得罪了贵妃,皇后又懒得管她,只能被人欺负了。” “不过这五公主还真狠啊!竟然以血作画…”王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下手狠的,我看着都觉得疼。” “这可不是几滴血的事啊,她真狠的下心。” “她一向如此。”萧守义忍不住轻声开口,“她为了目标,是可以拼命的。” 声音很小,王振都没有听清,接着追问,“你说啥?” 萧守义摇头,“没什么。”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凄凉,以及忍不住的心痛。 那是萧遥小姐!错不了!!那根梅花簪,他见过!是萧夫人亲手画的样式!! 到底是为什么,萧遥妹妹为何会变成五公主呢…… …… 景帝好几次想跟贵妃停下话题去看校考场面,却都没能成功。 过了将近大半的时间,他才注意到萧来仪这边的情况。 当他看到自己的女儿以血作画时,心底就宛如被刀剜一样,疼得发麻。 “瑶儿……”他痛心唤着,连忙招呼宫女,“愣着作甚!没看到五公主没有颜料吗!给她去送啊!” “不可。”景珩面容有些异样,他上前一步,打断了景帝。 “父皇,历代校考,没有半途送过工具的规矩;若是父皇送了,只会对小五妹妹不利,会让她备受怀疑。” “如何怀疑?这是朕的女儿!谁敢说一句不是?!”景帝怒极;他的女儿,在外十六年饱受苦楚;如今回了家,还要备受磨难! 凭什么!只因生错了时辰,被当做灾星吗? 景珩面色如常,眼底深处,波涛翻涌,“父皇,世人非议是如何毁掉一个人的,父皇难道还不清楚吗?” 景帝瞬间找回了些许理智。 谣言如虎,吞人血肉;若不是当初谣传五公主是灾星,他又怎会将三个月大的孩子送离自己身边。 “父皇。”景珩知道,景帝这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他开口,“若是您派人让宫女去送颜料,便会有人猜测,您是帮着女儿作弊。” “没有人会在意用了什么作弊的法子;他们只愿意相信,五公主,无论多少名都华而不实。” “所以父皇,您一定要克制。” 第一卷 第45章 心疼 景帝眼底微红,狠狠攥着掌心,满是心疼的看着大殿中央的五公主。 “还有多久结束…” 景珩拱手回禀,“不到半盏茶了。” “准备最好的伤药,不准她出半点意外!”景帝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身后仍和深凌有说有笑的张贵妃。 张嫣然半点异常也无,仍是介绍着那颗珍珠;欢闹嬉笑的模样,看上去当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半盏茶的时间,随着最后一声钟鸣,画艺这一项,终于是结束了。 “快!快去照顾小五……”他刚要招呼身边宫人上前,却见景珩已经出现在了萧来仪身边,小心地扶着她坐在一旁。 景珩低头,眸子仍是如琥珀般,多情的伪装下,是一片凉薄和冷漠。 他轻轻擦去那玉臂上的血痕,关心之意毫不遮掩地流露,“手还要不要了?三番两次受伤,真想残废不成!” 言语之中透露着一丝责备;他是想看这出戏,可不想看到,萧来仪拿命来搏。 “二皇兄你知道的,我必须赢。”萧来仪轻声呢喃,温热的呼吸洒在景珩的脖颈,让他耳尖微红。 景珩喉结微动,压下心底的异样,抬头责怪的瞥她一眼,“那也得有命,你下手这样重,真不怕伤了筋骨再也好不了吗?” “不深一些,血液不就凝固了?”萧来仪笑笑,“与其血液凝固一遍遍割伤,还不如一次划得深一些。” 话语是那样轻松,只是景珩的心却莫名揪了一下。 他微微松开握着萧来仪的手掌,掌心深处,是险些见血的一个个月牙。 方才看到萧来仪划伤自己,他都要气疯了。气萧来仪如此轻易弄伤自己,也气她粗心大意,又遭人算计。 可看到那血顺着玉臂滴落时,怒火尽数消散,只剩莫名其妙的酸涩心疼。 “二皇兄这是怎么了?关心我?”萧来仪故意试探,脑袋更靠近了些。 景珩深深呼吸,平息心头那抹微妙的情绪;他低头小心翼翼地抹着药,睫毛轻颤,遮住眼底那抹情绪,“若是拿不到第一,我也会劝母后不要放弃你的。” “倒也不必劳烦二皇兄。”萧来仪轻松挑眉,“母后当然不会放弃我,二皇兄也知道,经此一事,名次对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有这般魄力和果决,她笃定,沈凌愿意接纳一个拿命搏前程的她。 萧来仪微微抬头,对上景珩惊诧心疼的目光,笑的落落大方,“而且这个魁首,我有点想要。” 景珩微微抿唇,眼底情绪很是意味深长。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凝视着她那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丹凤眼,“若是有一天,输了呢?” “输了就再来,只要我还活着,就总有赢回去的那一天。”萧来仪伸手戳了戳景珩系的蝴蝶结,轻笑一声。 “二皇兄,这结,可真丑啊。” 她拂袖,连忙跑开;难得片刻抛弃了背负的一切,像个稚童那般活泼。 她提着裙摆,小步跑向自己的席位,只留一瞬的清冷梅香,让人难以捉住。 景珩望着她的背影,深锁着眉;不知何时开始,他竟会担心看她受伤。 心底似有异样的情绪,发芽生根。 …… “殿下!”紫苏哭着,跪倒在地。 “殿下,对不起…您罚我吧…”她自责,甚至不敢抬头,看萧来仪那被重重包裹的手臂。 萧来仪和李楠相视一笑,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无奈和宠溺。 这丫头,是真的很忠心。 萧来仪清了清嗓子,凶巴巴地抱胸,“这可是你说的啊,不准怪本公主心狠。” “就罚你……” 她低头,看着紫苏抖得越发厉害的肩膀,笑着开口,“就罚你快去替我煎药,直到我好的那天。” 紫苏肩膀一下不抖了;她哭着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看向萧来仪,兔子般红润的眼神尽是清澈。 “还不快去?”萧来仪温柔地示意她起身,“我恰好也饿了,你去拿些点心,咱们一起吃。” “好……” “谢谢殿下……”紫苏抿唇,却是哭得更加厉害。 她心底酸涩得很,眼泪止不住地流;又怕在萧来仪面前失态连忙跑去拿药。 能遇到这样的主子,她三生有幸。 她发誓,要一辈子,守护五公主,拿命守! …… 画艺评审的很仔细,时间略微久了些。 萧来仪有些无聊地吃着紫苏喂的点心,周围堆满了景帝送来的补品和珠宝玉器。 “呀,五妹妹。”景舒月故作担心的走来,“五妹妹今天是怎么回事?连颜料都没有带齐?” 萧来仪礼貌回应,“是妹妹粗心,一时间忘记了。” “五妹妹怎会有错?”景舒月安抚地拍了拍萧来仪的肩膀,“明明是宫女忘了替你检查,要本公主说,这样粗心大意的贱婢就该打死!” 言语明明是那般灵动俏皮,听起来却透露着森然寒意。 紫苏本就内疚,被景舒月这样一说,乖巧地低着头,立在一旁。 “四皇姐。”萧来仪放下手中的点心起身,凌厉的气场毫不收敛。 她直视景舒月,“妹妹方才也说了,是我粗心大意一时忘了检查。” “况且…”她意味深长地笑笑,“若是换了婢女为我准备,我怎么确定,会不会被做手脚?” 景舒月微微挑眉,有些心虚的拂了拂衣袖,“罢了,我只是为了你好,五妹妹你执意亲力亲为倒也无妨。” “你才回来,定然有很多不熟悉之处;五妹妹方才画了什么?可需要以后姐姐辅导?” 她好奇地看向萧来仪,眼底已然带上了一丝必胜者的坚决。 萧来仪语气平淡,“自然是梅花呀,夫子不是说了,以梅为题吗?” “梅花只是选题!并非具体内容!”景舒月有些急促,“妹妹不告诉我画的具体内容,我怎么指导,帮你提升画技?” “有劳四皇姐费心。”萧来仪淡淡一笑,“妹妹嘴笨,说不清楚;一会儿四皇姐就知道了。” 景舒月本想套话借机嘲讽一番,可奈何萧来仪根本不给机会。 她轻哼一声,高傲转身,“那便祝妹妹,得偿所愿。” 同时,夫子的话在耳畔响起。 “现公布画试名次!” 第一卷 第46章 风骨 一连好些人,都没有念到萧来仪。 殿宇之中,再无窃窃私语之人;全都悄悄打量着萧来仪这边。 