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反派,那我老婆》 第1章 《什么反派,那我老婆》作者:就九【完结】 文案 殷云度被系统选中,任务是把毁天灭地的反派引上正途。 系统对反派的描述:整日发癫的神经病 殷云度对反派的第一印象:好乖的小宝 殷云度这辈子第一次见岑丹溪时,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尚且稚嫩的面庞看起来柔软乖巧。穿了一身绣金纹的雪白长袍,隐在花间,安安静静的看雀鸟停落在自己肩头。 殷云度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岑丹溪听不见,却也注意到了他。表情木木呆呆的,微微张了张口,却并不能发出什么声音。 又乖又可怜。 殷云度(痴汉):我一见钟情了,他好乖,他好惨,他好可爱。他好柔弱,他需要我,我要保护他,疼他爱他带他回家…… 系统(惊恐):人不可貌相!!!你在干什么?!那可是反派!毁天灭——哔—— 系统被单方面禁言了。 殷云度(苍蝇搓手):你闭嘴吧,我要拐老婆去了。 蒜了,蒜了,说不定把人攻略下来在爱的感化下会更方便让反派走上正道。 起先似乎还很温情,殷云度跑前跑后给岑丹溪温养身体,治疗旧疾,教他说话…… 很好,就这样发展。系统刚放心了不到两天,就见殷云度强盗一样把各宗门世家的传世绝学大杀招都搜罗来,两眼冒光的问岑丹溪对哪个感兴趣。 系统冷汗直冒,发出尖锐爆鸣声:你在教他些什么?!! 殷云度:强身健体,你想多了。 系统:我看你就是不怀好心,你个——哔—— 殷云度:闭嘴吧你。 然后,系统眼睁睁看着殷云度带岑丹溪杀上了旧日囚禁过他的门派,整个宗门上下别说是人,就连冲岑丹溪叫过的狗都被踹了一脚。 岑丹溪捅人,殷云度在一边鼓掌叫好。 岑丹溪装模作样犹豫:“会不会不太好呀?” 殷云度正色:“哪里不好?很好很精神!” 系统(沉默):…… 系统(麻木):6 宿主恋爱脑晚期怎么办?没救了毁灭吧。 死不正经老流氓攻x天然呆疯批受 俩神经病乐子人凑一块干好事的故事() 1.受前期看起来乖巧可怜无助,中后期全书武力top1。 2.攻马甲很多,看似纯情,实则变态。 3.受一直不是单纯小可爱,攻一直知道,但纵容。 4.俩人都是没救的恋爱脑。 ——2023.12.24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重生 系统 主角视角殷云度互动岑丹溪配角很多 一句话简介:什么反派?那是我的小可爱 立意: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第01章 可却再也没有人来哄他了 “殷云度,你要睡了吗?” 十一月的岭南寒风寂寥,岑丹溪的声音被风揉的支离破碎。 星子斜挂,明月高悬。应是一幅美景,殷云度却无心去赏。 殷云度低低嗯了声,连意识都有些涣散了。他靠在岑丹溪肩头,呼吸轻到似有似无,像根狂风中的风筝线,马上要被风绞断。 他勉强抬起手,抬了半抬,瞳眸间掠过了些什么混乱的情绪,又将手兀自垂下:“我有些累了。别害怕,我不是你这样的纯血神族,或早或晚,总会有这天。” 他其实很想抬手去碰碰岑丹溪,哪里也好,再碰一下。 或许是风声太嘈杂,又或许是他自己的想法从来都没那么坚定。 总之他放弃了。 “不能再等一等冬天吗?”岑丹溪的声音懵懂而平静,听起来无悲无喜,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像一池清水般波澜不兴:“你不是说,要陪我看雪吗?” 看雪? 殷云度思绪混沌,他甚至难以拼凑出什么完整的记忆。眼前闪过的只有同一个人,同一张脸。 现在这个人在问自己,能不能陪他看雪。 “岭南没有雪。”殷云度呼出一口浊气,断断续续组织语言:“我在济州长大,那里年年冬天都有雪……” 他几乎是在哄的语气:“明日你就起身往北去,去那个叫北茫宗的门派,找一个叫凌朔的人,告诉他,你是我的朋友、兄弟……什么都好,越亲近越好,他是我师兄,他会代替我庇护你。” 岑丹溪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歪头去看他:“你不同我一起去吗?” 殷云度没有回答,而是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他将里面灰烬一般的东西倾倒在掌心,另一只手拢上去一触,再抬手时一只通体泛着金红光泽的小鸟就从灰烬间飞了出来。 小鸟飞入山林,不一会儿衔了颗青色的果子回来,放在岑丹溪掌心。 朱红的小鸟落在岑丹溪曲起的指间,他拿指腹去触碰,小鸟就亲昵的贴过来。 “等我死了,找个地方一埋,咱俩缘分就算到头了。别牵念,别记挂……”殷云度自嘲似的笑起来:“跟着我也没什么好的,整天东奔西走,连安生日子都没过过几天。” 岑丹溪没听见似的不出声,他安安静静的听着风声里那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一只乌黑的鸟拍着翅膀飞过,岑丹溪轻轻喊了一声:“殷云度?” “阿圆,我在的。”殷云度眼皮越来越重,他努力撑着不让自己的异样太明显:“我有点累,别吵我,让我睡一会儿。” 第2章 岑丹溪说,好。 风声越来越大,大得让岑丹溪耳朵不太好使了,他甚至听不到殷云度的呼吸声了。 他有些发冷,冷得打了个寒战:“殷云度?” 可是却没人回答。 他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可依旧没人回答。 指间的小红鸟扑闪了两下翅膀,化成了飞扬的尘埃。 殷云度明明就在身侧,就倚在他肩头,可他却没有力气回头去看。 他觉得自己也有些累了,于是不喊了。 “你说你只是睡一会……”岑丹溪捡起旁边小鸟衔来的果子,那是一枚青橘。橘皮还是青绿色的,看起来还没有熟透。 “总当我什么也不懂……”岑丹溪一点一点把橘子皮剥掉,语气存着些委屈:“你又骗我……” 他尝了一口,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大概是橘子太酸了吧。 可却再也没有人来哄他了。 第02章 重生咧 殷云度睁开眼时,明亮的日光正透过雕花镂空的窗子照进来。 日头太烈,照得他眼睛发疼,但他现在似乎灵魂有一半飘在外面,一半沉在身体里,昏沉漂浮的不真实感让他甚至无法控制眼皮眨动一下。 灵魂渐渐融入躯体,感官开始恢复,他试着坐起来,但身体实在无力,一翻身噗通一声就栽倒在了地上,还碰歪了床边装饰用的花瓶架子,眼看着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守门的小弟子拔剑大喊:“什么人?!竟敢擅闯……” 看清房间内的场景后,那小弟子声音一滞,旋即兴奋大喊着跑出去:“快去禀告师尊!快!公子醒了!” 怎么就跑了啊…… 殷云度都没来得及看清那小弟子的脸,人就已经跑远了。 这哪来的傻孩子,好歹扶一下再走啊。 还有,他不是死了吗……这怎么又活了。 殷云度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听脑海深处突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系统启动中——] [正在检测宿主生命体征——宿主生命体征正常,绑定成功。] [系统14524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 殷云度脑袋混沌,脑子里的声音响了两声便消失了,他只当是自己幻听了,活动着虚浮无力的四肢试着撑起身来,在视线触及光洁完好的手背时他几乎立刻清醒过来。 他手臂手背有多处刀伤,如蜈蚣般狰狞蜿蜒。 可现在却不见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殷云度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打量四周。 这房间他熟悉,是他十几岁还在他父亲门派里时常住的那间。 镜子……对,镜子! 他力气还没恢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挪到了铜镜前,但在眼睛触及到镜子里的那张脸时,巨大的失望笼罩了他。 已经是这张脸了吗…… 还是晚了一步。 殷云度正怔愣着,房门蓦地被人撞开,旋即有人走了进来。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个眉目冷厉的青年人,身穿一身利落的黑色,袖口被护腕收紧,一副剑修装束,看着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 他第一个进来,也是第一个开口道:“师侄说你醒了,一睡就是这么些年,再不醒都要当你死了。” 是凌朔,他父亲的二徒弟,一个脾气极臭的剑修。 跟在凌朔身后进来的是个穿了一身素净浅色仙袍的年轻修士,相貌气质温润如玉,只是脸色颇有些苍白,似乎身体不太康健的样子。 “师兄……”殷云度嘴唇动了动,长久未发声的喉咙却只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 他父亲不怎么会带孩子,他几乎是由这两位师兄看护长大的,说是他的半个爹也不为过。 “怎么坐在地上……”谢见隐蹙着眉,轻声去唤凌朔:“阿朔,快把人扶起来。” 凌朔啧了一声,架起他胳膊就把人扛起来囫囵丢到了床上,左看右看了一会,又拉起被子往殷云度脸上一掀,也不管殷云度会不会被闷死,便邀功似的回头看向谢见隐:“怎么样,够贴心了吧?” 殷云度大概已经知道了现在是在哪个时间节点了。 他的母族凤凰一族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几近灭族,而他也因为身上那一半的血统被通缉追捕。中途受了重伤为了保命不得不涅槃,然后作为一颗蛋被他父亲找到又带回了宗门,中间昏迷沉睡了整整二十年。 为了保他,他父亲用术法遮掩了他原本的面容。 毕竟他从前太过于张扬,那张脸整个修真界没几个不认识的。 如果按原本的轨迹,为了不连累宗门,他会在身体恢复后马上离开,然后开始着手调查当年凤凰一族被灭族真相,最后身中奇毒,客死他乡。 谢见隐拨开凌朔坐到了床边,仔细扶着殷云度坐起身来,关切道:“不要管他,睡了这么久,有哪里不舒服吗?” 如果从前世算起,他已经十数年未曾见过这些师门故交了。他自幼顽劣不服管教,长辈追在他身后替他收拾烂摊子是常事。 少时莽撞无知,后来他的身份不牵累师长已是万幸,到头来竟从未有机会报答一二。如今再见,思及此只觉心中哀苦,生平多有亏欠,深恩尽负。 殷云度喉头发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第3章 谢见隐察觉出了一些异常。 若是以殷云度从前的脾性,沉睡醒来绝不会这么平静。母族出了那样的事,他不四处惹事把天捅个窟窿出来撒火都不够。 “凤……”凌朔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谢见隐眼神制止。 “阿弥。”谢见隐抬手去探他的手腕,灵力自指尖注入:“怎么一直不见说话?” 精纯的灵力使殷云度干枯的丹田充盈起来,喉咙因为长久不曾发声而导致的滞塞疼痛也缓解了不少。他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师兄……” 他顿了顿,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面上显出茫然的神色:“我这是怎么了?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 坐在床边的谢见隐和抱臂倚在一旁的凌朔闻言皆是一愣,凌朔率先开口:“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大师兄,二师兄……”他眉峰蹙紧,摇头:“其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凌朔睁大眼睛,几乎脱口而出:“那你还记得……” “阿朔!”谢见隐呵止了他,话音若有所指:“小师弟现在应该好好休息,耗神废力的事就算是急事也应该等他身体恢复了再处理。” 凌朔自觉多说多错,悻悻闭了嘴。 “记不起来也不要着急,你此前受了一次重伤,如今能醒来已是万幸。”谢见隐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些许浅淡笑意:“我方才用灵力为你检查了一遍,旧伤应当已无大碍。至于记不起从前的事……或许涉及你的血脉传承,我所知不多,但师尊应当是懂得的。” “师尊他近来一直在汤谷附近游历,我已传讯给他,想来不日便能返回。”谢见隐觑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其他反应,这才继续道:“在师尊回来之前你且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凡事有我与阿朔在。” 殷云度点头。 谢见隐起身:“有事随时传讯给我和你二师兄,或者喊门口的子书子桑……无聊的时候同他们一起聊天解闷也好,你们年纪相仿,应当是能聊得来的。” 谢见隐交代完要紧的事后便与凌朔一前一后出门去,门口的那两个小弟子门神一般战战兢兢守在那里,十分懂事的把门带上。 “为什么不准我说。”凌朔追在谢见隐身后,拧眉不解:“这是凤弥的家事,灭族之仇,哪怕失忆了也不该忘。” “他年纪小你也小吗?”谢见隐语气里隐隐有些怒气:“他那个脾性,如果记起来了,你觉得他能坐得住吗?你要告诉他然后呢?让他去送死吗?” “没有凤弥了,凤小公子二十年前已经与他的族人一起死在汤谷了。”谢见隐一字一句,神色凝重:“北茫宗有的只是殷桓宗主的独子,名叫殷云度,这里没有什么凤凰一族的遗孤。” 说罢,谢见隐快步离开,凌朔只能加快脚步跟上:“走这么快去做什么?” “加固护山大阵,储备丹药法器。”谢见隐语气平静:“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若是真有一天小师弟血脉的事情暴露了,仙盟的人想要带走他,那也得他们先有本事打上山来再说。” 。 适应了这一会儿,又有谢见隐的灵力加持,殷云度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目光触及相携离去的两人,又垂下了眼眸。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以卵击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无疑是最愚蠢不过的行为。可若是他突然之间性格改变太多,又难免会让师长担心。 最好有个合适的借口,比如他失忆了。 如果他失忆了,不记得从前的事,那性格有所改变就显得合理多了。 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事,殷云度开始回忆自己前世接触过的时间相关的法器符咒,最后颓然发现这世间似乎没有比凤凰这个种族更能超越时间与生死的存在。 可惜凤凰一脉在他死前就已经死绝了,而他只是个半血,别说超越时间生死,他甚至连涅槃的机会都只有一次,第二次死亡就是真的死透了。 [你似乎很高兴。]冷不丁的,一道不含感情的声音自识海深处响起:[丝毫不担心自己会重走前世的老路吗?] “能活着当然高兴。”殷云度这下确定了,他没有幻听:“阁下是何人?” [我是天道的使者,代表天道意志。]那声音如是道:[其他小世界天道意志一般被称为系统,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天道意志?单凭你一句话我很难相信啊。”殷云度笑笑:“天道必然无所不知,不如你同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能死而复生。解释的合理,我就信你。” [天道无所不知,但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系统拒绝的很干脆:[不过,作为补偿,天道可以在不破坏世界规则的前提下,为你提供一些保护。] 殷云度:“比如呢?” [为保证小世界繁荣,每隔数百年小世界会都会诞生一个集大气运而生的气运之子。] 系统罗列解释着:[比如你父亲,比如你。] [气运之子天赋异禀不假,但飞升之前也只是普通修士。如不能飞升,也会折陨在人间。] [有邪修谋害了过去的某位气运之子,并利用其气运做成了破坏世界规则的法器。他们尝试利用这种法器捕杀你们这群天资过人的修真者,而我可以帮你屏蔽这种法器的感应,让你短期内暂时不会被他们找到。] 第4章 “为什么是暂时?” [无可奉告。] “……” [解释的已经够多了,现在开始下达天道指令。] [任务一,找到破坏世界规则的法器,销毁它。] 这东西确实是祸害,他父亲都半步登仙了,但凡长点脑子的都不会去试图刺杀一个半神。而他,气运之子里的小弱鸡,还刚刚受过一次致命重伤,毫无疑问的他就是那个最好捏的软柿子。 这个东西的存在对他来说是隐患,确实得销毁。就算系统不说,他也会想办法。 [任务二,寻找前世血洗修真界的反派并感化他,让他重新热爱这个世界。] 殷云度:“?” 血洗修真界? 一听就不是善茬啊。 系统对他的抗拒似乎有所察觉,于是补充道:[本任务强制执行,不可拒绝。] “你能知道我心中所想。”殷云度不悦:“这不……” [你可以屏蔽我。] 系统冷淡的声音响起:[你识海深处那个白球就是你我联系的媒介,把白球的光遮住,就能屏蔽我。] 殷云度试着从识海中幻化出一块黑布将那光源蒙住,他又试着喊了两声系统,这次果然没有回应了。 第03章 风流蕴籍,天纵奇才 殷云度六岁之前,都是在汤谷跟着他娘生活的。 那时候他还不叫殷云度,叫凤弥,是隐世不出的凤凰一族族长的独子。 自他记事起,汤谷底下,白桐林外,每隔几日就会有一个男人来寻衅滋事。 他娘是个脾气很坏的大美人,每次被挑衅都会应战,然后把那个男人打得满地乱爬。 那时候他看不明白,明明打不过他娘,这人为什么还要来找揍。 同样也看不明白,他娘虽然脾气不好,但平日里脾性是最疏懒不过,为什么每次都会亲自应战。 他娘脾气坏,那男人脾气也不好。人快被打死了,嘴巴却没死,还会强吻别人,可怕的很。 那人亲完还不够,嘴上还要犯贱:“怎么下手这么狠?凤珏,你要谋杀亲夫啊。” 然后他娘下手更狠了。 至于他为什么能围观全程…… 他娘有个法器,名叫玉骨伞。每次这俩人打架,他娘就随便找棵白桐树把伞倒挂在那里,然后把他扔上去,并咬牙切齿叮嘱他:“千万记清楚这张脸!这是你亲爹,等我养不起你了你就去跟他讨生活,给我吃穷他!吃垮他!” 他爹他娘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并且看起来关系很差的样子,每次见面就是打架,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被生出来的。 六岁多的小孩,猫嫌狗憎的年纪。他被他娘以他是右脚先迈进寝殿,违背了先左后右的规则为由头,毫不留情一脚踢出了汤谷。 来找事的殷桓没等到来应战的人,反而从天而降了个六岁大的儿子。 那几年殷桓还有几分的……活泼。 他喜气洋洋的接受了自己突然多出来了个儿子的事实,并非常热情的跟他交流心得感受。 殷桓说:“我当年是因为左脚先迈出了门,然后他就叫我再也不要进他的门了……你又是因为什么被赶出来的?” 他回答说:“我是因为右脚先迈进寝殿……” 父子俩同病相怜,然后抱头痛哭。 殷桓偶尔会喝酒,某次喝多了在酒后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殷云度。 “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殷桓念念叨叨的塞给了他一把玉白的折扇:“宝扇……闲……没用了,送你了。” 这个名字出自哪首词,细想一下不难想到。只是比起他名字的出处,更值得在意的是这词的最后两句。 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阊门屋数间。 他爹想给谁传信,在思念谁,可想而知。 殷桓一边看他,一边乐呵呵笑:“长得和凤珏小时候真像,一点都不像我……” 然后他笑着笑着,突然就不笑了:“一点都不像我……” 他发酒疯大哭起来:“我和个男人哪来的孩子啊……我不活了……” 嚎完,他不知道犯了什么疯病,拉开窗子跳了下去,然后一头扎进了酒楼后的灌木丛里。 因为他穿的太绿,在夜里几乎与草木同色,跟来的两个徒弟捞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人。 凌朔忍不住嘟囔:“师尊你穿这么绿做什么……” 殷桓喝的烂醉:“绿?绿点好啊,我看我就挺绿的……” 谢见隐看不下去,跟凌朔一左一右架着醉鬼回去:“师尊,大庭广众的……” 殷桓根本不在意:“大庭广众怎么了,有谁认识我,谁要管他们,我被绿了,还要帮他养孩子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谢见隐跟凌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都不敢抬。 殷云度在北茫宗的鸡飞狗跳中长大,然后离开宗门四处游历。 殷桓虽然给他起了个新名字,但他在外还是叫凤弥,用的身份依旧是凤凰一族族长独子。 无他,这个身份更神秘,更有格调。 他十二岁筑基大圆满,十五岁金丹,十八岁半步元婴。 这个修为放在小门派做个挂名长老都绰绰有余了,可他那时才未及弱冠。 他参与了难以计数的除妖驱魔法事并在仙盟所设的甄英会上夺得魁首,从此一举成名。 第5章 旁人几百年才走完的路,他十几年就走完了。 “风流蕴藉”“天纵奇才”等赞誉全都落到了他头上。一时间他成了修真界新秀里炙手可热的少年英杰。 许多门派争相向他抛出橄榄枝,他一一拒绝。比起加入什么宗门受门派规则约束,他还是更喜欢独自游历,然后偶尔回北茫宗栖身落脚。 随着年纪渐长,他的容貌也与殷桓显出了几分相似。 每每见面,都能看到殷桓一边看他的脸,一边摸自己脑袋,然后喃喃自语:“好像也不是很绿……” 除了回北茫宗,他偶尔也回汤谷看他娘。 不过他已经不能进汤谷了,只能在汤谷外的白桐林跟他娘见面。 汤谷临近东海,海边有两棵巨树。 巨树长得并不笔直挺拔,而是扭曲着死死纠缠在一起,不断向外延伸,直往天的另一端去。 殷云度看得出神,问凤珏:“娘,那是什么树啊。我小时候问过你许多次,你从没跟我说过。” 凤珏问他是不是闲得慌,树就叫树,要什么名字,并给了他一颗蛋,要他带在身边孵化。 他大惊失色:“娘你和我爹给我生弟弟妹妹了?这什么时候的事?” 凤珏一巴掌给他抽飞两个山头:“生了你都是我造了八辈子孽了。” 跟在凤珏身边好心的祭司叔叔跟他解释,这蛋是捡来的,但凤凰一族不能留外族在汤谷内,就连殷云度这个族长之子都因为有一半外族血统而被要求在开蒙之前驱逐出族群,更别说这种来历不明的蛋。 但他娘心善,不忍心将这颗蛋弃之荒野被路过的小妖吃掉,就索性让他带走了。 于是他只能把蛋收下,并苦哈哈的安慰自己,说不定这蛋里就能孵个大美人出来给他当夫人呢。 可惜还没等到这颗蛋破壳,变故就发生了。 凤凰涅槃的神火烧得东方天际一片赤红,然后被弱水浇灭。不知名的妖兽魔物铺天盖地而来,修真界大乱。 仙盟下了通缉令,说凤凰一族勾结魔域,妄图奴役人族。此后凤凰一族等同魔族,见之可就地格杀,并将其死后的余烬用弱水化尽,不得留给其涅槃机会。 殷云度得知汤谷起火后已经迟了,他赶到时,漫天的凤凰火已经烧光了白桐林。 他亲眼看着海边那两棵纠缠而生的巨树轰然坠倒,莫名的恐惧将他瞬间笼罩。 那时他脑内一阵轰鸣,眼前发白,身体窒息一样一阵阵的发冷发抖,世界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出痛苦的哀鸣,震得他的灵魂都在不住战栗。 他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上大口呼吸,脑子里突然想起,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问一问凤珏,这树究竟叫什么名字。 等那股窒息的感觉过去,他疯了一样冲了进去,去找凤珏,找祭司叔叔,找那些他所熟悉的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谁都没有找到,反而惊动了留守在此处仙盟的人,然后被一路向南追杀。 此时殷云度身上还带着凤珏给他的那颗蛋,他有一半的凤凰血统,如果不被弱水化掉的话,他还有一次涅槃的机会,但这颗蛋可没有涅槃的机会。 于是他在逃亡途中在一个灵气还算充沛的地方停下,将那颗蛋暂时安顿在了一个山洞里。 他问了当地人,老农告诉他,这里叫丹溪,说是曾经有仙人路过。 殷云度记住了这个地名,如果他侥幸没死的话,就回来找回这颗蛋。如果他倒霉死在逃亡路上,这颗蛋有他的结界保护,应该能平安活到破壳。 但破壳之后的死活,就全看运气了。 殷云度当时无暇再为这颗蛋谋划更多,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运气又好又坏,好就好在他爹殷桓在找他,并且找到了。 坏就坏在,他爹找到他的时候他被人围着揍就剩一口气了。 他还没看到殷桓怎么处理的那些人,就一口气没撑住死过去了。 好在殷桓是他亲爹,不会在他涅槃的时候浇弱水把他化掉,他顺利涅槃了。 再醒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殷云度默默想,如果是前世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醒来,然后发疯,誓要杀光仙盟走狗。跟他爹对呛,意见不合离家出走。几年后被某宗门擒获,关起来,然后遇到了他上辈子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殷云度有些发怔。 算起来,岑丹溪如今应该不过十七八岁。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提前找到他,然后,好好保护他。 “宗主。” “问宗主安。” 门外依稀传来声响,殷云度从回忆里抽身,心里估摸应当是他父亲回来了。 房间门被推开,殷云度往外看了眼,守在门口那两个小弟子已不见了踪影,应当是被殷桓支走了。 殷桓依旧是一身靛青色织金仙袍,头发以一支翠色玉簪松松散散的挽着,看着不像是什么掌门,单看皮相倒像是哪家不知事的小公子。 殷桓一进门别的没说,先吃了一惊:“你怎么穿的这样显老?南雍宗的老妪都不会这么穿。” 他爹回来的突然,殷云度手里侍弄花草的工具还没放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没觉得哪里不好看。 第6章 这不挺仙风道骨的吗…… 殷桓根本不在意殷云度会有什么回答,点评完了那一句,就自顾自找了个地儿坐下,支着下巴目光上下打量他:“看着倒是已经没什么事了……” 前世殷桓是没来得及说这么多话的。 殷云度一醒来就要走,要去找仙盟的人算账,但被谢见隐拦了下来,软禁在了宗门里。殷桓得知后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他被关得一肚子火气全撒在了殷桓身上。 他单方面跟殷桓大吵一架,对面的人沉默着听完了他的满腹怒火,只淡淡挥手让谢见隐不要拦他,放他离开。 两位师兄还算好应付,但殷桓不一样。 该怎么解释才能掩饰他的行为异乎寻常。 殷云度踌躇着,正犹豫从哪里开口,两个酒坛子晃到了他眼前。 “喝酒吗?”殷桓提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酒,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打算追问什么。 一肚子的腹稿都没了用武之地。 第04章 带我私奔吧 殷云度被拖到了北茫宗主峰峰顶,陪他爹喝酒。 “见隐说,你记不起从前的事了?” 殷云度捧着酒坛子嗯了声。 “记不起记得起都无所谓,我无意管你太多。你要去哪儿,要做什么,都随你。”殷桓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沾湿了前襟衣物。 “爹。”殷云度喊了他一声:“如果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做,怎么办?” 殷桓依旧是一副满不在意的表情:“人生多苦恰如明月,常缺难圆。世事怎得完满,不悔已是难求。如果不知道一件事自己该不该做,那就想想如果不做会不会后悔。如果会,那就只管去做。” “那如果我做了的话,会被群起而攻之……” “你以为我辛苦百年修得的这一身修为是为了什么?” 他拿胳膊挡着眼睛,突然吊儿郎当的笑起来:“我妻早去,独留幼子尚且年少,这世道欠我父子良多。天塌下来你爹给你顶着,我倒不知道谁敢动我儿子。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只一条——” “好好活,别死了。” 殷云度突然觉得,他前世就算不闹那一场,殷桓也会放他走。 他想起了前世这个人是怎么死的——殷桓确实一己之力把天顶住了,不止是他的,还有天下苍生万千生灵的天,他也一并顶住了。 他深深看了殷桓一眼,忍不住道:“以后逞英雄的事少干。” 殷桓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要是不爱逞英雄,就遇不着你娘了。” “我刚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丁点儿大的一只小鸟,看着要死不活的。我小心捧着供着把他养活了,养大了……”话音戛然而止,不知想到了什么,殷桓不再说了。 这里面大概涉及到了一些殷云度所不知的往事。 年幼时只觉得这两个人奇怪,明明见面就要打架,却还能有了他。 现在想来,自凤珏继任族长后他便再不能离开汤谷了,若殷桓不来挑事,那便是此生再难相见。 族长若一心想着往外跑自然会令族人不满,关系不和因爱生恨是做给旁人看的,交手过招间有几分是思念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他们没处说,都是不得已。 殷桓不作声,只是喝酒。殷云度安静陪在一旁。 末了,殷桓叹息一声:“算了,鸟儿养大了就是要飞走的。” 他将腰间所系的锦囊解下,又将拇指上那枚碧玉扳指一并摘下交到了殷云度手上:“锦囊里是你涅槃的余烬,自己收好。扳指里是些符纸丹药法器之类的小玩意,拿去玩吧。” 殷云度掂着重量不对,于是解开锦囊看了眼,发现锦囊里还有半枚玉佩。 “爹,这是做什么的?”怎么把玉佩跟他骨灰放一块。 “哦哦,这个……”殷桓接过玉佩,摩挲两下:“一个故友所托的信物,他说如果他死的早,就让我凭这信物随便编个理由应付流云阁那些长老,将他的孩子接走,暂且养在我膝下以避开门内争斗,等那孩子平安长到十六岁再送回去继承他的衣钵……” 殷云度听到了熟悉的宗派名,动作一滞。 殷桓看他一眼:“我与那人虽曾是旧友,但却有些宿怨未销,原是不想应下来的。但又看你对人家那孩子实在喜欢的紧,非抱着人不撒手,就想着给你做个伴也好……” 抱着人不撒手?殷云度听得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你五六岁时吧……记不太清了。”殷桓说了个模糊的时间:“他家那孩子略小你一两岁,算来也有十八九岁了。他至今还未死,想来也不需我帮他养孩子了。” 殷云度抓住了关键点,那孩子小他一两岁现今十八九岁,那他爹这么个算法是他而今二十岁。 那他爹嘴里这个他五六岁时,指的也就是他涅槃后的第五六年。 他的意识醒来时身体已经二十岁了,竟忘记了涅槃后身体是要再重新一点一点长起来的。在他意识没醒来的那些年身体竟然还能动?还会去抱着别人不放? 殷云度打了个寒战,原来他意识没醒来时不是躺了二十年,而是做了二十年能跑能跳但魂魄不全的傻子吗? “爹……”殷云度艰难开口:“我不太清醒的这二十年,是见人就抱吗?” 第7章 “对啊,可你爹丢人了。”殷桓很不走心的敷衍了两句:“好在这几年也不乱跑乱跳了,老老实实躺那儿睡了几年,就醒了。” 殷桓把那半枚玉佩扔给他:“我与那蠢人积怨已久,不想再见他,你寻个空闲替我把这东西还回去吧。” 并非同门同宗,却敢将继承人托孤给他,如果不是全然信任,恐怕是做不出的。 而把人家宗门的继承人揽到身边保护这种事,就相当于变相卷入了别人家的家事,如果真的积怨已久,怎么会应下这种苦差事? 上一辈的恩怨他想不通,索性不再想。 殷云度把那半块玉佩收好,他原本就打算把骨灰从殷桓手里要回来后就去流云阁寻人,至于还玉佩,就全当是顺手了。 殷桓不再说话,看起来醉得厉害。殷云度运转起灵力,想着要不要帮殷桓解解酒。但想想还是算了。 他可能更想多醉一会儿。 。 流云阁现阁主他不认识,但流云阁下任阁主他熟悉的很。 前世他被抓住时,正值流云阁新旧阁主权利更迭,整个门派上下都在为新阁主的继任大典奔忙。 虽然他只有一半的凤凰血统,但血肉依旧是炼制丹药法器的至宝。 他被严加看管,隔几日就会有人来取肉取血。 除了匆匆来去的仆役,就只有一人会常来这里看他。 那人面庞天真稚弱,看着不过十几岁模样。他不常说话,只是爱拿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看他被剜去血肉的伤口。 看守殷云度的人对这少年很殷勤,会恭恭敬敬称一声公子。 后来他在这些来往的仆役口中得知,这人是新阁主之子的未婚夫,已定下了婚期,只待吉日完婚。 那位少阁主偶尔也会跟来找人,只是从不会进门,只站在门口阴影处,颇为不悦的冷声道:“岑丹溪,老是来这种腌臜地方做什么?给本公子过来!” 岑丹溪不理他,他就动作粗鲁的上手拉扯。周遭侍从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般场景,皆低头缄默不言。 少年被拉扯得踉跄几步,大幅度的动作让殷云度看到了他因为瘦削而显得空荡的衣袖间伤痕累累的腕骨。 这伤痕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被剜去皮肉后愈合的伤口便是这幅样子。 殷云度恍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是第一次被抓住,流云阁给他剔骨剜肉的修士动作却那么熟练,甚至就连快速生肌补血的吊命药都早有准备。 原来在他之前,就有人受过这份罪了。 什么即日完婚,估计也是被逼迫的。 对方估计和他一样有着特殊的血脉,但这少年看着比他还可怜,不仅要受皮肉之苦,还要因为容貌昳丽而被迫与仇人结为道侣。 想到这,殷云度忍不住多看了岑丹溪一眼。 确实好看……苍白得就像一朵零落破碎的花,摇摇欲碎孱弱美丽。 于是他趁新阁主继任大典看守空虚之际,悄悄问那个又来盯着他发呆的少年,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岑丹溪歪歪头,拿那双清澈纯良的眼睛看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问:“可是我快要成婚了,你现在带我走,算是私奔吗?” 殷云度被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失神,他一时间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半晌才听到自己讷讷道:“是、是私奔……” 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是话已经说出口,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有私心又怎样……他观察过,岑丹溪那个未婚夫待他并不好,他这不是坏人姻缘,而是救人于水火。 只是现在他好像把事搞砸了,他这话说的像是个登徒浪子,岑丹溪不被他吓跑就不错了。 但下一刻,岑丹溪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带我私奔吧。” 他这样说。 殷云度心脏先是蓦地停了下,然后迅速鼓噪起来。 殷云度回握住了搭在自己掌心的手。 岑丹溪是被他带走的,那他就有责任将他护好。 对情爱不屑一顾的少年人第一次有了“我要保护一个人一辈子”的冲动。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流云阁第一个发现不对来追他们的居然是那个看着愚蠢倨傲的少阁主。 大概是来得匆忙,他身边没跟旁人,只他一个孤身一人来拦路。 “岑丹溪,是我平日里待你太好了吗?给我过来!”那人面色阴沉,蓄起灵力:“现在过来我还能向父亲解释你是被歹人挟持,若你不知悔改,等父亲来了我也保不了你。” 殷云度把人往自己身后挡:“大话说早了,你能不能活着回去告状都要另说。” 那人脸色更沉了,径直抽刀砍来,殷云度提剑接下一击,两人迅速缠斗起来。 殷云度不欲在他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好在这少阁主也就看着挺能打,实际净些花架子,和殷云度这种常年被追杀的野路子打起来根本毫无胜算,不过一刻钟就被殷云度拿他自己的刀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怎么样?”殷云度晃了晃刀柄:“刀刃刺破皮肉的感觉,好受吗?” 那人痛得冷汗直冒,抖着嘴唇冲他冷笑:“你以为带走他……他能跟你多久?” “笼子里长大的鸟,离了他的金笼子,离了人给他喂到嘴边的食,根本活不了。” 第8章 他胜券在握的笑起来:“你等着看吧,他会自己回来的。” 殷云度一拳打偏他的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简直荒谬。” 哪有生来就在笼里的鸟,如不是被人剪去翅膀残害捕捉,又怎会飞不出那巴掌大的笼子? 他回头去看岑丹溪,少年站在瑟瑟风中,看向他的眼神惶恐又依赖。 “没事,没事的,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不听他胡言乱语。”殷云度把手上的血往那少阁主身上一擦,急急去安抚:“我们现在继续赶路,好不好?” 岑丹溪点头。 殷云度这才松了一口气。 岑丹溪不该被拘在那样小的一方空间里,外面那样广阔的天地,他合该去看。 第05章 我想我是一见钟情了 “殷公子这边请——” 接引的小弟子眼神不住往殷云度手中那半枚玉佩上看,谨慎道:“方才已有师兄前去通禀,还请殷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有事随时吩咐在下就好。” 殷云度颔首落座,冲那小弟子笑笑:“不必如此拘谨,我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不用一直在这里站着,多累啊。” 那小弟子似乎还有些犹豫,想来是有人叮嘱过他什么。 有人盯着可不行啊……他还有事要做呢。 殷云度状似不经意的将食指和拇指并起,捻了捻,一缕淡色的烟气无声无息的飘散出来,被那小弟子呼进了口鼻中。 见他眼神涣散起来,殷云度才低声道:“素闻流云阁山水一绝,我想自己四处看看,希望不要有人来打扰,有劳小兄弟帮个忙了。” 那小弟子点头,脚步虚浮的出门去。 “贵客要喝今春新下的青雾茶,快去取来。” “这里有我。” 果然还有人盯着。 殷云度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用手拢着袖中那几只小鸟。他移步到窗前,推开窗户一挥臂,四五只小雀一齐飞了出去。 待没声音了,他才缓缓摇着扇子踏出门去。 “多谢了。”殷云度笑眯眯拍了拍守在门口那小弟子的肩,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走出几步,殷云度从他爹给他的锦囊里抓了一把灰烬出来,灌注灵力随手捏了两下,一只色彩明丽的小红鸟就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太扎眼了点儿。”