虽然没有念到五公主的名字,但是再无人敢瞧不起这与传闻中大相径庭的五殿下;敢以血为画,这般魄力和勇气,非一般人可有。 “第三名,五殿下,景瑶!”夫子高声念着,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瞥了眼眉头紧锁的萧来仪,继续得意道,“第二名,七殿下,景安雅!” 全场哗然。 一向以画艺闻名的七公主,竟然才得了第二名?还有谁能比得过这位画艺高超的小天才? 贵女少年们皆面面相觑,眼底满是疑惑。 反观景安雅倒是毫不在意,她吃着桌上的糖饵,仪态端庄,却又因年纪尚小而稍显稚嫩,“无妨无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公主不可能永远是第一名呀。” 七公主甜甜地笑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看上去倒很是满足自己的成绩。 她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夫子,“敢问夫子,第一名是哪位姐姐?真想一睹这位姐姐的画。” “第一名,四殿下,景舒月!”夫子高声,笑容却分外自豪。 景舒月?第一? 景安雅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她低头继续吃着糖饵,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莫思婉也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身边的景舒月,她颤声,“四殿下的画,竟然进步神速……” 她被景舒月冷冷的瞥了一眼,再不敢乱说。 这位四公主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画艺却一直是不上不下的水平;相对于七公主来说相差甚远。平素也未见这位四殿下练习画艺,如今竟得了第一名… 各种缘由,怕是经不起细究。 “怎会如此?”姜清绾也拧着眉,微微眯眼打量着正在帝后面前讨好卖乖的景舒月。 她看向萧来仪,“你莫要灰心,你能得到第三名,已经非常好了。” “手还疼吗?”她担忧地看向萧来仪的手臂,“为了一场比试,何必呢?” 萧来仪拂袖掩住伤痕,她无奈笑笑,“就算拼了命,这不还是没能赢。” “倒也无妨,我也想看看,我这位好姐姐都画了些什么。” 她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夫子们正在准备展示此次的画卷。 “表姐。”萧来仪轻声道,“我这位四皇姐的琴艺如何?” “尚可。”姜清绾微微点头。 “那我便放心了。”萧来仪向前走去,眼底尽是笑意,“只要她不再得个第一,那我就还能赢。” 姜清绾连忙追上,“你就那么想赢吗?” “是。”萧来仪站定,眼底尽是决绝,又似乎带着姜清绾看不懂的一抹哀伤,“我要赢。” “为何?” “为了……”萧来仪轻笑一声,百般无奈,万般愁绪,“或许是不想让他们失望吧。” 如果家人知道她这般没用,连个小小的比试都赢不了,会不会对她失望? 她偏过头,不想让人看到她眼底的脆弱;只是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景舒月展示出来的画。 那是一朵枝头上的红梅,色泽鲜明,傲然挺立,不惧风雪。 只有一朵,是唯一的一朵。梅的形态被景舒月完美地复刻,若是不说是幅画,世人真会以为是一朵梅花,呈现在无暇的白纸之上。 与此同时,夫子的声音响起,“七公主和五公主虽然寓意深刻,可到底是偏离了这次主题。” “本次主题,以梅为画;只有四殿下画出了梅的傲然,将一朵梅花画得栩栩如生,形神兼具,故画试第一,非四殿下莫属!” “可…七殿下的这画更符合意境呀……”贵女之中,隐隐传来低语。 萧来仪蹙眉,她转头看着景安雅的画;那是庭院中一树的梅花;幽梅落雪,吹落在房檐之上,点缀着宫墙如漆,更添古韵。 “七公主这画虽好,却没能凸显梅花的形态,只画出了神韵。”夫子声音带着些许惋惜,“若七殿下没有偏题,定然能是第一名!” 景安雅睁大了眼睛,闪亮亮的,如繁星般璀璨生辉。 她笑弯了眼,两个酒窝显得少女稚嫩而娇俏,“多谢夫子教诲,我以后会更认真仔细对待课业的。” “不过……”她顿了顿声,眼中渐渐浮现一抹疑惑,“我看五皇姐这幅画,很是特别,不知五皇姐这幅又是哪里不好了?” 夫子轻笑一声,看向萧来仪的目光满是轻佻,“五殿下虽大气凛然,却是没能凸显梅花的形韵,严重偏题。且因为五殿下是以血为画,所以这颜料都有些许发黑了,能得第三名全是看在五殿下一番心血努力不弃的份上。” “梅花形韵?”萧来仪轻叹一声,“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夫子的文字游戏;若是只是画一朵梅花,七妹妹定然可以画得比四皇姐好啊。” 景安雅面容浮现一抹慌张,她刚要解释,却被萧来仪轻描淡写地揭过,“夫子,学生初学一月,都知道这学画先学形,后学神;流芳千古的画往往皆有神韵,若无神韵,不就变成了一张空有其形的白纸了吗?” “你懂什么!”夫子横眉冷对,“若画不好形,谈何有神!” “不谈别人,就谈谈五殿下您这幅画!题中让画梅花,您这是画的什么?” 夫子一问,众人也更加仔细地品鉴着萧来仪的这幅画。 那是一副,与众人皆为不同的画。 画上的右侧,是鲜红的战旗,被血染红的战旗。城门之上,战旗翻飞,左侧的一树梅花傲骨天成,触目惊心的红虽有些发褐,却更能突染出肃杀的气氛。 “五殿下,您就算想标新立异,画战旗作甚?”夫子板着脸,满是不悦,“这战旗还是用血画的,多不吉利呀?” 萧来仪默默听完了他的话,才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夫子的目光。 “夫子是说,不吉利吗?”她开口,毫无半分逾矩,却又坚定的让人肃然起敬,“夫子可知,这战旗为何是红色?” “战士在边境抛头颅洒热血,这旗上,早已沾了无数的血了。” 她眼底越发凝重,话语中的悲凉让众人心底一紧,也跟着哀伤。 “夫子是说,不切题吗?” “战士风骨,当如雪中梅,凛凛傲然,傲骨天成!夫子,怎会觉得不切题呢?” 第一卷 第47章 不公 仅一句话,再无人敢窃窃私语议论。 他们默默看着萧来仪的那幅画,心底波澜久久不能平息;尤其是将门子女,深知战场上将士们的风骨,甚至微微红润了眼眶。 可这样一幅大气的画,竟然只是个第三名? 目光再次聚集在那夫子身上,只是这次暗藏了些许审视;主考官本就与张贵妃认识,如今若是授了张嫣然的意,刻意偏袒四公主… “夫子,这样好的画,竟然只是第三?”景安雅满是惋惜叹息一声,“五皇姐能有这般心胸着实不易,第三名,委屈了。” “七妹妹,你的意思是我的画不好?”景舒月狠狠瞪了眼景云和,示意她管好自己的妹妹。 景云和无奈,也只能借故将景安雅带离。张嫣然盛宠,若是她们贸然得罪四公主,会给母族带来麻烦。 只是景安雅这样一问,却让贵女们更加不服气。 且不说这个野丫头五公主,就算是六公主那幅宫墙红梅图,也比四公主那幅寓意好上许多。 “夫子这样评判,是否有失公允?”姜清绾清冷的嗓音传来,似有些许怒意。 “您不能因为跟四殿下关系好,就偏袒四殿下吧。” 夫子脸色一沉,看向萧来仪的目光尽是厌恶;这个五公主,就知道给他添麻烦!刚刚五公主那番话便是将他的脸面踩在地上,骂他是非不明,连幅画都看不明白! “老夫再说一遍。”夫子开口,却十足高傲,“此番是论形,不是论神!若是论神,五殿下六殿下当之无愧!可若是论形,四殿下更胜一筹!” 姜清绾看不惯他这副做派,刚要上前,却被萧来仪拉着。 萧来仪轻轻摇头,“表姐,若再纠缠,就成了不知好歹了。” “那就任由他这番刻意为难?”姜清绾清冷如冰山的面容少见这般怒容。 “表姐,无妨。”萧来仪轻叹一声,“公道自在人心,刚刚咱们那番说辞已然让众人心底有了一柄标杆,至于这标杆何时倾斜,且要看天时地利。” “你看他那样子,像不像被逼到穷途末路准备咬人的疯狗?” 萧来仪的话瞬间将姜清绾逗笑;她无奈又心疼地看着自己这位表妹,“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琴试,你可有把握?” “没有。”萧来仪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姜清绾微微蹙眉,“那你……” “表姐。”萧来仪无奈笑笑,“我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怎会有十足的把握?” “就像这次,不还是没能如愿得到第一吗?” 姜清绾愣了一瞬。她渐渐缓了脚步,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心底再起波澜。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如此信任萧来仪;仿佛与她相处时,她才是年纪小的那个,行为处事竟还没有这个表妹一半的果断沉稳。 …… “殿下!”紫苏见萧来仪回来,连忙递上暖手的炉子。 “殿下,待会琴试,奴婢特意备了暖手炉,您温温手指,待会发挥得更好。”她小心翼翼,可见心底还是愧疚的。 萧来仪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们紫苏懂的这么多啊。” 紫苏不好意思地低头,“都是李嬷嬷教的好,奴婢什么都不会。” “别这样说。”萧来仪喝了一口李楠递上的热茶,有些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看向紫苏的目光更加温柔,“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否认你自己;所以不要自卑,不要怯。” “嗯!”紫苏开心点头,脸颊浮现两团红晕,“奴婢记下了,谢殿下教诲!” 她恭敬地捧来那把御赐的琴,“殿下,奴婢已经检查过了,一切都好。” 萧来仪点头,接过琴,紧了紧弦。 时间紧迫,她只来得及喝完那盏热茶,就得去参加琴试考核了。 萧来仪起身后,刚要抱起琴;一双温润的玉手就替她将琴抱起。 “二皇兄?”萧来仪有些警惕开口,“二皇兄若是喜欢这把琴,我送给你?” 景珩嗤笑一声,低沉的嗓音如沉渊般,“谁稀罕?这种琴,也就你拿着当宝。” “那二皇兄的意思是,嫌弃御赐之物不好?”萧来仪轻声道。 景珩轻轻昵了她一眼,“少给我下套,你这套,留给张贵妃吧。” 他转身,桃花眼中波涛涟漪,言语之中也似多了一份轻柔,“跟上。” 萧来仪示意李楠不必跟上,她理了理裙摆,仪态万千的跟在景珩身后。 “画试之事,若你愿意我可以回禀父皇母后。”他有些不自在开口,语调中竟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 萧来仪微怔,思虑片刻后,摇了摇头,“暂时不用;先留着那夫子,眼见为实,父皇总得亲眼瞧见真相才忍心处置。” “对了,父皇母后呢?为何方才不在?” 萧来仪看向空悬的龙椅,心底划过些许怅然;若是刚才景帝在场,定然不会被这般刁难。 “小八游学归来,父皇母后去接他了。”景珩刻意压低了声音,看着萧来仪疑惑的目光,神秘一笑,“怎么,五妹妹不知道吗?” 看萧来仪似有些许烦闷,景珩也不再故弄玄虚,“八皇子景若云聪颖非凡,一小便被送往国教院学习,由国师亲自传授知识。” “我这个亲弟弟,自小学奇门遁甲和卜卦占演,听说他的卦从无例外,准的出奇。若是五妹妹喜欢,我可以让他给你占一卦。” 萧来仪礼貌一笑,“多谢二皇兄,只是我不信这些,只能辜负二皇兄的好意了。” 景珩似是想到了什么,瞬间也不再开口。 是啊,景瑶就是被推算出了灾星命格才被迫离宫,想来对这些定然是极为排斥。 他有些歉意地偏头,少女与他并肩而行,不卑不亢;一步步坚毅而沉稳,大气庄重。 这样的一个女子,若被灾星骂名框一辈子,多可惜啊…… 却见萧来仪在他没有察觉之时悄然松了一口气;若是占卜,发现她并非是真正的五公主那可如何是好? 两人相视无言,似有些许尴尬。 景珩轻咳一声,打破沉寂,“琴试不必担心判决不公;此次,那位探花郎也会参与评选。” 第一卷 第48章 琴试(1) “探花郎?”萧来仪瞬间立在原地。 明明手中暖炉那般温柔,可她愣是觉得周身血液被这料峭寒风吹的凝固一般,举步维艰。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莫非也跟盛京那些女子一样喜欢他那副谪仙般的容貌?”景珩挑眉,那双眼眸微沉,带着一抹戏谑。 萧来仪嘲讽扬唇,她垂下眼帘,藏下眼眸深处的恨意和心痛,“怎么会?” “若论外貌,二皇兄比他好上不知多少倍;若我真是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不早就被二皇兄的容貌所倾倒了?”她微微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开口。 景珩肩颈微微一紧;他顿了顿,抱着琴的手微微一紧。 “五妹还是真是说笑,你我是兄妹,何谈这些。”他笑着开口,声音平淡如裹了一层薄冰。 萧来仪没再说话;她狠狠地盯着前方那抹红色的官服,红的那样鲜明,恨不得天下皆知他才刚中探花便已得此高位。 “这位,便是探花郎吗?这样轻易接受他人恭维,看来也不怎么样。”萧来仪轻笑一声,看着被围在正中忙着恭维的容亦泽,眼底笑意不明。 “二皇兄,琴给我吧。”萧来仪抬手,接过景珩递来的琴,“有劳二皇兄替我拿琴。” “我只是不想你伤了手臂发挥不好。”景珩语气清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碰萧来仪包扎过的手臂。 “还疼吗?”他低头,轻声问。 萧来仪抱着琴退后两步,“有二皇兄关心,便不疼了。” 景珩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张地负手而立,故作镇静,“别多想,你是我教的,我可不想传出去别人笑话。” “知道了,二皇兄。”萧来仪略显敷衍应道,“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去准备了?” 她刚转身,景珩却再次叫住了她。 萧来仪眨了眨眼睛,无奈中又透露着些许不解,“二皇兄还有事?” 景珩沉默片刻,压低了嗓音,“待会儿你的手若是疼了,坚持不下来,也不必勉强。” 他察觉到了自己心底那抹异样,故作慌忙地招了招手,“快去吧,没什么。” 萧来仪轻轻道了声谢,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她路过被贵人们相拥恭贺的容亦泽,眉关紧锁,丹凤眼如寒夜般照映出凌厉寒光,白净的面庞毫无笑意,冷若冰霜。 双拳缓缓攥紧,萧来仪回眸,幽冷深邃的目光,盯着容亦泽的背影。 容亦泽,且等着! 萧家五年恩情,终是好心喂了狗! 她想问一句,踩着萧家人骨血上位的官位,坐着可还安心? …… 有了画试的教训,考核官们连忙想了一套方案,可保证公平。 还是景珩迫着他们想的,在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内,几位夫子可谓是耗尽了心思,发都掉了一大把。 琴试考核相对繁琐,需贵女一位位单独上场演奏。大殿正中,评委席和演奏之处,竖起了一道屏风。 此次略有变动,贵女们仍是抽签决定考核顺序,只是此顺序却不再对夫子们公开;这样能尽可能保证公平,当然也不排除例外。 前两场校考中,表现一直平平无奇的陆清菡如今越发高兴;温润的杏眸眼底尽是柔情,温柔地望着那身红色官服的翩翩少年郎。 “清菡姑娘,有了容大人的辅导,想必拔得头筹定然不在话下。”景舒月得意地瞥了一眼萧来仪。 原本她对陆清菡有人私下辅佐一事也是颇有微词,可若是想到萧来仪可能夺得第一,她便再无任何不满了。谁都可以是第一,唯独这个野丫头,不行。 陆清菡自然是懂了她这些小心思,她温婉一笑,“四殿下快别这么说,臣女只是略通琴艺,哪里比得上诸位姐妹?” 