殷云度指尖在小鸟身上一点,艳色瞬间褪尽,小红鸟成了只灰扑扑的小山雀。 小山雀飞在前面领路,殷云度握着扇子跟在后面。 [叮——前方八百米右转,正在向目标人物靠近。生命只有一次,请宿主注意人身安全。] 脑子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殷云度脚步一个踉跄,险些以为是什么突然冒出来的流云阁弟子。 这玩意存在感太低,自从第一天下达了那一系列任务后就陷入了沉寂,殷云度都快忘了有[系统]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存在。 “目标人物?”因为马上能见到的那个人,殷云度整个人心情都不错,于是多问了两句:“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所谓的‘反派’?” 系统很高冷的回了个:[是]。 殷云度嘴角挂着笑:“我今天心情不错,等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说不定会考虑去看看反派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系统安静如鸡,没有回答。 殷云度走出一段,系统又开始滴滴滴的发出警报。 [警报!警报!距离目标人物不足五百米!请宿主注意人身安全!] 殷云度有些好笑:“这位反派仁兄很恐怖吗?他做过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系统冰冷的机械声锲而不舍的企图让殷云度提高警惕:[反派性格阴晴不定,前世他屠尽仙盟数千修士,修真界四大宗门排行前三的皆被血洗,幽冥河水为血水染红,百年不清。尸横遍地,无处觅土殓。] “土埋不过来,烧了不就是了。”殷云度依旧是笑:“上辈子我爹我娘死的时候,可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他们死了还有尸骨尚存,就算烧了也还有骨灰留下,他们可比我爹娘幸运多了,有什么可抱怨的。” 见他不为所动,系统继续道:[除此之外,他建立归一宗,强行将修真界所有宗派全部归入归一宗,要求各门派必须将继承人送至归一宗拜师,并规定继承人学成之日,就是新旧掌权人更替之时。] “九九归一,好名字啊。”殷云度发出一声赞叹:“天下修者皆师承一家,天下大同这件事,居然最先在修真界实现了,这位仁兄当真是个妙人。” 系统大概是被气到了,彻底不说话了。 殷云度心情颇好的跟着小雀走过蜿蜒游廊,绕过月洞门,入目的是一片苍翠花园。 不知名的花树开着浅色的花,花树下有一少年。 [警报!警报!距离目标人物不足三十米!一级警戒!一级警戒!] 殷云度将系统聒噪的声音抛之脑后,只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尚且稚嫩的面庞看起来柔软乖巧,穿了一身绣金纹的雪白长袍,隐在花间,安安静静的看灰扑扑的小山雀停落在自己肩头。 殷云度喉头滚动,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岑丹溪听不见,却也注意到了他。表情木木呆呆的,微微张了张口,却并不能发出什么声音。 第9章 又乖又可怜。 殷云度露出一副相当痴汉的表情,在心底对系统疯狂输出:“他好乖,但是我叫他他好像听不见唉……好可怜。他好可爱,好柔弱,他需要我,我要保护他,疼他爱他带他回家……” 系统语气惊恐:[人不可貌相!!!你在干什么?!那可是反派!!] 殷云度充耳不闻,只确信道:“我想我是一见钟情了。” 系统:[一见钟情?] 殷云度语气坚定:“对。” 系统:[你们前世就认识。] 殷云度笑起来:“原来你也知道我们前世就认识,那你还要在我面前说他坏话?” 系统:[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不应该痛心疾首把他往正道上带吗?!]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我教他的,他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殷云度微笑:“只不过我比较废物死的早了点,他只是替我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何错之有呢。” 系统:[你早猜到反派是谁了?] 殷云度眨眨眼:“我的遗愿,除了我的遗孀,还有谁能完成的这么完美呢。” 系统的机械音里充满了愤怒:[无可救药!无可救药!你这个——哔——] 系统被屏蔽了。 殷云度搓搓手,声音里充满了愉悦:“拐老婆去喽。” 他刚向前迈了两步,一柄雁翎刀不知从何处凌空飞来—— 殷云度耳朵一动,并没有躲,而是将手中折扇朝后一扬,扇子在空中迎风碎成水花,又聚成一把通体泛着寒光的宝剑,殷云度握住剑柄抬手横劈,硬是将那雁翎刀砍成了两段。 “唔……这是谁家孩子啊,怎么这么不懂事。”殷云度晃了晃手中宝剑,剑又碎成水珠重新聚成了一把折扇。 他将地上那半截碎刀拿鞋尖一拨,碎刀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了出去,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殷云度摇着扇子笑眯眯回过头:“刀怎么能到处扔呢,要是伤到了人,那多不好。” 身后月洞门旁,一个穿着流云阁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被碎刀扎破衣领钉在了墙上,殷云度凝眸一看这人的脸,笑了。 熟人啊。 这人明明被方才的飞刃吓得脸色苍白,却还色厉内荏的喝道:“你敢这样对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他话还没说完,乌泱泱一群小弟子找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冲殷云度躬身行礼:“在下流云阁阁主首徒崔修平,招待不周,多多见谅。” “这些虚礼就免了。”殷云度笑吟吟拿扇子挡住了他行礼的手:“我方才等的有些无聊,素闻流云阁山水一绝,便想出来随便走走看看景,不慎迷路误入此处。” 他说着,踢了一脚脚下那半截断刀:“却不料被墙上这小兄弟当成了贼人,对我当头就是一刀,可把在下吓坏了。好在鄙人虽不才,却也有两三拙技傍身,但他这刀若是落在了别人身上……” 他语气一顿,摇着扇子笑:“会不会伤到人可就不好说了。” 崔修平也注意到了被钉在墙上的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花树下那少年,他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冲殷云度一拱手:“殷公子放心,我派自会秉公处理。” 被钉在墙上那人刚被跟来的小弟子解救下来,就目光阴郁愤恨的看过来:“崔修平!你知道什么?分明是他图谋不……” 崔修平反手拈了一张禁言符拍在了他额头,淡定指挥一旁的小弟子:“送你二师兄去思过台,我稍后便到。” 那人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被人拉走了却还拧着脖子回过头愤愤怒视崔修平。 而崔修平却像早已习惯了,冲殷云度一拱手:“让殷公子见笑了,公子所持信物事关重大,几位师叔已等在议事堂,还请公子随我移步。” “师叔?”殷云度注意到话里的关键:“阁主大人不在吗?” 崔修平答道:“我师尊尚在闭关,近来不方便见客。” “原来如此。”殷云度点头,忍不住回头,方才的花树下却已经没有人了。 没关系……小山雀已经被岑丹溪带走了。 他敛眸回神,状似无意道:“不知方才花树下那位小公子是贵派哪位仙尊坐下弟子,当真是钟灵毓秀,见之忘俗。” “不瞒公子,方才那小公子正是家师之子,在下的小师弟。”崔修平惭愧道:“二师弟爱慕小师弟而不得,近来在修行上出了些茬子,人有些偏激,见不得有人靠近小师弟故而冲撞了殷公子,我代他赔罪,还望公子海涵。” 殷云度听得想笑。 岂止是有些偏激,前世他可是亲眼见那人因为不满有人触碰岑丹溪而将人双手生生砍去。 事后也是崔修平出来赔罪道歉,漂亮话管够,公道没有。 讲小礼,缺大德。流云阁传统嘛,他懂的。 第06章 眉间焰霞一点,容貌最盛的那位便是 议事堂内,殷云度看到了几个熟悉面孔。 前世他不领殷桓的情,一心觉得自己身正影端不该忍气吞声,于是将殷桓给自己的假面一揭,依旧是用那张招摇的脸四处游荡。 然后就是奇迹般的在外面活着蹦跶了两年,就被流云阁的人捉了关起来削肉放血,成了炼丹材料。 “晚辈北茫宗殷云度,见过各位前辈。”他躬身一礼,垂眸掩住心头杀意。 第10章 “贤侄请起。”一位四十来岁模样的中年男子爽朗笑道:“你周岁宴上我还抱过你,不曾想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周岁宴? 殷桓还为他办过这个? 可想而知,殷桓已经尽全力为他打造了一个没有瑕疵的新身份……可惜他前世没有领情,让殷桓费尽心力的成果全部付之东流了。 “二长老说的是,殷公子与流云阁有缘,这次来定要多留些时日,好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首座上的男子笑道:“阁主尚在闭关,阁内事务由我代为处理。殷公子将信物交予我便可,晚间我来安排席晏为小公子接风洗尘。” 殷云度摇头:“我父亲交代过,这信物必须由我亲手交到阁主手里才行……父亲与岑阁主有约在先,晚辈不敢忤逆。” 大长老表现出了一瞬的不耐烦,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情绪:“贤侄如此坚持,阁主与殷宗主以此信物作了什么约定?” 殷云度适时显出几分局促和少年人的羞涩,一掀衣摆行了个大礼:“实不相瞒,晚辈今日持信物前来是为履行十几年前长辈们为我和阁主之子定下的婚约。父亲与贵阁主有刎颈之谊,有意结秦晋之好,今日特来求娶。” “这……”其他几位长老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首座上的人。 大长老烦躁的摩挲了两下手中盘玩的金蝉把件。 拿一个不言不语的傻子换半块阁主令自然是十分划算的买卖,但就怕这小子以阁主不在为由不肯将信物交出,到时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不知中了什么邪,一门心思扑在阁主那傻儿子身上。如果轻易把人许出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他闹。 大长老略一沉吟,脸上重新堆起笑来:“阁主尚在闭关,贤侄所说毕竟是阁主家事,我等不便插手。算来阁主出关也就在这几日了,不若这样,贤侄暂且在我流云阁小住几日,贤侄所言之事待阁主出关再议。” “也好。”殷云度拱手:“如此便有劳长老了。” 。 现在的北茫宗虽然不比百年前全盛时期,但也位居四大宗门之列,殷云度的名字在修真界数不着名号,可他毕竟是殷桓宗主之子,流云阁还是存了几分攀附讨好的心思在的。 于是在殷云度旁敲侧击的提出想要一个离岑丹溪近一些的住处时,几乎费没什么工夫,他就顺利被安排到了岑丹溪同院子的房间里。 领他来看房间的依旧是崔修平:“殷公子对这房间可还满意?” 殷云度站在门口,几乎没有分出目光来看房间内的情形,而是含笑看向对面的房间:“那间,便是岑小公子的房间吗?” “正是。”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崔修平忍不住咳了声:“殷公子还真是……毫不掩饰。” “知慕少艾,人之常情。”殷云度拿折扇拍了拍手心:“况且那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有什么看不得呢。” “自然看得。”崔修平敛眸,状似无意道:“只是小师弟现在终归还未与殷公子交换庚帖,还望殷公子能知礼守礼。师尊闭关,那在下这个做师兄的也算半个长辈,若是师弟受了什么委屈,在下也是有义务为他出头的。” 殷云度挑眉,这是在敲打他? 也是,放在崔修平的角度来看大概就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关系户靠家里的关系对自己师弟图谋不轨,嘴上敲打他两句都是轻的。 殷云度感到有趣,这还是他进到这个流云阁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为他夫人说话的。 本着“为我夫人好就是为我好”的原则,殷云度对这人改观了些,规规矩矩躬身一礼:“崔师兄说得是。” 崔修平到底是处理惯了这些场面事,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拱手回礼:“殷公子客气了,在下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公子若无吩咐,在下便先告辞了。” 殷云度点头:“崔师兄请便。” 崔修平离开,殷云度再看向对面那间房间,就发现对面门口已经多了两个看守巡视的小弟子。 见他看过来,那两人神色显然更紧张了,也不知崔修平提前交代过什么,那俩小弟子看他的眼神警惕得活像是见了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登徒子。 还真是对他半点都不放心呢…… 殷云度笑笑便转身进了房间。 警惕点好,越警惕越说明在他来之前好歹还有人在尽力保护岑丹溪。 他关门来到窗前吹了声口哨,一只小灰雀便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棂上开始叽叽喳喳的叫起来。 殷云度在书案前坐下,一边听小灰雀叽喳,一边铺纸研墨。 书案就在窗前,小灰雀叽喳完见他没有反应,愤怒的扇了两下翅膀跳上了砚台,又跳到纸面上,把殷云度刚落了两笔的画弄得一团糟。 殷云度无法,只能攥住在纸面上作乱的鸟,抓起来握在手里:“这是哪一魄,怎么如此毛躁?” 说话间,他略一用力,手中的小灰雀便轻飘飘化成了一把灰白的骨灰,只一缕淡青色的魂气自骨灰上飘起来,凝出一点模糊的巴掌大的人形来。 魂气虽模糊,却也能看出那五官分明与殷云度如出一辙。 “你怎么坐得住的?”那魂气怒气冲冲:“他现在甚至听不见声音,随便一个人都能欺负他。你不赶快带他走,还在这里画画?画画画,画个屁!” 第11章 “是你啊,小青。”殷云度很淡定的把这缕魂魄用另一只手抓住,按进自己胸口:“你有多想带他走我就有多想带他走,稍安勿躁。” 那缕魂气似乎并不服气,推着他的手想挣扎出来,却还是被他轻松推回到了身体里。 “上辈子就是太纵容你了,我的脾气才会那么坏。” 凤凰一脉是天生的神族,每只凤凰生来就都会有独一无二的伴生能力,只不过需要慢慢被激发出来。 殷云度前世一度以为自己一个半血,是不会有什么伴生能力的。结果前世死过一次之后,他才意外发现自己不光有伴生能力,而且还强的可怕。 寻常人七魄离体不死也残,而他不一样。他涅槃的余烬也是他曾经身体的一部分,把七魄分出几魄来附在余烬上,某种程度上也不算魂魄离体。 于是他尝试着把自己的骨灰用灵力捏成小动物,再分出魂魄附着其上。 如此他就有了许多耳目。 他有多大的能力,这些分身就有多大的能力。这就相当于他一个人能拆成八个来用,做事的效率大大提高。 只不过有一点比较麻烦—— 七魄分别对应喜怒哀惧恶欲恨这七情,单独抽出一魄来,毕竟不是完整的人,性格难免极端。 就比如刚才那缕青色的,对应的就是七情中的怒。 殷云度叹了口气,把被“小青”糊得一塌糊涂的画纸折了折,收起来,重新铺开了一张新的白纸。 殷云度的丹青极漂亮,落笔灵动,挥洒自如。不过几刻钟时间他便将笔搁在了笔架上,将画挂起迎风吹干。 画纸上的人约莫十四五岁模样,一袭红衣锦袍眉眼张扬恣意,少年意气,潇洒落拓。 赫然正是年少时的殷云度自己。 他盯着画看了会,又重新拿起毛笔沾了朱砂,在那画中人的眉间落下一笔。 他都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依稀记得昔年他在甄英会夺魁时,有人慕名拜谒,在夜宴觥筹交错间向左右修士询问哪位是魁首。 被询问者先是一嗤,随后半是艳羡半是向往冲他遥遥一指:“这还用特意找吗……” “眉间焰霞一点,容貌最盛的那位便是。” 第07章 且留我一会 殷云度将手中灰烬捏出个人形来,把风干的画纸附着其上。 他并拢两指抵在自己眉心,抽了一魄出来,按进了画纸,那画中人一下就像被注入了生机,左右顾盼,探脚从画中走了出来。 殷云度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少年,笑了笑:“小红,代我去陪陪他吧。” “什么小红,叫我凤弥。”少年啧啧称奇:“居然舍得让我去,你自己不去?” 少年展开手臂看了看自己:“你这种连身高都要故意让我们比你矮一截的小气鬼,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殷云度皮笑肉不笑,作势并起两指要把这一魄收回来:“你到底去不去,你不想去他们六个可是想去的很。” “去!去去去!”少年像是生怕他反悔,瞬间便化作一道红色流光从窗缝间飞了出去。 如果不是有些事只能由自己来做,去陪岑丹溪怎么轮得到他们。 殷云度垂眸,将新的画纸铺开在桌面上。刚画了几笔,他才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嗯,刚刚把系统忘的一干二净了。 殷云度想了想,觉得一直屏蔽人家似乎不太礼貌,于是善心大发把系统放了出来。 [你屏蔽掉我去做了什么?!]系统的高冷被殷云度的不按套路出牌干了个稀碎:[我告诉你屏蔽我的方法不是让你这么用的啊!] 殷云度丝毫不为所动,落笔没有一丝停顿:“我脾气不太好,有些话不爱听。与其听了之后动气,倒不如不听。” [你都死过多少次了,还这么任性。] “让我数数……”殷云度笑笑:“也就两三次而已。” 系统试图和他讲道理:[以后不要随便屏蔽我,我绑定你是来帮你拯救修真界的。修真界大劫在即,如果你不配合,那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就大打折扣了。] 殷云度油盐不进:“修真界死活,与我何干呢。”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任性,你们吃枣药丸!!!这修真界吃枣药丸,人族吃枣药丸!!!]系统骂骂咧咧下线了。 另一边,守在岑丹溪房间门口的小弟子一惊:“什么东西飞到屋子里去了?” 令一名小弟子嘁了一声:“一只小雀而已,不要一惊一乍的。” “小雀吗……” 颜色艳丽的朱红色小鸟落在岑丹溪的窗棂上,它三俩下就跳到了屋内,此时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吹掉了支着窗子的叉竿,窗户蓦地合上了。 竹质的短木棍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到了一双皂靴旁,碰撞,停下。 原本在归置玉简的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捡起脚边的短棍,又回头看了看闭合的窗子,正要重新将窗户撑开却被人从背后握住了手腕。 岑丹溪一愣,也忘了去开窗子。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他眼神还懵怔着,手却已经扼住了那人的腕子错身一拉,下一刻他便反身掐住了身后之人的脖子。 奇怪的,涌动的杀意和虚浮的茫然同时出现在这个人身上。 凤弥喜欢他这种矛盾的气质,但他不得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渴慕伪装出纯良无辜的模样,因为岑丹溪现在正在打量他。 第12章 眼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个子看着比岑丹溪还要略小一些,眼瞳泛着些许璀璨的金色,唇形带着些看起来好脾气的上扬弧度,此时哪怕被掐着脖子也不见怕,只用哀求的神色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人在遇到看起来比自己弱小的群体发出求助信号时,总是会不自觉生出怜爱来,更遑论对方还有副好看的皮相。 那当真是副极漂亮极富少年气的长相,让岑丹溪下意识的就放松了警惕,周身杀意一下就淡了。 “外面有看守的弟子,开窗子的话他们看到我会把我抓起来丢出去的。”凤弥打着手势,可怜巴巴的哀求:“好哥哥,行行好,且留我一会儿。” 岑丹溪看懂了他比划的意思,歪歪头松开了他,对他比划着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是流云阁的客人。”见岑丹溪没有赶走他的意思,少年眼睛亮亮的,欢欢喜喜笑起来:“我与哥哥有缘,对哥哥一见如故,所以想来交个朋友。只是流云阁守卫实在森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哥哥莫怪。” 岑丹溪却摇头,指了指凤弥,又指了指自己,摆手。 虽然看你很熟悉,但我不曾见过你。 “见过的,不记得也没关系,只是要辛苦哥哥再重新认识我一遍了。”凤弥灿烂的笑起来:“哥哥独自在这里一定很无聊吧,以后我常来找你好不好?” 岑丹溪摇头,给他打手势: 不无聊,喜欢安静,不交朋友。 凤弥看了会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哥哥说很无聊,很想和我交朋友?那太好了,正巧我没什么事情可做,可以日日都来。” 岑丹溪木着脸把桌上堆叠的书简扫到地上,想弄出声响吸引来门外看守的弟子。书简落到了地上,但外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脾气好坏啊。”凤弥眉眼弯弯,俯身将东西捡起重新摞好在书案上:“我设了禁制,外面的师兄们听不到的。” 岑丹溪蹙起眉,中指一动一柄小刀自袖中弹出被他握在手里,抵在了凤弥脖子上。 凤弥两手高举:“好哥哥,我只是想交个朋友,何至于此呢。我是流云阁的贵客,若是折在了哥哥这里,哥哥不好交代的。” 岑丹溪仔细分辨他嘴唇张合,看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 大概是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并且哪怕被岑丹溪用刀抵着脖子,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反抗意图,于是岑丹溪收回了刀。 他平日里最善伪装,哪怕被逼急了,也轻易不会把真实反应暴露出来。 他自己的处境他清楚的很,因为血脉影响,他在成年之前都只能做个漂亮花瓶,而且还是特别脆弱,一戳就碎的那种。 于是在自己拥有力量之前,他只能静静蛰伏,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乖驯无害以寻求庇护。 只是不知为何,他今天没有控制住,对人亮出了爪牙。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会是他的威胁。 岑丹溪看向眼前的人,他觉得这人很奇怪,明明刚刚被他掐过脖子还拿刀子抵着喉咙,却似乎并不怕他。 不仅不怕他,看他的眼神还说不出的奇异。 这种眼神,是什么呢…… 不待他想起来,就见眼前的人继续用那种神色看着他,他似乎突然悲伤起来,嘴唇微启,又说了些什么: “对陌生人反应这么激烈,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知道你不是想伤害我,你只是太害怕了。” “给你变个小戏法。”他不知从何处捧出一捧灰,两手一笼,便从灰烬间飞出一只朱红的小鸟来:“害怕我的话,让它陪着你好不好?” 大概是这人的样子实在温柔,岑丹溪愣了会儿,怔怔接过那只小鸟,捧在手心。 这人眼神里的情绪,他想起来叫什么了。 是怜惜。 第08章 好想咬一口 少年看着岑丹溪收下小鸟,得寸进尺的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描画下一个字:“我叫阿弥,德弥彰者人弥明的弥。” 他说完,自顾自笑得灿烂:“有人来了呢,我得走了,哥哥不要忘记我。”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笃笃笃”的叩门声,声音震得门口挂的占风铎一阵摇晃。岑丹溪一分神的工夫,那少年就不见了踪影。 他没忍住蜷起了手指。 掌心还有余温,带着些许痒意,彰示着有人来过的痕迹。 岑丹溪垂下眼不再回想这种奇怪的感觉,走到门前打开门。 门外的人冒雨而来,颇不讲究的撑了柄偏小的油纸伞,鬓发两肩都沾了些雨水。 方才大概是那人设了禁制的缘故,竟没发觉外头下雨了。 他敞门示意崔修平进屋避雨,崔修平却摇头:“不进屋,还有事没处理完,只是来看看你。” 眼前的小师弟一如既往的安静乖巧,崔修平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再来叮嘱两句:“看到你对面新住进来的客人了吗?虽然英才榜上未曾见过他的名讳,但我有直觉,此人绝不简单。他实力不明,来这一趟真实目的不明,眼下还是少接触为好。” 岑丹溪乖乖点头,随后跟崔修平打着手势问:“师兄觉得,会是坏人吗?” “这个啊……师兄不敢妄断。”崔修平摸摸他的头顶:“师兄只希望你平安,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第13章 岑丹溪点头。 “我把你二师兄关在了思过台,但你也清楚,关不了他几日。他再不成器,也是大长老的独子,大长老总有理由为他开脱。”崔修平神色有些疲惫:“无事不要出门,出门要和师兄弟们结伴,不要再落单了,知道吗?” 岑丹溪不知道在想什么,难得没有立刻点头回应。 不过崔修平也没有注意到,岑丹溪一向温和懂事,他下意识觉得这孩子绝不会违背他的叮嘱。 “好了,回去吧。”他太忙了,交代完这几句便又匆匆离开了。 目送崔修平的身影离开,岑丹溪才慢慢关上门。 流云阁处在邕州,而邕州是修真界七大世家之一岑氏一族的领地。流云阁十位长老里,五位都姓岑。 而他的父亲岑寂,流云阁阁主,自然也是岑氏出身,据说还是嫡系。只是不知为何被从族内驱逐了出来,发配到了流云阁这个小门派。 其他几位长老都是原本就在阁内长大的岑氏旁支,原本这阁主的位置不出意外会从他们中选出,但坏就坏在半路杀出了个嫡系的岑寂,甫一来就被本家那边指为了阁主。 莫说是和谐相处,大长老一干人简直恨岑寂恨得牙痒痒,只盼他早点死了好腾地方。 恨屋及乌,岑丹溪也被连带着不受待见。崔修平在时还好,为了维护那副表面的和谐他们还会收敛一些。 但崔修平很忙,不可能永远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相比起被关在了思过台的那个二师兄,反而是崔修平交代他要一起结伴的那些师兄弟更危险。 正想着,手臂上的刺痛让他没忍住一颤。 低头去看,发现是那个叫阿弥的少年留下的鸟落在了他胳膊上,非常不巧的隔着衣服布料压在了他的伤口上。 小鸟拍着翅膀跳到了他肩上,岑丹溪挽起袖子,露出的小臂上的伤口血肉模糊,白骨隐约可见。 里衣是鲛绡纱所织,能温养身体且不透水,不至于让血水浸湿外衣,那样看起来太狼狈。 说起来现在这个局面,完全是他自己惹祸上身。几年前他用自己的血救活了一个濒死的同门,那人醒来后他再三叮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那人也答应了—— 然后一个时辰后他就被大长老的人“请”去喝茶了。 从那以后他身上的肉就没长全过。 今早之所以会被他那个二师兄单独遇上,也是因为他刚被削了肉扔回来,灵力消耗太多实在疲惫,于是想在树下稍作休息。 却不想碰上了不速之客。 这种程度的疼他像是早就习惯了,岑丹溪表情不变,开始从芥子空间里找合适的药。 现在他父亲还活着,所以大长老只是割他的肉放他的血,但暂时还不能让他这个人一下就消失。 等他父亲死了,那大概就是敲骨吸髓把他整个人都吃进肚子里去了。 岑丹溪垂眸,安安静静给自己伤口换药。 现在的他还过分孱弱。 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得想办法活下来。 他父亲常年闭关,岑丹溪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他了。据说他是遇上了越不过的心劫,走火入魔撑不了几年了。 而他的大师兄崔修平—— 崔修平是他父亲的首徒,他父亲与大长老关系不睦崔修平应该最清楚不过。 岑丹溪这几年隔几日就要被大长老请去“喝茶”的事,崔修平不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没法管。 或者说,他管不了。 崔修平可以规训门内弟子,但如果扯上了长老,那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岑寂是他的恩师,岑丹溪作为他恩师的孩子是他该荫庇帮衬的对象。 但岑寂是会死的,崔修平还有自己的前程要争,现在的形势谁都看得清楚,大长老取代岑寂是早晚的事,为了岑丹溪去得罪大长老就相当于自断前程,不值当的。 想活下来,他就得想办法离开。 留在流云阁没人能保他。 正出神,门口的占风铎又摇动起来。 这占风铎说起来也是件小法器,以碎玉乌羽制成,是他幼时随父亲去某宗门拜访暂住时,一位伯父所赠。 彼时年岁尚小,具体经过已经模糊不清了。只隐约记得那位伯父对他很喜爱,将他抱在膝上逗弄,又对他说了什么,大概是想要他喊人,但可惜他并不能听见。 他父亲跟那位伯父抱歉的笑笑,估计是在解释他天生耳不能闻声。那位伯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惜,第二日就送了这个小玩意给他。 这法器小却精巧,能与主人互相感应。置于檐下闻风而动,若有来人岑丹溪便能及时察觉。 门口,殷云度正在跟看守的弟子交涉。 “在下备了薄礼想交给岑公子,绝无恶意。” “不能进去?没关系,我等在廊下便好。” 他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人应。守在门口的其中一人指了指耳朵:“住在里头的那位这里有点毛病,你敲门他听不见的。” 殷云度面上微微一怔,随即好脾气的笑起来:“无妨,岑公子总是会出门的,我可以等。” 守门的见劝不动他,索性不再多言。 而此时门内,门外的人每说一句话,占风铎便嗡鸣着浮现出一行字来。 第14章 岑丹溪静静看完,一挥手字迹便消失不见了。 他来到窗前站定,将窗子推开了些来看门外的人。 外头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修士,身着浅蓝色广袖云纹仙袍,眉眼清俊,双眸灿灿,言笑晏晏。 他手里捧了个样式精致的木盒,风斜斜的吹,沾湿了他的衣摆。 岑丹溪一瞬间就把崔修平嘱咐的“不要和对面走太近”抛之脑后了。 倒不是因为这人长得有多好…… 岑丹溪没忍住舔了舔唇。 旁人或许并没有嗅到什么,但岑丹溪不一样。 自这个人来到他门口后,浅淡却摄人心魄的味道便盈满了这一方小空间,这香味甚至让他脚步都轻飘飘的了。 这是什么味道呢。 雨后的草木,融雪后的新土…… 岑丹溪闭眼,鼻尖微动。 还有未熟透青橘的些微酸涩。 明明是再清淡不过的味道,他的目光却落在门外那人的脖颈上久久移不开视线。 他看着那人偏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好想咬一口尝尝啊。 他静静的想。 第09章 得找个机会告诉岑丹溪自己喜欢他 殷云度给岑丹溪送了个见面礼,是支浅碧色的发簪。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好在实用。”殷云度将东西交到岑丹溪手中:“此物是在下亲手雕琢制成,还望岑公子收下。” 岑丹溪全副精力都在殷云度脖颈间露出的皮肤上,显得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殷云度没有多留,送完东西就走了。 系统:[你真舍得就这么走了?] “我夫人看我的眼神那样专注,我若再不走他就要主动来对我投怀送抱了。”殷云度语气悠悠:“虽然我挺乐意的,但现在毕竟还有外人在。” 系统呵呵:[你还高兴上了,他那是馋你身子,字面意思的馋。] “阿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啃我两口怎么了。”殷云度不以为意:“掉两块肉而已,又不会死。” 系统骂了句神经自己下线了。 殷云度撑着伞回头看了一眼。 岑丹溪仍站在门口,面上是他所熟悉的茫然神色。 殷云度知道,他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岑丹溪很少有什么表情,他几乎从不在意周围是否有人,就自顾自陷进自己的思绪里。他思考时眼神总是放空的,没有神采的眼睛会让人看起来不太聪明,再加上他现在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整个人就显得更呆了。 他总是这样,平静而茫然,从不在意任何人。 殷云度隔着雨幕看他。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神性吧。 晚间席宴,殷云度踏入正堂就发觉了不对。 他目光落在周遭奢靡的布置上,又看了眼桌面上的奇果珍馐,最后缓缓移开视线。 如果单是为了给他接风洗尘,那这排场未免太大了些。 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这些绝不是为他的到来准备的。 不远处岑丹溪站在阴影处,有人正跟他说着什么。 殷云度回忆了一下,那人是先前他在议事堂见过的某位长老。 不多时,岑丹溪被安排过来与他同坐。估计是被流云阁苛待坏了,现在岑丹溪看他的眼神就像饿久了的小狼看到了肉,就差扑上来啃了。 不管妖还是魔,半血在纯血眼里都是行走的十全大补丸,就是不知道神族是不是同理了。 殷云度一边拿起桌面上的一个橘子慢慢剥皮,一边思考怎么样才能找个机会给岑丹溪咬一口。 下一刻,系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般忽然精神起来,在殷云度脑子里循环播放:[警报!警报!违规物品出现!违规物品出现——请宿主尽快销毁处理——] 听见这声音,殷云度刚想调侃突然复活的系统两句,就见门口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推了台轮椅进来。 轮椅上的人虽穿得颜色素淡,衣服样式却繁复华丽。哪怕是来赴宴也戴着帷帽,轻软的白纱垂在手背,半点看不出来人模样。 尚在别处与人寒暄的大长老看到来人后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堆着笑迎了上去。 轮椅上的人自始至终一动没动,他身后的小姑娘狡黠灵动的笑着跟大长老说了些什么,他们就在门口落座了。 那是个相当低调的位置,光线昏暗下基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里。 殷云度上辈子活的时间也不算短,活得久了见的人自然就多。 门口那少女可不是什么单纯无辜小姑娘,她是修真界四大宗门之首的东阙宗宗主之女,应怜。 比起应怜这个名字,更为人所熟知的是她的美称——琵琶仙。 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传闻听她一曲能使芙蓉泣露,枯木生花。 不过殷云度觉得,死在她琵琶弦下的人估计是要比她催开的花要多的。 能让这位琵琶仙推轮椅,殷云度大概猜出那帷帽之下的是谁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 “系统,你说的违规物品,是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吗?”殷云度问道。 系统不知为何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出声,殷云度都快以为他掉线了,他又突然道:[系统只能检测到违规物品出现在宿主周围,暂时不能精准定位。] 第15章 说罢,便又陷入了沉寂。 殷云度不知道系统怎么突然又自闭了,他也懒得管,只将手里剥好的橘子递到了岑丹溪面前,微笑问道:“吃吗?” 岑丹溪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殷云度这橘子是给他剥的。 毕竟他们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算不上熟络。 眼前的人看起来二十来岁,较他要年长些。周身气质平和沉稳,看起来似乎很温柔可靠。 而且他的味道那样好闻…… 岑丹溪闻到了橘子那种与殷云度有些许类似的味道,于是他下意识就伸手接了过来。 清澈明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样子很乖,像试探着伸爪的猫儿。 殷云度笑意深了些。 他伸手去摸岑丹溪的头发,岑丹溪眼神追着他的手,有些不安的后退了些,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最后还是温驯的垂下眼睛,任由殷云度的手落在了自己头上。 这反应实在是新奇有趣。 前世他们相遇时岑丹溪虽然被封了大部分的修为,但却依旧实力不俗,故而也不需要与人虚与委蛇。 那时候的他可从不会这样乖顺,哪怕是殷云度帮他解开了封印他修为的法器,他也只是淡淡的告诉殷云度,作为报答,自己可以为他做三件事再离开。 修行之事岑丹溪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但人心可比修行复杂的多。 他应付不来的。 岑丹溪涉世未深,总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殷云度怕他被人诓骗利用,实在不放心就这样让他离开。 这个理由大概是殷云度用来说服自己的,毕竟如果岑丹溪真什么都不懂,那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得被流云阁那群老东西吃的渣都不剩了。 不过,理由是说服谁的这并不要紧,能站得住脚就行。毕竟殷云度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出发点,他读过的书受过的教导要求他做事得师出有名。 于是殷云度说,那你跟我搭个伴吧,没事的时候陪我说说话就好。我回不去家了,一个人有点孤独。 岑丹溪拧眉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问,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简单了。 殷云度摇头,对他笑:“你愿意陪着我,就已经是救了我的命了。” 岑丹溪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大约是猜到了他心里想的什么,没再说话,算是默许同意了。 能在流云阁那样乌七八糟的腌臜地方全身而退,没点心思手段怎么可能呢。 殷云度把他当小白花照顾,岑丹溪也乐意配合,毕竟他对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 岑丹溪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既然去哪都一样,那还不如待在殷云度身边,至少这人把他照顾得还不错。 他不信殷云度看不出他性格其实并非表面所表现出的那样,但既然殷云度没有要明说的意思,他又何必多费口舌去解释呢。 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演,但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揭穿对方,场面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 回想起前世的事,殷云度忍不住有些想笑。 那时候到底是年纪小,连情动这种事都要规规矩矩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去对爱慕对象孔雀开屏。 时不我待,把自己的心意一拖再拖不告诉心上人的下场就是中了邪毒命不久矣,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都要死了,自然也就没必要说了,说了还耽误人家,何必呢。 不过现在…… 殷云度看向身侧的人。 得找个机会告诉岑丹溪自己喜欢他,要带他走。 直接一点多好,这世间有多少麻烦都是优柔寡断造成的。 第10章 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 外头突然一阵骚乱。 有人快步进来,凑到大长老耳边说了些什么。大长老神色骤变,脸色难看的向众人致歉失陪,然后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殷云度脸上挂着浅笑,手里摩挲着他那把白玉扇子,不紧不慢端起桌上的酒盏抿了口。 看样子是得手了呢…… 肩膀突然一沉。他侧头一看,发现是岑丹溪倚着他睡着了。 大长老等人已经离开了,只剩崔修平焦头烂额应付宾客,根本注意不到他们这边。 殷云度微微侧头,就着这个姿势在岑丹溪额头轻轻碰了下。然后心情颇好的勾着人腿弯把人抱了起来,不急不慢往外去。 分明是夜半,外头却被火光映照得明亮如白昼。殷云度眯着眼往东看,那个方向是流云阁的藏宝库,也是起火的源头。 一只小红鸟自火光间飞出,衔了枚戒指落在了殷云度肩头。 殷云度分出不手去接那储物戒指,于是用灵识一探确认了下贵重的法器秘籍都被收了进来,便放了心。 那小鸟在他肩上一边展着翅膀剔翎,一边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我分不出手来,你替我把这戒指给他戴上吧。”殷云度抱着人,淡淡道。 一道红光闪过,肩头的鸟落地幻化成了一个十几岁模样的红衣少年,赫然正是先前曾潜进岑丹溪房里的那人。 殷云度闭目催动灵力,去掉了戒指上自己的印记,帮岑丹溪与这戒指认主。 少年见殷云度分不出精力来管他,轻轻将戒指套在岑丹溪手指上后又含情脉脉执起岑丹溪的手,眼神挑衅的看着殷云度,在岑丹溪手背亲了下。 第16章 亲完还不老实,他又握着岑丹溪的手贴在自己脸侧,顶着那张殷云度自己少年时的脸,眯眼笑着看向他。 殷云度被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快速将戒指处理好后一脚朝对面踹过去。但少年明显早有准备,在他踹过来那瞬便化作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这一脚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怀里的人被晃醒,迷迷瞪瞪睁眼看向他。 殷云度原本打算慢悠悠走着把人抱回去的,但现在岑丹溪人醒了肯定不会让他再继续抱着了,这下全泡汤了。 殷云度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该死的,自己抱不着人就也不让他抱是吧。 他正想着,脖颈突然被一双微凉的手环住,紧接着柔软的触感贴了上来,颈间骤然一痛—— 啊,被老婆咬了。 殷云度很高兴的想。 岑丹溪似乎在咬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睡懵了迷迷糊糊干了什么,跟殷云度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会儿,他决定翻脸不认人。 周围的场景似乎都变得朦胧虚幻起来,只有岑丹溪那双眼睛在这环境里依旧明亮清晰。 “是想抹除我这段记忆吗?”殷云度觉得他可爱,笑意盈盈的低头望进他的眼睛:“小岑公子的眼睛很漂亮,但很可惜……对我不起作用。” 岑丹溪像是受了惊吓般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他,在他的眼睛由人族的黑瞳转为神族的金瞳时连怕都忘了,没忍住伸手摸向他的眼眶。 “我也是神族血脉,眼下你的修为低于我,你的幻术对我没有用的。” 岑丹溪似乎终于发觉自己闯了祸,而且这次这个还不是那种能拿神族血脉压制糊弄的草包。 更糟糕的是,他睡迷糊了咬的那一口根本没控制力道,现在他咬的牙印那里还在往外渗血。 岑丹溪看看殷云度的脸色,又看看他还在流血的脖子,摸不准这个人现在到底是真不在意被他咬的这一口还是笑里藏刀。 于是他小心翼翼仰头将殷云度伤口处的血吮去,湿润的触感贴上来,一触即分。 殷云度能感觉到自己脖颈处流血的创口愈合了…… 他内心隐隐有些遗憾。 再去看岑丹溪,他正两手交叠在身前端端正正窝在殷云度怀里,眼神可怜的看着他。 那神色就好像在说,我错了我也不是故意咬你的,我都替你治伤了认错态度很诚恳,你就原谅我吧。 “神族,在这里过得很艰难吧。”见岑丹溪忘记了从他怀里下来这件事,殷云度颇为愉悦的抱着人继续往前走:“哪怕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是神族,只当你血脉特殊……” 岑丹溪安安静静的,也不知是没法开口还是根本不知怎么回应。 岑丹溪很快发现了自己中指上多出来的那枚戒指,大概是确定了殷云度对他真的没有恶意,他开始大着胆子向藏宝库方向张望。 凤凰火不是轻易能扑灭的,跃动的赤红火光映在他的眼底,殷云度能看出他的雀跃。 见殷云度朝他看过来,岑丹溪颇为矜持的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低头去转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这个时候的演技还不太行啊……想演与世无争的小白花,但因为年纪小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殷云度想按着人猛亲一顿,但怕被当成有病,只能使劲按捺住。 回了崔修平给他安排的院子,殷云度发现岑丹溪房门口看守轮值的那几个小弟子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被叫走救火了。 于是殷云度径直抱着人进了屋子,把岑丹溪放下,他半跪在岑丹溪身前,微笑着开口:“我父亲是四大宗门之一的北茫宗宗主,某虽不才,但也有元婴修为。无论样貌家境还是脾性,在下都自信没人能挑出错处来。” 在岑丹溪不解的眼神中,殷云度继续道:“多说无益,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 第11章 早晚会喜欢他的 “你愿意跟着我吗?只说你愿不愿,若你愿意,我便保你一世安乐。任他外头风雨再大,也绝不会再有一滴落到你身上。” 岑丹溪后来再聪明冷静,此时也不过堪堪十八九岁。他有些不知所措,干脆指指自己的耳朵,摇头。 听不见。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他都说自己听不见了,总不能还要继续难为他了吧。 殷云度笑笑,这事其实不急,他本就没指望岑丹溪今天就答应他。 在岑丹溪眼里他们才刚刚认识,能答应他才有鬼了。 但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意总是没错的。 岑丹溪会喜欢他的,早晚会喜欢他的。 他要是不提前说,等到岑丹溪以后喜欢他了,还要让人捧着一颗心惴惴不安的猜测自己对他有没有同样的心意,多造孽啊。 但他现在提前说出来了,岑丹溪喜欢他就不用纠结了,直接变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刚刚没有听到不要紧,这个问题先搁一搁,我问下一个。”殷云度说的很慢,让岑丹溪能看清他的唇形说的是什么:“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离开这里,同我一道回北茫宗。我的师尊师兄都是温厚宽和之人,你会喜欢那里的。” 这个邀请对于岑丹溪来说无疑是相当诱人的,说是瞌睡有人来送枕头也不为过。 第17章 但殷云度眼下的修为高出他太多,修为上悬殊的差距令他不安。 如果……如果这人不怀好意,那他将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我的尾翎,我以道心许誓不会伤害你,若是我做出对你不利的事,你随时可以拿它向仙盟告发我是凤凰一族的遗脉。” 殷云度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将一枚色彩璀璨的金色羽毛放进岑丹溪掌心,又握着他的手合上:“担心弄丢的话可以放进储物戒里保存,这戒指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原就该是你的,你自己收好。” 岑丹溪怔怔看着他。 眼前这人有种从容不迫的散漫气质,似乎于他而言,一切尽在掌握。 看起来很可靠呢…… “我不急着要你回答,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好好休息,慢慢考虑。”殷云度冲他笑得温和得体:“明天见。” 说罢,殷云度没有多做纠缠,而是姿态从容的转身离去。 而此时殷云度识海深处的系统已经炸了。 [疯了吧?!你*#&#的疯了吧?啊?把脖子送人嘴边让人咬就算了,对着个危险分子自己的身份说讲就讲?你爹娘的优点半点没继承,缺点你学的一点不落,你这个哔——] 系统愤怒得嗷嗷大吼,因为骂的太脏,最后几句变成了一串电音哔。 殷云度表情深沉的站在路边,伸手扶上身侧的树。 见殷云度居然没回怼他,神色是罕见的严肃,系统语速渐渐慢下来,最后停止了单方面输出。 这么安静……是被他骂得不好意思了? 系统萌生出了一点儿愧疚来,正想着怎样才能不丢面子又不伤害殷云度自尊心的找补两句时,殷云度突然傻笑起来。 “你有没有看到阿圆看我的眼神,那么乖。”殷云度一手捂胸口,一手扶着树,半点不见方才的沉稳厚重,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现在的形象是不是特别光明伟岸?” 系统:…… 合着这不光半点都没反思后悔,还给他爽到了。 系统槽多无口,最后呀牙切齿骂了句:[天杀的恋爱脑,遭瘟的死男同。] 然后就光速下线了。 感觉到联系被切断,殷云度慢条斯理拍拍自己手上的木屑,站直了身子抬头望了望月亮。 系统口中那一套所谓的“天道使者”之类的言论,他从来都没信过。 若是真有人能代替天道来救世,那必然是有通天之能,既有通天之能,又哪里还用得着他来帮忙? 这几日下来,殷云度别的不敢说,但他敢确定这所谓的“系统”一定跟他爹私交甚笃。 毕竟,人的语言习惯是会被潜移默化影响的。 自他幼年,他爹生气时就爱皮笑肉不笑的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什么“西八”什么“谢特”,见了宗门里成双成对扎小树林不好好修炼的小弟子,他会一手一个拎着人去上早课的同时黑着脸嘀咕“真是捅了男同窝了,这苟石宗门吃枣药丸”。 修真界里,能理解他爹胡言乱语的意思还能正确使用那些奇怪词语的人,除了他这个儿子,大概也只有他爹那些故交旧友了。 他爹年轻时四处游荡结识的能两肋插刀的朋友有很多,因志向不同而决裂的也很多。 就是不知道这个系统是前者还是后者了。 很明显的,这个系统看他一点都不顺眼。 这家伙立场不明,并且总试图拿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教他做事。 殷云度自认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平生最讨厌被人说教。不会说话就闭嘴,说话难听还硬要说,那就都别想好过。 他甩甩袖子,下一刻月光下的人消失不见,一只赤色羽毛的小鸟拍着翅膀飞到了岑丹溪的窗棂上,那鸟轻巧的自窗前跳到了岑丹溪肩上。 岑丹溪有些心不在焉的歪头看了眼,并没有驱赶他,而是拿指尖碰了碰他的喙,不知在想什么。 隔壁院落,少女推着轮椅上的人进门,四处张望一番,冲引路的修士粲然一笑:“这院子就是离那位殷公子所居院落最近的了吗?” 眼前这人身份金贵且修为不俗,崔修平不敢有丝毫懈怠:“正是了。今晚阁内出了这样的岔子实在是让贵客们见笑了……殷公子那里应当也已经睡下了,这两处挨得近,少宗主明日一早前去拜访即可。” “算起来我那位表哥还从未见过我呢……原想着今日宴上托贵宗门长老好好引荐一番,可惜了。” 应怜有些惋惜的轻叹一声:“我母亲多年前与外祖那边闹了些不愉快,已经许多年没有与舅舅他们来往了。此番出门游历途径贵阁,原本只是想要歇一歇脚,贵派长老告知母亲表哥今日也来了,母亲实在欢喜的很。” “殷家这位哥哥出世时,正是母亲同外祖他们关系最紧张的那段日子,满月酒都没能吃一杯,实在可惜。如今许多年过去,母亲很想念她的家人。”应怜笑盈盈看向崔修平:“还望贵阁能想些法子多留表哥几日,也好让我母亲从哥哥那里多了解些家人的消息。” 应怜是修真界第一宗门东阙宗少宗主,她的母亲是七大世家之一的凉州殷氏现家主小妹。 凉州殷氏老家主膝下二子一女,长子在老家主故去后承袭家主之位,次子师承北茫剑尊,在剑尊飞升后接任宗主。幺女嫁东阙宗宗主,也就是应怜母亲。只是她不知何故与殷氏决裂十数年,至今与两个哥哥少有往来。 第18章 崔修平可不会傻乎乎的认为这是什么亲人团聚的戏码,应怜和她母亲背后是东阙宗,殷云度背后是北茫宗和世家殷氏……这不是姑姑同侄子交流感情,这是几个势力在试探着抱团。 也是了,自二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修真界几乎从未安宁过,魔修越发猖獗,三五不时挑动风波,不知名的魔物四处作恶……眼下的风平浪静维持不了几年了。 崔修平收敛思绪,拱手应道:“崔某自当尽力。” 左右是开罪不起的人,应下总没错处。 不多时,崔修平安排好一切便告退离开了。 应怜推着轮椅朝里走了几步,腰间的玉牌忽然闪起光亮来。 她将灵力注入其中,玉牌停止了闪烁,她即刻道:“父亲,我和母亲已经到流云阁了!母亲身体也还是老样子,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同我说一句话,我有些担心……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啊?” “等处理完这边的一些小事,大约明日便能去找你们了。”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自玉牌中传来:“父亲不在的时候,灵琰要好好照顾母亲。” “知道啦——” “好姑娘。”男人的声音带着温和笑意:“这次到下界除魔见到了些有趣的小玩意,等父亲回来带给你。” “凡人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应怜哼哼两声:“父亲要快些回来,琼花只开在这几日,来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男人声音温柔轻缓,似乎满含对妻女的思念:“好,一定尽快。”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玉牌里那人的声音,轮椅上的人手指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下。 虽然那动作极微小,但修士眼力过人,这动作还是被应怜的余光捕捉到了。 “母亲是有话要同父亲说吗?” 但不巧的是,应怜这话刚问出口的同时玉牌暗了下去,看样子是应如许那边已经切断了联系。 轮椅上的人没什么反应,又恢复了那副无声无息的样子。 应怜只好把玉牌重新收好:“竟然不等母亲说话……明日父亲就会来找我们了,等明日他回来了再好好的问他的罪!” 应怜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轮椅上的人有什么反应,她泄了气般蔫了下来。 自她记事起,她母亲就不常说话。每每出门都要以帷帽覆面,不显真容。 不对,不只是出门时。 就连在家中,除却父母亲单独相处时,母亲的帷帽都从未摘过。 哪怕是在她面前,也不曾解下。 应怜忍不住四处看了一圈。 眼下四周无人,就算她将这帷帽摘下,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就一次…… 不会有人知道的。 未知蛊惑着她,她盯着那帷帽边缘垂下的纯白轻纱,内心纠结着,手心都沁出了一层汗。 半晌,她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就在即将触到那白纱的时候,一道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志。 “灵琰。” 安静坐在轮椅上一整日都未发一言的人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你在做什么?” 第12章 我没处睡 应怜几乎被吓得后退两步,猛地回过神来。 她是傻了吗……怎么忘了这里除了她,坐在轮椅上的这也是个大活人。 不爱说话不代表不能说话,她是怎么做到做坏事直接把当事人忽略掉的。 应怜心虚道:“没……没事。我想着母亲这帷帽一整日都没摘,会不会闷,要不要摘下来透透气。” “不会闷,你也去休息吧。” 这道声音有些低沉粗粝的哑,乍一听倒有些让人辨不清男女。 但应怜没有注意到这些,听了这吩咐昏头涨脑的便往外去,到了外头被风一吹冻得一个哆嗦,才发觉自己被惊出一身冷汗。 分明母亲也没说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应怜把这件事归咎于是自己做坏事失败后的心虚,摇摇头不再深想。 她实在有些好奇她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哥是个什么脾性样貌,但现下实在有些晚了,半夜拜访属实不妥。 虽然她们这些修仙的,有个筑基修为便不需进食睡觉了,可说不定人家就有睡觉这么个小癖好呢…… 纠结再三,应怜决定悄悄去看一眼。 若是人家灭了灯她就老老实实等明日再拜访,若是灯没灭她就去跟人打个招呼。 她实在太好奇了……从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哥哥。她那个殷桓舅舅可是天榜一号的人物,都说虎父无犬子,不知道这个哥哥修为如何。 英才榜上的年轻一辈除了那个英年早逝的魁首,其他人她都打了个遍了。同辈没一个能打的,长辈不肯跟她一个年轻小辈交手,应怜闲得琵琶都长蘑菇了。 来到隔壁院子,应怜很失望的发现第一间屋子里没人。 但失望只有短短一瞬,应怜看到了对面窗边隐隐的灯火光亮。她三两下翻上房顶,揭开瓦片向下看去。 这个位置是卧房,掀开瓦片的位置正对床铺,一十八九岁的少年蜷着身子睡在上面,怀中搂着一只色彩艳丽看不出品类的鸟。 应怜借着卧房窗边昏暗的一盏小灯,摸着下巴打量那少年。 侧脸很漂亮啊,不知道正脸怎么样。 不应该啊,这么漂亮的人,她从前怎么会没有印象。 第19章 正出神,床上的人鼻尖微微耸动,不紧不慢舒展开了蜷缩着的身子,缓缓睁开了眼。 然后——他没有丝毫停顿的朝着应怜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或许是错觉,他的瞳仁细得好似蛇类的竖瞳,眸光在黑暗里显得幽深沉寂,像锁定了猎物般专注。 应怜在猝不及防间对上了他的视线,只这一眼,她顿觉眼前空茫一片,头重脚轻无法控制身体,直直朝下坠去。 “噗隆——” 一声巨响,房顶被砸塌了,应怜因为疼痛而恢复了一些神志,她能看清眼前了,却依旧无法控制身体。 修士身体素质非同寻常,这种程度摔下来顶多受点皮外伤,但她现在却因为恐惧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摔到了那少年的床上。 这下她算是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人的正脸。 薄唇,杏眼,是副好皮相。眼型因偏圆而显得稚弱无害,可人们常常忘了,山林荒野间的毒蛇,眼睛也是圆的。 此时那双眼睛正半睁半合的懒懒看她,那人鼻尖动了动,随后像是遇见了可口的食物般愉悦的眯起眼来。 应怜感受到了窒息的压迫感,她寒毛直立冷汗不知不觉自颊边滚落,洇进衣领。 她有种……下一刻就会被生吞掉的错觉。 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挣扎逃离,可身体却半点都动不了。就像被猫盯着的鼠,没法动弹。 她眼睁睁看着这人朝她凑近了些,似乎在思考这送上门的食物该从哪下嘴比较好。然而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 应怜心头全是完了要死了的恐惧,脑袋空白,浑浑噩噩的判断着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应当是占风铎。 眼前这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但他没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若有所感的朝窗外看了看,便神色遗憾的退开远离了她。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骤然一松,身体突然恢复了自由,应怜一个轱辘从床上跌了下来,捂着胸口惊恐的大口喘气。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岑公子可还安好?这边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响动……”推门进来的人看看地上的应怜,又看看床上的人,神色微怔。 “救……救命!”应怜还没缓过来,手胡乱指向岑丹溪,言语混乱:“我……我我我……他他他……” “他?”进门的人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怎么了?” 应怜强压着心头的恐惧,也回头看过去,就发现方才还一口能吞她两个的人此时委委屈屈缩在床角,怀里抱着被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应怜:…… 应怜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刚刚不是这样的!” “是应怜妹妹吗?”殷云度径直问道。 应怜被打乱了思路,注意力从方才的事转移到了进门这人身上。 “你是……”应怜迟疑:“殷云度?” “按辈分你应当称我一声表哥。”殷云度把人扶起来往外带:“表妹是来找我的吧?夜黑雾重,走错房间也是正常的。这样,今日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好好叙一叙……” 殷云度把魂不附体的应怜送走,回到院里就看到岑丹溪扒着门框,凄凄切切看他。 殷云度揉揉太阳穴:“祖宗,不要随便乱吃。你要真把那位咬坏了人家爹娘追究起来可跑不了你的,到时候我就得带你浪迹天涯了。你要实在饿就告诉我,我随便你咬。” 岑丹溪可怜巴巴看他。 殷云度被看得心软:“知道你饿坏了,没有责怪你,下不为例回去睡吧。” 岑丹溪依然不动。 殷云度忍不住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妹妹,砸坏了,我的屋顶。”岑丹溪蹙着眉,断断续续朝他打手势:“我没处睡。” 殷云度竟然忘了这一茬:“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藏宝库失火,眼下估计是分不出人手来修葺屋子了,若不嫌弃,不如今晚暂且在我这里将就一宿?” 于是岑丹溪暂时到了殷云度的房间休息。 殷云度点起了窗边的烛火,在一旁打坐。岑丹溪躺在床上也不睡,就抱着被子看他。 那道视线如有实质,殷云度打坐也打不下去,无奈睁开眼,失笑:“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岑丹溪不急不缓打手势:“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嗯。”殷云度应了一声:“但我绝不会伤害你。不仅不会伤害你,在你成长起来之前还会一直保护你。所以,睡吧,我以道心起誓,我不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做对你不利的事。” 修行之人最重要的就是道心了,这个承诺很有分量。 岑丹溪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抬手:“帮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殷云度调笑道:“我来一点一点把你培养起来,等你变得很厉害了,我就能躺着吃软饭了。” 岑丹溪一滞,呆呆看他,像是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 过了会儿,他才重新抬起手,像是怕殷云度看不懂,他比划的动作很慢:“你为什么不睡?” 殷云度垂眸移开了视线,好似不在意道:“大概是因为,总会做噩梦吧。” 岑丹溪拽拽他的衣服,用很浅显的方式向他示好:“我能让你做好梦,你睡吧。” 殷云度真心实意的笑出来:“好。” 第20章 第13章 区区救世 岑丹溪说能让他睡个好觉不是夸口,这也他伴生能力的一部分。 殷云度睡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这次梦里没有动物迁徙般拥挤沉默的人群,他也不用再像从前的每一个梦一样绝望的一路挤开人群朝北去。 这次他梦到了幼年时他在娘身边的日子。 他在白桐林里疯跑,看花鸟虫鱼,无一不喜欢,无一不可爱。跑累了就随地躺下睡,他的原身是凤凰,血脉压制下没有不长眼的爬虫敢来近他的身。 不多时凤珏就会来找他,一边嘴里嫌弃他随地乱爬脏,一边小心的把他抱起来,揽进怀里。 他睡得迷糊懒得睁眼,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为什么不告诉殷桓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个声音是凤珏身边那位祭司叔叔,自他记事起这人就一直跟在凤珏身后几步的地方,哪里有凤珏,哪里就会有他。 殷云度感觉自己被抱紧了些,好一阵的沉默后,凤珏才强作不在意的开口:“万一他知道了要来与我争抢怎么办?” “怿桐。”祭司的声音缓缓:“外族开蒙后不能生活在汤谷,这点你再清楚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养出感情来再送走,不若早做决断,让他父亲……” “你管的太宽了。”凤珏不悦打断他,语气强硬起来:“我有分寸,不需你来提醒我。” 祭司没再说什么,殷云度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渐渐长大,在他六岁生辰前夜,睡梦间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睁开眼,发现是凤珏坐在他床边,眼眶还是湿润的。 “娘……”他伸手去擦凤珏的眼泪:“为什么哭?” 凤珏胡乱找了个理由:“因为你太丑了,万一你爹不喜欢你不要你怎么办……” “爹不要我,娘要我。”他爬起来扑到凤珏怀里:“不要哭了,我长大了肯定好看……” 凤珏抱着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明明是我辛辛苦苦生的,凭什么要送走……” 他那时年纪还小,听不懂太多,只能紧紧抱着凤珏,渐渐的一大一小两人都累了,于是就这么互相拥着睡去了。 “快了……还有五十年……一切就都结束了。等结束了,我们一家就不会再分开了。” 这是那时他彻底睡去前听到凤珏说的最后一句话。 年幼的凤弥闭眼入梦,而殷云度睁眼从梦中醒来,外头日光融融,约莫已经是辰时了。 他的身体并不需要入睡,但他的精神需要休息。虽然他在梦里也清楚自己在做梦,可有些人除了梦中,再无缘相见了。 殷云度侧头,身侧的岑丹溪还在睡。虽然流云阁向来有“四季常春,三冬不雪”的美名,但现下时节已是深秋,再暖和的地方也有些冷了。 天一冷,岑丹溪就会嗜睡。多的时候一日有七八个时辰都在睡,晃也晃不醒。 他睡时喜欢把自己蜷起来,只占很小一块地方,就像一盘小蛇。 殷云度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大概是感受到了热源,岑丹溪无意识的贴上来,脸颊靠在他的掌心,样子再乖不过了。 殷云度闭眼捂着胸口“嘶”了一声,疲惫一扫而空,突然就充满了活着的激情。 哈哈,区区救世而已。 不就是给这个千疮百孔的修真界打补丁阻止前世那场浩劫吗,不就是救他爹救他大师兄把那些无辜的人全都救下,然后给凤凰一族洗刷冤情吗?哈哈,区区小事,也就三辈子就能完成了吧。 虽然他要做的那些事看起来都是不可能的事,但实际上确实就是不可能的事。 没关系,救世就跟修行一样,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在半路也很正常。 殷云度给自己做好了心理疏导,顺手薅过窗边的小红鸟塞到岑丹溪怀里,温柔的摸了摸小红的鸟头和善道:“不要随便让生人近阿圆的身,要是再出昨晚那种事,我就生剥了你的皮给阿圆煮汤。” 小红挣扎着大骂:“有病!发起疯起来连自己分身都煮!” 殷云度瞥了它一眼,轻飘飘道:“你若是把阿圆吵醒了,今早就加餐。” 小红瑟缩两下,不出声了。 殷云度这才满意,整理好表情踏出门去。 隔壁院落已经空了,殷云度问过崔修平才知道,原来是应怜父亲来了,一家相携出门去赏琼花了。 一家人感情好是好事,可是昨日被应怜推着,声声唤着母亲的那人—— 分明是个男子啊。 席间遥遥一见且灯火昏暗,若是寻常人自然看不出什么。 可他身体里的异族血统显然是压过人族血统的,因而更多时候他去看人并不是用肉眼去看,而是以气息阴阳去感知。 阳气重还是阴气重,是男是女这种最基本的东西只一眼他就能分辨。 轮椅上那个人,绝不是他姑姑,那甚至不是个女人。 而他那个表妹身上的气息也怪得很……分明十几岁少年人,身上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殷云度思量片刻,最后还是决定问问他爹。 通讯的玉牌闪动两下,里面传来了懒懒散散的声音:“什么事?” “爹。”殷云度斟酌措辞:“我在流云阁这里,遇到了东阙宗主一家。” 第21章 “你遇到小应他们了?”殷桓的声音来了精神:“许久未见了,代我同他们问个好。” “知道了。”殷云度开门见山:“爹,我那位姑姑……怎么好像是个男人?” “你姑姑怎么会是男人。”殷桓嗐了两声:“那不是你姑姑,见了人不要乱叫。但遇到了人家也万万不能怠慢,他们一家是你姑姑的恩人。此事说来话长,日后面谈吧。” “见了小应你也别叫人姑父,怪尴尬的,叫世叔就行。”殷桓快速道:“他那般纯善的人,世间少见。你若在流云阁遇到了什么难事去找他即可,他必然帮你处理得细致周到。” 殷桓似乎有些忙,殷云度听到了些嘈杂的人声,玉牌的联系随之切断了。 这样看来这些事他爹是全都知道的…… 他爹和那位东阙宗宗主是熟识这他是知道的,毕竟他前世有次差点把自己作死,就是殷桓请了那位东阙君来给他治好的。 东阙宗眼下乃四大宗门之首,能随随便便请得动人家宗主,那必然关系匪浅了。 就他爹那嫉恶如仇不平之事见一个审判一个的爱管闲事性格,若是妹妹家有什么问题,他早第一个跳出来了。 大概是他想多了。 既然这边没什么事,殷云度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到了昨晚他放过火的藏宝库欣赏成果。 巍峨华丽的藏宝库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同这底下的暗道密室,一齐化成了一片焦土。 虽然事是分身来做的,但跟他自己做的没什么区别。分身的所听所看,他都能一齐感知到。 前世他就是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夜以继日的遭受折磨。 眼下他还没来,这密室里头就净是些奇花异草,被他全都打包偷了出来。 阿弥陀佛,小花无辜。 殷云度欣赏够了,拍拍衣服上粘的飞灰准备离开。自殷云度刚到这边他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移开。现在他都准备离开了,那道目光依然没有移动。 殷云度蹙眉看过去,就见一容貌清俊的白衣修士站在不远处,正含笑看他。 殷云度感应了下,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最好不要起冲突。于是他扯起个笑来:“前辈一直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笑意更深了些:“你这假面,是你父亲给你做的吧?” 殷云度笑容僵在脸上,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然而那人却只是轻轻喟叹一声,像是故友间的调侃:“他手艺还是这么差,当年师尊教的东西都吃进狗肚子了。” “随我来吧,可怜孩子,师伯给你做个好的。” 第14章 去培养培养感情,最好让他喜欢你 殷云度暂且不知这人身份,可自己身份却已经被看穿了。别无他法,他只能先跟上去看看这人意图。 那白衣人气定神闲走在前面,殷云度一边走一边思考他那句师伯是什么意思。 殷桓的师兄? 殷云度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殷桓从前提起过他有什么同门师兄。 流云阁建筑曲折迂回,繁阴郁郁,原以为已经没路了,却不想拨开浓郁绿荫,其后别有洞天。 这院子的位置实在隐蔽,四周高大的林木遮挡得不见一点日光,虽绿意盎然但却不宜久留。 只站了这么一会儿,殷云度心底就已经开始不适了。 人还是得见太阳的。 大概是看出殷云度脸色不好,那白衣人朝他一笑:“怎么?觉得这地方阴郁不舒服?” 殷云度没说话,那人继续自说自话:“我方来时也不喜欢,习惯了就好了。” 殷云度闻言转头看他,那人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冲他作了个“请”的手势:“进屋吧。” 房屋全系木材制成,随处可见精巧的榫卯结构。 这房子的建造者必然是个心灵手巧的…… 地面铺有竹席,一木质矮桌在门口位置放着。殷云度在那人的示意下盘腿落座,隔着这张小方桌两人相对而坐。 “虽然是你师伯,但你爹肯定没怎么跟你提过我,所以我还是多言两句吧。”那人摸起桌上的酒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殷云度倒了一杯:“在下姓岑名寂字雁寒,从前和你爹是总角之交,后来和他一同拜入剑尊门下,因略早了他几刻拜师,便成了他大师兄。” 殷云度没喝他的酒:“我没听我爹说过。” “所以我说是‘从前’啊。”岑寂没有因为他的反驳生气,反而乐呵呵继续笑:“现在我是他提起来都嫌晦气的人,也是是流云阁的主人……嗯,名义上的。” “好了,叙旧到此为止。”岑寂没留给他太多消化信息的时间,笑眯眯朝他伸手要揭他的假面:“你爹这手艺还是这么烂,师伯手艺虽然比不上你师叔,但比你爹可强多了。揭下来吧,师伯给你做新的。” 殷云度一惊,身子朝后一撤避开了他的手。 “你这孩子,躲什么呢。”岑寂语气略微有些冷。 “哐当——”殷云度身体不受控制的直直砸到桌上,他面前满溢的那杯酒被撞翻,酒液撒了一地。 岑寂表情温和可亲,但铺天盖地的威压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完全没有表情那么平和。 殷云度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别栽到地上搞得太狼狈,他被压制得死死的,这人修为起码高出了他两个大境界。 第22章 “师伯只是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让你爹这么大费周章挡住你的脸。”岑寂看看桌上翻倒的酒杯,幽幽叹气:“一点都不懂事的孩子,长辈给你斟酒都不喝。” 说完,他便伸手摸上殷云度脸颊边沿,殷云度挣扎无果,假面被一把揭了下来。 在看到他真实面目的那一刹那,空气有短暂的凝滞。 岑寂呆愣片刻,殷云度身上的威压骤然一松,他竟连对殷云度的压制都忘了。 愣怔过后,他突然笑起来:“哈,哈哈……我说呢,殷桓那狗脾气不以头抢地殉情自尽就不错了,哪来的心情跟别人生孩子……” 殷云度逃脱了压制后从岑寂手里一把夺过假面扣到自己脸上,青筋暴起。 打又打不过,忍了又实在生气。 但岑寂半点都不考虑他的心情,那人还在自言自语:“但你的年龄……我明白了……是小师弟的血脉,能涅槃也是意料之中的……” 岑寂这样子实在有点疯疯癫癫的,但他又像是一下子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他很高兴的告诉殷云度:“不用害怕我泄露了你的秘密,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毕竟是个大活人,似乎还和他的父辈颇有渊源,这人突然说自己活不久,殷云度心头有些异样的难过,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殷云度前世被流云阁抓住时,已经没有岑寂这个人了,彼时的阁主已经是大长老了。 虽然不知道岑寂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但他的寿数按最多算也只有两年了。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不跟将死之人计较。 殷云度劝说自己别因为刚才的事生气。 “和你爹闹掰以后,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是腆着脸去托孤,没想到居然又多活了几年。”岑寂摇头叹气:“早知道那时候还死不了,我就厚着脸皮多打听打听其他事了。” 殷云度警觉起来:“你想打听什么?” “贤侄,别那么紧张,我一个将死之人能做什么呢?只是想打听一些故人琐事罢了。”岑寂饶有兴趣的看向他:“不想我四处打听不如你来回答我,我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自然就不会四处打听了。” “事先说好,我不会什么事都回答。”殷云度因为刚刚这人唐突的举动而心存戒备,但又好奇他想打听什么,权衡片刻后缓声道:“你问吧,不过分的我可以告诉你。” 岑寂托着脸想了会儿:“嗯……怿桐那个徒弟,他走以后去哪里了?” 怿桐是凤珏的字,这没几个人知道。殷云度压下心底的复杂,不解发问:“徒弟?我从不知我娘有徒弟,此人姓甚名谁?” 岑寂在听到他喊凤珏娘的时候眼皮没忍住跳了一下,表情扭曲:“先不说怿桐徒弟的事,不管你私底下怎么叫,在我跟前别管怿桐叫娘,听得人火大。” “为什么?” “哈哈。”