她谦逊笑笑,看向萧来仪的目光算不得友好,“我抽了十六,不知五殿下抽到了多少?” 萧来仪礼貌点了点头,故意偏开话题,“陆姑娘的琴艺确实精妙,倒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五妹妹怎么岔开话题了呀?”景舒月轻嗤一声,“清菡姑娘问你抽到了多少,你怎么恭维起她来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伶牙俐齿的五妹妹吗?”她笑着,望了望周围的贵女们;果然,周围姑娘们掩袖轻笑,望着萧来仪的目光算不得友好。 “四皇姐,顺序待会便知,何必如此着急?”萧来仪不恼,平静地看向景舒月,“不过方才四皇姐这样说,我险些以为四皇姐跟陆姑娘成了闺中密友呢。” 她刻意提及,果然,贵女们纷纷不再做声,怕触怒了景舒月。 世家皆知张贵妃和淑妃争宠,斗得不可开交;贵妃屹立不倒皆因为要制衡母族势强的淑妃,所以景帝默认她嚣张跋扈的做派。 陆清菡是淑妃的侄女,是淑妃之女六公主的表姐;细细算来,应与四公主不对付才对。 萧来仪这样说,完全是拿捏了这七寸之处;她懂如何击破人心最薄弱之处。 “你真是!”景舒月果然被激得恼怒,她咬牙切齿,看准时机一下夺过了萧来仪手中的签。 展开签的那一刻,怒容瞬间消散,只剩幸灾乐祸。 “五妹妹,原来是十七啊!就在清菡姑娘之后,怪不得你不敢说呢。”她嘲讽又得意,面容都有些许狰狞,“有清菡姑娘珠玉在前,你怕是也没胆子弹奏那些不入流的曲目了吧?” “四皇姐慎言,妹妹的曲子都是二皇兄教的;四皇姐这样说,是嫌弃二皇兄的曲子不好?”萧来仪学着景舒月的模样,无辜地眨眨眼睛。 景舒月瞬间黑了脸;她怒极反笑,“呵,你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 她笑着,上前一步,眼底尽是威胁,“不过我倒是希望五妹妹能赢下这一局,这样棋试待我胜之后,你我还可加赛一场。” “五妹妹不会不知道吧?”景舒月笑着。惊讶地挑眉,“我的棋艺,连那些自诩天才的少年郎都不是对手;五妹妹不会以为自己一个月来的努力就能比得过我吧?” “五妹妹是聪明人,不会这样自不量力。”景舒月笑意愈深,只是眼底深处,是浓浓的嫌恶。 萧来仪正想说些什么,夫子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琴试校考,开始!” 第一卷 第49章 琴试(2) 琴艺是景舒月最不擅长的;虽然隔了一道屏风,可不代表他们听不出景舒月的琴音。 哪怕景舒月运气不好抽到了第一,却还是取得了很不错的分数。 萧来仪抽得靠后,等得无聊,且时间尚早她又懒得跟贵女们虚与委蛇,干脆起身去梅园赏梅。 梅上的落雪还未融净,几朵露珠挂在梅花的花瓣上,更显娇艳欲滴。这样的天,若非殿宇中焚着炭火,双手可能早已冻僵了。 萧来仪自嘲地摇摇头,张嫣然为了让她出丑,甚至哄着景帝提前了校考一月有余;那些贵女们想来是恨极了她。 张嫣然,还真是看得起她啊。 思忖之际,身后隐约传来一声窸窣的声响。 萧来仪警惕回头,手中握着景珩送她的那支金簪;她目光如炬,看向成片的梅枝,“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梅枝后身影佁然不动,萧来仪已然耐心告罄,她沉着脸,持着金簪上前一步。 “萧遥妹妹…” 一道极轻极轻的声响,让萧来仪心尖猛地一颤;她手臂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她看向那少年,明明是笑着,却有道不尽的哀伤和悲凉。 梅枝后,萧守义小心翼翼的走出来,有些局促地捏着身侧的衣服,半低着头,眼底满是心疼和小心。 “萧守义……”萧来仪红了眼眶。 在她五岁那年,父亲从战场上捡回来了一个长她两岁的孩子;是他手下将士的遗孤,那将士临终之时,将孩子托付给他照顾。 父亲悉心照顾,视他如亲子一般,教他武功,让他和萧来仪一同长大。直到五年前,萧守义执意想去参军,劝说无果,只好放手。 “怎么没大没小的…”十弱之年的少年红了眼眶,他哭着笑,眸光流转,“说了多少次,要叫守义哥。” 他眼角悬着泪珠,晶莹剔透,“你为何…成了五公主…” “萧家发生了什么?萧副将不可能通敌叛国!他怎会…” “萧侍卫。”萧来仪神色黯然,“若你不问,萧家之事,便不会拖累你。” “说什么傻话!”萧守义红着眼眶,额角隐有青筋,他不由自主抬高了嗓音,却又接着压下心尖的酸涩,怕惊吓了面前的姑娘。 “萧副将待我如亲生父亲,我怎会贪念荣华富贵舍弃他唯一的女儿不管!” “你是我萧守义认下的妹妹,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人多眼杂,我不多留给你添麻烦;但我想帮你;你既成了公主,要一个侍卫守着宫殿总归是可以的。” “我等你,萧遥。” 萧守义身处官场这么多年,自然是看出了萧来仪境地的窘迫;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来仪,满是心疼地离开。 萧家定然是清白的;萧遥妹妹变成了五公主,定然是为此事而来。 那件证物,也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 殿宇之中,贵女们笑作一团,互相吹捧着彼此的琴艺;哪怕是弹奏的没有那样好的姑娘,也被贵女们围在一起安慰鼓励。 场面从未这样和谐过,从前的明争暗斗仿佛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正中央的位置,陆清菡正调试着琴弦,转轴拔弦,两三声响余韵十足,可见平素功夫之深。 “表姐,你弹得真好!”景云和眉眼之间满是笑意,她大大方方地夸赞,“这几声,如听仙乐耳暂明呀!” “六妹妹未免吹捧得有些过早?”景舒月有些厌烦的皱眉,“这才几声,能听出什么?” 景云和微怔,她连忙笑着上前,亲昵地挽着景舒月的手,“四皇姐,我曾听过表姐的琴声,自然是熟悉了呀。 “表姐的琴,是温婉淑雅,娴静如兰的韵味;不同于四皇姐,似是春日莺歌,灵动俏皮;两位姐姐的琴音我都喜欢。”她甜美地笑了笑,很是优雅端庄。 景舒月被她哄得心底那抹异样情绪也消散殆尽;她轻哼一声,得意的微昂着下巴,“还是六妹妹说话好听,不像那个野丫头一样。” “对了,五妹妹呢?你们有人瞧见她吗?”景舒月望了一圈,姑娘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知道萧来仪的行踪。 莫思婉笑笑,满是讥讽,“说不定知道自己胜算不高,藏起来了也未可知。” 她说完这句,贵女们的表情纷纷变得有些微妙,有的姑娘还用眼神示意不要再说。 莫思婉不解皱眉,“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是不对。”萧来仪平静的嗓音吓得莫思婉肩膀一颤。 她转头,与萧来仪那双深渊般幽深的眸子对上;那一刻,寒意似从脚下升起,布散全身。 那双丹凤眼中,不仅是不服输的韧劲和高深莫测,还有一股淡淡的杀意;凌厉如刀割般,让她心底猛地一颤。 “是五殿下呀……”看着那样空寂的目光,莫思婉心底有些许发怵,她悻悻一笑,“殿下来了也不出声,可吓坏臣女了。” “若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萧来仪轻轻瞥她一眼,倒也没计较什么。 她走过莫思婉身边,没说一句话,只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调试着琴弦。 “装腔作势。”景舒月翻了个白眼,高傲十足的偏过头刻意不去看她。 “那也比四皇姐,拔断了琴弦要好。”萧来仪不轻不重的回怼,却恰到戳到了景舒月的心尖上。 景舒月气得轻咬唇瓣,双拳也缓缓攥紧;她因抽到了首位没有及时调好琴弦,弹奏时琴崩断了一根;如今已在贵女圈中传开,连姗姗来迟的萧来仪都已经得知了。 萧来仪淡淡一笑,根本不曾在意是否得罪了四公主。 她已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既然对方执意要寻她的不痛快,她又何必小心讨好,再给对方好脸色?且沈皇后要的,不正是这样鹬蚌相争的局面吗? 为了爬向高处,她做一回别人手中的刀,又有何处不妥?这样自己倒也能随心所欲些,心底不受气。 景舒月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她欲回怼,只是却被景云和拦下。 景云和笑道,“四皇姐,清菡姑娘要上场了,咱们一同去听她弹奏的曲子吧。” 第一卷 第50章 琴试(3) 陆清菡的这一曲,可谓余音绕梁;不光是同一时间比试的贵女们,连同好些夫人和公子,都沉醉在这琴音中,如痴如醉。 男眷席更甚,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满是赞叹。 张清霖品着温酒,陶醉地闭上双目,“叶兄,这琴音,比起你那心尖上的四公主殿下何如呀?” “自然是更…”叶晖欲脱口而出,只是到了嘴边的话却转了个弯,“自然是比不过四殿下。” “这琴,是不错,韵味十足古色古香,听了仿佛让人置身仙境,余音绕梁…” “可这琴音如何能跟四殿下相提并论?” 许是说了违心话,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看向张清霖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张兄,你不会看上这探花郎的未婚妻了吧?人家可是首辅大人的掌上明珠啊。” 张清霖不耐烦地挥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别乱说话。首辅一家跟我姑母素来不对付,让她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那又怎样?”叶晖弯了弯眼睛,狐狸眼底划过一丝算计,“若是你设计毁了陆清菡的婚约,陆家和这新起之秀联姻不成,不就为你们一家带来助力了吗?届时你便是大功臣,想娶谁不行?” “喝酒吧,待会就轮到咱们校考了。”张清霖看似如常地喝下一杯酒,心底早已乱作一团。 叶晖的话,也不无道理。 …… 琴音流畅,似泉水叮咚,又似山间清风拂面,悠长婉转的琴音,让人心旷神怡。 不少公子已经纷纷题了诗,来称和这曲大气悠然的曲调。 “人间惊鸿客。”景云和笑着,看着手中的字条,“这些个少年郎还真是形容恰当。” 她闭上双目,似是沉迷地听着这首似月光般照耀在心底的曲子,越发陶醉,“表姐的琴音,当真是进步神速。我瞧着比那探花郎殿试上弹的那曲还要好呢!” 景舒月虽然心底不痛快,可只要五公主不是第一名,任何是第一都好。 她忍着心尖酸涩,高傲点头,“是不错,这样大气的琴音,韵味十足,确实少有。” “四殿下的琴音也是颇为妙绝的,如今得到四殿下首肯,自然也是弹奏得极好。”贵女之中,也有想趁机攀附贵妃之人,不得罪陆首辅的同时也连带着景舒月一同夸赞了。 “就是不知,五殿下现在是否想打退堂鼓了呢?” 一声看似无语的低语,将焦点重新引回萧来仪身上。 少女正抱着琴,准备上前演奏;她听了这话,沉寂平静的幽黑眸子轻轻瞥了一眼贵女们的方向,无喜无悲。 “嚼舌根的话,以后别让本公主听到;大不敬之罪,怕你们担待不起。” 她冷冷丢下一句话,与满脸笑意的陆清菡擦肩而过。 “五殿下。”陆清菡转身,“切莫因臣女而有压力,五殿下且宽心,夫子们的评判都是很公允的,不会因为臣女影响了五殿下。” 这话言外之意,萧来仪也是听了出来。 她微微点头,“多谢陆姑娘提醒;本公主所得分数如何,自然与你无关。” 虽说陆清菡珠玉在前,萧来仪若是弹得不好定然打的分数会比寻常低些,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陆清菡这样说了,即便分低,也怪不了她。 萧来仪勾唇,坐在屏风之后,只觉心跳越发强烈。 她虽隔着一道屏风,却也能看到夫子之中的那抹红色;红得刺眼,如那日父母兄长的热血一般,让她心尖揪得生疼。 '铮——' 似金帛被人撕开了一道裂痕,尖锐刺耳,带着满腔恨意。 原本打算看她笑话的贵人们,不懂音律地笑得越发开心。 “你瞧,这野丫头,弹得什么啊!”叶晖轻嗤一声,眼底的戏谑和嘲讽毫不遮掩地流露。 “叶小郎君,这五公主一向如此,何必大惊小怪?”陆之衍肆意笑笑,“有我妹妹惊鸿一曲在前,这五殿下自然是弹什么都显得不入流。” “而且叶小郎君难道还真以为这个灾星能弹出什么惊世绝伦的曲子吗?” “陆兄言之有理,是叶某考虑不周。”叶晖讨好的笑笑,心底有些担忧。 这陆之衍是陆首辅的长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也不知方才跟张清霖的那番话有没有被听去。 他有些不安地拍了拍张清霖,“张兄,你怎么不说话?” 却见张清霖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他虽才疏学浅,可在音律上,却极有天赋。 他紧皱眉头,看向萧来仪的方向,一副中了邪的样子。 与此同时,景珩也抬起了头,眼底闪过一丝凌厉。 琴音铮铮,是萧来仪反复练习的那首;本该是一片祥和之意的乐曲,在她手中,却愣是弹奏出了一股杀伐之意。 “曲,还是之前的曲;只是心境和音调全变了。”景珩蹙着眉,指尖仍盘着那枚小小的玉佩,只是速度愈发的快。 “你为何心底这般怨怼?是在场有你怨恨之人吗。” 那琴音之中,是浓浓的凄厉和不断地哀怨,若能化作一柄利剑,那定然是泣血之物,染无数鲜血。 杀伐之意果决,让人听了,心间一片哀凉;仿佛看到一位站在血泊中的少女,高声质问苍天不公;似带着满腔恨意,要与天斗,剑指苍穹。 萧来仪用力拨着弦,眼底是触目惊心的红,遍布了双目。 这本是景珩特意为她选的曲子,悠长清灵,且音律相对简单,最适合不过;可如今,她看到昔日竹马坐在自己的对立面,不仅毁了自己的家,现在还要娶别的女子。 心底的意境,早已变了;她没法不恨,没法控制自己的满腔恨意和怨怼。 举证萧家踩着家人的骨血上位还不够,如今萧家新丧,他却又悉心教辅别的女子弹琴,怎能让她不怨! 琴音越发凌厉,带着让人害怕的争鸣和情绪。 容亦泽抬眸,望着屏风后的少女,心尖酸涩愧疚翻涌。 萧遥妹妹…… 对不起。 第一卷 第51章 儋州 萧来仪这一曲,全场沉寂。 连上位慵懒的帝后也都神色哀伤,似是在追忆什么。 良久,景帝神色温润,轻唤身侧面无表情的沈凌,“好久未曾听闻如此杀伐果决的一曲了;阿绫可还记得,我们从前也是这样在战场相识的。” 沈凌厌恶蹙眉,她扶着女官的手起身,半句话都没有留下。 “阿绫可还在生朕的气?”景帝声音满是紧张和小心翼翼。 沈凌嗤笑,声音凉薄,“陛下别忘了,妾乃沈家将门嫡女,不是陈阿娇;没有了陛下,妾照样活的肆意。” 普天之下,也只有沈凌敢这样同帝王说话;她毫不留情转身离开,走向内殿小憩。 景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前浮现一抹深深的哀伤和心痛。 他的汝绫,再也不会满心欢喜地喊他阿煜了。 …… 萧来仪的这一曲,用了十足的力道。 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血顺着藕臂滑下,染红了指尖,似上了一层浓艳的蔻丹。 “殿下!!”紫苏提着药箱,从席位处跑来,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萧来仪的伤口。 “殿下…疼吗?”她心疼的声音都在打颤。 萧来仪摇头,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未曾消弭的杀伐之意,“无妨,莫担心。” “表妹!”