岑寂皮笑肉不笑:“还问为什么?你这么称呼一次就让我想起一次你爹那个老畜生勾引了我小师弟。” 殷云度在心底默念三遍客随主便,微笑:“行,那您师弟的徒弟叫什么呢?” 岑寂表情这才满意了,摸着下巴回忆:“叫什么来着……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姓谢,身子骨不怎么好,当初拜来北茫剑宗就是为了修出剑气固本培元好保住那条小命。” “当初那孩子原是想拜你爹为师的,可奈何你爹不待见人家,以剑宗不收世家子为借口把人回绝了——嘁,明明他自己就是纯得不能再纯的世家子。”岑寂奚落了殷桓一番,然后挑眉道:“最后还是我小师弟人美心善,看不下去把人收到了自己门下。” 殷云度听完,不确定道:“姓谢?” “嗯哼。” 殷云度默默半晌,才道:“谢见隐?” “对,就是这个名。”岑寂点头,点评两句:“这名不好,一听就知道见不得人。” “怎么可能。”殷云度蹙眉:“大师兄是我爹首徒,我爹怎么会不待见大师兄?我爹不在的时候宗门事务都是交给大师兄打理,连掌门令都在大师兄手里。” “居然把那孩子收到自己门下了……也是,那孩子那病殃殃的样子,修不成剑气估计小命就要没了。” 岑寂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至于你爹为什么不待见你大师兄,大概是因为他姓谢吧。给你个提示,你爹的母亲也姓谢。” 殷云度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殷桓从没跟他提过。 岑寂看了看他的表情,笑了:“你爹还真是心疼你,半点腌臜事都不告诉你。你那位大师兄要是论起亲戚来,你得喊人一声舅公呢。” 殷云度这次真没料到,怔怔道:“什么?” “你爹的母亲是七大世家之一的锦州谢氏大小姐,因为天资一般被谢老爷子嫁到了凉州殷氏当续弦。殷家老家主,也就是你爷爷,那可是个遭天杀的老混球,相好遍地都是,儿子女儿更是数不过来,天可怜见,谢小姐生下你爹没多久就被磋磨死了。” “而你这个大师兄呢……是谢老爷子在外头的老来子,这儿子比外孙都小了不知多少。”岑寂一杯一杯的给自己斟酒:“把自己女儿送出去给别人磋磨,眼见外孙发达了,又把外头生的儿子推到外孙跟前让外孙收徒——可真是个天打雷劈的好人。” 殷云度呆滞,他从不知他大师兄居然和他是血缘上的宗亲。 第23章 而且……这人怎么对他爹的家事这么了解,比他这个亲儿子都了解得多。 见殷云度被雷击中的表情,岑寂大笑出声:“你别这幅没出息样子,这才哪儿到哪儿。世家盘根错节嫁女娶亲这都轮换了多少代了,你在这七家里随便揪个人出来,翻一翻族谱都能沾亲带故。” 殷云度没头没脑突然问了句:“那仙盟呢?” “嘁。”岑寂嗤笑了一声:“你去仙盟里抡一棒子能敲死八个亲戚,懂了吧?” 殷云度讷讷点头。 “行了,行了,我累了,要睡了。”岑寂打着哈欠赶人:“听说你要娶我儿子?去培养培养感情吧,最好让他喜欢你,这样我也放心。就算他不喜欢你……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都要带他走,等我死了,别留他一人在这里。” 殷云度看他,然后缓缓垂眸,说了声好。 第15章 相逢祗有梦魂间 无论是殷桓,还是岑寂,看起来都爱喝酒。 殷云度不常饮酒,并不能理解他们对此物的痴迷。 岑寂闭着眼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副喝高了的样子。 饶是这人并没有看他,殷云度还是起身冲他作了一揖,才转身离开。 毕竟是长辈。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岑寂才眯着眼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眼。 殷桓的儿子,居然不爱酒。 这要是殷桓本人,闻着味估计都能把桌子舔了。 岑寂轻轻哼了声,骂了句:“假正经,可惜了我的好酒。” 玉盏中的酒水还是温热的,岑寂仰头,一饮而尽。 待来竟不来。 他慢悠悠的,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再不来,你就再也没机会跟你师兄喝酒了。” 一室幽静,只有滴漏的轻响。 岑寂表情有一瞬的寂寞,但他很快又笑起来,呢喃着唱起来:“相逢祗有梦魂间……” “可奈梦随春漏短,不到江南……” 岑寂在开蒙时,就被送到了世代交好的殷氏私学同殷家家主那群孩子一同修习基本道法。 殷氏老家主风流,大的小的孩子一大堆,但入了族谱的正经子嗣只有三个。 长子殷檐是其第一任妻子所出,天资也就那样,人也有些阴郁,但却是未来板上钉钉的家主。次子殷桓是其续弦所出,与殷檐互看不顺眼。幺女殷楹是其最后一任妻子所生,此时年岁尚小牙都没长齐。 大概是怕孩子太多有人生异心出乱子,殷老家主干脆快刀斩乱麻立嫡立长,早早定下了继承人。 修真界这七大世家比起门派,更类似凡人界的宗亲氏族,所以也就不可能指望它能有多开化。 岑寂厌恶这些东西,每个世家都有着裹脚布一样繁冗的规矩,但却没有一条是用来规束上位者的。 受苦的永远是生在这里的女孩。 资质平庸的,推出去嫁到别家网罗人脉。资质出众的,先培养出更适合双修能为男方修为提供增益的躯体,抬高价值后再嫁出去。 资质一般的男孩就扔到旁的世家去求学,读作“亲善交流”,写作“自生自灭”。 其他家怎么着岑寂不知道,反正岑家是这样的。而他,就是被赶出去自生自灭的倒霉蛋。 这不成文的规矩自然是不合理的,少年人或许多少有些血性会觉得这不对,不合道义,但更有天分的那批孩子自小便因此得到了更多恩惠照顾,吃人嘴短,想想自己如果为不相干的人抱不平可能会失去的利益,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久而久之,一批批少年人长大,长成了权衡利弊的成年人,成了新一批的既得利益守护者。 一茬接一茬,这套不合理的规则永远有受益者在维护它。 岑寂在这里遇见了殷桓,一个和他一样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的小毛孩。 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他们一块长到十几岁,然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同从殷家的高宅大院里偷偷翻了出来,撒着欢离开凉州,经虞州一路向北到了北茫剑宗所在的济州。 北茫宗宗主是当世剑尊,剑尊收徒挑明了不要世家子,他们俩便改名换姓混进来参加收徒大典的人群里。 事先说好要一切低调,殷桓却因为看见一群人在欺负一个负伤的少年非要冲出去替人打抱不平,最后人是救下来了,他们也因为扰乱大典秩序全都关了禁闭。 “你是什么闲事都要管吗?”岑寂指着他脑袋:“这世间不平事那么多,你管得了一件管得了十件百件?别忘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要是暴露了身份被遣送回去,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我没错!”殷桓梗着脖子,脑袋高高昂着:“我见一件便管一件,管一件便少一件!” “你……”岑寂被气得说不出话。 “雁寒,别气了。”大概是觉得岑寂好像真生气了,殷桓挠挠自己和人肉搏时被打肿的脑袋,试探着说两句软话:“我动手的时候,你不是也帮忙了吗……要不然你也不会和我一块被关在这里了,这说明你也觉得路见不平是该拔刀相助的不是吗?” 岑寂哼了一声,没接话。 “你总是让自己做的事变得出力不讨好。”殷桓往地上一坐:“明明做了好事帮了忙,嘴里却非要惹人生气,半句好话都不肯讲也不肯解释。” 第24章 殷桓想通了语气也就没那么冲了,反而有心情调侃两句:“要是咱俩有天闹掰了,肯定是因为你岑雁寒不长嘴。” “嘁。”岑寂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谁稀罕你,闹掰就闹掰,我有的是朋友。” 殷桓早习惯了他这臭嘴,丝毫没放在心上。他嘴里哼着小调嘟嚷:“嘴巴干,想喝酒了。” 岑寂把腰间的酒袋解下,扔给他。 “我不要这个——”殷桓脑袋往后仰,拉长了声音:“我要梅子酒——要白玉莲花盏——我要喝温的不要凉的——” 岑寂一脚踹得他直接躺到了地上:“惯的你毛病。” 殷桓毫无形象可言的躺那儿,爬都懒得爬起来,双眼放空自言自语:“该死的旧社会,该死的修真界,还是社会主义好……” 殷桓又开始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岑寂嘴角抽了抽,干脆闭眼打坐。 不多时,禁闭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岑寂被叫了出去。 他被引着到了一个年轻女人身边。 墨发红唇,马尾高束,眉眼间显露出几分落拓不羁的洒脱气质,赫然正是剑尊本人。 岑寂眼睛蓦地睁大,正俯身要拜,却被剑柄挑着胳膊拦住了。 “免了,北茫不讲究这些虚礼,留在收徒大典敬茶时再拜我吧。”剑尊如是说道。 收徒大典?敬茶? 剑尊要收他为徒?! 岑寂被突如其来的快乐砸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本尊分明早已渡过雷劫,却留滞人间不得飞升。去东阙宗请东阙君问过若木神君才知道,原来是本尊在这人间还有些尘缘未了。” 剑尊挑挑眉:“本尊命里三个徒弟,你是其一。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岑寂道:“仙尊请讲。” “万事低调,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你是我的徒弟。”剑尊淡淡道:“东阙君说依卦上看,你们三人在我去后定会反目。你们与我最多只有十数年的俗世师徒情分,本尊无情道大成一生清清白白,却不想门下不清静……” “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别让我飞升之后晚节不保,惹人非议说我教徒无方。既然你们非要反目不可,那就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别传到外面落人笑柄。” 岑寂听懂了,剑尊这是早就知道他是那些个腌臜世家里出来的,对外宣称不收世家子为徒,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想不到她收的徒弟其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世家子。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这些东西放在大门派里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传出去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但若是惹上了世家,那就不一样了…… 世家为了给自己造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它们就像白衣服上的苍蝇屎,恶心还甩不掉。北茫剑宗这样难得的清白门派,自然不想沾惹上世家。 至于什么师门反目……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岑寂躬身行礼:“徒儿明白。” 这次剑尊没有挡,受了他一礼。 岑寂被人引着离开,他忍不住询问能不能让他先回禁闭室看看,他的同伴还在那里。 引路的师兄却只是一笑,让他稍安勿躁,剑尊大人另有安排。 岑寂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就发现剑尊侧着头朝后说着些什么。 她椅子后的屏风上映出一团墨色的影子,那里似乎有人。 他没来得及多看些什么,因为剑尊看了过来。岑寂匆忙收回视线,低头走出门去。 后来就是好消息,殷桓抱着只鸟,傻乐着告诉岑寂他也被剑尊收为徒了。 岑寂见他怀里那小鸟颜色实在漂亮,从前竟从未见过,于是问他是哪里得的。 殷桓做贼似的左右环顾了一群,确定了周围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告诉他:“这是那天我们救下的那个小可怜,我当时刚扶他躲开人群他就呼啦一下变成只小鸟了。我怕别人发现了会对他不利,方才就一直把他收在我神识空间里了。” 岑寂吃了一惊,都没顾得上问这小鸟是不是妖:“你疯啦,你才刚刚修出金丹,神识空间能收死物都是天赋异禀,你还敢收活物?” 怪不得刚刚被他踹了一脚都没反应,估计是人都疼得没力气了。 “救人一命嘛。”殷桓笑嘻嘻的:“我没事的。” 殷桓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不久之后,这小鸟成了他们的小师弟。 东阙宗宗主东阙君与剑尊交好,常常携徒弟来玩。 东阙君的徒弟姓应,名如许,是个白净腼腆的少年人。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满口君子之道,有种近乎愚蠢的天真。 几个年轻人很快熟络起来,几番套话之下岑寂得知,这傻孩子原是凡人界帝王家的幼子,倒霉催的被近臣覆了国,流浪了一段时间后被东阙君捡回去做了徒弟。 “师尊他说着些什么龙气啊紫薇大吉啊之类的,就冲过来把我带走了……” 几人听完一阵唏嘘。 应如许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总说自己,于是换了话题:“我跟着师尊也学会了一些卜算之术,几位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算算。” 殷桓来了精神,第一个挤过去:“算我算我!” 应如许问:“殷师兄想算什么?” “算……”殷桓显然是脑袋一热就冲过来了,根本没想算什么,于是笑嘻嘻胡诌了一个:“算算我有几个孩子吧?” 第25章 应如许把他的手相看了半天,非常疑惑的皱着眉道:“我从未见过这么怪的……” 殷桓嘻嘻哈哈:“怎么了?” “殷师兄命中一子,但是……”应如许组织了半天语言:“但是若有若无的……一会儿死一会儿活?” “啊?”殷桓傻了眼。 “不对不对,是我出问题了吗?”应如许自我怀疑了一会儿,大概是想换个其他人找找自信,于是又对一旁的凤珏道:“凤珏师兄,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吗?” 凤珏问:“左手右手?” “左手便可。” 凤珏把手里的果子换到右手,依言把左手递过去。 应如许蹙着眉看了半天,木着脸自言自语:“怎么会……怎么也时有时无的。” “啊!我知道了!”应如许一拍手,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你们俩个的孩子是同一个,这样就解释的通啦!” “噗——”殷桓先是一愣,然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小师弟和我都是男子怎么生得出来啊,小应你师尊给你看的盗版书吗哈哈哈哈……” 应如许涨红了脸,也意识到了不对:“我……呃……” 岑寂撸起袖子朝他伸出手:“别管他,他这人不知道出生时哪一根筋没搭对,别拿看正常人的法子看他。要不然看看我的?” “不,不了……”应如许红着脸摇头后退,像是怕自己又失误:“大概是我学艺不精,我们换个别的法子吧,六爻怎么样?” 岑寂点头:“也好。” 应如许掏出龟甲和铜钱:“岑师兄想算什么?” 岑寂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入门那天剑尊的话,于是鬼使神差的,他说:“就算算我们的师门关系吧。” 应如许笑起来:“岑师兄给我放海呢,贵派的师门关系,哪里还需要算?”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聚精会神摇动起龟壳来。 就在此时,晴朗白日忽然响起一声闷雷。众人齐齐朝天边看去,再回过头来就发现应如许的铜钱撒了一地,龟壳碎裂,而他本人脸色惨白难看。 “应师弟……”殷桓离他最近,于是帮他把铜钱捡起来递过去:“没事吧?” 应如许白着脸看看他,又看看其他几人,强笑着摇了摇头。 眼下这场面,任是谁看了都知道不吉利,于是凤珏出来不太熟练的打圆场道:“今日可能不适合卜算,不如去赏花?”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岑寂也调侃几句:“正好让东阙君给你换新的。” “好。”大概是前几次的失误让应如许有了些理由劝自己这次也是失误,他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我们去赏花。” 少年人每日都有新奇事可做,这事很快便被他们抛之脑后。 直到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都一一应验了。 第16章 咬我就算了,咬别人多不好 殷云度没急着回去,而是问着路转道去了膳房。 以东阙宗为首的诸多门派都认为修士入道后便应当辟谷,哪怕门内设有膳房,也是为筑基以下的小弟子准备的。 在这些宗门里,贪图口舌之欲是要被耻笑的。 但北茫宗不一样。 北茫宗修剑道起家,门内除了只知道砍人打架的剑修就是万事与我无关的无情道大能,大家肚子里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剑修不在乎你嘴里吃的是最普通的馒头白菜还是能提升修为的灵果灵蔬,他们只在乎你结不结实抗不抗打能不能给他们当沙袋。 至于修无情道的……他们更不会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比起别人吃什么他们更在乎自己还有几道雷劫没过。 大家虽然性格千奇百怪,但来到北茫宗的无疑都有一个不可动摇的共同目标——飞升。 有了共同目标,关系就会无比稳固,如果有人敢不学好玩高低贵贱那一套破坏集体团结,那么剑修和无情道大能们会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北茫宗的高低贵贱是怎么分的。 剑修们负责出力戳两下,无情道大能们负责先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把砍稀碎的肉渣处理了——修无情道的,为了不被打扰,什么犄角旮旯都能找到,保证骨头烂了都不会被发现。 不要低估他们上岸的决心,破坏集体氛围,影响飞升速度的,会被毫不留情通通干掉。 这也是北茫宗虽然在四大宗门里排名最末,却在前后几百年里飞升人数最多的原因。 殷桓当宗主前,大家陌生而团结。 殷桓当宗主后,大家熟悉而团结。 大概是因为上完早课一身牛劲没处使,每次一到中午,北茫宗就会发生多起斗法引起的斗殴事件。 谢见隐急得焦头烂额,架是打不完的,丹药灵草是不够用的,前宗主是不善理财欠了一屁股账的,宗门财政赤字是雪上加霜的。 谢见隐作为首席大弟子,多次强调我们宗门没钱了,被打死了没钱买丹药治了。 然而北茫宗风气一向彪悍,他的话毫无效果,根本没有人听。 殷桓摸下巴沉思,余光扫见自己吃了一半的点心,恍然大悟:“他们就是饿得,人一饿就会暴躁,一暴躁打起架来就会没轻没重。” 于是殷桓大手一挥,北茫宗建派以来最大的食堂拔地而起,并每天到了中午时分都朝外散发着罪恶的香气。 第26章 殷桓请的厨子厨艺实在高超,大家打架的也不打了,暴躁的也不躁了,一下早课全都一股脑涌向食堂,北茫宗迎来了百年未有的安静祥和。 由于当时的北茫宗实在太穷,建食堂前殷桓不得不大义灭亲趁夜赶回凉州把他哥殷檐的私库洗劫一空,这才凑够了灵石。 北茫宗在医疗方面发洪水一样源源不断涌出的灵石终于止住了,谢见隐简直感动得要哭了。 殷桓深沉道:“这没什么,我苦一点不算苦,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 吃喝二字,人生大事。 这是殷云度从殷桓那里学到的。 不过他一开始也是只会吃,对于厨艺半点都不了解。 但后来四处流浪游荡,他脑子聪明,见得多了,渐渐也便会了。 只是这流云阁的膳房用的食材实在不讲究,多是放久了影响口感的,只有豆腐和虾还算新鲜。 殷云度整理了下能用的食材,脑子里很快有了合适的菜谱。 豆腐两面去皮切块晒干,锅中下油清烟起再下豆腐,稍洒些盐,豆腐翻身后加甜酒一茶杯,加热水泡发的虾。再加秋油适量,再滚一回,加糖再滚,葱切半寸入锅,随后缓缓起锅。 这是前世在凡人界一饭馆内吃过的,见岑丹溪喜欢,他便使了些银钱请后厨的老翁教他做法。老翁不止教会了他做这豆腐,还教了他些酥饼点心的做法。 岑丹溪五感敏锐,过辣过咸的东西都吃不下,只爱吃些鲜甜的。 一旁的莲子也煮够了两柱香,流云阁的莲子还不错,但在殷云度这里总比不上济州的杏仁。 济州的杏仁是甜杏仁,北茫宗后山有一大片南杏,六七月份就可以用杏仁做杏酪了。 思及此,殷云度唇边的笑意深了些。 拿食盒把东西装好,这才回了院子。 他们在小院内的石桌上吃饭,食物的香味吸引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什么东西啊。”应怜骑在墙头眼巴巴的看:“这么香。” 殷云度心想这姑娘忘性真大,被岑丹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才过了多久,这就忘干净又来爬墙头了。 “应姑娘。”殷云度委婉提醒:“昨晚回去后,休息得可还好?” “昨晚?”应怜从墙头跳下来,摇摇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问,我昨天明明记得我来了你们这边……然后,然后做了什么来着?” 她有些苦恼:“我的脑袋好像坏了,我只记得最后被你送回去了。” 殷云度看了眼头都没抬正若无其事吃莲子的岑丹溪,冲应怜一笑:“我也不记得了,或许是昨天大家都太累了吧。我做了些凡人界的菜,应姑娘要一起用午饭吗?” 岑丹溪终于有了点反应,有些护食的往自己碗里多夹了几块豆腐。 应怜显然被这味道勾得馋了,但她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了,我早就辟谷了。” “那真是可惜。”殷云度目光扫过她颈间随着摇头而晃动的银锁,样式精巧,上覆麒麟祥云纹样,华美异常。 殷云度微笑夸赞:“应姑娘这长命锁真是漂亮,想必绝非凡品。”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纹样是凡人界的皇室徽印,民间不能私自拓印。 “我父亲给我的,我便戴着了。凡人界得来的而已,能是什么稀罕东西。”应怜有些心不在焉的打了个哈欠,没放在心上。 “我听崔师兄说,应姑娘不是同应宗主和夫人一起去赏琼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原本是去赏花的。”应怜有些低落:“但是母亲突然又不太好了,我们不得不赶回来。” 殷云度状似不经意问道:“应夫人身体一直不太好吗?” 东阙宗素以医术占卜闻名于世,宗主的夫人却久病不愈…… “自我记事起,母亲的身体便这样了,这些年一直不见好。”应怜眉头紧蹙,低落道:“我每每问起,父亲都说让我不要因此忧心,他会治好母亲的。” 她攥紧了衣裙:“每次母亲有什么事,他总强作无事让我不要管赶我出去玩,可我也想帮忙……” 殷云度才刚安慰了两句,就听“啪嗒”一声,岑丹溪的筷子落到了地上,而他本人已经因为痛苦蜷起了身子。 不知看到了什么,殷云度瞳孔一缩在应怜看过来之前伸出手以宽大的衣袖挡住岑丹溪,随后语气严肃起来:“抱歉应姑娘,岑公子身体不适,我们先失陪了。” 应怜有点懵,怎么一个两个的身体都这么脆弱:“要不要我帮忙请个医修过来?” “多谢姑娘好意,在下也略通一些医术,这种程度能处理得好。” “哦……哦。”应怜看着他熟练的把人抱起来,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那我就先告辞了。” 殷云度朝她一点头,便脚步匆忙抱着人进了房间。随后一挥手,将屋外布好了结界。 岑丹溪在他怀里冷汗涔涔捂着头顶,牙齿把嘴唇咬得毫无血色。 “阿圆……”殷云度将他放下,让他靠在床头。岑丹溪痛得面色发白,想拿手去掰那刚冒头的幼角,却被殷云度握着手腕拦住。 幼龙还不能称为龙,此时尚且无角,称虬。龙以角听声,故而幼龙是听不见的。 只有长了角才能听见声音,算作成年长大。 第27章 “不要碰,等长出来就好了。”殷云度握着他的手腕,让他靠着自己,低声安抚:“长出来就不痛了。” 或许是因为新角冒头,岑丹溪能听到一点声音了,他仰脸循着声音源头的方向看向殷云度的嘴唇,然后缓缓地,对殷云度露出了个干净纯粹的笑来。 面色惨白虚弱,可眼睛却盈着光。 他挣了挣手腕,殷云度松开他。 岑丹溪很慢的打手势。 听不懂,但是,好听。 多跟我说说话。 殷云度眼瞳颤动,忘记了维持伪装,眼睛露出原本璀璨的金红色。 “好,说说话……”殷云度声音低沉:“就说说我从前的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娘给了我一颗蛋。” “我一开始觉得,我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能做孵蛋这种事呢。” “后来我想通了,其实我挺孤独的。我爹有很多朋友,但是我没有,我很羡慕。师兄他们都很忙,外面交的朋友都是和我假玩。如果能把这颗蛋孵化,就能有一个可以陪我很久很久的人。” “我给他取名阿圆,到哪里都带着他,我盼着他什么时候能从蛋里出来和我玩……” “听说凤凰血里有生的力量,我年纪小不懂事给他的壳上滴过血,都渗了进去,大概是被他喝掉了。这不好,搞的后来他总想喝血,咬我就算了,咬别人多不好。” “后来我家里出了变故,我把他藏起来了,再见到他时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他不认识我没关系,他是我娘交给我的,我娘我没有保护好,我不能,不能连他也保护不好。” “他是最后的了……” 殷云度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哑了。 没人知道他说的“最后的”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觉得他的气味和声音安心,岑丹溪靠着他昏睡过去,额头的角已经长出了大半。 殷云度摸摸他的头发。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第17章 变得跟调情似的 殷云度是被脖颈间隐约的痒意弄醒的。 大约是怀里抱着岑丹溪太安逸,他竟然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就看到岑丹溪伏在他身上,嘴唇还没离开他的脖子,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脖颈间,凌乱的头发不时扫过他的下巴,正是痒意的来源。 见他醒了,岑丹溪有些遗憾的退开,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看他,意思很明显。 我就舔舔解馋,不真下嘴咬。 他的眼睛极漂亮,中间的竖瞳是颜色偏深的翡翠绿,周围颜色渐浅,晕染成淡淡的青色。 殷云度指腹擦过他的下眼眶,声音带着些笑意:“眼睛颜色,忘了藏了。” 岑丹溪眨了眨眼,很不走心的把眼睛颜色变回了正常人类的棕黑色。 “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岑丹溪摇头,很新奇的歪着头一直盯着他的嘴唇,努力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和发出的声音对上。 他的角已经完全长出来了,大概对这新长出的角还不熟悉,尚且不知该怎么把角隐藏起来。 前世的岑丹溪几乎从不肯给殷云度看他的角,但眼下的岑丹溪不一样…… 这样乖这样信任依赖他,摸一下也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殷云度伸出手先把岑丹溪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岑丹溪脸颊偏凉,在感觉到他的手掌的温度后便主动贴了过来。 殷云度顺着他的意思摸摸他的脸,岑丹溪舒服的眯着眼睛,看起来对他全然信任。 于是殷云度手掌向上移动,很轻的碰了碰岑丹溪的角。 这一碰,岑丹溪突然打了个寒战似的抖了一下,原本眯着的眼睛蓦地睁大,“噌”得一下便退出去老远,缩在床角阴影处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不能摸吗…… 殷云度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也挪到床尾去,想要道歉,岑丹溪却在见他过来时便直接扯着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背对着他不理人了。 殷云度试探着揪住一点被角,扯开。 岑丹溪露出一只手来狠狠把被子抓回去重新裹住。 殷云度再拆。 岑丹溪再抓。 殷云度又拆…… 岑丹溪忍无可忍,不裹了,回过头怒视他。 那双眼睛蒙着水汽,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角不能随便碰。”殷云度很真诚的问他:“但是你的角真的很漂亮……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碰吗?” 岑丹溪微怔,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 “还是说,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岑丹溪点头。 有些习惯是血统里带的,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 “这样啊,你不喜欢的话那我以后就不碰了。”殷云度朝他张开胳膊:“为了表示歉意,脖子给你咬行不行?” 岑丹溪终于松开被子,攀着他的胳膊重新靠近他。 殷云度觉得,他得珍惜现在还有点呆的岑丹溪。 脱离了幼年期步入成年期之后,岑丹溪会以极快的速度脱离混沌蒙昧的状态,说不定明天一睁眼,这样说什么都会一字一句乖乖回答的岑丹溪就没了。 岑丹溪在他颈间轻咬了两下,说是咬,但其实力度亲差不多。 这个想法一出,殷云度喉结滚动了下,嗓子有些发紧。 第28章 但岑丹溪依旧没下重口,原本挺正当的事倒变得跟调情似的了。 殷云度有些头疼,再让他继续这么搞怕是要出大事。 殷云度拿虎口卡着他下巴强迫人抬起头来,岑丹溪唇上还沾着水色,一脸莫名的看着他。 只看了一眼,殷云度便有些狼狈的匆忙移开视线:“怎么不咬下去?” 岑丹溪不悦的扯了扯他的衣服,殷云度看过来他才开始比划: 你转过头去我就看不到你在说什么了。 方才一紧张,居然忘了岑丹溪现在还不能听懂,依然要靠看唇形来辨别他说出的话。 殷云度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粗心,但大概也是急于从刚才那种奇怪的暧昧气氛里脱身,他提议道:“我来教你说话吧。” 岑丹溪很聪明,只一个晚上,生活里常用的东西就已经会说的差不多了。 虽然说长些的句子还有些难,但殷云度相信,只要日后多加练习用不了多久岑丹溪就能正常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角长出来后,岑丹溪眼睛看起来比之从前更清亮了。 岑丹溪苦大仇深的表情盯着镜子看了会儿,然后叹气。 殷云度温声问他:“怎么了?” “角……”岑丹溪对殷云度有些不易察觉的依赖,下意识的朝他开口求助:“不能被看见,但是,还不会收。” 殷云度又狐狸似的微眯着眼笑起来,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岑丹溪就知道这人又有办法了。 “我初来时,送你的簪子有好好收着吗?” 岑丹溪闻言从随身的储物戒指里掏出那浅碧的簪子,递到殷云度手里。 殷云度把簪子放在手里颠了颠,显得很高兴:“这么宝贝啊,随身带着?” 岑丹溪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殷云度拢了拢他的头发,拿那簪子将他的头发在脑后挽好,随后用手指在簪尾轻轻一弹—— 淡青色的烟气弥散,岑丹溪的角隐去不见了。 岑丹溪睁大眼睛回头看他。 殷云度笑笑:“一点小障眼法,一次至多只能撑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后要来找我重新施法灌注灵力。所以还是要尽快学会把角收起来,或者……” 岑丹溪眼巴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或者跟我回济州北茫宗。”殷云度低声诱哄:“一时半会儿不会没关系,我可以陪你慢慢练习。我的师尊和师兄们都很和气,他们都是习惯保守秘密的人,就算不小心被看到了角,也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岑丹溪看着殷云度说完,表情有一瞬间动摇。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最后没有回答,只是偏头躲开了殷云度的视线。 “是还有事没有处理好吗?”殷云度没逼太紧,只是摸摸他的头发,很体贴的笑起来:“那就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想好了随时告诉我。” “我一直等着你。” 第18章 既要又要 殷云度问岑丹溪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岑丹溪说想吃鱼。 可膳房里的东西实在不怎么新鲜,于是殷云度拉着他到了弟子堂后的小水塘边钓鱼。 这个时间在流云阁是有统一的早课的,但或许是因为岑丹溪从前耳不能闻不方便上早课,又或许是因为那些长老不待见岑寂顺便恨屋及乌,总之岑丹溪是被放养的,其他师兄弟的课业都与他无关。 路过的小弟子投来的目光实在让人不舒服,殷云度一挥手设了个单方面的隔绝结界,他们能看到听到外面,但结界外的人不能看到他们。 这下清静多了。 结界外传来一些细碎的交谈声,多是些“阁主突然出关了”“藏宝库被贼人烧了”之类的闲谈。 看得出岑丹溪心思不在鱼竿上,他在听到“阁主”时抬头向声音来源望去,但很可惜他现在能听懂的实在有限。 殷云度看着他,若有所思。 “昨日我遇见了岑阁主。”殷云度状似无意的提起:“中午做了鱼,我们带去同岑阁主一起吃吧。” 岑丹溪看向他,没有作出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 若是旁人见了或许会觉得这幅样子太过冷情,甚至可能会因这冷漠无端生出些恐惧来。但这岑丹溪这模样殷云度前世已经见过千百次了。 岑丹溪惯常是空白着一副表情,不辨喜怒。他这样并非是他不高兴了,而是他放松了下来。岑丹溪松懈下来时,总会忘记控制自己的表情。 “你知道的事,好多。”岑丹溪道。 “我是你这头的,知道的多总归不是坏事。”殷云度慢悠悠回道。 岑丹溪嗯了声,便聚精会神钓鱼去了。 殷云度笑笑,在心底呼唤系统:“统,怎么回事,你最近怎么这么沉默?” 系统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点动静:[很忙,无事勿扰。] 殷云度百无聊赖的看着平静的水面:“怎么最近都不催着我去销毁那个什么违规物品了?” [情况有变,这个任务暂停。]系统道:[不用担心你会暴露,我会帮你屏蔽掉法器的追踪。] 殷云度呵了一声。 系统:[你有什么不满?] “一开始还借口不能精准定位糊弄一下,现在直接任务暂停……装都懒得装一下了吗?”殷云度学着殷桓发飙的语气:“是不是人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第29章 系统古井无波的声音里隐约有几分心虚:[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暂且放一放再谈,我们先聊点别的。”殷云度径直道:“你是我爹的哪位好友,对我意见这么大……让我猜猜,你估计死的挺早,在所谓的‘绑定’我之前,你都没有见过我吧?” “逆转时间还带有前世的记忆……这能力确实厉害。但我爹好友里那些叔叔伯伯实在太多,我有些对不上号,所以还是劳驾前辈自己开口吧。” 系统好一阵沉默,殷云度也不急,慢悠悠的边钓鱼边等。 一条鲫鱼上钩,殷云度将鱼丢进鱼篓,系统这才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与你父亲交情匪浅,又如何知道,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你。] 殷云度哼笑一声:“你说的那所谓的天道使者之类的谬论我从没信过,你若真有那通天之能,哪里还用得着我帮你?” “你对我的态度表明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狂妄,冲动,不知好歹……可这些分明是前世仙盟之人对我的看法。” 殷云度慢慢掀起眼皮:“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前世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我。你前世就知道我,但对我并不了解。虽然你并不一定是仙盟的人,但你前世一定从未亲眼见过我。但凡见过我与我共事过的人,都不会把流言当真。” “至于为何知道你与我爹交情匪浅……”殷云度扯扯嘴角:“我爹那些奇言怪语传染性极强,你大概自己都没注意到,就被传染开始挂在嘴边说了。” 系统一阵沉默,装鹌鹑不作声。 “别再说些什么你是天道意志之类的话了,我不会信,想合作就拿出点儿诚意来。”殷云度一扯鱼竿,又是一条鱼:“分明看不上我,分明不信任我,却偏偏还要选中我。既想要人替你赴汤蹈火,又想要把人当傻子糊弄连真实身份都不肯言明……” 他皮笑肉不笑:“既要又要,这位前辈你要脸不要?” 脑海中“叮——”得一声响起,系统被骂得下线了。 “心理素质有够差的,多说两句就破防。想拿人当枪使又受不了被揭穿,脸皮还是不够厚。”殷云度摇头,提起鱼篓喊上岑丹溪:“走喽,回去蒸鲫鱼。” 殷云度在吃食上有些研究。 鲫鱼的话,蒸着吃最鲜,其次是煎着吃,把鱼肉拆下也可做鱼羹。蒸时用酒不用水,稍加些糖用以提鲜,再酌量添些秋油,如此做出的鲫鱼肉质嫩而鲜甜,是为上品。 如果不是被修真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绊住脚,他大概会带岑丹溪去凡人界找个有烟火气的热闹小镇住下,开个酒楼茶肆,悠然度日。 他喜欢花,喜欢草,喜欢人间喧闹,喜欢跟岑丹溪一起无所事事的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他不喜欢乌烟瘴气的修真界里这些勾心斗角的事。 可眼下这烂摊子他不得不管。 若是他不管,他的父亲,他的师兄……他的家人们不会不管。他们都是最温和良善不过的人,见不得不公,见不得无辜之人死去。他们的道是黎庶苍生,他们愿意以身殉道。 他们见不得无辜之人死去,而殷云度见不得他们死去。 就像他爹说的,世事难求一个完满。 若是能以一人替这千万人,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 “好了。”殷云度将蒸鱼装好,看向一旁饶有兴趣观察他做饭的岑丹溪:“去找岑阁主吧。” 岑寂的小木屋还是掩在幽幽绿荫里,殷云度甫一走进院中,便感受到了另一道灵息的存在。