姜清绾也连忙上前,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只觉头皮发麻,心在颤抖,“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算了…”她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表妹的性子,也不再劝说。 “若能顺利拿到第一,对你来说也算是值了。” “不会是我。”萧来仪笃定开口。 姜清绾不解,“为何?” “因为这次第一,一定是探花夫人的。”萧来仪目光平静,望着前方,“棋试,才是一切的关键。” 容亦泽她了解,若是他想爱一个人,必然会将她捧在心尖上。陆清菡,必然是第一名。 萧来仪转身,头也不回,“表姐,去休息吧;棋试之后,或许还有的闹。” 她目视着热闹非凡的席位;短暂沉寂之后,又恢复了嬉闹。 少年郎们仍旧跃跃欲试,期待着棋试之后的六艺比试;其中也有到了婚配年纪的少年打量着今日的姑娘们,琢磨着给哪家下聘书。 景珩斜靠着坐椅,玄色衣袍披散开来,仿佛将他整个人罩在阴霾之中,显得高深莫测又危险诡秘。 “殿下。”消失了许久的十一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儋州传来消息,徐振贪污一事有了下落,似乎跟儋州一家商铺有关。” “这商铺跟军营也有走私往来,且…”十一犹豫片刻,小心开口,“且这家商铺,主家是大皇子。” 景珩盘着玉佩的动作微微停顿,他冷冷扯唇,冷艳绝尘的面容划过一丝耐人寻味。 良久,他才笑着询问,“让你查的萧家姑娘,可有下落?” 十一摇头,“萧副将的女儿萧遥,杳无音信,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不过说来也巧,属下查到儋州有位女将,已然立下了不少战功,也算是儋州军营里的风云人物。” 景珩微微挑眉,垂下眼帘,不知在盘算什么。 那张如妖孽般的脸蛋,似正似邪,满是危险,“那女将叫什么名字?” “萧来仪。”十一恭敬回答,“相传她毁了容,以面具遮颜,看不清容貌;不过可以确定,她不是萧副将的女儿,大概只是个巧合。” “巧合?”景珩笑得越发肆意,他铺开衣袖,望着不远处缓缓走向席位的萧来仪,眼底尽是探究之意,“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看来这儋州,得走一趟了。” …… 萧来仪处理好了伤口,在席位上吃着李楠准备的茶点。 今日的茶里,李楠放了红枣。萧来仪不爱喝苦涩的茶叶,她喝的茶,都会放些甜味的药材。 “殿下,二殿下来了。”紫苏小声提醒,有些害怕地低着头,退至一旁。 萧来仪也懒得再装,她垂眸垂着茶雾,头也不抬,“二皇兄不必客气,坐吧。” 景珩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他刻意走近,示意十一将椅子搬到萧来仪身侧,贴着萧来仪坐下。 “五妹妹,你好像对琴试的成绩并不关心。”景珩单手支颐,微微偏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来仪。 少女闻言表情毫无半分变化,她长长的睫翼轻颤,神情如霜。 “二皇兄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她开口,带着淡淡的疏离。 “你果然知道什么。”景珩刻意微微俯身,凑近萧来仪;他身上浓浓的沉香气息笼罩,带上了一层朦胧的暧昧。 萧来仪不动声色地远离,“二皇兄跟我打什么哑谜,探花郎偏心自己的未婚妻,这点还用猜吗?” 景珩没了逗弄的兴致,坐正身子,慵懒地靠着椅背交叠双腿,肆意而邪魅,“五妹妹,好像很了解这位探花郎。” “自然。”萧来仪毫不遮掩,“私下打听了许多,既然要让母后称心如意破坏探花郎和首辅千金的联姻,总要打听得全面些。” “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这个道理还是夫子授课时讲的呢。” 萧来仪百般无聊地捻着茶杯,她递给景珩一杯,“二皇兄尝尝?加了红枣,带有丝丝清甜,比一般的茶好喝许多。” 景珩毫不客气接过茶,品了一口,“画蛇添足,全然将这好茶的清香冲散。” “那二皇兄别喝了。”萧来仪伸手去接景珩的茶杯,却被景珩轻松躲过。 景珩轻笑一声,桃花眼中多了些许柔情,倒让他少了几分阴鸷,“既然五妹妹给的,自然要给面子,不能拂了你一番好意。” 他扬唇,慵懒笑笑,看着萧来仪眼底隐隐约约的一抹恨意,昂头将茶一饮而尽。 “知道五妹妹一直怨着我昔日的无礼,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五妹妹不会给我下毒吧?”他捻着那只小巧的茶杯,眸光潋滟,“五妹妹,过些时日,我要去趟儋州。” 第一卷 第52章 引导棋 “儋州?”萧来仪有些疑惑问道,“去儋州作甚?此去多久?” “怎么,担心我啊。”景珩笑着,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既然好奇,就陪我一起去?” 萧来仪果断拒绝,“二皇兄,春日宴将近,我得准备春日宴呢,怕是不能同二皇兄一起去了。” “你得赢了校考,才有资格谈主持春日宴一事。”景珩微微抬眼,撑着脑袋看向萧来仪,“就这么有把握能赢下棋试?” 萧来仪不想再跟他说话;每次他话中都暗含深意,与他讲起来甚是费神。 她默不作声地吃着茶点,似是有些不悦。 “你倒也不必如此提防我。”景珩理了理衣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能赢,自然是好的,可别忘了自己的身子。” 他从袖口中,摸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放在茶案上,“西域敬献的药,疗伤止痛有奇效,我留着没用,给你了。” 他毫不留情转身,薄唇轻勾,完全不在意身后少女幽怨的目光。 萧来仪幽幽地看着他,心底越发无语;怎么就这般毒舌?说出的话那么难听? 她无奈又厌烦地撇唇,喝了盏热茶,掌心勉强温热。 “表妹!”姜清绾匆匆赶来,眼中多了一丝惊叹之色,“表妹料事如神,这次第一,果真是陆清菡。” 萧来仪招呼姜清绾入座,全然不着急地吃着点心。 “我是第二名,你在我之后,是第三名;四殿下是第五名。夫子说,棋试若你们得过第一的再赢一局,那便是最后魁首;可若是没有,便取最优成绩者为魁首。” “你猜对了,棋试果然是关键。” 姜清绾眼中尽是惊艳之色,仍可见片刻忧愁,“这四殿下的棋是贵妃亲自教的,从无败绩;表妹,你能赢吗?” “表姐,你冰山美人的形象都到哪里去了?”萧来仪笑了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了?” 姜清绾宠溺摇头,看向萧来仪的目光越发温柔,“你莫打趣我;这种时候,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也没有用啊。”萧来仪又吃了块点心,“与其焦急,不如步步为营;而且我猜,按照四殿下的性子,她定要亲手击垮我,才甘心。” “那位探花郎呢?还在吗?”萧来仪抬眼,言语之中带上了一丝未曾察觉的冰冷。 姜清绾微微蹙眉,有些好奇追问,“你这么关心他作甚?你们难道以前认识?” “不对,瞧你这样子也不像心悦于他,莫非你们有仇?” 萧来仪心尖狠狠颤抖了一瞬;她看着面前一向清冷不落凡尘的少女,如今在她面前,却少有几分烟火气息。 她摇头,“不认识,只是他刻意偏袒未婚妻,惹到我了。” “你呀。”姜清绾无奈笑道,“跟姑母从前一个性子,她虽然看上去温柔大方,实则可记仇了;谁若是惹了她,那可算是倒了大霉。” 她敛了眉间的哀伤,端庄起身,仍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一同走吧,棋试,要开始了。” …… 却说张嫣然这边。 暖阁的房间,张嫣然换了一套衣服,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假寐。 景舒月正看着一卷棋谱,有些不解问道,“母妃,您何必给她安排那些棋艺好的贵女啊,儿臣想要让她留到最后,我亲手打倒她,方能解恨!” 张嫣然睁开眼睛,看向景舒月的目光温柔又宠溺,“月儿,杀鸡焉用牛刀?何必为了区区一个不入流的丫头大费周章。” “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女儿,金枝玉叶;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煞费心思。有些时候,将她扼杀在摇篮里,也未尝不可。” 景舒月似懂非懂地点头,娇俏的小脸上尽是傲娇,“可是母妃,儿臣偏想自己动手将她击败,这样她才输得心服口服。” 张嫣然放下手中的热茶,慵懒支颐,“月儿你记得,只问输赢,不问过程;输就是输,再不服气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何必给自己惹麻烦?” “母妃~”景舒月拉着张嫣然的手臂,摇晃着撒娇,“母妃~您就答应我吧,我就想先给她希望,再亲手打碎!这样方能解气!” 张嫣然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罢了,到底是年轻,争一口气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你可要做好承担这后果的准备,万一你一时大意不敌她……” “不会的!”景舒月果断否决,“我的棋是您亲自教的,夫子更是亲口夸赞,她才学了一个月根本不可能比过我!” “好,本宫答应你。”张嫣然轻叹息一声,“落子无悔?” “无悔!” 景舒月难得的认真,板着小脸倒真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您教导我的话,我认真听进去的;我绝不后悔。” 思忖片刻,张嫣然才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景舒月的请求。 她看着景舒月活泼灵动的背影,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也罢,所幸都不是什么大事,便随月儿去吧。 吃一堑长一智,有的事,总得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人生在世,结果就足够了,面子什么的哪有那么重要。 …… 有了景舒月的刻意安排,萧来仪发现自己根本不用费力就轻而易举的赢下前几局。 她发现,就算自己随意乱下,对方也都会故意下错,让她一直赢。 萧来仪了然,看来这四公主,倒真是看不起她,怕她赢不了买通这些姑娘刻意让她杀进最后一局,为的就是最后她亲自羞辱。 赢到最后,果然只剩景舒月和她。 两人坐在棋盘前,相视一笑。 “五妹妹,恭喜呀。”景舒月笑道,“能赢到最后,五妹妹进步神速呀。” “那也多谢四皇姐的相助,否则妹妹定然不会赢得这样轻松。”萧来仪淡然一笑,落下手中的黑棋。 “四皇姐,该你了。” “五妹妹,今日,我就好好教一教你。”景舒月说着,在黑子的一旁落下一颗黑棋;几轮之后,成片的黑子被白子包围,却刻意留下看似是一条生路的空隙。 “下这儿吧,五妹妹,不然你就输了。”景舒月贴心指导,她轻巧地撑着脑袋,看向低头沉思的萧来仪,轻声问道。 “五妹妹可曾听闻,引导棋?” 第一卷 第53章 破釜沉舟 萧来仪神色如常,只是那一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低垂着眼眸,神色平淡,“引导棋?四皇姐还真是大费周章,竟然这样照顾妹妹。” 景舒月也不催促,只是声音染上了些许欣喜之意,“那五妹妹,可要跟着我好好下呦。” “我若是不呢?”萧来仪抬头,那颗黑子,却是下在了角落之中。 “那就只能,等输了呀。”景舒月轻笑一声,白子落下,堵住了黑子所有的路。 她惋惜蹙眉,“五妹妹,我都说了,跟着我下多好啊;你不听话,只能输得凄惨喽。” 萧来仪不做声,只是在周围零散地下着棋;黑子连成一串,隐隐有破釜沉舟杀伐之势。只是在景舒月精心布置的阵局之中,却显得略有些不成气候。 “五妹妹,我再好心提醒一下,跟着我的棋子走,你还能输得体面些。”景舒月嗓音清甜,单手撑着下巴,少女俏皮和婉约灵动彰显得淋漓尽致。 “五妹妹。”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角落一隅,“下这儿吧。” 萧来仪抬起头直视她的目光,如同深渊般的丹凤眸,此刻如云雾笼罩,带上了一层神秘和雍容;九重宫阙在她身后,似乎也因少女沉稳庄重的气场变得格外威严。 她声音如春风般,牵起景舒月轻松的心弦,“四皇姐,机会我给过你了,既不懂珍惜,便莫怪我。” “五妹妹,你以为,你真能轻而易举颠覆这棋局吗?”景舒月歪了歪头,眼底有些疑惑,有些嗤笑和讽刺。 “棋局如战场,战场上一兵一卒都能牵动战局,一朝踏错便皆毁于一旦,棋局也是同样的道理,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五妹妹,这都不知道?” 萧来仪落下最后稀松平凡的一子,眉眼之间,淬上了一层凌厉,带着杀伐果决,恐怖的肃杀之意。 “既然四皇姐懂这样的道理,那妹妹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不过四皇姐排兵布阵尚且不知,又如何能将这棋子用得出神入化呢?”她两根青葱般的指尖轻捻着一颗圆润的黑子,不加思忖,直接落在了棋局中央。 “若不以身入局,如何能让四皇姐上钩?”声音还是那般冷冷清清,只是气势却完全变了。 景舒月渐渐蹙了蹙眉;她惊讶地发现,原本自己布势的棋阵,被萧来仪这一子彻底打散。 “四皇姐,棋局不是战场,打起来更加轻松,因为不必考虑过程;我就算自损八百,换你一千,也是值得的。” 景舒月抬眼,满是厌恶,又带着一抹警惕,“五妹妹好大的口气,你以为这样就想赢我吗?” “痴心妄想!”她在棋盘之上,落下攻势十足的一子。 萧来仪不再说话,她专心于棋局;曾经那些景舒月不屑于对付的零星黑子,在此刻竟神奇地发挥了作用,似是串联起来,组成了一支有力的军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景舒月眉头渐深;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越发力不从心;原本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黑子,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舍弃了在包围之中的棋子,周围零散之子势如破竹攻势猛烈,让景舒月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 她惊愕抬头,却见少女不动如松,眉眼坚定,如霜雪般清冷,如雪上梅那般耀目;她如一位指点江山的女将,棋子便成了她手下的兵,杀伐果断,毫无犹豫。 仿佛这样的过程,她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景舒月心底越发慌乱,手下棋子也渐渐失去控制,摆放的位置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好几次,明明萧来仪都能一子让她满盘皆输;可萧来仪却偏偏不,留下一条生路让她迫不及待想也不想地走下去。 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只要留有一条生路,便孤注一掷向前。 “四皇姐,引导棋,就该这样下才对。”萧来仪声音平静,毫无胜利者高傲的喜悦和讥讽,稀松平常只如在谈论家常一般。 “四皇姐,结束了;你,学会了吗?”她落下一子,白子被她全然吞噬,输得一塌糊涂。 良久,鸦雀无言。 