抬眸去看,果不其然,岑寂对面还坐了另一位修士。 那人一身藏蓝华服,其上点缀诸多金玉挂饰,显得华贵庄重。此时他正抬手斟酒,行动间环佩相撞,泠泠作响。 “你与殷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多少年的交情了,便是各退一步又能如何?”那人手指摩挲了下玉盏:“红炉美酒时温……他不饮冷酒,他的喜好你比谁记得都清楚,你分明时时等着他,他想要的也不多,只那一件事……告诉他他想知道,重归于好不是皆大欢喜吗?” 岑寂没回答这人说的话,而是冲外头的殷云度和岑丹溪一招手:“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没有外人。” 殷云度本想拽岑丹溪先离开,这里的长辈们看起来有话要谈。但被岑寂这一喊,走是走不了了,只能进门落座。 “这位是应如许应宗主,你父亲的老朋友了,不必拘谨。”岑寂说完冲那蓝袍修士一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回头再说,别在小辈们跟前丢人现眼了。” 岑寂话题转移的实在拙劣,应如许蹙着眉看着有些恼了,但大概是顾忌殷云度他们在场也不好多说落了岑寂的面子,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转头同殷云度笑笑:“贤侄见笑了。” “带了什么这么香。”岑寂打开岑丹溪递过的食盒:“蒸鲫鱼……你做的?” 岑丹溪摇头,指指殷云度。 “手艺不错,比你爹强多了。”岑寂尝了一筷子,转向应如许:“孩子们一片心意,你不尝尝?” 应如许脸色不算好看,大概是在生气岑寂不听劝,他对岑寂道:“今日便聊到这里吧,我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在看向殷云度和岑丹溪时他脸色缓和了些:“今日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自腰间解下两条漂亮的红线,递给两人:“这玲珑丝是我前段时间得的,你们权且收着,等改日世叔再给你们补上个合适的见面礼。” 第30章 “好东西,收下吧。”岑寂在一边笑吟吟的开口:“都是自家人,不用跟他客气。” 见岑丹溪两人把东西收了,应如许这才离开。 应如许身影走远,岑寂这才慢悠悠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到我这里来?” 殷云度道:“听说了岑阁主出关,岑公子想来看看你。” 岑寂一愣,这才真正把注意力放到乖乖坐在一边的岑丹溪身上。 凭心而论,他对这孩子从来没上心过。 这孩子是他在当年那场恶战后,他回程的路上捡到的。 准确的说,他捡到岑丹溪的时候,这孩子还是个蛋。 他受了重伤,昏迷前找了个隐蔽的山洞藏身进去,等醒来便发现了山洞深处的结界。 结界打破,后面是一颗蛋。 他把蛋带了回去,在屋里把蛋随手一仍就忘了这事。结果距离他捡蛋这事都过去一两年了,蛋里突然自己爬出来个孩子。 他不喜欢孩子,但这孩子又实在可怜,他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糊弄着说这是自己的孩子便丢给阁里养了。 虽然流云阁不待见他,但这孩子名义上是阁主的孩子,总不会给照顾死了。 捡来的而已,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于是岑寂放心做了甩手掌柜。 第19章 最好敲得他们底裤都不剩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破壳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虽然他不喜欢孩子,但这孩子对他极其亲厚信任。 他不闭关的时候,这小崽子就蹲在他身边看他喝酒,安安静静的,可怜兮兮的。 被他送走了,就自己跑回来,丁点大的小东西死死抱着他的腿,眼睛里蓄着泪,要落不落。 岑寂没办法,总不能欺负孩子,于是只能随他待着。 捡到这蛋的地方叫丹溪,岑寂没什么起名的天赋和耐心,干脆就给他起名岑丹溪了。 偶尔他良心发现会教这孩子说话,但教半天一个字也教不会。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捡了个小傻子。 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听不见。 岑寂急得头秃。 这不造孽吗,他没几年可活了,要是他哪天突然嘎嘣就死了,那这孩子无依无靠连话都不能听不能说,这不没法活了吗。 于是他厚着一张老脸去找了殷桓。 要是他哪天死了,请他替自己照顾这孩子长大。 殷桓虽然对他有气,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稚子无辜,他答应了。 结果自己还挺能活的,一不小心就活到这孩子长大了。 他闭关的地方没人知道,他出关也没人知道。 出关后四处溜达了圈,听说殷宗主的公子持半块掌门令作信物找上门来,说是来结亲的。 他儿子要跟人结亲,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左右也不算什么坏事,殷桓的儿子,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把岑丹溪带走了反而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岑寂虽然这般想着,但还是觉得最好还是把人叫来考校一下脾性,万一是个脾气不好的那还是算了,虽然他不是个多负责的爹,但把孩子跟丢垃圾似的随便找个人扔了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殷云度脾气挺好,算得上一句谨而有礼了,但他自己脾气不怎么好。 一想到当年殷桓当年山盟海誓的哄走了小师弟,而小师弟这才走了几年,殷桓孩子都这么大了,他就来气。 这么快就把小师弟忘了吗。 岑寂是师兄弟三个里最差劲的,论剑他不如殷桓,论幻化术法他不如凤珏。 但他又是师兄弟三个里最好的,殷桓论幻化术法不如他,凤珏论剑不如他。 说好听了,是中庸。 说不好听,是半吊子不上不下。 但半吊子也有半吊子的好处,殷桓的短板,他一眼就能识破。 这狗屁手艺也敢用到儿子脸上,也不怕哪天让人拆穿了。 他一面带着“我倒要看看殷桓跟别人生的孩子长什么样子”的怒气,一面想着“这混账手艺还是这么差,这么多年心思没用在修行上也不知道干嘛去了”,硬是把殷云度的那张假面揭了下来。 然后—— 他在这后辈的脸上看到了昔日故人旧影。 眉间那抹朱红色法印彰示着他身上流有凤凰一族血脉,而那双风流恣意的眼睛则生得与另一人如出一辙。 这眼睛长在殷桓脸上显得轻慢多情,而殷云度的五官中和了这一点,让他锋锐的气质里含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情。 岑寂想到了当年应如许的谶言,彼时他们都当做了笑话,不想多年后竟成了真。 这孩子的双亲是谁不言而喻了。 怪不得……怪不得殷桓要把他藏起来。 岑寂心头不合时宜的松快起来,他这份隐秘的高兴是为了凤珏。 如果凤珏选择的那个人在他离开后也忘记了他另结良缘,凤珏会很难过吧,会后悔吧,会觉得不值得吧。 小师弟伤心失意他是不想看到的。 岑寂恨恨的想,殷桓合该好好做个安分守己的鳏夫,凤珏活着的时候选了他,凤珏走了他就应该为他守节。 殷桓守节,那些老朋友都知道他是凤珏的未亡人。 而有的人连未亡人这三个字的名分都求不得。 岑寂很嫉妒,嫉妒完了,就只余一声叹息。 第31章 要是凤珏还在就好了。 他在幻化术法上的天赋,是三个人里最出色的。 岑寂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想,要是凤珏还在就好了。 岑寂选择性的忽略掉殷云度与殷桓的相似之处,一想到这是小师弟的孩子,他就觉得亲近,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这样想来前几日藏宝库起火那些个庸才扑了一晚上没扑灭也有了解释。 凤凰火哪是他们能随便扑灭的。 流云阁里没几个好人,估计是有不长眼的欺负人欺负到他头上了。 性子好但也有脾气,不冒失会闷不啃声办大事。 岑寂越看越满意。 他满意还不够,得岑丹溪满意才行。 于是他跟殷云度说,去培养培养感情吧,最好让他喜欢你。 就算岑丹溪眼下还不喜欢他也没关系,感情这东西是可以相处出来的,只要殷云度把人带走了,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了。 但现在看来,岑丹溪对殷云度的接受程度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些。 这是好事。 岑寂知道岑丹溪是有话要单独跟他说,于是他对殷云度道:“先出去会儿呗,我和我儿子说会儿话,等会儿再喊你进来。” 殷云度不太放心的看了岑丹溪一眼,岑丹溪是个小木头,压根没发觉。 岑寂噗嗤一声笑出来。 殷云度耳根一红,匆匆拱手退出门去。 小木屋里寂静下来,竹香萦绕在鼻尖。 岑寂跟这孩子不是很熟,他费劲巴拉的回忆了半天从前跟应如许讨教的手语打法,不太熟练的比划着问岑丹溪,他闭关的时候过得怎么样。 岑丹溪很少笑,但是看完他比划的这一通,突然微微冲他笑起来。 然后,他听到面前的孩子小声跟他说:“一切都好。” 当年他试过许多法子都没用,应如许会卜算擅医道,连他都说没法子,这孩子不是寻常的双耳有疾,而是五感有缺。 岑寂一愣,然后有些惊奇的问:“会说话了,能听见了?” 岑丹溪点头:“嗯。” 问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能问出这话得有多混账多不负责任,孩子病了十八九年病好了他都不知道,岑寂讪笑两声:“什么时候的事?” 岑丹溪说话还不是很熟练,有些磕绊:“最近,几天。” 说完,又抬手指了指门在的殷云度:“他帮了忙。” 岑寂了然,又道:“刚刚一直看我,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他说,带我走。”岑丹溪认真看着岑寂:“可以吗?” 岑寂笑:“你想跟他走吗?” 岑丹溪几乎没什么犹豫,点头。 没有人会甘心被困于一隅,更何况这个地方藏污纳垢。 既然有离开的机会,怎么会不想走呢。 岑寂逗他:“如果我不许,你就不走了吗?” 出乎他意料的,岑丹溪点下了头。 “为什么?”岑寂勉强挤出个笑:“我对你并不算好。” 岑丹溪起身,退后几步冲岑寂一拜,额头结结实实叩在地上:“父亲恩重,不敢忘。” 没有岑寂,他活不到今天。 岑寂神色复杂把人扶起来,从腰间解下半块玉佩给他:“拿好了。” 岑丹溪歪头不解看他。 “这是半块掌门令,外头那小子手里有另外半块,合起来就是完整的掌门令。”岑寂一笑:“我活不久了,等我死了那几个长老肯定没一个老实的。就这么把一个门派拱手送给那群混账还真不甘心……” “现在掌门令在你们手里了,等我死了你们要是有本事就把这小门派收到自己手底下打理,不听话的就杀,多杀几个剩下的就老实了。”岑寂语气依旧懒散:“要是你们实在吃不下这块鸡肋,那就拿掌门令狠狠敲他们一笔,最好敲得他们底裤都不剩,别那么傻他们要你们就给,知道了吗?” 岑丹溪似懂非懂的点头,手里握着玉佩,目光望向外面院中花树下兜着衣摆捡拾残花的人。 岑寂看他懵懂的样子,心里生出些后悔来,自言自语道:“我该多教你些东西的……” 这幅样子,太好骗了些。 第20章 你的求不得,我笑纳了 殷云度不知道岑寂为什么这么笃信自己活不久了,纠结片刻,他还是问出了口。 “那个啊……”岑寂看他的眼神是很明显的长辈看孩子的眼神,那是一种不自觉的敷衍和轻视:“那不是你们这些小辈该操心的。” 殷云度不喜欢那种目光,总想争一争:“前辈是不是有些傲慢了,年纪比您小,就不值得信任了吗?万一我能帮到忙呢?” 岑寂像是没料到他会反驳自己,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旋即又笑起来:“你应该喊我师伯,另外,到底是谁在傲慢?” “有些事哪怕旁人能帮得上忙,也非得自己解决不可。”岑寂觑他一眼,轻笑:“爱管闲事没个边儿的样子跟你爹还真是像。” 人总有秘密,不是所有难处都能对旁人和盘托出。 殷云度自觉说错了话:“是我失言……” “知道你是好心。”岑寂冲他摆手:“你我拢共也就见过三五次面,素无交集,你愿意多问这句是你心善,没什么过错。” 说罢,岑寂掏出一个盒子,示意他接过。 第32章 殷云度迟疑:“这是……” “给你做的。”岑寂语气缓缓:“殷桓手艺太差,不够丢人的。” 殷云度算是看明白了,岑寂不是在故意呛他。 岑寂是平等的攻击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 长辈所赠,却之不恭。殷云度接过,道谢。 自岑寂住处离开,回去后却遇见了不速之客。 身着流云阁内门衣饰的年青修士拦在路上,目光不善的看着他们。 殷云度认出来了,这是前世岑丹溪那个所谓的“未婚夫”,也是他初来流云阁那日抽刀砍他的人。 太忙了没来得及收拾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就是殷云度?”岑千盛看他一眼,目露厌恶,随即转向岑丹溪道:“你可想清楚了,北茫剑宗不是流云阁,剑宗继承人不看血脉只认能力。我没记错的话,殷宗主的亲传弟子有三位吧?我的地位板上钉钉,但他能不能排的上号……” 岑千盛若有所指道:“可就说不定了。” 这是在拐歪抹角的说,殷云度上头有两个师兄少宗主之位轮不到他,岑丹溪跟他走了什么也得不到。 殷云度一笑:“我倒是听不懂了,如今岑寂阁主尚在,流云阁便是认血统那少阁主也该是我身旁的这位岑公子……你的地位,如何就板上钉钉了?” 岑千盛狠狠瞪他一眼:“我没有跟你说话。” 说完,他又看向岑丹溪:“你若是个明白的,就该跟我走。” 殷云度气笑了,当着他的面威逼利诱他老婆还不许他插话,真是世风日下。 岑千盛看见殷云度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微微侧头同岑丹溪说了些什么引得岑丹溪有些慌乱的抬手摸向自己额头,然后岑丹溪的手腕被殷云度轻轻握住,稍一用力人就被他带到了怀里。 “别怕,没事……我只是说法术快失效了,但现在暂时还没失效,他现在还看不到你的角。”殷云度贴在岑丹溪耳侧,温声低语:“我们在岑阁主那里待了太久了,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法术就失效了。我们得快点回去,但是这个人挡在路上好碍眼啊……我可以打他吗?” 岑丹溪压低声音问:“打他,为什么问我?” 殷云度笑意浅浅:“你们看起来认识,我怕我不说一声就动手你会生气。” 岑丹溪摇头:“打得好。” 殷云度笑意真实了两分:“贴紧我,不要回头不要乱动。万一法术现在失效了,被那个人看到了就麻烦了。” 岑丹溪乖乖点头。 见两人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反而贴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岑千盛气急败坏:“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架啊。” 殷云度玩味的看他一眼,打了个响指给岑丹溪设了个结界。这结界不光抗造还隔音,岑丹溪有些茫然的看他一眼,殷云度用眼神示意他没事,安心。 “小岑公子好像不是很想跟你走。”殷云度眸光淡淡看向对面的人,脸上带着嘲弄似的笑意:“他看起来更喜欢我呢,抱着我都不肯撒手。” “呵。”岑千盛冷笑一声,抽刀上前:“找死。” 强龙不压地头蛇,马上就要带岑丹溪走了,诸事小心为妙。 但他们不主动惹事是一回事,有人来挑事是另一回事。 对面先动手了,打出个好歹来,那可就怪不得他们了。 殷云度将扇子一转,白玉扇面轻松接下一击,金玉相接发出清脆鸣响。殷云度眼神一凛,低唤一声:“惊霜!” 白玉扇子化为长剑直直朝岑千盛飞去,不需殷云度控制,竟也能将岑千盛死死压制。 惊霜剑寒气逼人,兵刃交接间,岑千盛只觉寒气自刀柄传来,受寒气侵扰,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抵挡越来越吃力。惊霜所出剑招又诡谲莫测绝非寻常,岑千盛很快难以招架败下阵来。 “连我的剑都打不过,还想跟我打?”惊霜剑被殷云度收回,又成了一把看似无害的白玉扇子。 他将身侧的人抱起,岑丹溪大概是怕角暴露,显得很配合。脸颊贴在他身前,藏的严严实实。 殷云度嘴角挑起,半点不复在岑丹溪跟前的温良和善,他在岑千盛愤恨的眼神中缓缓开口,语气满是挑衅:“你的求不得……” “我笑纳了。” 说罢半点没有停留,扬长而去。 [你这作风,可真像个反派。]系统幽幽道。 “谬赞,谬赞。”殷云度接受良好,谦虚道:“我还是差一点的,和我夫人比还差得远了。” 大概是心情不错,殷云度也乐意跟系统多掰扯两句:“说说吧,为什么对我那么不满。” 系统安静片刻:[因为我想选的,本不是你。] 殷云度挑眉:“我哪里不好,选中我你还亏了?” 系统:[你人虽灵慧,却难长久。] “何出此言呢。”殷云度漫不经心道。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修行之事本就是逆天而行,这三样沾其一都容易折在半路上]系统稍一停顿,才继续道:[更何况,这三样让你一个人全占了。] [你连长久活着都难,要我怎么将更多真相告知与你,怎么相信你能走到最后。] 系统见他不言,便继续道:[说多了你也不会往耳朵里听,这也是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固执己见,普天之下只信自己。我再提醒你最后一句,言尽于此,听不听全由你。] 第33章 [小心应如许。] 第21章 踹寡妇门,刨绝户坟 “什么意思?” 系统却不打算继续回答上面那个问题:[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去找吧,找对了我就回答你所有问题。] [想要人看得起你尊重你,那就拿出点本事来。无能的人,凭什么要我看得起。] 说罢,不待殷云度作出什么反应,系统下线了。 殷云度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岑丹溪见他没有朝住处去,扯扯他的衣袖:“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我们先不回去。”殷云度道:“那人没什么本事却难缠,他知道我们的住处,万一他跟过来好麻烦的。” 岑丹溪歪头,用寻常语气道:“把他打得起不来,不就不会跟过来了吗?” 殷云度眼含笑意:“什么?” 岑丹溪发觉这种做法在人族常规的认知里是不被允许的,他眼神撇向一边,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把事做的太绝。”殷云度道:“你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筑基。”岑丹溪说完又补了句:“因为没有人教我。” 殷云度逗他:“所以现在这么乖,其实是因为打不过没法还手吧?” 岑丹溪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用余光悄悄看他,在确认过他没有负面反应后,态度变得无所谓起来。 大概是确定了他是个脾气好的,岑丹溪心安理得装作听不见,扯着他的穗子玩。 殷云度高兴于岑丹溪在他面前毫无戒备,笑意更浓:“以后我来教你,所有我会的我亲自教,我不会的便请人来教。”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并没有那么大的自信能滴水不漏的保护岑丹溪,对岑丹溪最好的保护,就是让他自己强大起来。 这样哪怕有朝一日他又走了上辈子的老路,岑丹溪也能和上辈子一样,有能力顾好自己。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岑丹溪没有遇到他,自己一个人磕磕绊绊长大。 这辈子提前相遇了,不是岑丹溪等着他来救,而是他忍不住要来找自己的救星。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 岑丹溪眼前一亮,这是一小片澄澈湖泊,水石明净,水面在夜色在泛着粼粼波光。 他天性喜欢水,但顾忌身上的伤不好下水,只能脱了鞋袜在岸边浅水处待一会儿。 “衣服都弄湿了。”殷云度坐到他身边,替他把衣摆卷起来。 岑丹溪拿湿漉漉的手去碰他的脸。 殷云度也不生气,只是笑,那双眼睛在月色下像被天池水洗过一般澄澈明净,满含温情:“怎么了?” 岑丹溪被这眼睛恍得呼吸一滞,心头涌上些奇怪的感觉,麻麻痒痒自心头一直蔓延到指尖,难以分辨这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压下那股奇怪的情绪:“你为什么,都不会生气?” “心之所向,近在咫尺……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值得高兴的事了吧。”殷云度的神情是一种求而得之的愉悦平和:“我怎么气得起来呢。” 岑丹溪重复了一遍:“近在咫尺?” “对啊,近在咫尺。”殷云度又眯起眼,笑得像个狐狸:“是谁和我近在咫尺呢?” “只……尺……”岑丹溪蹙着眉:“是哪个只?哪个尺?” 殷云度深吸口气,他忘了岑丹溪才刚能听声说话没多久,很多字词的发音都分不清楚。 “以后多听多说,就知道了。”这个话题再说下去有点尴尬,殷云度转而道:“夜里凉,不要泡太久了。” 岑丹溪乖乖上岸,抱着膝朝远处望。 殷云度拉过他的腿,拿衣摆给他擦上面的水渍。 岑丹溪问:“为什么对我好?” “这么多为什么,是现在只学会了说为什么吗?”殷云度笑看他:“因为一见钟情,因为心悦于你,所以想对你好。” 岑丹溪歪头想了会,玩闹般抬起脚踩上他的肩:“不像。” 殷云度虚心下问:“为什么不像?” “你不是看一眼我的脸,就会喜欢我的人。”岑丹溪看着他的眼睛,他很想多问些什么,但他连说话也是刚学会,表达这种复杂的感觉对他来说还太困难。 殷云度静静微笑着等他的后话,可他歪着头想了很久,也只是重重摇了摇头:“你不会。” “好吧……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一时半会儿也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殷云度说完,突然问了个毫无关联的问题:“流云阁里,每天最热闹的地方是哪里?”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岑丹溪还是回答道:“演武台,早课后所有人都会去,怎么了?” “没什么,随口问问。”殷云度在岑丹溪玉簪上一掸,顺手加固了隐匿法术:“回去好好休息一晚吧,明日我们去同岑阁主辞行。” 岑丹溪点头:“好。” 。 翌日一早,岑丹溪醒来时就看到殷云度站在窗边,好像在对手里捧着的一只红色小鸟说些什么。 他揉揉眼睛,不待他看清,殷云度就把鸟放飞了。 “那个是……” “我养的鸟。”殷云度微微笑着,温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岑丹溪觉得那鸟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去见岑寂,他也就没再多想。 岑寂也没多少话同他们说,只交待了要岑丹溪好好修炼保护好自己,便打发他们走了。 第34章 路过演武台附近时,岑丹溪看到了聚集的人群,还有不少小弟子陆陆续续自其他方向赶过来,脸上带着戏谑和同伴不知说着些什么。 虽然往常演武台人也不会少,但今天好像有点不对…… 殷云度侧身挡住岑丹溪的视线,若无其事道:“怎么停下了?” 想到昨晚殷云度突然问他流云阁哪里最热闹,岑丹溪觉得今天这事肯定有鬼,他推了推殷云度让他让开一点,别挡在去演武台的路上。 殷云度见拦不住,只能跟上。 岑丹溪走到演武台前隔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群,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昨天来挑事的岑千盛被人倒吊着挂在树上,而树上拉着大红条幅写了副颜色相当喜庆的对子。 上联:踹寡妇门 下联:刨绝户坟 横批:百世流芳 大概是平时做的好事太多,此时竟没有一个人敢来上手把他解救下来。 岑丹溪回头,看向身后的殷云度。 殷云度攥拳放在唇下,轻咳两声:“其实,不是我……” 岑丹溪扬眉:“真的吗?” 殷云度点头:“真的真的。” 岑丹溪:“我不信。” 殷云度:“……” 岑丹溪重复他昨天说过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殷云度抬头望天:“人不饶我在先,我又何必饶人。” 岑丹溪追问:“不要把事做的太绝?” 殷云度认真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岑丹溪拧眉:“有理有据。” 殷云度点头:“过奖过奖。” 第22章 是一对尚且年少的爱侣啊 济州地处整个修界的最北,而北茫宗则建在整个济州的最北。北茫宗再往北就是荒无人迹的雪原,雪原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鬼域,据说那里封印着混沌初开以来的邪煞凶兽。 北茫宗冷的时间最久,开始冷的时间也最早。别处还是深秋,这里已经飘雪了。 北茫宗建在茫山为主峰的群峰之上,代步的飞舟也只能止步山脚,若要上山要么徒步攀登,要么御剑。 殷云度唤出惊霜剑同岑丹溪御剑上山,岑丹溪抱着他的腰突然开口道:“你的剑,和我爹的,一样。” “是吗?”殷云度略有些诧异:“一模一样?” 岑丹溪笃定:“一模一样,我爹平日里不用剑,都是把它化成一支竹箫挂在腰上。” 怨去吹箫,狂来说剑,倒也合乎岑寂性情。 “岑阁主的剑,叫什么?” 岑丹溪道:“琼霖。” 殷云度的剑是他年纪还小的时候,殷桓喝醉了送他的。彼时他还不知这是把剑,只当是把用来把玩的白玉扇子。后来殷桓问他为什么从来不见他用自己送的剑,他这才知道原来那扇子是把剑。 仔细想来,这一模一样的剑应当有三把。 除却岑寂和殷桓各一把,还有一把曾在凤珏手里,也就是殷云度幼时经常用来把他挂在白桐林的那把玉骨伞。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凤珏的那把剑应当是叫掠雪。 琼霖,惊霜,掠雪。 夏霖,秋霜,冬雪。 剑修的剑就是亲儿子,亲儿子都得要一模一样的,连取名字都要息息相关。 他们昔年关系一定很好,或许是形影不离的程度。 御剑落在主峰茫山,殷云度远远就看到了一抹浅色人影撑伞立在那里。 殷云度紧扣着岑丹溪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侧头很高兴的对岑丹溪道:“那个是我大师兄,是很好的人。” 岑丹溪能看到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能听到雪花落下发出簌簌的响声,脚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岑丹溪看着雪落在身上,歪头侧耳听了一会儿,冲殷云度露出个看上去有点呆的笑来。 殷云度抹掉落在岑丹溪额间的雪,笑得欢畅恣意:“回家了。” 他牵着岑丹溪快步向前,走近了才发现谢见隐除了自己撑着的伞,手里还多拿了把伞。 “师兄!”殷云度环顾一圈,问道:“怎么不见二师兄?” “就知道你不会记得带伞。”谢见隐将手里的伞递给他,目光在他和岑丹溪紧紧交握的手上略一停顿,随即笑道:“阿朔在陪同师尊处理一些事务,近来情况不太好,周边多有动荡,师尊一直不得闲。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也能帮衬一二。” 殷云度接过伞道谢,又急忙问:“我之前在传讯里拜托师兄的事……” “已经准备妥当了。”谢见隐微微一笑:“随我来吧。” 。 花白头发的苍老医修为岑丹溪检查身体,殷云度站在一侧等候。 不熟悉殷云度的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殷云度几乎是由谢见隐带大的,谢见隐很了解他不安时的一些小动作。 比如抿唇,比如在手里盘玩些什么。 谢见隐的眼神从殷云度抿紧的嘴唇和他手里被盘得发亮的玉扇上移开,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还没问过,这位公子是……” 殷云度抢先代岑丹溪答道:“是流云阁岑寂岑阁主之子。” 谢见隐一愣,殷桓和岑寂关系恶劣这在北茫宗大约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俩甚至曾在北茫宗先宗主神像前大打出手刀剑相向,殷云度出去一趟怎么把殷桓死敌的儿子带回来了。 第35章 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那医修叹了口气,殷云度立刻凑上去,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发觉的紧张:“前辈,怎么样?” “随我出来说吧。” 殷云度跟出去到了旁边的房间,谢见隐倚在门口,听着声音自隔壁隐约传来: “这小公子血气亏损得不轻啊,此前可是被什么修旁门左道的邪修抓去当引子了?” “前辈不要管那许多,只告诉我可有什么方子能快些……” “没什么快法子,这亏损是积年累月耗出来的,一下补得太急只会适得其反,他这身子只能慢慢温补……” 殷云度的急切忧虑全数落进了谢见隐眼里,谢见隐又转而看向精神萎靡身上披着殷云度外氅的岑丹溪,心下了然。 是一对尚且年少的爱侣啊。 殷云度还未与那医修前辈交谈完,外头又有人踏雪而来。 殷桓衣饰颜色依旧惹眼,远远看去在雪地里染出一抹格格不入的盎然绿意。 谢见隐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去来到岑丹溪身边,微笑着跟他叮嘱了些什么。 岑丹溪听完,乖巧点头。 谢见隐又问:“会下棋吗?” 岑丹溪点头:“只会一点,下不好。” “那正好。”谢见隐满意:“一会儿你尽全力就好。” “我明白了。”岑丹溪认真道:“谢谢师兄。” 谢见隐强忍住想上手捏捏他的脸摸摸他的脑袋的冲动。 确实讨人喜欢。 谢见隐再出门时,殷桓已经和凌朔走到廊下了。 殷桓脱下斗篷抖了抖雪,随手就把衣服扔给了身后跟着的凌朔,张望一圈不见殷云度人影,于是对谢见隐道:“老三那小子呢,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人?” 谢见隐笑笑:“小师弟还有些事,师尊且先进屋坐下等一会儿吧。” 殷桓点头:“也好。” 三人进门,殷桓一打眼就看到了岑丹溪,不待他开口问,谢见隐开口道:“这是小师弟带回来的朋友。” 岑丹溪也主动起身见礼:“殷伯父。” “老三的朋友?坐坐坐,别拘谨。”殷桓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棋盘上,登时来了兴致,转头看向谢见隐:“你们下棋呢?” “小师弟棋下到一半,有事出去了。”谢见隐温和笑着:“不如师尊来替小师弟下这剩下的半局?” 殷桓跃跃欲试,凌朔却毫不捧场的插嘴:“可别了,就师尊那棋艺……啊,嘶,师兄你掐我干什么?” 谢见隐假笑:“阿朔,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凌朔挠头:“我这不是怕他输了又不高兴吗……” 两人说话间,殷桓已经跟岑丹溪下起来了,两人俱是屏息凝神,一副高深莫测行家模样,居然真下得有来有回。 凌朔叹为观止:“师尊偷偷出去报班了?” 谢见隐看着岑丹溪全力以赴的认真模样,震惊于他的棋艺居然真的烂得跟殷桓一个水平,表情复杂道:“也有可能是真的棋逢对手了……” 第23章 真不公平,明明我和你一样喜欢他 不多时殷云度从隔壁过来,见屋里挤得满满当当的都过来了,一愣。 谢见隐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安心,微笑:“岑公子身子骨弱又舟车劳顿实在辛苦,阿弥,你先把客人安顿好了再言其他吧。” “也好。”殷桓放下执棋的手,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道:“瞧这孩子小脸白的……初来北边还不适应吧?南峰那边洞府要稍暖些,等你歇息好了记得没事常跟老三过来找伯父下棋。” 岑丹溪像模像样行过礼同殷云度走出门去,殷云度贴过来摸摸他的脸,又去握他的手:“冷不冷?” “不冷。”岑丹溪摇头,随他摸来摸去,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困。” “上来。”殷云度在他身前蹲下:“我背你。” 岑丹溪懒洋洋趴在他背上,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下来了。 殷云度知道他这是一冷就开始贪睡了。 他把人安顿在了自己卧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自己的翎羽放在了岑丹溪枕边。 这样可爱的伴侣,终于被他拐回窝里了。 就这么离开他还颇有些不舍,殷云度目光眷恋的执起岑丹溪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 岑丹溪依旧睡得酣甜,沉在梦里,对殷云度的动作一无所知。 。 殷云度心情好得不行,慢悠悠赶回了正厅。 见他回来,殷桓随口一问:“去南峰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把人安顿在哪个苑了?” “没去南峰。”殷云度没有丝毫要遮掩的意思:“安顿在晴晖苑了。” “怎么让人住你那苑里?你那破地方死冷死冷的。”殷桓也没多想:“倒是也行,你们年轻人交流起来方便。我这有块暖玉回头你给他拿过去,那孩子像是南边来的,不经冻。” 殷桓呷了口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提这个差点都忘了问,这小公子有意思,是哪家的孩子?” 殷云度道:“是流云阁阁主之子。” 殷桓还没作出什么反应,凌朔先出声不满道:“流云阁的?送过来偷师的?不要随便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不是随便什么人。”殷云度出声反驳:“是岑氏的公子,更是我的心上人。” 第36章 殷桓刚喝进嘴里的茶噗得一声全喷了出来,声音都拔高了:“什么?什么人?” 谢见隐清楚殷桓和流云阁那位关系不睦,他虽然看出来了殷云度带那孩子回来是个什么打算,但他没想到殷云度居然半点铺垫都不打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殷桓和岑寂的陈年宿怨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就算想要殷桓接受最好也还是徐徐图之吧。 于是他在一旁和稀泥想尽量糊弄过去:“是玩得好的朋友吧?” 谁知道殷云度就是铁了心要硬刚,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朋友,是心上人,是日后要结道侣共求大道的人。” 说罢,他在殷桓跟前单膝跪下拱手郑重道:“特此禀明师长,天地不崩,此心不移。万望师长成全。”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除了殷云度低着头,其他人都不自觉去看殷桓的反应。 殷桓眉头紧锁,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事岑雁寒知道吗?” 殷云度抬头,欣喜道:“知道!岑阁主都知道。” 殷桓嗯了声,反应比他们想象中要平静得多:“那就行,别是瞒着人爹娘把人拐出来的就行。年轻人的事我不掺和,只要于私德无损,我一概不管。左右要挑的人是要陪你们往后几百岁的人,又不是陪我的,随你们便是了。” “师尊。”凌朔拧眉:“你儿媳妇是男的……嗷——大师兄你怎么又掐我?” 凌朔没说完就被谢见隐拧得嗷嗷叫,谢见隐满头黑线:“你能不能别说话。” “我儿媳妇男的怎么了?你不也是男的?”殷桓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怎么?这个性别你申请专利了?只许你是男的不许别人是?” 凌朔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一动谢见隐就拧他,他彻底不吱声了。 “好了,现在家里没人有意见了,你也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一家人跪来跪去多没意思。”殷桓看向殷云度:“待会儿去我那里挑点灵药什么的给那孩子补补,脸色白得,跟刚从凉水里捞出来似的。” 殷云度刚站起来,就听殷桓接二连三抛出了一串的问题:“你们俩……谁嫁谁娶啊?结侣大典是定在咱们这儿还是流云阁啊?我觉得咱们这儿更好,北茫剑宗好歹也是修界四大宗门之一,我只是觉得定在这里更有排面绝对没有刻意想压谁一头的意思昂……” 殷云度只答道:“娶他亦或是嫁他,我不在意。” 殷桓一拍胸口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是你俩还没商量好,最近还不会结的意思对吧?” 殷云度点头,哪里是没商量好,准确来说是关系根本还没有进展到可以商量这事的程度。 “那就好,那就好。”殷桓赶紧喝口茶压惊:“吓死我了,儿子突然就要结婚了,搞得跟我一下就成了爷爷辈的似的。” 要是殷云度还没成婚,那他就还能再装一阵年轻。 要是连儿子都成婚了,那他就是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来自己年轻了。 殷桓抹了把不存在的辛酸泪:“好了,这个问题今天就先说到这里。下面来说说修界不太乐观的现状。” “唉,我好累,老二。”殷桓喊了凌朔一声:“你来跟他说说。” 凌朔点头上前,将手里的卷轴一展,上面画的赫然正是修真界地图。 “最近不怎么太平,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出现了异变的魔物。”他在地图北面画了几个圈:“但好在现在这些东西只活动在北面,而北茫在最北,只要守好了北茫,便可保整个修界无虞。” 殷云度摇头:“北面范围太大了,只靠北茫宗的人手,能撑得住吗?” 谢见隐接道:“师尊近来已经同东阙、南雍的宗主通过信了,两位宗主都表示愿意派出精锐弟子协助北茫剑宗,共御外敌。” 殷云度沉吟片刻道:“仙盟没表示点什么吗?” “本也没指望他们。”凌朔冷笑:“别说他们不打算帮忙,就算他们打算帮忙,又有谁敢用他们?一群氏族里出来的少爷,万一被魔物咬死了,还不知道那几个沾亲带故的大姓要怎么闹。” “眼下保险起见,还是多笼络些宗门流派来帮忙比较好。”殷云度叹气:“大宗里只剩西渚宗没有表态了,但这个肯定用不上。还是去问问其他小宗的宗主掌门们的意向吧。” 西渚宗建在凉州,而凉州本地的氏族正是殷氏。 殷氏现任家主是殷桓的异母兄长,此人行事阴损狠辣,向来都视殷桓这个弟弟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而殷桓也不跟他客气,既然兄不友那就别怪弟不恭了。他三五不时就回趟殷氏进货,相中了就搬回北茫宗。北茫宗没钱了他就去殷檐那儿拿点来补贴宗门,刚继任宗主那阵子北茫宗财政赤字严重,殷檐的私库也因此惨遭毒手被搜刮得比他的脸还干净。 殷檐为此招募了一大批能人异士来看宅护院,但奈何没一个中用的,根本拦不住殷桓。殷檐除了对着屡屡失窃的私库跳脚,竟毫无办法。 