周围的贵女们看得认真,可在她们多数都在等着看萧来仪的笑话并未关注棋局;如今瞧见萧来仪面色如常,而四公主脸色铁青,手中仍盘着一枚精致的白玉棋子,未曾落下。 “这是怎么了?”莫思婉迫切地问了句,却被陆清菡皱眉制止。 女眷们悄然无声,男眷席却渐渐有人看出了门道,看着那盘棋局,惊艳之色浮现。 “这是引导棋!”叶晖惊呼,“起先,白棋想要引导黑棋,只是以较为柔和之势。” “可黑棋却根本不按白棋的引导,它放弃了起先成劣势的小片黑子,另辟蹊径从外周布局,以绝对强横之势引导白棋走入所布的棋局!” “黑棋这是破而后立;若是没有破釜沉舟的气魄和勇气,怕是白棋真就赢了!” 他是懂棋的,原本他信誓旦旦,认为景舒月定能赢下这局,所以并未认真观棋。 可如今这样仔细地分析,他心尖揪得生疼;四公主金尊玉贵,自小万千宠爱中娇养长大,自然是对这种强攻之势的棋局应对不暇。 “五殿下赢了。” 姜清绾声音平静,如空谷幽兰般清冷娴静的气质让她独立于众人之中,她说话时,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是…险胜吗?”有看不懂棋的贵女,小声询问。 姜清绾摇头,“是以绝对优势。” 她看向殿宇之中的萧来仪,眼中欣喜和钦佩之意,毫不收敛地显露。 少女脊背挺直,目光平静,不骄不躁;宫墙殿宇在她身后,似是为她添上了一抹威严肃杀和沉稳雍容。 她立于骄阳之下,如一道冉冉升起的星光,璀璨夺目。 这一局,景舒月,惨败!! 第一卷 第54章 魁首! 五公主赢下棋试之事,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景帝连连称赞不已,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如今欣喜万分,又下令赏赐了萧来仪许多珠宝华服。 棋盘之前,景舒月双手微微颤抖;哪怕心底恨意和不甘翻涌,心尖如同针扎般绵绵作痛,可面上还是那般平静。 她似乎在这一瞬间成长了不少,没有哭闹,也没有生气。 有的,只有后悔和坚决;若是听了母妃的话,提前将此女扼杀在摇篮里,怕是不会有今日这番局面。 “恭喜五妹妹了。”景舒月咬牙切齿,眼底神色幽森而危险,似是罩着一层浓雾,晦暗不明。 萧来仪没再说什么,她起身,看向夫子的目光满是热烈。 主考官被她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他轻咳一声,宣判结果,“棋试第一,即本次校考魁首。” “五殿下,景瑶!” 随着他的一声高喝,安静的人群渐渐变得熙攘喧嚣。 景瑶殿下得了魁首之事,如潮水般扩散,一时间连最末等的宫女也会聚在一起讨论几句。 暖阁二层小楼,张嫣然立在窗边,手中盘着一锭金元宝,慵懒俯视着殿宇正中少女的背影;柔如无骨的腰肢纤细,斜倚在凭栏之上,自是万种风情。 “三弟怎么看?”她开口,声音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期待。 张泽玉皱眉,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不像。”张嫣然微微眯眼,似是毒蛇锁定了猎物般,看向萧来仪。 “哪里都不像。” “一个在寺庙里长大的野丫头,就算真是天才得了景珩指点赢了前三场,尚且勉强说得过去;可月儿的棋艺本宫是知道的,一个野丫头,竟能赢过月儿?” 她转身,认真地看向张泽玉,“是你亲自去接的她,你确定,她没有任何异常吗?” 张泽玉绞尽脑汁思考回忆;当时只顾着跟这五公主斗智斗勇,完全没曾在意一些细枝末节。 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有几分不妥之处。 “这五殿下,曾为了不嫁给何家小儿逃过一次。” “逃婚?”张嫣然眯起眼睛,眼底阴冷更甚,似是带有看穿一切的锐利。 “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张嫣然似有些愠怒,她一开口,张泽玉连忙解释,“是这五公主威胁我们的!她说如果我们敢跟陛下说,她就跟陛下告状说是我们在追她时伤了她!娘娘不知,她回来时满身的伤,触目惊心! “微臣猜想,若不是她遇了山匪洗劫钱财,她定然不会回来啊!” 张嫣然重重叹息一声,她闭上眼睛,额角青筋隐现。 “蠢货!”张嫣然咬牙切齿。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弟弟?莫非阿娘生我时多给我生了个脑子?怎么你就这么笨呢!阿娘怎么生的你!” 张泽玉低头连连称是;这副窝囊的模样看得张嫣然又气又急。 “你用你那个猪脑子好好想想!山匪劫财,怎么可能随意伤人?” “况且都伤成那般模样了,杀了灭口不是更合适?何必又放她回来!” 张泽玉恍然大悟,他错愕抬眼,惊讶得合不拢嘴,“所以…长姐是说……” 他吞了口口水压下心底的震撼,徘徊再三后压低嗓音,“所以…长姐怀疑,现在的景瑶五公主并非是真的景瑶?” “可…她就是景瑶五公主的样子啊!若是伪装的,这么久早就露馅了!” 张嫣然掀起眼皮,眸色骤冷,妖娆风情之中又有久居上位让人不敢直视的压迫,“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相貌相似而已,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你派人将安平寺的人关起来;故意将这些透露给莫家娘子;就算她真的是景瑶,本宫也要让她不是景瑶!” 手中的金元宝猛然拍在桌上,足足有百两,足够一家普通人家一生吃喝无虞了。 张泽玉了然,他悄然退下,盘算着如何借这把刀。 他眼底划过一丝狡诈狠毒;若是知道这丫头如此难缠,当初想尽一切办法都会除掉她! 他顺着楼梯走下,隐约窥见少女挺立的身影;唇边牵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就是仗着跟世家有联姻才为所欲为吗?若是这张小脸不小心毁了,何家就算再如何,也不会容忍一个毁了容的丑公主。 …… 殿宇之上,六艺的比试也悄然展开。 萧来仪坐着无聊,干脆找了一间休憩的房间休养生息。 “今日殿下好厉害!竟真的成了八雅校考的魁首!”紫苏欢快地摆了满桌精致的点心,面容上浮现盈盈笑意。 可见萧来仪面色凝重,她心尖处也不由得揪得生疼,小心翼翼退至一旁不再说话。 “紫苏?”萧来仪轻声,抬手招呼她走近,“怎么愁眉苦脸?” 紫苏抿唇轻笑,摇了摇头,“殿下不开心,奴婢也高兴不起来。” 萧来仪温柔地递给她一块糕点,“盛京贵女们,可有参加六艺校考的?” 紫苏仔细思考片刻,犹豫点头,“裴将军之女裴云锦,自幼喜爱练武,她每一年都报考六艺,从不参加八雅。” “殿下问这个,是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做吗?” 萧来仪瞳孔猛然皱缩了一下;她继续追问,“那…裴家跟张贵妃,关系如何?” “特别好。”紫苏诚实回答,“她喜欢张家公子,裴姑娘又是敢爱敢恨热烈的性子,此事也毫不加遮掩,这是几乎整个盛京的女子都知道的事。” “知道了。”萧来仪牵强扯出一抹微笑,她点了点头,“紫苏,再帮我准备一盏热奶茶吧,辛苦了。” 紫苏连忙笑着应下,“是,殿下!” 见萧来仪终于笑了,她内心也总算能安稳一些。 “殿下,不要不开心了,魁首已经得到了,殿下是最棒的!”她笑着,留下一句话后匆匆离开,眼角似有晶莹的泪光。 萧来仪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还真是孩子气,这宫里暮气沉沉,难得有这样鲜活的人了。” “你也是个孩子呢,怎么说话如此老气横秋的。”李楠满是心疼,却生怕隔墙有耳暴露萧来仪身份不敢再多说。 “你方才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是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