殷桓和殷檐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而西渚宗同殷氏交好,自然也就不可能来帮殷桓的忙了。 “眼下除了要人手驻守北界,还需人手去查探这些异变的魔物究竟是哪里跑出来的。”谢见隐分析道:“眼下有两个法子,其一,直接遣人去北地查探。这法子探查的结果更准确,但北地本就危险,眼下又有流窜的异兽,实在不太稳妥。” 第37章 殷云度点头:“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去东阙宗请应宗主扶乩问卜,找出方位做足准备再出手。”谢见隐蹙眉:“但不知为何,应宗主已经有数十年不曾出手卜算了,这法子怕是也不好施行。” 殷云度道:“这个法子眼下看来最为稳妥,不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我也是这么想的。”殷桓道:“改日得请应宗主来叙上一叙。只是人手仍旧是个棘手的问题……” “近来听说扬州那边新起来了个宗派。”凌朔道:“说来也是奇怪,不过短短数十日功夫,竟然就做得有模有样的了。听说眼下正喊着扶乱匡正的口号在九州各地四处招人……你外出这些日子可有遇上?” 殷云度突然被点到,挑眉:“不曾听说过,不过短短数十日就能掀起些风浪来也确实是有些本事了,不知这新宗派叫什么?” “嘶——”凌朔倒吸一口气:“不知道,估计是还没起名?” 殷云度点头:“这样啊……” “好了,今天先到这儿吧,忙得我头疼。”殷桓揉着太阳穴:“我得去歇歇了,你们谁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再来找我。” 殷桓率先出门去了。 谢见隐和凌朔也起身要离开,走到门口,谢见隐笑着跟殷云度调侃:“有了道侣就要学会照顾人,别再跟今天一样连把伞都记不起来替人家撑了。” “多谢师兄提醒。”殷云度有些不好意思:“我记下了。” 谢见隐点头,与凌朔一同离开。 “阿弥看向岑公子时的眼神真熟悉。”谢见隐微微笑着:“昔年宗主看向师尊的眼神,似乎也是这样的。” 如果谢见隐一句话里同时提到了殷桓和凤珏,那被他喊师尊的那个一定是凤珏。 平日里谢见隐会恭谨的喊殷桓师尊,可只要牵扯到凤珏,他就只会喊殷桓宗主了。 人总是下意识偏心那个更重要的人,如果一个称谓足够郑重,那自然是要安在更重要的那人的头上的。 “你对老三真上心。”凌朔摸头:“连他看谁都观察这么仔细。” “我的命是师尊和宗主救下的。”谢见隐垂眸:“我在他们跟前长大,他们的孩子却没能由他们两个共同抚育长大……” 谢见隐对殷云度总存着些没缘由的愧疚,他浅浅笑着:“我多照顾些他们的孩子,是应当的。” 凌朔的情商全点到武力值上了,这在他眼里完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件事,于是他只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哦了一声。 另一边,原本不紧不慢往回走的殷云度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表情一变脸色难看的骂了句“该死”。 下一瞬他直接消失在原地,他停留过的地方只剩一张燃烧过的瞬移符留在那里。 一瞬息的功夫,他便转移到了卧房里。 像是早知道目标在哪里,他径直走进内室,一把掐住床边正俯下身想要对岑丹溪图谋不轨的人,把他惯到地上一脚踹了下去。 那人却灵活的往旁边一滚,躲开了他狠狠踹下来的一脚,挑衅道:“这么恼火干嘛,你喜欢你老婆,我也喜欢,我们是一伙的才对。” 殷云度脸色更黑了,怕吵醒岑丹溪,他挥手设了个结界才又蹲下身掐住那人脖子把人拖死狗一样拖出去。 到了外间,殷云度这才松开他,结结实实一脚踹了上去。 “哎呦……你这妒夫,不就想亲一口你老婆吗,又没亲到,这么生气干嘛?”那人笑嘻嘻的:“就只有你能亲他,我就不能吗?真不公平,明明我和你一样喜欢他。” “为什么不能推己及人一下呢,你有多喜欢他,我就有多喜欢他。”那人歪在地上斜斜看着他:“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不就是你自己吗?” 第24章 天生一对 殷云度捂住眉心告诉自己淡定,淡定,这是自己的“欲”那一魄,贱了点也实属正常。 殷云度呼出口气,警告他:“叶流瑕,下不为例。” 地上的人却“呵”了声,显然很不满意:“我不喜欢这个假名,我更喜欢叫殷云度,或者凤弥。” 殷云度抱臂看他,不语。 “‘喜’那一魄就能叫凤弥,是因为他更多的是由你还是凤弥时的那部分记忆组成的吗?”叶流瑕拍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走近他,嬉笑:“那我呢?你敢细想我是由你的什么记忆组成的吗?” 殷云度蹙眉推开他:“别说这些没用的。” “你看,你连想都不敢想。”叶流瑕朝他笑:“胆小鬼,你都不敢直视我。” 殷云度再次安慰自己,没事,忍忍吧,等以后有人用了就再也不放这玩意出来犯贱了。 “再犯贱就滚回去,换人出来用。”殷云度捏着山根平复情绪。 “你能用的都拿出来用了吧?我不是‘喜’那个傻孩子,会信你的鬼话,我比谁都清楚你的上限和下限。”叶流瑕半点不受威胁,背着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我没记错的话,你确实还有一魄没用。是‘恨’吧,那个冒黑气的家伙,你敢用他吗?” 殷云度无法,被气得半死但又不得不妥协:“那这样,你好好做你该做的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不过分。” 叶流瑕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此话当真?” “我说了,有前提的。”殷云度道:“我得先确定你的要求不过分。” 第38章 叶流瑕开心起来,他半点没有犹豫道:“偶尔让我看看他吧。” 殷云度有些错愕:“只是这样?” “不然呢?”叶流瑕撇开脸:“我想好好看看他,而不是通过你的眼睛看他。难不成只有你被允许想念他吗?” 殷云度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欲念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我同意了。”殷云度表情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但只能看,不能做别的。近来北茫宗驻守北界急缺人手,你以门派代表的身份来交涉便可,届时你便有合理的身份能站在他面前了。” “这才是大房该有的气度嘛。”叶流瑕将一个形似卷轴的东西赛给他:“你起个名字写在这里我带回去,开宗立派总不能连个像样的宗门名都没有。” “仙盟算是完了。”殷云度将卷轴接过,展开在桌面上:“以死易生,以存易亡,方为君子之道。” 他沉吟片刻,提笔落下墨迹:“既然已经烂到头了,那就该变一变了。” 。 岑丹溪做了奇怪的梦。 他梦见昏暗的墓室,冰冷的石棺……那棺椁很大,是双人合葬的大小。 他梦见自己一趟又一趟的来到这里,很平静的趴在棺材边盯着里面的人看一会儿,或者坐在一边剥个橘子吃。 梦里的他每次来这里都是只待一会儿便要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干什么了,只知道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显得很累,样子像是只因为遭遇抛弃而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委屈无助。 这个时候他就会变成一条小蛇游到棺材下,把自己蜷成一盘睡一会。 这样无趣的日子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终于有一天变得不一样了。 这天他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不同于从前只带一个橘子来,这次他用衣摆兜了一堆青橘来。 或许是他在外面的事终于做完了,不用再急着离开了,他认真的把橘子一个又一个的全放进棺材里,等最后一个橘子放完,他自己也爬了进去。 棺材不小,但躺两个人还是有些逼仄了。他感到不适,于是翻了个身摆弄身旁那人的姿势让他揽着自己,而他则抱着那几个青橘,就这样安然睡去了。 分明他自始至终都平静得毫无波澜,可心却揪得生疼,像是因什么失去而痛苦,又像是在害怕,他分不清,只有心脏在因为痛苦而抽痛,生生痛得他从梦里醒过来。 天光昏暗,窗外已经全然黑了,殷云度在离他不远处的灯下写字。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殷云度把笔撂在笔搁上笑盈盈抬头:“醒了?” 然而他刚问完,笑意就凝在了脸上,慌慌张张朝岑丹溪走过来:“怎么了?” 岑丹溪看着他坐到自己床边,紧张的给自己拭泪:“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做噩梦了吗?” 岑丹溪没说话,只瓮声瓮气的用鼻音嗯了一声。 殷云度哄着问:“跟我说说梦见了什么?” “很多,很多橘子。”岑丹溪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你死了——” “什么……别怕别怕,梦都是相反的。”殷云度赶忙把人揽过来,轻轻拍着背:“是梦而已,我好好活着呢,不信你摸摸看?” 梦里感同身受的孤寂绝望令岑丹溪心有余悸,他伏在殷云度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殷云度的心头愧疚如海浪般层层涌上来。 只是做个噩梦梦到他死了就哭成这样,他不敢去想前世他真的死去以后岑丹溪会有多难过。 岑丹溪哭得狠,他现在身上又有旧伤,苍白虚弱得跟下一秒就要哭撅过去似的。 殷云度心知不能让他再这么哭下去了,干脆直接打断他,上手把人抱了起来。 “干……嗝……干嘛?”岑丹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确实把哭忘了,但却打起嗝来。 殷云度笑:“带你去个地方。” 殷桓说得对,他这晴晖苑位置偏,还死冷死冷的,但他这里却有样别处都没有,但岑丹溪一定会喜欢的东西。 殷云度抱着人到了后院,甫一转过游廊便觉雾气蒸腾,岑丹溪转头去看,发现那里是一泓腾着热气的温泉。 岑丹溪喜水,这若是在平日里他估计早就自己从殷云度怀里跳下来去玩水了。但今天或许是因为那个梦,他显得格外不安,连见了温泉也表现得兴致缺缺,只扎在殷云度怀里不肯动。 “不下水吗?”殷云度温声道:“冬天泡温泉多舒服啊。” 岑丹溪犹豫的看了眼泉水,又看了眼殷云度,最后他选择全都要:“你陪我一起泡。” “好。” 殷云度当然不会拒绝,于是和他一起下水。 大约是温热的泉水确实有利于让人放松下来,岑丹溪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见殷云度从储物戒里掏出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岑丹溪不喜欢那股苦涩的药味,有些警惕道:“这是什么?” 见他那副小猫炸毛的样子,殷云度没忍住笑:“是你的药,你气血亏虚得太严重,我按着大夫给的方子熬的。下午就熬好了,就等你醒来了。” 此言一落,岑丹溪呼啦呼啦就游远了,满脸写着抗拒。 “回来,没要你喝药。”殷云度哭笑不得:“真不用你喝。” 岑丹溪显然不信。 殷云度无法,只能当着他的面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倒过来给他看:“你看,没了,过来吧。” 第39章 岑丹溪这才缓缓游回来,满脸写着怀疑:“真的不用喝吗?” “早知道你喝不下味道重的东西。”殷云度朝他张开手:“我把你的药喝了,你再喝我的血也是一样的。” 岑丹溪游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胳膊,凑过来在他脖颈间嗅了嗅。殷云度都做好被咬的准备了,岑丹溪却又依依不舍的退开了。 殷云度抬手捏他的脸:“怎么了?” “会疼的吧。”岑丹溪蔫蔫的:“咬别人就算了,我不想咬你。” 殷云度一听这解释青筋都绷起来了,但还是放低了声音温柔道:“不会疼……不对,我是说,会有一点疼,所以还是咬我比较好,我脾气好不会生气,但是别人被咬了会生气。” “而且你的药是被我喝了不是被别人喝了,你喝别人的血是没有药效的。”殷云度耐心解释道。 见岑丹溪神色有所松动,殷云度伸手拢着他把他揽过来,又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让他离自己更近,在他耳边轻轻道:“是为了方便喝药而已,不用想那么多。我很高兴能帮到你,咬一下也不会很痛……” 终于,岑丹溪靠得更近了,温热的鼻息就喷洒在他耳侧,像是在打量哪边更适合下口。 下一刻,伴随着濡湿的触感,刺痛自脖颈传来。 殷云度眯眼,轻轻亲了下他的头发:“好乖。” 岑丹溪退开时,大概是受殷云度血的影响,他那双眼睛又变成了漂亮的翡翠绿,此时正氤氲着些水汽看向他。 真漂亮啊……就像绿宝石笼上了层薄纱。 殷云度眼神晦暗的用指腹去擦岑丹溪唇角的血。 他想起今天他赶回来时,这柔软的唇差一点就让那家伙亲到了。 占有欲一点一点涌上来…… 岑丹溪眨眨眼:“你怎么了?” 殷云度漫不经心的找了个借口:“有血,帮你擦掉。” 大概是他擦了太久,岑丹溪不解道:“还没擦完吗?” 殷云度目光扫过他张张合合的嘴唇,凑近了些。 岑丹溪没躲。 于是殷云度直接搂着他的腰吻了上来,先是试探性的在他唇边亲了下,见岑丹溪既不反感也不抵抗,这才开始触碰啄吻,最后叩开齿关唇舌勾缠。 两人从初时的生涩,到后面渐入佳境。岑丹溪被亲得腰身发软在水里几乎站不住,于是被殷云度勾着腿弯捞起来带到了岸上,按在廊下继续亲。 “什么东西……”换气的功夫,岑丹溪伸手推了下:“硌到了。” 殷云度诱哄似的引着他的手:“好东西” 岑丹溪眼下浮着一层红晕,不知是泡温泉泡的还是被亲出来的。他嘴唇嗫嚅两下,嘟囔道:“你就是个流……唔……” 氓还没说出口就被亲了回去,殷云度的手不知摸在了哪里,身下的人颤着声音呜咽两声,颤颤巍巍的,可怜极了。 。 过后,殷云度从储物戒里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 他的衣服对岑丹溪来说太大了,但岑丹溪也没精力在意这个,他倚靠着殷云度,昏昏欲睡。 殷云度握着他的手腕看来看去,突然问道:“不害怕吗?” 岑丹溪蹙眉,撑着疲惫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害怕。但为了配合殷云度的问题他还是象征性的挣了两下自己的手腕,虽然没挣动,但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殷云度一愣,随后忍不住抱着岑丹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咱们俩……可真是天生一对。” 第25章 能抱一下再走吗 明亮的日光照进来,殷云度眼皮动了动,睁开眼。 天气很好,被太阳一照甚至能看到空气间浮动的细小尘埃,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本该睡在他怀里的人不见了踪影。 殷云度坐起来,手边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去看,发现是两个果皮尚绿的橘子。 他的苑里不会有别人进出,是岑丹溪放的吧…… 这般想着,他把橘子拿起来,剥开吃了一口—— 啊,好难吃。 殷云度被酸得眯起眼,余光瞥见有人站在窗外,他这屋子窗户修得高,因此外头的人只露出了个发顶和眼睛。 殷云度失笑,走到窗边:“怎么在这里?” 岑丹溪却不答,眼睛看向他手里的橘子,问:“好吃吗?” 殷云度如实道:“不好吃,好酸。” 岑丹溪很赞同:“我也觉得不好吃。” 殷云度无奈笑起来:“那为什么要给我不好吃的橘子?” “因为你就是没熟透的橘子。”岑丹溪笃定道:“不止酸,还涩,有点发苦。” “为什么?” 岑丹溪眨眨眼:“没有为什么,你就是橘子。” 两人一本正经地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殷云度腰间传讯的玉牌突然亮起来。 他拿起玉牌注入灵力,里面传来殷桓的声音:“速来议事堂。” 好简洁的要求……也没说要去干嘛。 殷云度叹气,把玉牌挂回腰间收拾了下仪容走出门去,来到岑丹溪身旁。 “我有事出去一会儿,你无聊的话可以看看我书案上的心法和剑诀。剑诀昨晚只写到了第四式你便醒了过来,我还没默完,你可以先看看前三式我注在一旁的注释和心得。” 第40章 殷云度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又将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白玉扇子递给岑丹溪:“惊霜留给你,若有什么意外我的剑意能保护你。” 岑丹溪接过他的扇子展开看了看,然后抬头看他,目露疑惑,像是不解他为什么还不走。 “那个……”殷云度耳尖有点红,他摸了摸自己脸侧:“能抱一下再走吗?”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摸摸抱抱反而更自然,倒是关系不一样以后,一些动作的含义也变得不一样了。 岑丹溪朝他张手,殷云度如愿将人拥进怀里,犬类一般埋首在他颈侧深吸了一口。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大概已经摇得起飞了。 岑丹溪是个相当宽容大度的伴侣,被殷云度蹭得衣服都皱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相当淡定的学着殷云度平日里安抚他时的样子摸了摸殷云度的头发,模仿道:“好乖。” 殷云度被夸得很高兴,得寸进尺的在岑丹溪脸颊亲了下,这才满面红光的离开。 [我不过几天的功夫不在……]系统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语气听起来相当崩溃:[你俩又勾搭到一起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和他乱搞……] 殷云度已经习惯了神出鬼没的系统:“他还能是谁,他是我的阿圆,是我未来的道侣。” 系统幽幽道:[你别告诉我你们两个勾搭了两辈子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说完,他又改了口:[算了,你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他很重要,一定,一定不能让他走歪了路就足够了。他走正道于你,于我,于所有人都是好事。] 殷云度蹙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有自己的使命,他有必须要做的事。即便他现在温吞无害,可他的的确确就是为了杀戮而生的。]系统冷冰冰道:[出于人道主义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在他身上投付太多感情。我说这些不单是为了你,也是可怜他。]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殷云度心跳漏了一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事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天道使者……虽然是曾经的。]系统道:[与权利对等的是制约,比起你们,我受到更多约束,违反天道规则我受到的惩罚会是你们的百倍千倍,我说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轻易介入你们的因果。] 说完这句系统便火速下线了,任凭殷云度怎么喊都没了动静。 此时殷云度也赶到了议事堂,谢见隐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关切道:“阿弥,怎么了?” 殷云度回过神冲他抱歉笑笑:“我没事。” 谢见隐将信将疑点点头,劝解道:“不论是北界的事还是其他什么事都有师兄们和师尊在,总有解决办法,不必太过忧心。” “好。”殷云度点头:“师兄放心,我知道了。” 殷桓满脸魂飞天外的表情,见殷云度来,表情痛苦的看向他:“儿啊,你过来,爹拜托你个事儿。” 殷云度应言走到他旁边落座:“什么事?” “应宗主的女儿,你应怜妹妹,前些日子你们在流云阁应当打过照面了吧?” 殷云度点头:“见过了,应姑娘怎么了?” “我昨日同应宗主传讯想请他来帮忙……”殷云度揉着太阳穴:“结果他告诉我他女儿丢了,现在正在四处找,根本分身乏术。” 殷云度也有些愕然:“应姑娘不见了?” “对,应宗主根本不敢声张,只能遣心腹去寻。”殷桓道:“东阙同北茫是一条心的,一样跟仙盟势同水火。此事若是张扬出去大肆寻找,仙盟免不了会落井下石,怕是本该没事的人也要有事了。” 殷云度神色也凝重起来:“父亲是想要我去帮忙吗?” 殷桓点头:“我与你师兄们都走不开,只能辛苦你去一趟了。找到灵琰以后尽快把应宗主请到北茫来,不论是你妹妹的事还是北界的事,都耽误不得。” “我明白了。”殷云度思忖片刻道:“我还有些事想问……” 殷桓道:“犹豫什么,只管问便是。” 殷云度蹙眉:“应宗主的那位夫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和殷楹姑姑是什么关系……” “应宗主的夫人,其实我所知亦不多,只知道那人是他尚在人间皇室里时便倾心爱慕的人。”殷桓拨拨茶沫:“你姑姑那更是个了不得的姑娘,若非殷老头死的突然,殷檐那人心胸狭隘又行事狠毒,现在西渚的宗主该是她才对……” 从殷桓口中殷云度得知,殷氏的上任家主孩子虽多,却只有殷楹这一个女儿,因此宠爱非常。兴许是清楚自己长子是阴损善妒的性子,怕自己死后女儿不被善待,而西渚又与殷氏交好,彼时尚无少主,于是他有意培养殷楹成为西渚新一任继承人,让她有权力立身。 殷楹自己也争气,天赋聪慧不输殷桓,甚至更胜一筹。再加之她脾性坚韧好强,修炼之事从不懈怠,由她接任西渚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天有不测风云,没能等到殷楹彻底成长起来,殷氏老家主某天毫无征兆便在书房暴毙了。 殷檐接任家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清算自己的那些异母兄弟。 而殷楹作为殷老家主的孩子里最受宠爱的那个,自然不能幸免。 殷桓知道殷檐是起了杀心,他和这个妹妹关系不错,自然是不能看着她被殷檐迫害的。 第41章 他与应如许交好,将这事说给了他听,应如许出了个主意。 由他即刻动身大张旗鼓去殷氏求亲,让所有人都觉得殷楹便是东阙未过门的宗主夫人,让殷檐不敢妄动,且先保下殷楹性命无虞。 待接亲时再由殷桓把喜轿调换,殷桓带走殷楹,应如许娶他的心上人,一举两得。 “原来如此……”殷云度继续问道:“那殷楹姑姑现在?” “救下她后应宗主为她诊脉才发现她已怀胎数月有余,她自己对此似乎也是不知情的,很是恍惚了些日子,我们等了许久,孩子的父亲却一直没有出现。后来她生下了灵琰,将孩子托付给我和应宗主照顾,自己离开了。” 殷桓缓缓道:“兴许是去找灵琰的父亲了,也或许是被那人抛弃伤透了心所以连孩子也不想要,去寻个清静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了。” “应宗主和他夫人不会有孩子,便将灵琰视作亲生女儿,一直养到了现在。” 第26章 走远一些也没关系 回去路上, 殷云度在心底问系统:“无论是行事还是人品,应宗主都让人挑不出错来,你要我小心他……” [我初时和你想的一样。]系统道:[所以我曾说过, 我一开始选中的人并不是你,你猜我选的谁?] 殷云度一惊,心头疑云更重:“你既然选中了他,为何最后成了我?” [我没法附着在他的灵魂上, 他是不能被选中的人。] 殷云度问:“什么样的人不能被选中?” 系统只答了两个字, 却让殷云度遍体生寒。 [死人。] 系统又重复了一遍:[只有死人不能被选中。] [虽然不能说他一定入了邪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有问题。] 。 殷云度被系统的话搅得心神不宁,回到晴晖苑只觉疲惫, 于是坐在书案旁撑着额头闭目在脑内梳理这一团乱麻的信息。 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用神识去扫都能知道是岑丹溪从外面回来了。 殷云度没睁眼,想试试岑丹溪会做什么。 岑丹溪猫一样悄无声息走近过来, 挤进他和桌子中间,歪着头打量他, 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睡了。 殷云度一动不动,面容沉静淡然,似乎真的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 于是岑丹溪凑近过来,带着些淡淡的外面他院子里红梅的浅香。 红梅的香气本就清淡, 这是在外面待了多久才会沾上梅香? 他正想着,忽而那梅香更近了,下一刻一点柔软触上他的唇角, 他身子一僵, 装睡都忘了,就这么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 岑丹溪低低的“啊”了一声,半点没有偷亲被抓包的自觉,很平静道:“你醒了啊。” 殷云度回过神来只觉得亏大了,他就应该继续装睡,岑丹溪说不定还会继续亲。 但眼下这情况再继续装睡是不可能了,岑丹溪的脸依旧跟他离得很近,他伸手摸摸岑丹溪的脸颊,故作镇定:“干嘛呢?” 岑丹溪很自然的用脸颊贴上殷云度的掌心:“你能不能不要动,让我亲两下。” 殷云度心花怒放,还有这好事?谁拒绝谁傻子。 但在岑丹溪跟前他还是想表现的稳重点,于是矜持的点点头。 岑丹溪又重新靠近他,在他唇角亲了下,又仰头去看他的反应。 或许是带着点俯视的缘故,这个角度再配上岑丹溪那张天真懵懂的脸,让他看起来更无辜可怜了。 殷云度喉结动了下,他有些干渴。 岑丹溪又挨近过来,这次亲在了他唇上,但一触即分很快退开。 殷云度眼神迷醉,忍不住主动追着靠近过去,想再讨一个吻。 岑丹溪却拿手推着他的脸不许他凑过来。 殷云度去握他的手腕,嗓音有些哑:“怎么了?” “说了你不要动。”岑丹溪有点不满。 殷云度亲了亲岑丹溪推他的手:“为什么?” 岑丹溪道:“昨天你亲我时我的感觉很奇怪,我想试试我亲你时有没有那种感觉。” “试过了,怎么样。”殷云度低低的笑:“有没有?” 岑丹溪摇头:“没有,不太一样。” 殷云度笑意更深:“想知道为什么吗?” 岑丹溪点头。 殷云度眼神看向他推着自己的手:“把手抽回去,我就告诉你。” 岑丹溪将信将疑抽回手,殷云度忽然就有了动作,揽着他的后背把他放到了书案上。 毛笔书册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岑丹溪想低头去看却被捏着下巴捉回来,殷云度钳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口,压着他亲上来。 不同于他平日里惯常的疏懒散漫,殷云度的吻显得那样急躁热切。岑丹溪被亲得不得不往后仰,头碰到了身后的窗子上,又被殷云度掌着后脑勺捞回来。 岑丹溪有些缺氧,头脑发晕,他迷迷糊糊的想,殷云度亲得这样狠,是不是想要吃了他。 殷云度顾忌着他现在体弱,连亲也不敢亲太久,在心里告诫自己差不多得了,循序渐进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岑丹溪有些撑不住了,便松开了他。 乍一分开岑丹溪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唇微微张着,眸光潋滟水色。 “你刚刚那根本不算亲,这才叫亲。”殷云度抵着他的额头,缓缓笑着:“怎么样,这回有感觉了吗?” 第42章 岑丹溪诚实的嗯了声。 “我今天学会了新东西。”岑丹溪拉他的手,摸向自己额头:“我能控制角了。” 果然,手触到的地方是一片光滑的皮肤,而不是障眼法那种用来欺骗眼睛的幻术。 “很厉害。”殷云度笑:“变一个出来给我看看。” 岑丹溪的角又冒了出来,眼睛也成了绿色。 殷云度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有些晕眩,他摇摇头,再睁眼时视线恢复了正常,可似乎依旧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看着岑丹溪的角,伸手触碰上去。奇怪的是岑丹溪这次并没有躲,而是乖乖坐着任凭他摸。 手感很好,有些像鹿角,殷云度这般想着。 岑丹溪“唔”了声,表情似乎有些痛,目光含着问询,看向殷云度。然而殷云度却没有理会他投来的眼神,反而手下继续加重了些力道。 “痛……”岑丹溪轻轻道。 殷云度猝然回神,看清楚岑丹溪湿润的眼睛像是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他后退几步暗骂自己的不当心。 不要长久凝望岑丹溪的眼睛…… 他怎么就忘了呢。 前世他就发现了,多看几刻岑丹溪的眼睛,就会被影响。 若是问心无愧,那被激起的就是简单的保护欲。 可殷云度现在心思不纯。 “你怎么了……”岑丹溪轻盈的靠过来,像一阵风,轻轻握住殷云度挡着眼睛的手腕:“为什么不看我?” 殷云度的理智和欲望在打架,金红色的瞳眸朝外飘着红色的轻纱一样的雾,若是岑丹溪离远一点还好,可他却好像故意似的偏要在这个时候靠近过来。 殷云度掐着岑丹溪的下颌去亲吻他,将脸埋在他脖颈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岑丹溪被迫仰起头,哪怕被啃咬也依旧很平静,甚至有些百无聊赖的拿手一下一下梳理着殷云度的额发。 殷云度把他的衣服弄得散乱,在他锁骨处略重的咬了一口。 岑丹溪被咬痛了才终于唔了一声,这才停下了摸殷云度头发的动作,转而去搂他的肩膀。 殷云度几乎可以确定了,岑丹溪就是蓄意要他看自己的眼睛,就是想看他在欲望里挣脱不出来的样子。 殷云度把他按倒,语气笃定:“你是故意的。” 岑丹溪鬓发散乱的躺在他身下,神色茫然,长长的唔了一声,然后撒娇似的用手揪了揪他的衣角。 殷云度捂脸,算了,问他做什么。 他惯是会装傻的。 “起来了。”殷云度把人拉起来:“今天的药还没喝。” 说着,他把人抱到了腿上,又从储物戒里掏了条发带出来,想要蒙住岑丹溪的眼睛。 岑丹溪不喜欢,想推开,殷云度附耳低语道:“听话就喝血,不听话就喝药,选一个?” 岑丹溪又乖了。 殷云度如愿用发带蒙上了岑丹溪的眼睛,这下他总算松了口气,敢去看岑丹溪的脸了。 发带是他随便拿的,那是条缠着金纹的绛紫发带,这样深的颜色衬得岑丹溪肤色更白了。 还挺合适的…… 殷云度边想着,边把苦药汤子一口闷,催动灵力使药效尽快发挥,又把手腕递到岑丹溪唇边。 岑丹溪咬破了他的手腕内侧,殷云度另一只手隔着发带缓缓抚上他的眼睛:“以后不要再故意这样了。”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被遮住了,岑丹溪的可怜劲一下少了大半,唇上沾着些血的样子甚至有几分邪肆。 殷云度看了看自己腕上快速愈合的伤口,忽听岑丹溪语气淡淡道:“有欲望,才会被影响。” “是人都会有欲望,区别只是人支配欲望还是欲望支配人。”殷云度摇头:“我不是圣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岑丹溪微微张口呢喃:“是人都有么……” 殷云度缓缓道:“欲望也不尽是坏处。有香欲味欲而品美食美酒,有情欲爱欲而追逐心中所爱,有听欲见欲而广览世间冷暖不公……人因为欲望而存在。” “你呢?”殷云度笑:“你是出于什么样的欲望,要我看你的眼睛?” 岑丹溪道:“因为你那样的表情,很漂亮。” 殷云度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他有些想笑,但还没来得及笑,微凉的触感就触碰了上来。 岑丹溪摸索着触上他的额头,指尖点在他的眉心:“这里的花,也很漂亮。” 殷云度先是一怔,他差点都忘了,启程回北茫宗的路上时他就换回了自己的脸,而不是在流云阁时用的那张假面。 他记得他原本还想吓一吓岑丹溪看看他什么反应,于是悄悄离开特地换了身衣服又出现在岑丹溪面前,结果岑丹溪毫无反应,只在他身上嗅了嗅,然后就满脸无趣的走开了。 时间一长他自己都把这事忘了。 殷云度十几岁时也常有人夸他生得漂亮,若是个女孩,求亲的都得把家里的门槛踏烂。 后来他再长大些,脱去了那层青涩稚气后,便少有人会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他了,更多的都是说他眉眼锋锐,落拓不羁。 旁人夸再多他也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但岑丹溪夸他那可就不一样了。 原本不多的火气灭了个干净,小尾巴又要翘起来了。 “二师兄代师尊去北界边沿巡视了,一日后回来。”殷云度心情颇好:“二师兄不在的这两日师尊要我暂领他的职务,正好带你熟悉熟悉,在北茫好好转转。” 第43章 …… 殷云度换上了凌朔同样式的蓝白执法袍,手持戒尺走在前面,和岑丹溪一起出门。 “二师兄这个活儿可有意思了。”殷云度不同于在外时装出来的的沉稳内敛,回了北茫宗后整个人都明快了不少:“我抢不过他,只要他不出门,这个活儿就轮不到我。” 岑丹溪好奇的拽拽他的戒尺:“给我看一看。” 殷云度递给他,他念出了戒尺上的字:“夫兵者,不详之器。” “这个啊……这是我爹劝他自己别生气动武,才刻上的。北茫宗一开始是没有这个职务的,我爹做了宗主以后才添了这么个活儿。北茫宗风气起先比较彪悍,我爹就增设了这么个职务随时巡视整顿宗门风气,制止同门打架斗殴事件。” 殷云度带着些追忆道:“一开始是我爹亲自去巡视,后来因为他不爱打架实在干不下去了,就改成了高阶弟子轮流巡视。说是轮流,其实都被我二师兄一个人包揽了,他喜欢借着制止打架斗殴的名头参与进打架斗殴里。” 岑丹溪听得津津有味:“殷宗主不管吗?” “我爹一开始会不高兴骂他,痛斥他玷污了这个职务的名字。但后来见他这么干确实对于降低打架斗殴事件次数有益,于是就不管了。”殷云度叹气:“打架打输了的要被打赢了的揍,打赢了的要被我二师兄揍,不管怎么着都要挨揍,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上赶着挨揍了。” 岑丹溪似是突然想起:“还没问过,这个职务叫什么?” 殷云度掷地有声道:“教导主任。” 。 兴许是要归功于凌朔从前“管理有方”,殷云度和岑丹溪巡视了大半个北茫宗也没有遇见一个不安分的,大家都一副各司其职岁月静好的模样。 两人溜达到了日常训练的武斗场,不断有小弟子的目光投来,像是好奇为什么今天来巡视的不是凌朔。 古语有云,慈不掌兵,情不立事。虽然殷云度不赞同后一句,但他很认同前一句。 这个时候如果笑嘻嘻的任由他们打量不赶紧镇住场子,以后再闹起来就压不住了。 于是殷云度满脸深沉,煞有其事道:“看我干什么,看你的剑!” “沉肩,坠肘——对,好好练。” 喊了两嗓子果然有效果,那些年纪比较小原本在到处乱看的小弟子又规矩起来了。 虽然不认得人,但那身执法袍和那把戒尺余威尚存,殷云度轻轻松松就把人唬住了。 正想着下一个地点该去哪儿,东方天际忽然乌云聚拢,隐隐有紫色雷光闪动。 殷云度眯眼,是升阶台方向。 “好像有人在渡劫。”他拉起岑丹溪的手:“走,去看看。” 升阶台最初是北茫宗过去不知道哪位宗主建成的,通体以玄铁打造,坚固异常,据说是斥了巨资。 殷桓对这一穷二白的北茫宗罕见的贵重物品相当感兴趣,拜进师门后有段时间相当勤奋,就为了赶紧体验下。终于,殷桓要突破了,他站上了升阶台—— 然后他就被双倍雷击劈懵了,缓缓吐出一口黑烟,回神后怒道:“玄铁也是铁,这特么导电啊!” 怪不得穷,有两个破钱全花刀把上了。 于是后来殷桓当上宗主后不顾众人反对,态度坚决的把这玩意儿拆了卖破烂了,后来新建的升阶台在他的监工下建成了石头的。 坚固,美观,关键是它不导电啊。 武斗场到升阶台有些距离,殷云度和岑丹溪赶到时,雷劫已经劈完三十道了。 殷云度感受了下灵力波动,表情相当欣慰:“四九天劫,北茫要多一个金丹修士了。” 雷轰隆隆地继续劈,那人虽然被劈得外焦里嫩,但仍然强撑着不肯倒下。 殷云度赞赏道:“宁折不弯,有我宗风骨。” 殷云度称赞的话刚落,就见那人站直了身子努力抬起手,冲天比出一个中指,然后仰天长啸—— “贼老天!你最好劈死老子!劈不死老子你就等着看老子怎么焯你老祖!” 殷云度:…… 岑丹溪呆滞,然后看向他:“贵宗风气果然彪悍。” 殷云度捂脸:“意外,意外……这肯定是让雷给劈的……” “轰隆隆——” 说话间最后一道雷劫也落了下来,那人终于被劈得直挺挺躺下去,生死不明。 殷云度略懂一些医术,拨开围观人群走上前去搭上那人手腕为其诊脉。 刚被雷劫洗礼过的筋脉强劲得很,灵气也相当充足。屁事没有估计就是太累了。 于是殷云度站起身来:“没什么事,都别闲着了,来两个人抬回宿舍让他睡一觉就好了。” 岑丹溪蹲在旁边看:“那他怎么昏过去了。” 殷云度笑:“估计是修为晋升幸福晕了。” 岑丹溪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主任,这都让雷给劈糊了,认不出来是谁啊。”被随手揪来抬人的小弟子挠头:“往剑修宿舍区送还是往无情道宿舍区送啊?” 殷云度挑眉:“我记得升阶台不是换成石头做的了吗,怎么又导电了呢。” 那小弟子不解:“导电……没吧,我没感觉到。” “那怎么渡雷劫的是他你脑子也跟被雷劈抽了似的。”殷云度道:“这还用犹豫?修无情道的都是体面人,谁会骂这么脏?肯定是剑修啊。” 第44章 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讲话这么好听,说不定还是他二师兄的手下爱将。 小弟子满脸叹服:“主任英明。” 殷云度眼神示意:“赶紧搬走吧,可怜孩子,都冒烤肉味了。” 处理完这边的事,天色渐晚,殷云度来了兴致,说要带岑丹溪去最高的地方看月亮。 北茫宗最高的地方,自然是茫山了。茫山山顶修了个小亭子,取名望风亭。 但殷桓建这亭子时想望的到底是风还是凤,就不得而知了。 “你看……那个方向,就是汤谷。”殷云度朝东指着:“很早以前,我娘在那里。” 岑丹溪随着殷云度指的方向看去,除了绵延的山岭,什么都看不到,于是岑丹溪仰头看他。 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殷云度笑笑:“什么都看不到对吧,我也看不到,但我爹偏说在那里。” 殷云度垂眸,笑得有些勉强:“大概人活着总是要存着些念想吧。” 岑丹溪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思索片刻,他把手放到殷云度头顶,摸了摸。 殷云度把额头抵到了他手心,闭上眼:“你喜欢这里吗?” 岑丹溪想了想,北茫宗也就风气彪悍了点,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于是点头:“喜欢。” 殷云度忽然很愉悦的笑起来。 岑丹溪不解:“笑什么?” 殷云度笑得温和:“你喜欢这里,真是太好了。” 殷云度睁开眼,显露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温情,那是满怀期冀的人才会有的表情:“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做,等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一直一直陪着我好不好?我们四处去看看,走远一些也没关系,这里是家,不论走多远都会一直有人等我们回来。” 这样的眼神纯澈如孩童,他说出的是他发自本心最简单又最渴望的愿景。 岑丹溪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他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会跳得这样快。 家么…… 风吹得很缓,花不紧不慢的开。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以往一般无波无澜,轻轻说了声好。 其实他也有情绪堵在胸口,可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的言语能代替这些温水一样在他心头涌动的东西。分辨那些感情于他而言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或许是他习惯了沉默,于是索性不说。 好在殷云度也并不是很在意他会不会说出口,因为不论他有没有说出来,他的意思殷云度都懂。 很奇怪的,殷云度总能猜透他心中所想。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殷云度比他自己要更了解他,就好像他们曾一起生活过很久,久到了解对方胜过自己。 这种了解已经渗透到了灵魂里,就如他初次见殷云度时,耳边就有声音在对他说: “就是这个人。” “他赤诚,善良,怜弱……” “表现得更苍白无助一点吧……” “他会把更多目光分给你。” 山顶太冷,不可控制的,困意涌上来了。于是他朝殷云度靠过去:“这里冷,我想回去睡。” 殷云度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很高兴的把他抱起来,炫耀似的往回走。 路上遇到看过来的人,殷云度还会半是不悦半是显摆道:“看什么看,你没有自己的老婆吗?” 气得路人直呼晦气。 岑丹溪只是环紧了他的脖子。 岑丹溪慢慢的想,殷云度为什么会喜欢他呢,一个不算聪明,反应迟钝,连感情都表达不出的人,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殷云度絮絮叨叨:“北茫太冷了,以后冬日就往南去,去扬州那边。我们在那边买个小院子,种种花养养鱼,等天热了再回来避暑……” 岑丹溪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困了,于是循着温暖把脸靠在他胸口,闭上眼。 管他呢,这样热切的感情是作不了假的。 殷云度喜欢他,这就够了。 第27章 扇手一时似玉 凌朔回来得比殷云度想象中的还要早, 说一日就一日,速去速回。 凌朔回来了,他也该启程往东阙去了。 “虽然近些年因为各自宗门里的事务繁忙见面少了些, 但我与他十几岁时便相熟了,他的为人我清楚。许州近来不安定,若见他又为了公务心焦得不知休息,你在旁别忘劝一劝, 身体要紧。” 殷桓交代给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殷云度叹气, 在他爹口中,这位应世叔是再好不过的人,可系统那里却说这人可疑得很。 上次在流云阁匆匆一见实在看不出什么,殷云度对他的印象也仅止于他挂了满身丁零当啷的玉饰, 不知道走起路来会不会不方便。 正好趁这次去东阙宗,好好了解了解这个人。 议完事回到他苑里,分明是晌午, 房间内却实在安静。殷云度放轻了脚步进入内室,就见岑丹溪握着他的扇子靠着椅背睡得正沉。 大概是北茫太冷, 玩了两天初来时的新鲜感也在慢慢减退,岑丹溪又开始随处打盹犯困。 殷云度不忍吵醒他,于是走近过去等在一旁。 扇子玉色莹白,握着它的那只手与它同色。 殷云度坐在桌前, 撑着太阳穴看他,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来。 “扇手一时似玉……”他轻轻呢喃道:“原来是这样的。” 殷云度将岑丹溪带回北茫宗,原本想的是将他暂且交托给父亲师兄们照顾, 北茫宗环境单纯, 也有益于他修行。 第45章 外面那些事他自己处理就够了,他不愿岑丹溪再同他一起四处奔波了。 但昨天他同岑丹溪解释了半天, 岑丹溪只是满眼受伤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又要抛下我了吗,连你也要抛下我吗……” 虽然他很想反驳一句这个“又”字从何而来,但联想到前世他又莫名心虚,于是只能赶紧继续解释:“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要抛下你,真的……” “那你就带我一起走。”岑丹溪态度坚决:“说别的没有用,都是假的。” 殷云度无奈,又暗暗有些说不清的窃喜:“到哪里都要一起吗?” 岑丹溪点头。 他笑:“那就一起。” 。 岑丹溪似有所觉般,恹恹撑开眼皮看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要走了吗?” “没睡醒吗?”殷云度一手撑脸,另一手执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我背你吧,你再睡会儿。” 岑丹溪却摇头:“不用背,你等一下。” 然后殷云度就眼睁睁看着他好大一个老婆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然后一条长着角的银白小蛇从衣服堆里艰难冒出头来。 这小蛇长得跟岑丹溪一样弱不禁风,殷云度生怕衣服压久一点就给压坏了,赶紧把小蛇身上压着的衣服扒开。 小蛇倒是很淡定,顺着他的胳膊游上来,绕到他脖子上缠了一圈。 见小蛇没事,殷云度这才松了口气:“什么时候学会变小蛇了?” “最近。”岑丹溪补充道:“突然就会了。” 殷云度表示理解,有很多血脉传承到了年纪自己就会觉醒。 但很快殷云度就笑不出来了:“我们真的要这样出门吗?” 缠在他脖子上的小蛇“嘶嘶”吐着信子,像是在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殷云度商量道:“能不能变得再小一点缠在手腕上?现在这个样子我有点像吊死鬼。” 小蛇从他脖子上游下来,又变小了一圈在他手腕上缠了两圈,若不细看恐怕会将他当成一枚银镯。 殷云度指尖碰了碰小蛇的脑袋:“很可爱。” 小蛇依旧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突然觉醒的能力令岑丹溪很不安,想起的东西越多,他越恐慌。 像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保护,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灵魂里的某些东西却依旧在不受控制的复苏。 就像一个窗子,现在只被敲开了一个小口,但不久之后这个小缺口会被敲得越来越大,最终这个窗子将被完全敲碎。 像是曾重复过千万遍那般熟悉,他有预感,等这个窗子被完全敲碎时,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殷云度对此全然不知,小心的将他掩盖在衣袖之下,御剑下山出发去往东阙宗。 东阙宗在北茫宗东南方向的许州,虽不如扬州暖,但也比北茫强了不知多少倍。 不同于北茫宗建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东阙宗建在整个许州的最中央。进入许州后远远便能望见一棵巨树,高百仞,青叶赤华,东阙宗便在这巨树之下。 树弯九道,形似云梯,直贯天阙。此树名曰若木,是修真者飞升上界唯一的路。东阙宗是距上界最近的地方,历代宗主皆有通神之能,他们扶乩问卜时请的若木神君,便是这棵巨树的神魂。 只要若木不倒,东阙宗作为修真界四大宗门之首的地位就不会被动摇。 也因此树,许州在整个修真界的地位都相当特殊。人们对若木多有敬畏,许州地界内不允许高空御剑,唯恐惊扰神树。 虽然许州明令规定的只是不许高空御剑,但进入许州后低空也不见有人御剑,许州内不能御剑大概是这里不成文的规矩。 本着入乡随俗的原则,殷云度也把剑收了,从芥子空间里另取了个座驾出来。 这座驾是殷桓送他的,外表看起来形似凡人界的马车,殷云度平日里外出时更喜欢御剑,于是从前这东西一直在他的芥子空间里吃灰。 殷云度拉开看不出材质的车门进去,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虽然它从外面看只有一个寻常马车的大小,但内里空间却足有殷云度的寝室大小。殷云度走了一圈,发现这车驾内部设有空间阵法,将空间拓展了数倍。 殷桓在这些稀奇古怪的研究方面一向有天分。 殷云度大致了解了车里的构造,便输送灵力催动车子沿预设的方向开动,他则百无聊赖的拿起车里存放的书册看。 书册很多,混乱的堆在书架上,但总体来讲是风格迥异的两个类型。 一类是以《清冷师尊俏徒弟》为代表的话本子,一类是以《宗门管理二十日速成》为代表的管理类书目。 风格相差太大,不用动脑子都能知道,这两类书绝对是属于两个人的。 话本子崭新,不像是常读的样子,只有前几页有翻动过的痕迹,像是打发时间才会掀开看两眼。 而那本《宗门管理二十日速成》都被翻翘边了,看得出这书的主人对此一窍不通,焦头烂额的研读了不知多少遍。 书页翻动间有宣纸掉出,殷云度捡起来,展开看。 入目第一行是龙飞凤舞的狂放字迹,殷云度一眼就是认出了是殷桓的字。 [怿桐爱我。] 紧接着下面一行歪歪斜斜的跟了两个字,像是斜着身子随手写的: 第46章 [不爱。] 殷桓的字迹继续: [爱我。] 另一人的字迹: [说好了用了禁言咒都不许说话好好读书,你出尔反尔?] 殷桓的字迹: [写下来的,不算说话。] 另一人的字迹端正起来,像是从一旁挨了过来: [回宗门师尊就要考你,车程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学不学随你。我和大师兄说好了,你再背不过下次不帮你抄书了。] 殷桓的笔迹糊成一团,像是悲愤极了胡乱画了几笔。这团乱七八糟的墨迹底下,他又写道: [我好可怜,怿桐说爱我好不好?] 底下跟着另一人的字迹敷衍写道: [嗯嗯,爱你,快学吧。] 殷云度把纸张折起来,重新抬头看向书架。 他好像知道这些书的两个主人是谁了。 他有些难以想象凤珏与殷桓相处时的样子。 或者说,他难以想象这两个人原本相爱却被命运毫不留情的拆开后的样子。 他们相遇、相爱,然后离别,各自死去。 像世间诸多悲情故事那样泯灭在人海里,不留痕迹。 殷云度生出些唇亡齿寒的恐惧来。 前世的他和岑丹溪,似乎也是一样的结局。 手腕上的小蛇不知什么时候游到了他肩头,蹭了蹭他的脸。 殷云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岑丹溪寻求一点安慰:“这次我们不会再变成那样了,对吧?” 小蛇没有说话,只是吐了吐信子。 。 马车到了目的地,进了东阙宗后殷云度才发现,原来不止应如许,东阙宗每个人都喜欢往身上挂东西。 来往进出的每一个人腰间都有红系带穿起的银质腰铃,最多的是腰间只有一个铃铛的,也有挂两个三个的。 殷云度观察了会儿,得出个结论。这铃铛应该是代表了某种等级,铃铛越多,等级越高。 殷桓早先便与应如许通过信,于是一早就有人等在这里接应他们了。 来接引他们的是个腰间挂了四个铃铛的少年,见他一直盯着铃铛看,于是主动解释道:“在东阙,云铃代表身份。一个铃铛的是外门弟子,两个的是内门弟子,三个的是各长老门下亲传弟子,四个的则是宗主亲传弟子。” 殷云度点头,又问:“那长老和宗主呢?” 少年微笑:“长老佩金铃,宗主不佩铃,佩玉。” 岑丹溪大概是路上睡足了,现在倒精神起来。他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定格在了抬头便能看到的巨树上,微微有些出神。 闲聊间,两人跟随他来到了一座精巧的塔楼前,那少年停下了脚步。 “两位,我便送到这里了。”少年微微侧身,指向面前的塔楼:“前面便是宗主的居所了,宗主喜静,我便不去打扰了。” 殷云度朝他颔首:“劳烦了。” 那少年也朝他一颔首,便离开了。 两人继续朝前走,到了塔楼前,殷云度叩门,见开门的人却是一愣。 第28章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总一本正经开这种玩笑, 我真是要被你吓死……” 待看清来人后,岑寂原本如释重负的笑容缓缓褪去,他牵了牵嘴角, 扯起一个不算明朗的笑:“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岑阁主……”殷云度也有些意外:“岑阁主怎么也在这里。” “哎,你这孩子,生分了不是。”岑寂的失态只是一瞬,他又吊儿郎当起来:“都说了多少遍了, 要喊师伯。” “岑师伯。”殷云度解释道:“我爹听说应宗主分身乏术, 要我来帮忙找人的。岑师伯也是来帮忙找人的吗?” “我不是来找人的,我是来等人的。”岑寂斜了斜身子给他们让开路:“找你们应世叔是吧,他不在,进来等吧。” 塔楼自外看共三层, 第一层看起来似乎是会客谈事用的,多设桌椅纸笔。 “都自己坐吧。”岑寂在岑丹溪脸上捏了把,喃喃道:“好像圆乎了点儿。” 殷云度觉得有点奇怪。 按他爹的说法, 他爹与应如许已算得上至交好友,但相见仍需提前通信约定时间。 可岑寂却能在应如许不在时, 在应如许的住所随意出入。 “岑师伯……”殷云度忍不住问道:“师伯和应宗主关系很好吗?” “我和他?关系还成吧。”岑寂神色淡淡:“从前帮过他一些忙,他记到心上了,就给了我随意进出东阙的令牌,方便我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他。” 见殷云度面露讶异, 岑寂挑眉:“好奇我帮了什么忙让他记这么多年?” 殷云度点头。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岑寂揉着眉心回忆:“年纪一大脑子也不好使了,数不清多少年前了。玄玑七百四十年那场鬼疫,听说过吧。” 虽然已经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了, 但因为那场鬼疫死去了太多人, 至今在修真界仍流传有那件事的传说,殷云度自然也听说过。 岑寂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膝, 开始缓缓讲述:“那是我第一次下山……” 彼时岑寂也才二十余岁,刚刚突破新境界,被他师尊赶到山下历练。 岑寂想着去哪不是去,听说许州风光好,又有神树若木,恐怕没有哪个修真者不想有朝一日身登云梯飞升上界。 第47章 更何况他和东阙宗彼时的宗主亲传弟子应如许关系不错,若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也能有个照应的人。 于是他一拍脑袋,选定了第一次历练的地点——许州。 初到许州岑寂就发觉了不对劲,目之所及一片萧条冷寂,这场景和传闻中繁华热闹的许州相去甚远。 经过一番询问打听才得知,原来自前几日起许州境内便兴起了只传染修真者的奇怪疫病,修为再高也不能幸免。现在许州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人人自危。 听说染上这疫病初时只是精力不济难以凝神修炼,中期便开始修为层层倒退,后期便会修为尽失最终化为一滩爬满怪异虫子的脓水,救无可救。 因被招来的虫子鬼一般怪异丑陋,所以许州人管这虫子叫鬼面虫,将这疫病称作鬼疫。 更可怕的是从染病初期到死去,全程只需短短七日。许州已经因此疫病折损了三名金丹修士,数十名筑基以上修士了。 岑寂听得皱眉,事有蹊跷,他决心一查究竟。听说染病的修士都被东阙宗的人集中到了城西的破庙中,他便提剑赶到了那里。 比起城中的安静凄冷,这里倒是有动静——呻吟惨叫声不绝于耳。 岑寂蒙面闭气走进庙宇,这里四处铺着草席,上面躺着或哀叫或安静得生死不知的人。 他看了一圈,程度轻的消瘦眼下乌青,程度重的身上已经开始溃烂。 许州的治安按理说是由东阙宗负责,但眼下寺庙外围这么多的伤患,竟没看到一个身穿东阙宗法袍的修士。 岑寂继续往里走,终于看到了一个东阙宗的人。 眼熟的白色法袍,红色系带在腰间挂了四枚银铃,一刻不停的在伤患间辗转。 岑寂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道:“应如许?” 那人还在忙碌,像是没听到。 于是岑寂又提高音调喊了遍他的字:“应何若!” 应如许像是受到了惊吓,终于从沉浸的状态中抽出身来,回头辨认一番,像是忽然认出了他,惊喜道:“岑师兄?” “是我。”岑寂向前走了两步,皱眉道:“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东阙宗其他人呢?” 应如许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尴尬,又有些失落,然后勉强笑笑:“不止我一个,还有阿似……” 岑寂大约猜到了,东阙宗其他人概是怕自己也染上这难缠的疫病都躲得远远的了,只有应如许攒着那股固执劲儿不肯离开。 岑寂也无意让他为难,于是绕过这个问题问道:“你师尊呢?不管吗?” “师尊前些日子出门去北海办事了,要我暂理宗门事务。事发后我递过传讯的灵鹤出去,但都没有收到回信……”时值盛夏,应如许抬起胳膊蹭去额间的汗珠:“宗门内……我年纪太小,没有人肯听我的。” 这边正说着话,忽而有人高声喊道:“哥哥,你来看看这边……” 岑寂循声望去,发现是个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少年,这大概就是应如许说的阿似了。 应如许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朝他抱歉笑笑:“我先去看看……” 岑寂也不忍心干看着,于是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应如许确实无暇照顾这么多伤患,也顾不上再跟他客气,给他交代了一些送水送药之类简单事务。 事虽简单,人数却多。岑寂忙完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他本就是下山来历练来的,有意帮应如许一起查清这疫病的源头,于是他朝着满是药味的那间小院子走去,想从应如许这里问些线索。 但刚走到院门口,却刚好见下午那名叫阿似的少年从房间内推门出来,朝着院子里的应如许走去,似乎有事要和他说。岑寂不欲打断别人谈事,于是停下脚步,想等他们说完再过去。 应如许坐在小院树下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两味药材和桌上的书籍比对,并没有注意到走出门来的人。 那少年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攥拳虚弱的咳了两声,轻轻喊了声:“哥哥。” 应如许被这一声喊回了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扶他:“你身体不好,下午忙了那一阵已经很勉强了,不好好歇着怎么出来了?” 少年摇头,帷帽上的薄纱跟着晃动。他又咳了两声,才问道:“这许多人,哥哥都要救吗?” “怎么能不救……”应如许面上满是不忍:“哪个不是一条人命……” 少年攥着他的衣袖,声音轻轻的:“哪怕他们并不领你的情,也不懂你的善,分明是不值得的事……如此,也要救吗?” 应如许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对此很不赞同。但岑寂知道他这人性子太软,说不出什么重话,更何况是对着这样一个病弱的人。 果然,应如许只是道:“你说得不对,若是事事皆要权衡利弊,这世间的乱账哪里算得清楚?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帷帽下的人轻轻点头,声音温驯轻柔:“我知道了。” 虽然他无意偷听,但这个距离交谈声还是不可避免的落入了耳中。 见他们应该没什么话再说了,岑寂这才走进去:“东西我都送完了,现在有时间吗,聊聊这鬼疫吧。” 应如许对身旁的少年道:“阿似,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岑师兄有些事要说。” 那名叫阿似的少年说了声好,回了房间。 第48章 应如许回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岑师兄是要留下来一起吗?” “顺手帮忙。”岑寂道:“说说你的线索吧。” 应如许一开始说话还有些拘谨,但一说到他擅长的东西,便很快专注起来:“我有把握,这鬼疫不是病,那些鬼面虫也不是人死后才招来的,而是一直都在病患体内。” 岑寂也认真起来:“不是病,那是什么?” “是蛊虫。”应如许笃定:“很显然病患体内的是子虫,最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是杀死母虫,但下蛊的人肯定不会轻易现身,想用这个办法解决问题太难了。” 岑寂顺着他的思路问道:“那怎么办?” “直接放弃杀死母虫这个办法,如果能把子虫从人身体里逼出来,效果也是一样的。”应如许道:“这个我有把握,我研究的药快成了。” 岑寂点头:“那我能做什么?” “身上有蛊虫的人都会先被抽走修为,然后死去,我猜这子蛊或许能给持有母蛊的人提供灵力或增长修为。”应如许严肃道:“等我的药起了效果,把子蛊从人身体中驱出,那人收到的灵力变少,肯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杀我……” “好阴毒的邪术。”岑寂听懂了应如许的后话:“你放心,你安心研究药方,你的安全交给我。” 应如许笑:“那就多谢岑师兄了。” 应如许笑得灿烂,岑寂觉得他想问的话有点打击人,但他还是问道:“你的同门们都走了,只剩你自己,你不害怕吗?” 应如许摇头,语气坚定:“总要有人留下来,医者本就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说完,他又低落起来。 “岑师兄,我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死去。”应如许小他许多岁,现在也才堪堪弱冠。他眼眶通红像是在强忍,但最终没忍住,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不可自抑的因逝去的生命痛苦:“待我日后做了宗主,必然不会让今日惨状重现……” 岑寂从前对着殷桓嘴贱惯了,想说你这么软的脾气就算当了宗主也够呛能管得动手底下的人。但又想到应如许不是殷桓那个厚脸皮的,这小子是个认实的正经人,被打击可能一蹶不振,于是把到嘴边的话狠狠咽了下去。 他改口鼓励道:“人有梦想是很好的事。” 应如许也知道他不信,使劲擦了把眼泪:“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此后几日便是应如许专心研究药方,岑寂帮着照顾病患。 那个叫阿似的少年偶尔也会来帮忙,但更多时候他都跟在应如许身边,两人看起来亲密的很。 岑寂有一天终于憋不住了,于是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应如许脸噌得一下就通红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那个叫阿似的少年直接隔着帷帽的轻纱在应如许脸上亲了下,声音带着点笑:“这种关系。” “嗯……嗯……是。”应如许也没躲,脸更红了:“我一定会娶他的关系。” 岑寂简直想回到把这个问题问出口的上一刻,狠狠甩那个嘴贱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什么关系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非要问出来被秀一脸才安心是吧。 殷桓管这叫什么来着……对,狗粮。 在宗门里被殷桓和凤珏强塞的狗粮还少吗,出来历练还要自己给自己找狗粮吃。 岑寂木着脸,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条狗。 时间不等人,鬼疫还在扩散。 应如许的药也终于初见成效,第一批试药的人延缓了从发作到死亡的时间,但仍不能根除蛊虫。 有了第一次的效果反馈,第二批药的效果明显有了质的提高,但人仍在陆陆续续死去。 在吃下第三批药的人将蛊虫吐出的那一刻,应如许抓着岑寂的胳膊交代后事一样喋喋不休:“药方放在右边衣袖里了空腹开水煎服一日三次连喝三日不能停……” 他连停顿都不停顿一下,岑寂正疑惑他这是干什么,就见他说完后露出了像是完成了使命般安心的表情,眼一闭就倒地不起了。 岑寂吓个半死,以为这人连轴转被累死了,一探脉发现是太累了又见药方成功大喜过望高兴过头,这才厥过去了。 晚间给殷桓和凤珏写信时,岑寂还带着后怕: 别看应何若整日文文弱弱的,一咬牙对自己可狠了,这一个月都在鼓捣他那药罐子,我都没见过他合眼……今天他突然出溜一下在我跟前躺下了,我都要以为他咽气了。 他那个师尊又是个爱护短的,以后你们要是和他共事千万记得提醒他休息,别到时候让他在自己跟前累死了,被他家大人追着打,满身长嘴都说不清…… 。 应如许那个去北海办事的师尊也终于回来了,见许州的人死了都快一半了,登时三魂七魄都要惊掉一半。 赶紧回宗门一看,好好好他宝贝徒弟也不见了,平日里的住所都落灰了。 他气愤的问为什么都一个月了他都没有收到消息,这才得知是门内长老怕事情闹出去影响宗门声望,直接把事捂下了,所有传音灵鹤都飞不出许州地界。 原以为把感染的集中起来,都死了就好了,结果谁料人越死越多,到最后终于控制不住了。 应如许的师尊发落了隐瞒鬼疫的长老,又亲自带人把应如许从那庙里接了回来,按他的方子煎了药发下去,这才保住了剩下的一半人。 第49章 大概是怕应如许被那下蛊的人报复,应如许的师尊给他的住所增派了许多人手保护,但都被他拒绝了。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样避着不是长久之计,防的了一日防不了百日千日,与其惶恐不可终日,不若趁此机会瓮中捉鳖。” 应如许道:“不光不要人手保护,还要让整个东阙上下看起来都在因为破了这次疫病得意忘形,激他一激,让他尽快来报仇。” 东阙宗主还是有些担心:“我还是觉得不妥当……” “师尊,不用担心。”应如许宽慰道:“岑师兄是剑尊弟子,有他在足够了。” 东阙宗主看了看岑寂,拗不过应如许,只能点头同意了。 岑寂蝙蝠一样吊在应如许屋顶整整七日,终于当场擒获了来刺杀他的鬼疫罪魁祸首。 把人押送仙盟审判定罪,被邀去参席的西渚宗宗主一惊,颤颤巍巍指认了这人是数月前因偷盗宗门禁书修炼禁术已经被处决了的西渚宗弟子,这是个原该死了的人,现下却又活生生站在了他们面前。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但因为这人在被西渚宗处决前就已经把他偷盗的禁书销毁了,故而也无人知道他究竟修炼了什么邪术,竟能吸人灵力修为,甚至死而复生。 彼时凤凰一族尚未与人族交恶,仙盟遣人去汤谷求来了凤凰神火。 最后此人在四大宗门宗主和七大世家家主共同见证下,由凤凰神火烧成灰烬,又由若水浇化,最后将浇化的水装进瓶中封印起来,确保其再无复活的可能。 …… 岑寂神色平静的讲述了这些往事,淡然神色像是在讲与己无关旁人的故事。 殷云度好一会儿才从故事里抽身:“原来是生死之交,也难怪……” 岑寂摇着手里的酒壶:“倒也不是这件事之后给我的令牌。” 岑丹溪和殷云度并排坐着,眼神是如出一辙的崇拜,做好了继续听故事的准备。 “怎么,还真当我是说书先生了?”岑寂笑了下:“你俩不是小孩子了,听故事怎么还成瘾呢。现在什么时辰了?” 殷云度回道:“申时了,也不知道应世叔什么时候会回来。” “谁知道呢。”岑寂目光望向外面,似是随口一说,又似是担忧着什么:“只要不是酉时三刻就好。” 第29章 大人的事你们少管 殷云度他爹每天都因为宗门事务忙得焦头烂额, 他实在有点好奇岑寂是怎么做到每天都这么闲的。 “师伯。”殷云度道:“你们流云阁事很少吗?” “嗯?”岑寂翘着脚一晃一晃的:“事多事少,我哪知道?” 殷云度愕然:“你不是阁主吗?” “谁说阁主就要管事了,再者说, 这个阁主又不是我要当的。”岑寂淡淡道:“我没怎么见过面的兄长硬把我塞过来的,我不爱管这些事,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听。” 岑家家族争斗中厮杀出来的新家主是岑寂一母同胞的哥哥, 但因为岑寂幼时早早离家, 两兄弟平日里也没多少联系,感情也淡。可感情再淡也是同母所出的血亲,总是胜过那些异母兄弟的。 于是岑寂他哥本着“好东西得留给自己人”的想法,硬塞了个阁主给他当。 殷云度算是知道为什么他爹在师门里排行老二却毫无悬念的当上了宗主了。 剑尊是明智的, 估计也是清楚自己的亲徒弟都是个什么德行。宗门如果交到殷桓手里,就算他打理不好也能苟延残喘一下,但要是交到岑寂手里……那直接就玩完了。 剑尊这座下全是大犟种啊, 说不干真就一点不干。 三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时间一刻刻过去, 岑寂也从一开始的自在闲适到后来不自觉敛起了笑,眸光时不时扫过门口,眉头紧紧蹙起,不知是在担心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岑寂问时间越来越频繁, 殷云度有些奇怪,但还是道:“酉时二刻……” 下一刻,门被从外面打开, 殷云度的声音正好响起:“现在是酉时三刻了。” “好热闹。”门外的人推着轮椅走进来, 一身藏蓝法袍点金缀玉,他面容有些憔悴, 但还是和煦道:“岑师兄也来了?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 殷云度想到此前岑寂说的那句“酉时三刻”,惊诧于这时间竟然分毫不差。殷云度下意识回头去看岑寂,却发现他脸色实在难看,但那神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褪去了。 岑寂恢复了笑,像是存着些希冀:“真不记得我为什么来了?” 他都这般问了,应如许也犹豫起来,朝他抱歉笑笑:“许是近来事务繁忙头脑不甚清明,实在记不起了,岑师兄莫怪。” 岑寂手攥成拳,复又松开。面上挂起笑,只可惜笑意不及眼底:“几年前我在你后山花开得最漂亮的那棵树底下埋过一坛酒,约好了今日来取。几年过去了,也不怪你不记得。” “好像确有此事。”应如许反应不大:“我们先谈正事,过后我同岑师兄去取。” “你一忙起来就没个边儿,有点空闲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岑寂一拍殷云度的肩:“一会儿你俩和我去取。” “好。”殷云度应下,想起他爹嘱咐他的事:“不知应姑娘现在有消息了吗?” 第50章 说到女儿,应如许脸上那点笑终于维持不住了,只剩忧虑愁苦:“灵琰失踪已有十日了,至今毫无消息。” “这么久?” “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应如许自责摇头:“她自幼活泼好动,不喜拘束,自己出去游玩一两日不归家也是常有的……这次一开始我只当她是又与同门出去游历了,等我发觉不对时已经迟了……” “怪不得你,近来许州动荡,你又不能把自己劈成两个用,怎么可能处处周全。”岑寂道:“灵琰失踪前,可有什么反常?” “算算时间,她离开时正是许州各处开始常有人失踪的那段日子。”应如许神情苦涩:“她曾说过要帮我把捣鬼的人揪出来,我没有放在心上……是我不对,我该多留意她的。” 殷云度心里有了大概的追查思路,岑寂继续问道:“关于那些失踪的人,许州各处送来的案卷在哪?” 应如许抽出桌上的纸写了些什么,折成灵鹤放飞了出去:“岑师兄稍候片刻,我已差人送来了。” 岑寂点头,目光落到应如许身旁轮椅上的人身上:“弟妹近来如何了?” 应如许苦笑:“岑师兄知道的,还是老样子。” 岑寂叹气:“你也是不容易。” 应如许笑笑,没答话。 岑寂拍拍殷云度和岑丹溪,示意他们跟他走:“案卷我过会儿来取,这俩孩子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我带他们出去转转,顺便把酒取来。” 应如许点头应道:“好。” 殷云度实在没有看出应如许有哪里不对,单看表象,这就是个兢兢业业的宗主,一个了解女儿的父亲,一个待夫人几十年如一日的丈夫。 跟岑寂走到门口,他没忍住回头,就见应如许半蹲在他夫人面前,好像在说话。那目光实在缱倦温柔,半点不似作假。 短暂的出神,殷云度匆匆跟上岑寂的脚步,走出门去。 轮椅上的人手轻轻颤着,似乎努力想要抬起,但终是无力的垂下了。 应如许执起他的手握着,声音轻轻的:“是在担心灵琰吗?” “她一直在我们身边,这还是第一次离开这么久。”应如许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知道你喜欢这孩子,把她当亲生女儿,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用担心,就快回来了,这次回来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轮椅上的人手抖得更厉害了,他颤颤巍巍举起了手,一巴掌甩在了应如许脸上。 这一巴掌像是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再做不出什么动作了。 应如许脸被打偏到一侧,嘴角渗出血来。他随便擦了下,小心检查起眼前人的手:“事已至此,何必这么大火气,手疼不疼?” “不要生气了,我也是为了你啊……” 。 另一边三人来到了后山,岑寂指了个位置给殷云度:“就是这里,挖吧。” 师伯兼老丈人发话,殷云度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撸袖子埋头挖。 挖半天什么也没挖到,殷云度有些怀疑:“师伯,你是不是记错了?” 岑寂淡淡道:“不可能,就是这里。我们当时做了记号,在靠近地面最底下的树枝上挂了四枚银铃。” 殷云度在靠近地面的树枝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铃铛,忽而一阵风吹来,清脆的铃响自头顶传来。 殷云度抬头眯起眼往上看,在距地面几十米高处的树干上看到了银链挂在上面的铃铛。 “啊……”殷云度喃喃:“这是什么树,几年能长这么高?” “自然不可能是几年。”岑寂面色冷郁:“这是玄玑七百四十二年,应如许继任宗主那天,我和你的父母还有应如许,四人一同埋下的。这棵树是应如许自己选的,他说这棵树花开得最漂亮,上面的银铃,是他还是宗主亲传弟子时所佩的腰铃。” 往事历历在目,岑寂仍能记起埋下那坛酒时,应如许眼睛很亮,带着些孩子气的笑跟他说:“岑师兄……我做到了。” “现在宗门里所有人都信服我,爱戴我。” “我会让东阙,让许州,让修真界越来越好的。” “虽然可能很难,可能这条路很漫长……但我一定能做到的。” 岑寂眨了眨眼,饶是他也被这笑意感染,说不出什么打击人的话来。 “嗯,我信你。” “会做到的。” 他这样说。 殷云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为何,方才应宗主……” “因为彼时花树下只我们四人,此事并无旁人知晓。”岑寂闭了闭眼:“别问了,快挖吧。” 殷云度沉默着继续往下挖,果然挖到了岑寂说的那坛酒。 他把那坛酒递给岑寂,岑寂却不接,摆着手推开:“你拿着留给你爹吧……告诉他,这是我们三个留给他的遗物。” 三个? 凤珏,岑寂,还有……应如许? 殷云度一惊,岑寂却笑起来:“原以为只是走了一个……” “用不了多久,就只剩殷桓自己了。” 不待殷云度发问,岑寂径直道:“那个人已经不是应如许了,不要信他的话,不要在东阙停留,快点去找灵琰,找到了就赶紧把那姑娘带走,不要回来。” “案卷不重要,来之前我已经查过了,地点很分散,但失踪的全是女子。具体要怎么找还得看你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应如许不会告诉你们有用的东西。” 第51章 岑寂将腰间的竹箫解下,抬手挥出一道剑光。树干被砍下,他解下上面的银铃递给岑丹溪:“拿着,你们出门在外需要点别的身份时或许用得到。” “那师伯你呢?”殷云度问:“不一起走吗?” 岑寂手中握着竹箫,神色淡淡:“早说过了。” “大人的事,你们孩子少管。” 第30章 情之所往 玄玑七百四十二年一月, 雪夜。 “大半夜的……谁啊……” 岑寂住所的门被扣响,他打着哈欠打开门,门外站着脸色苍白落了一身雪的应如许。 岑寂困意登时没了, 整个人都清醒了:“你怎么了?脸白的跟鬼似的,大半夜不在家睡觉跑我这来干嘛?” “岑师兄。”应如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他苦笑两声:“我能进去说吗?” “啊,忘了。”岑寂敞开门:“你进。” 应如许进门后也不说话, 傻愣愣坐在桌前惨白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没人知道他站在岑寂门口多久才扣响了门, 岑寂只知道那天雪不算太大,应如许却满身白霜。 屋里暖,雪化开成了冰水,浸湿了应如许的头发衣服, 在他脚边洇出一滩水渍。 “你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怎么不敲门?”岑寂有些看不下去:“我去给你找个东西擦擦。” 岑寂才站起身,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岑寂被冰得一哆嗦回头看他,就对上了应如许带着祈求的眼神。 抓着他的那只手还带着些颤抖, 岑寂发觉应如许这次可能是真遇上什么事了,于是顺着他的力道在他旁边坐下:“你光看着我我又不能读你的心, 到底什么事啊,跟我说说呗。” “岑师兄……我有事要拜托你。”应如许抓着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请你一定要答应。” 岑寂皱眉:“说清楚点。” “我师尊算出,以后修真界大劫……可能和我有关,不, 不对,应该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应如许说话颠三倒四:“我死了,但又没死……” 岑寂面色沉下来, 探出两指点在他眉心给他强施了个清心咒:“现在好点了吗?” 应如许渐渐平静, 只是眼眶仍有些红:“岑师兄,几十年后修真界会有一场大劫, 因我而起。” 岑寂听完第一反应是简直荒谬:“你又给自己起卦了?” “不是我,是师尊为我占的。”应如许神情恍惚:“怪不得我从来算不清,师尊说,我的命格与令一人命格交缠在一起,初时便是合在一起的一条线,中间分作两条,最后合二为一。” “我会被他代替,他会把这修真界毁了……” 这说法实在离奇,哪怕是那位颇负盛名的东阙宗主所占,岑寂也觉得不可信。 岑寂真情实感问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你师尊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了?” “不会的……师尊从来不会出错。”应如许祈求的眼神看向他:“岑师兄,我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务必要答应。” 岑寂已经觉得自己是虚惊一场了:“什么事?” “我求师尊在几十年后随便挑个日子,算算‘我’在干什么。”应如许道:“玄玑七百八十六年十二月初三,酉时三刻,‘我’会自外面回到七寻塔。” 七寻塔是东阙历代宗主居所,这个岑寂知道。 岑寂不解:“然后呢?” “求岑师兄务必记得在这天去找我。”应如许从身上解下一块令牌递给他:“有这个令牌便能在东阙随意进出不受约束,如果彼时‘我’真的还是我,那我会记得避开酉时三刻,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回去。” “如果那个人在酉时三刻回去了……不管他是否有着和我相同的相貌,都请岑师兄不要手下留情……” “一定要,尽快杀了他。” 送走了应如许,岑寂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这是东阙宗主难得的一次失误。 几月后,东阙宗主毫无征兆突然崩逝,应如许承继宗主之位。 应如许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呢喃自责,他告诉岑寂说,他师尊是为了他窥探了太多天机,这才折损了寿命。 …… 殷云度和岑丹溪被岑寂催着离开了东阙宗。 殷云度站在大街上,毫无头绪:“让我想想,现在该往哪去……” 然后他颓丧的发现,根本毫无头绪。 原本或许可以从许州失踪的这些人着手调查,但联想到这是应如许给出的信息,如果这人的话不可信,那他给出的信息很大可能是误导性的,会故意引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去查。 沉寂了许久的系统突然有了动静:[你在许州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人在哪里,但我有办法能找到她。] 殷云度对他突如其来的好心抱有怀疑:“你有这么好心?” 系统道:[凡事都有代价。] 殷云度将信将疑:“什么代价?” [这样破坏规则的行为会让我暂时休眠,我休眠后无法给你提供保护,你会被那个一直在搜寻气运之子的邪修发现。] 系统主动提出破坏规则帮他,殷云度感觉奇怪,他隐隐察觉到什么潜在的联系,但线索太少,一时间还拼凑不出。 殷云度问:“那个邪修是什么人?” [我知道那就好了,如果我能知道,就不用特意选人来替我去找了。他能隐匿在天道规则里,权限高于我,我抓不到他。]系统幽幽道:[所以,你还要找吗?] 第52章 殷云度没有犹豫:“找。” [往北去,在庆州启阳城的青铛山。]系统道:[在她生辰前尽快找到她,迟了就来不及了。] 说罢,系统声音戛然而止。 庆州吗……确实是个适合做坏事的地方。 一来没有大宗门在此镇守,二来没有氏族干扰,真是再清静不过了。 殷云度抖了抖袖子,一只小雀自袖中飞出,往南去了。 “我们走了。” 他又翻出了芥子空间里的马车,和岑丹溪一同驾车离开。 马车太慢,出了许州殷云度就改为了御剑。 两人赶到庆州启阳城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敌暗我明,更何况初来乍到对这里毫不了解,贸然行动只怕得不偿失。 于是殷云度打算先就近找个客栈歇脚。 进客栈前,他找出两顶幕篱,给岑丹溪一顶自己一顶戴好,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殷云度手捏在喉咙揉了两下,再开口已经变成了清冷出尘的女声:“掌柜的,住店,一间上房。” “唉,好。”掌柜的眼睛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打量,笑眯眯道:“两位姑娘不像缺这点灵石的人,怎么不要两间房呢。” 殷云度上前两步把岑丹溪挡在身后,隔绝掉别处投来的视线:“我与师妹游历行至此处,听闻近来多有女修失踪,安全起见,还是住一间为好。” “原来如此。”掌柜笑着把一木牌递给他:“这是姑娘的手牌,二楼最尽头那间便是。” 殷云度点头接过:“有劳了。” 旋即牵了岑丹溪的手转身上楼去了。 他们甫一上楼,掌柜便收了笑唤来一旁的小二,低声道:“二楼最尽头,两个。” 小二了然点头。 楼上,一进门岑丹溪就开始揪殷云度衣服。 殷云度回头笑:“怎么了?” 岑丹溪掀掉他的幕篱:“你变成姑娘了?” 殷云度拉着他的手摸上自己喉结:“一点小法术。” “哦。”岑丹溪又兴致缺缺了。 殷云度有些好笑:“我不是姑娘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凡人间娶亲,是不是只能娶姑娘?”岑丹溪看他:“你若是姑娘,我就能娶你了。” “修真界结道侣又不在意那许多。”殷云度笑:“再者说,若真想成婚,是姑娘还是公子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是自己情之所往,心之所衷的那个,便足够了。” 岑丹溪眨眼:“那我可以娶你?” “岑公子情衷于我吗?”殷云度也朝他眨眼。 岑丹溪反应有些慢,他还没点头,殷云度的手已经落在了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是不是还想不通这些?”殷云度眼神有些落寞:“不用勉强。” 岑丹溪想说他没有勉强,他只是比较慢。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嘘。”殷云度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位姑娘,我来送茶水。”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殷云度把幕篱重新戴上,开门接过托盘:“多谢,不必进来了,我自己来就好。” 小二喊了声“好嘞”便下楼去了。 殷云度将茶水端上桌,岑丹溪皱着鼻子往后退了退:“好呛。” 殷云度虽然没有岑丹溪那么敏锐的嗅觉,但猜也能猜到这茶里加了料了。 随便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正好就进了黑店。 殷云度端起茶水看了看,笑起来:“本来还要费心去找,现在好了,一会儿就有人送我们过去了。” 他朝岑丹溪招手:“过来。” 岑丹溪靠近,他在岑丹溪喉咙处点了下。 “唔……”一股凉意涌过:“我的声音,也变细了。” 殷云度道:“从现在开始你也是小姑娘,切记不要露馅了。” 岑丹溪点头。 殷云度目光扫过桌面上的茶水,倒了两杯泼进花盆,幽幽叹气:“不止一个妹妹要救啊……” 第31章 照顾好你嫂子别让他凑热闹 “今晚……两个……” “不够……那位大人那里还需要一部分……” “生辰……不合适……还要再找……” 交谈声渐渐远去, 殷云度睁开眼。 这是被抓到老巢来了? 黑暗潮湿的洞穴被分割成一个个狭小逼仄的地牢,几个戴兜帽的黑袍人不时在过道间走动巡视。 殷云度大致扫了一圈,目之所及的每间地牢内几乎都有一两个女孩, 山洞太黑,看不清楚尽头还有多少间这样的地牢。 岑丹溪倒是平静淡定,靠着他睡得正熟。 殷云度脱下外衫罩在他身上,正要动, 岑丹溪就醒了。 “醒得正是时候, 来帮个忙。”殷云度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岑丹溪耳朵没忍住动了动。听完殷云度说的,他道:“听起来好累……”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能补偿的东西,那就只能……”殷云度靠近过来, 在他脸侧亲了下:“牺牲一下色相好了。” 岑丹溪一怔,捂着脸退开:“好处都让你占尽了!” 殷云度笑眯眯看他。 岑丹溪警惕道:“不准对别人牺牲色相。” 殷云度道:“不会,绝不会。” 第53章 得了他的保证, 岑丹溪这才满意了。眼前的人蓦地消失,一条白色小蛇隐匿进黑暗里。 殷云度等在地牢里, 几刻钟后,小蛇回来了,尾巴尖还卷着一盘钥匙。 “辛苦了。” 殷云度将钥匙接过,趁轮班的功夫开门潜出去, 寻找出口。 山洞路径错综复杂,不时出现分岔路,殷云度只能凭着被抓进来时朦胧的记忆往外走。 在他又一次回到做过标记的熟悉地方时, 他确定了, 这山洞里一定设了幻术类的阵法,能让人迷失方向。 盘在他脖子上的小蛇突然动了, 抬头望向某个黑漆漆的洞口,吐了吐信子。 殷云度也听到了,不远处有混乱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隐匿气息藏进附近的洞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那儿!” “抓住她!” 黑袍人追着那个脚步慌乱的少女,暗色的衣袍影子一般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有人漫不经心拨开人群走出来:“左右也就这几日了,少主为什么不能安心等着呢,真让人为难啊。” “你们做这种事,会遭报应的!” 应怜见退无可退,干脆反过身来痛斥他们:“莫悬,你身为我爹的弟子,若是让我爹知道你们背着他跟仙盟的人勾结做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饶过你们的!你们现在绑了我更是罪加一等!若你们识相就该快点放我走,我爹现在肯定在找我了,等他找到这里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呵。”莫悬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嘲弄,又带着点怜悯:“猫狗得了点宠爱,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快把少主带下去吧,两日后便是少主生辰了,可不能出了岔子。” “放开!别碰我!”应怜挣扎着:“我自己能走。” 几人押着她离开,殷云度在暗处默默记下了那个方向。 “把这阴阳鉴挂到少主石室门口,万不能让她再跑出来。”莫悬将一面铜镜交到身边人手上:“让少主石室附近看守的兄弟都把眼睛蒙上,不要看镜子。” 这人刚拿了镜子离开,又有人慌慌张张来报:“大人,地牢那边少了两个,可能是方才看守空虚趁乱跑出来了。” “跑不掉,肯定藏在哪里了。”莫悬烦躁道:“你们是没有脑子吗,这种小事也要拿来烦我,还不快去找?” “是。”那人被训斥得头也不敢抬,匆匆退下了。 殷云度屏息缀在黑袍人最后,果然见最前面的莫悬持一玉牌打开结界,山洞出口这才显露出来。 殷云度跟在最后趁机溜出来,第一时间掏出传讯玉牌试着联系他爹,然后不出所料的,玉牌没有反应。 这附近似乎覆盖了什么隔绝法器。 殷云度又拿出纸笔: [师兄,危,速救。] 写完后他又提笔标注出了这个出口在青铛山的位置,以及进入山洞后地牢的大致方位。 画完这些,他将纸折成鹤,又随手捏了只小雀出来,将鹤绑到小雀身上,放飞出去。 前世殷桓就教他,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别梗着脖子就往前冲,真不行就摇人。 他嘴里说着好,心里却憋着口气不知想要证明些什么。 打一个是打,打十个也是打,提起剑来莽就是了,大不了头破血流同归于尽。 求助好像意味着示弱,而示弱就是认输。 现在想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谁较劲儿,到头来他到底输了谁,又赢了谁。 传讯法器飞不出去,鸟应该是可以飞出去的。 做完这一切,殷云度抬头望向天际。 月上中天,当是子时了。 扬州距此处太远,自东阙出发时他便联系了南边,但眼下估计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 不过也好,届时应该正好能遇上北茫过来的人。 地牢里的人怎么救有了着落,现在棘手的是被关起来严加看守的应怜。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他叫的人就能赶到了,如果不能找到被幻术遮掩的洞口,那就只能强攻破开山壁。 强攻必然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如果那些人把应怜带走,再想找到人就难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两个时辰内把应怜找到,带出来。 理清这些后,殷云度蹲守在一旁,趁黑袍人进出时又潜进了山洞。 循着记忆里应怜被抓走的方向,殷云度跟在来往巡查的黑袍人身后,几次找错过后,总算来到了一处石室门口。 殷云度刚来到这附近,就见一人被抬走了。 有人在高声警告:“都把眼蒙好了!掉进阴阳幻境里没人能救你们!” 这阴阳鉴殷云度没听说过,但估计是个幻术类法器,保险起见,他掏出一条黑绸巾撕了一截给小蛇蒙上,又拿了一条出来给自己蒙上。 听脚步声,这里三刻钟换一次值,每次轮值的有六人。 殷云度在心里盘算了下,觉得自己胜算很大。 把六个人全都撂倒用不了半刻钟,然后撬开门把人弄走就好了。 前面的一切似乎很顺利,六个人陆续被放倒,但石门却打不开。殷云度把剑插进门缝打算把门强行撬开,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乱箭自各处飞出。 视觉被剥夺,只能将注意力凝于听觉。他飞快展开扇子,只听“锵”得一声,箭矢被挡落。 第54章 待躲过数支飞来的箭矢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殷云度默默在心里数着。 三个……五个……十五……二十五 还好,应该打得过。 “谁?”应怜拍着石门:“什么人在外面?” “应姑娘,是我。”已经被发现了,殷云度也就无所顾忌了:“你退远点,别离门这么近,我劈开它。” 应怜应声退远,殷云度双手紧握剑柄,屏息挥出一剑,石门震荡,随后他又挥出一剑,上前一脚将摇摇欲坠的门踹倒。 莫悬带人追来时,现场狼藉一片,关押应怜的石室被人暴力破开。那人淡然站在废墟间,绑在脑后的黑绸衬得张扬眉目愈发清晰,嘴角淡笑勾起,应怜正在他身后。 罪魁祸首听见他们来了也不见怕,脸上仍是带着挑衅般的笑。 “呀,来了?”殷云度活动了下肩膀:“好久没打架了,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找死。”莫悬脸色难看暗骂一声:“还不快去抓住他?” 数十黑袍人一齐涌上来,殷云度飞身后撤数步,用剑鞘一挑,将某看热闹的小蛇缠到了剑鞘上,又将剑鞘递给了应怜。 “照顾好你嫂子别让他凑热闹,表哥去打个架。” 说罢,殷云度游刃有余挡开了一旁袭来的暗箭,游鱼般灵活的穿梭在人群里。分明他只有一人,却并不慌乱,反而透着几分诡异的……享受? 热爱打架大概是北茫宗弟子的共性,虽然殷云度平日里看起来是个温温和和的脾气,但打起架来其实不输凌朔。 兵刃相接发出脆响,殷云度似乎生来就该用剑,哪怕他现在并不能看见他的剑,也仍知道剑锋该往前走几寸才合适。 眼看围在殷云度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莫悬再也沉不住气,胡乱扯了条发带蒙了眼亲自挥剑与他接手。 场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殷云度与莫悬。打斗间殷云度蒙眼的黑绸被挑落,他闭着眼,脸侧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姿态却仍悠然从容,丝毫不见狼狈。 反而是莫悬从一开始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抵抗,而现在抵抗也显得越发吃力。 眼看自己落于下风,莫悬被逼到绝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两声:“不愧是剑宗传人,剑术当真卓绝。” 殷云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跟他废话,剑招依旧步步紧逼:“过奖过奖,剑宗过世的前辈里剑术更胜在下的大有人在,想讨教剑术的话等你下去了再讨教也不迟。” 莫悬脸色扭曲了一瞬,又笑:“黄泉路多寂寞,还是得有几个垫背的才好。” 殷云度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 耳边传来箭矢飞过的声音。 是袖箭! 那个方向……是岑丹溪和应怜! 殷云度被搅乱了心神,心下一惊便睁开了眼。 阴阳鉴正在头顶,亮得晃眼。殷云度在陷入幻境的前一秒反应过来,那样随意射出的袖箭怕是什么都射不中,莫悬的目的就是要引他睁眼。 真卑鄙啊…… 不过幸好,至少岑丹溪没事。 第32章 相依堪白首 “锵——” 殷云度昏迷, 莫悬趁机砍下的一剑被应怜接下:“你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莫悬被重创,故而也无意恋战,撑着最后的灵力狼狈出逃。 应怜拖着殷云度的衣服闭眼摸黑把人从石室一片废墟间拉出来, 试探着睁眼,就见一条小蛇缠在他手腕,似乎也陷入了沉眠。 。 空气里弥散着甜腻的花香,岑丹溪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摇曳的紫色桐花。 他进到了殷云度的幻境里, 这大概是殷云度过去的记忆。 高大桐树下,长身玉立的青年正在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写字。 “弥厥生灵终……”年幼的孩子抬头问道:“师兄,弥是什么意思啊?” “弥,弛弓也, 满也,久也。”谢见隐摸摸他的头发:“是希望阿弥能圆满长久,长生长寿的意思。” 孩子似懂非懂点头。 。 视线一转, 孩子长到了十几岁,眉目间已经初具几分岑丹溪日后所熟悉的模样。 “爹, 师兄,不用担心我,我要去寻我的道了。” 他留下这封信,开始四处游历。 成名太早, 年少张狂,只教人遥遥一眼便此生再难相忘。 少年意气,纵情恣意, 这似乎是个好梦。 可下一刻, 滔天的焰火烧起,少年人的矜傲被燃尽, 只余一捧余烬尚温。 殷云度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密室,老天像是在惩罚他从前的张扬,无休止的苦难一股脑儿的加诸到他头上。 看不清脸的人割走他的血肉,叹息道:“这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了。” 因为屈辱,殷云度手指紧紧攥起,骨节因为过分的用力而泛着白。 岑丹溪站在殷云度面前,在时间的背后,窥见了他从未愈合的伤口。 岑丹溪半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 殷云度若有所觉般抬起头,却看不到他,茫然环视四周,又无力垂落。 外面传来动静,殷云度原本无神的眼睛忽然亮起光来,目光越过他望向门口。 他顺着殷云度的目光望过去,有人逆光而来,看不清样貌。 第55章 岑丹溪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殷云度骤然亮起的眼神令他感到熟悉。 那是爱意,丝毫不输看向他时的爱意。 岑丹溪怔怔地想,殷云度也曾像爱他那样爱过别人吗? 他的不安被印证了,殷云度和那人一起逃走了。 那个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事不愁的小公子,为了某个人,学会了怎么照顾人,学会了怎么做饭蒸糕点,学会了怎么哄人怎么低头道歉。 黄花庭院,青灯夜雨。 雨声嘀嗒,殷云度就着烛光写字,有人枕在他膝上睡得安稳。 像是再写不下去了,殷云度停了笔,撑着脸专心去看熟睡中的人。 他伸手拨弄着那人的头发,口中喃喃:“相依堪白首……” 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庆慰一生的事,他神色愈发温柔:“相依堪白首。” 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感受到的情绪,居然是嫉妒。 岑丹溪呼出口气,捂着心口强迫自己看下去。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殷云度孤身一人。 冰冷一片的雪原,只剩红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场景因为殷云度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而变得模糊,他拼命去捂眼前人的伤口,却依旧无济于事。 血越流越多,他眼前模糊,血……都是血,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爹!”殷云度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落:“爹……别死……求你……不要……”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那么无能,如果我能像大师兄一样……” “很好了,已经做的很好了。”殷桓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却擦了他一脸血:“我不要你像任何人,不要你去学什么礼法规矩,我知道那有多累,我断不想你也落得这般窘境……你要自由……” “傲慢也好,骄矜也好……不失了本心,就是极好。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殷桓声音渐渐弱下去:“父亲知道你是好孩子,父亲一直知道,全都知道……” “当为秋霜,无为槛羊……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殷桓清楚殷云度的痛楚是什么,他在恨自己年少时的轻狂傲慢,恨自己莽撞不听父兄劝告,恨自己因为愚蠢的正直多走的弯路。 他如果不告诉殷云度,你没有错,那等他死后,殷云度怕是会痛苦悔恨一辈子。 明明他的孩子是这世间最赤忱良善的人,他不该被这样折磨。 殷云度浑浑噩噩护着殷桓尸骨不被魔物撕咬,自己却满身是伤鲜血淋漓。 惊霜剑碎在身侧,渐渐被落雪覆盖。殷云度躺在雪地里,闭眼蜷起身子。 他甚至在想,好累啊,要不然就这样吧,死在这里也好,多清净。 远处有人撑伞而来,昏暗的天光下,一条血路自他身后淋漓铺展,而那人白衣不染纤尘。 他缓缓走到殷云度身边,蹲下身来:“我说过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只是几天,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了。” 殷云度脸上泪水混着血水,听到他的声音,无神的眼睛开始聚焦,循着声望过来,干裂的嘴唇颤动:“……” 殷云度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了,那人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阿圆,什么都没有了……”殷云度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抱住眼前的人:“我只剩下你了……” 殷云度的衣服浸透了血,抱着那人时,他的衣服也被染上了红色。 那人伸出手回抱他:“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殷云度缓缓抬头,眼眸满是疲惫:“阿圆……” “嗯,怎么了?” 殷云度问:“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吗?” 那人回答的肯定:“对,永远。” “对啊……阿圆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在等我。”殷云度强撑着站起身来:“我得去找他了。” 惊霜剑已经碎了,殷云度还是并起两指念起剑诀,罡风自他身后聚起,宝剑虚影渐渐凝实,随着殷云度的挥出的动作,以雷霆之势将幻境劈得粉碎。 第33章 你到底有多喜欢那个人 光芒大盛, 周边环境破碎,扭曲,又重新凝实。 一重幻境被打碎, 他并没能回到现实,而是被拉进了第二重幻境。 第一重幻境由触动法器者的回忆构筑,而第二重幻境……大概率是炼制法器者的记忆。 殷云度尽量快速的将自己从上个幻境的回忆里剥离。 这法器的主人确实懂得怎么让人痛苦。 先让人沉溺进美梦里,给个甜枣。然后下一秒就家破人亡, 一巴掌抽过来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 不知道这法器的主人, 究竟是什么人…… 殷云度睁开眼时便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是一张芙蓉美人面,朱唇皓齿,杏眼桃腮, 当真是个顾盼生辉的……姑娘? 殷云度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自己的衣服。手还是自己的手,衣服也还是自己的衣服, 他再次看向镜子,铜镜里照出来的人依旧不是他。 他大概明白了, 现在他的灵体大概只有他自己能看到。在幻境加持下,他在这里落到别人眼中的不是他自己的样子,而是镜中那少女的模样。 镜中这姑娘眉眼有些眼熟。 似乎……与殷桓有几分相似。 第56章 殷云度摇摇头,将莫名其妙的联想暂时抛之脑后。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看向外面, 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黑沉沉灰蒙蒙一片,看不出时间。院子窗前种了棵树, 叶子枯了一半, 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 整个幻境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死气。 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得尽快找到幻境阵眼破阵离开才行。 殷云度想推门离开, 却被守在门口两个穿着仆役衣服看不清脸的人拦住。 “三小姐,家主有吩咐,您在出阁前都不能离开这里。” 殷云度有些好奇,这两人的脑袋都是一团黑气,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他到底没问,只是道:“我不是你们小姐,放我出去。” 那两人仍重复着同一句话,一动不动。 他没忍住抬手摸了把离他更近那的那团黑气。 手掌自黑气间穿过,阴森凉意顺着指尖攀上来,殷云度赶紧甩手把沾上的黑气甩掉,迅速抽回手。 待在这里怎么找得到出去的线索…… 让他老实待在这里是不可能的,殷云度试探着走出几步又被挡着拖回来。 这两人力气奇大,硬闯胜算不大。但他们行动僵硬迟缓,或许可以以速度取胜。 殷云度默默退回屋里,转而找了个远离房门口的窗户,翻出去,在那两人追过来之前又攀上了院墙—— 他坐在墙头,有些震撼于这里建筑的规整。 昏沉天色下,一个又一个大小相同样式完全一样的四方院子映入眼帘,只看得人眼前发晕。 生理性的恶心涌上心头,压抑得让人想吐。 怕被抓住,殷云度没多停留即刻翻出院去。 殷云度想要往南去看看,可他的身体却被幻境里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往北去。他试图挣脱开那力量的操控,但是几番努力无果。于是干脆随着这股力量的拉扯往前走,看看她要让自己往哪里去。 越过一片沉寂鱼塘,转眼见一高宅,上悬牌匾,书“教馆”二字。 殷云度不受控制的走进去,转过讲堂,走进一处僻静院落。 他被控制着在这房间里翻找东西,许多书本堆叠在一起,翻找间书本被碰到地上,殷云度余光扫过展露出的扉页,上面写了“殷祝”两个字,大概是书主人的名字。 东西还没翻到,追赶他的人先找了过来。 他被押着不知往哪里去,这个方向不是回原来那个院子的路,殷云度没反抗,除了打不过,主要还是想看看他会被押着去哪儿。 一样的灰白色院落,不过不一样的是这院子显然比他那个大了许多倍。 殷云度刚被推进来,就看到了放在庭院正中间的东西。 那是一顶极其华丽的轿子,镶金嵌玉,上面雕刻诸多典故故事,做工精细繁复,通体上下看不到门,是由榫卯嵌合起来的一个整体。 殷云度觉得这轿子和这鬼地方配得很,一样阴森恐怖,不像给人用的,倒像给鬼结冥婚的。 有人背对着他站在轿子前,似乎在仔细研究这轿子。 殷云度被推搡着走进去,有人说了句:“家主,三小姐带到了。”便退了下去。 “妹妹。”那人转过身来,扯扯嘴角,笑得阴寒:“来看看你夫家给你送来的礼物。” 殷云度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般无法动弹,那人见他不动,干脆走过来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拉扯过去:“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东阙宗那位,还真看中你。”男人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万工轿,坐进去了,除非他从外面打开,不然你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殷云度心想这姑娘真能忍啊,他被这力道拉扯得眼前发黑,这姑娘硬是一声不吭。 “刚刚跑出去去哪里了?教馆?又想去找你那姘头?”男人冷笑两声:“你那姘头早跑了,还不死心呢。” 这具身体咬牙不说话。 男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拨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全数灌进了他喉咙里。 “咳……咳咳咳……”少女声音响起:“这是什么,你要杀我?东阙宗那边指名要我,我死了,你能好过?” “东阙那边是说要你,可没说要活的还是死的。”男人森然一笑:“若不是父亲护着你拿别人替了你,你一出生就该死了。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额外开恩了。” “你为了夺权杀了父亲,现在轮到我了吗?那下一个是谁,二哥?”少女在笑:“你杀不了二哥,这辈子都别想……你再嫉妒,也比不上他。” “都说了多少遍了,父亲不是我杀的。”男人像被踩了尾巴般愤怒起来:“我没有做过!” “来人,来人!”男人指着眼前的轿子:“把花板卸下来,把她关进去!让她死在里面,都不许管!” 浑浑噩噩,殷云度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棺材一样逼仄窒息的地方。 被强迫喝进去的东西烧起来一样灼烧着五脏六腑,内脏都要被化开。 他没法正常思考,生命流逝的痛苦催折着人的意识。 这姑娘真惨啊……怪不得这么清楚怎么让人痛苦。 严丝合缝的轿子全然就是个棺材,内设禁锢阵法,根本无法逃离。 晨昏难辨,不知道被关在这里面几日,随着唢呐声响起,轿子终于动了。 第57章 殷云度意识略微回复了些。 兄妹三人……父亲疑似死于被儿子夺权,老大承家主位为人阴狠善妒…… 这不就他爹家吗。 殷云度混沌间想,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姑姑做的法器被人用到他身上了。 殷云度试着叫他的剑,惊喜的发现,居然真的隐隐让他感受到了。 他的剑,离他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这具身体生机几乎断绝,离死去只差一点了,可又好像有什么一直在维系着最后的那点儿生机,让这具身体没有马上死去。 轿子停下,花板被拆下,过了这么多天终于重见天日了。 有人递给他一把剑,殷云度下意识接过,接过后才发现这是他的惊霜。 他猛地抬头,发现眼前穿喜服来迎他的人,居然是岑丹溪。 “阿圆……”被上一个幻境影响,他下意识喊到:“阿圆你怎么也在这里?” 岑丹溪却没有回他的话,表情看起来不算高兴。 他没有多想,只当是岑丹溪现在和他之前一样,被幻境所控制,无法说话。 就在他以为岑丹溪暂时不会说话时,岑丹溪突然开口:“这种时候都在念着他……” “你到底有多喜欢那个人?” 第34章 既已与人约白首 一旁涂着红脸的喜婆递上红绸, 殷云度执一端,另一端被递向岑丹溪。 岑丹溪看殷云度一眼,蹙眉, 表情抗拒并不想接。 天边完全黑下来,周边人头攒动,仔细看去却没有一个能看得清脸。岑丹溪的抵抗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凄厉的鬼哭响在耳侧。 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他抬起手, 接过那血一般颜色的红绸, 跨进门去。 越往里走,情景越崩坏。不止是人脸,四周环境也模糊成一团,各处鬼魅投来的视线附骨之疽般紧紧粘在他们身上, 直教人毛骨悚然。 殷云度察觉到,这里开始已经脱离了法器主人的记忆,步入器灵主导的领域。 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 忽而天边闪过一道电光,将漆黑一片的天硬撕开一道口子, 几缕光泄出来,日光所及之处鬼影四下逃窜,殷云度感觉压在自己身上那股力量似乎变弱了些。 但很快,阴云聚拢, 天空重新归于黑暗。 殷云度想起从前曾在古籍中看过,器灵分两种,一种是高阶法器受天地灵气滋养, 日久天长自然而然生出灵智, 是为器灵。而另一种则是横死亡魂被以诅咒为目的,强行封入法器, 从此成为器灵。 第二种器灵通常带着浓重怨气,往往成为邪修手中的杀人利器。 如果他没有猜错,藏在周围窥视的这些鬼影,都是被器灵杀死在幻境里死去的亡魂。 最终这些亡魂成为滋养法器的养料,亡魂越多,器灵力量也会越强。 殷云度看向眼前仅有的一条路,幽幽通往一处阴森华美的厅堂。 器灵估计已经等在那里了。 殷云度握着剑多了几分底气,他牵着红绸走进去。 大堂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奢靡华丽得像是什么皇家宫阙。 主位上坐了个女人,难得的是她的五官没有像其他鬼魅那样模糊成一团黑雾,她不仅有五官,还生得极美,娇而不妖,媚而不俗。 是器灵。 见他们走进来,器灵张口道:“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天造一对,地造一双——” 她每喊一句,四周的亡魂便躁动一分,像是提前为迎来新成员狂欢。 “一鞠躬,莫道人间真意少,高山流水情相投——” 岑丹溪不肯拜,至少现在他不愿意拜。看不见的力量压着他要他弯腰低头,他固执的站着,脸色发白,额角被汗水打湿。 他几乎撑不住了,然而下一秒,身体所承受的威压骤然一轻,他被人抱了起来。 “不想拜?”殷云度一手抱他,另一手拔剑出鞘:“那就不拜。” 主位上的人咯咯笑起来,继续喊:“二鞠躬,无情不似多情苦,侬为君痴君不知——” 殷云度欲挥剑向她,身上威压却骤然加重,压得他几乎支撑不住,剑尖“噌”得一声杵到了地上,他拿剑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三鞠躬,相思相见知何日,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身上威压更重了,脚下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殷云度喉口腥甜,嘴角溢出血来。 岑丹溪气也忘了,只慌张替他去擦:“你会不会死,快放我下来……” 殷云度却摇头,拿手背草草一蹭:“要是连你也顾不住,死也活该。” “我这还没死呢,没人能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殷云度闭眼咬破指尖,低声念起什么法咒。他额间焰火状印记红得愈发刺目,发丝无风自动,火焰自他脚下燃起,迅速翻滚着向外扩散去吞噬周边邪祟。 火比他想得要小许多,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幻境,他祭出的血并没有起到作用。不过好在凤凰火不受幻境限制,可以随时召唤。 血腥味又涌上来,殷云度咽了下去。 还是有点勉强了……估计得养一阵子。 被凤凰火一烧,这鬼地方都敞亮了不少。身上的的威压减轻了大半,他正要提剑去跟器灵打一架分个胜负,天边忽然裂开一道大口子,阳光直直灌进来。 第58章 “蠢死了愣着干嘛!还不快出来!”凌朔的声音从缺口处传进来。 殷云度灵识化作一道流光,裹挟着着岑丹溪一齐迅速离开。 。 殷云度睁眼,入目的便是凌朔凑在他跟前的那张大脸。 “呦,醒了。”凌朔咧嘴一笑:“寻常人在里头最多待两个时辰就毙命的至凶之物,你硬是熬了一整夜都没死,命可真硬。” 意识渐渐回笼,头还是有些疼,殷云度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二师兄,山洞里那些姑娘……” “被你叫来的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 殷云度道:“变宗。” “对对,变宗。”凌朔点头:“被他们接走了。” 殷云度放下心来。 凌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说到这个变宗,前些日子还遣人来过北茫交涉,说要出人帮北茫守北界。虽然是个最近才起来的小宗门,但好像还挺讲道义的……你是怎么和他们联系上的?” 殷云度面不改色:“游历的时候偶然遇见过变宗长老,一见如故,有些交情。” 凌朔摸下巴:“变宗长老?是昨晚赶来的那个?那小白脸看着风一吹就倒,昨晚上说好了一起发力强攻进去,谁知道还没开始强攻他突然就晕过去了,莫名其妙的,现在还没醒。” 殷云度有点尴尬,哈哈两声没接话。 凌朔口中的小白脸大概是他留在变宗的“惧”那一魄的分身,昨晚他的灵识被拽进了阴阳鉴,分身自然也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因此陷入昏迷。 凌朔自然察觉不出他的尴尬,继续道:“你没什么事了吧?你若没事我就回去了,顺道把那破镜子带回去,师尊要我拿走交给他。” 殷云度点头:“好。” 凌朔转身欲走。殷云度突然记起来青铛山前的事:“等一下!” 凌朔不明所以:“怎么了?” “让师尊小心东阙宗应如许应宗主,连带他派去北茫的人,也要多加小心。”殷云度道:“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但这次这些女孩儿失踪,八成和他脱不开关系。还有其他很多事,都很大可能和他有关。” 凌朔表情正经了不少,点头:“我会转告。” 目送凌朔离开,殷云度正想着事,腕上却忽然一痛。低头看,发现是小白蛇发泄似的狠狠在他腕上咬了一口。 殷云度拨拨他的脑袋:“怎么了?” 小蛇吐了吐信子,避开他,从他腕上离开迅速游走不知道要去哪儿。 殷云度衣服也顾不得再披一件,赶紧快步跟上。 小蛇游得太快。殷云度没看到他进了哪间房间,只能挨个敲门询问。 殷云度不知道岑丹溪怎么了,很心焦担心。前几间房间都没有,殷云度又一次敲响房门,这次推门出来的人终于是他的心上人了。 “吓我一跳。”殷云度舒了口气:“原来是去换衣服了。” 岑丹溪神色淡淡看他,良久撇开眼,径直绕开他往外走。 殷云度嗅到了不对劲,赶紧跟上:“怎么了?” “阿圆是谁?”岑丹溪直直问道。 殷云度被问得一愣,幻境岑丹溪全程都参与了,他以为岑丹溪该知道这个名字也是他了。 但显然岑丹溪把他这一瞬间的犹豫会错了意。 躲闪逃避回答,是因为旧情难忘吗? “为什么,在幻境里,你管我叫别人的名字?”岑丹溪声音隐隐有些发颤:“你把我当做谁?” 愤怒,不解,还有几分……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委屈。 “既已与人约白首,何必问我情衷?” 第35章 我有些怕 眼看人转身走了, 殷云度抬脚想追,眼前却阵阵发黑,不得不伸手去扶墙站稳。 看来是幻境里消耗太多, 一时间还没恢复…… “别看了!”殷云度对着隐在角落偷窥的人,咬牙切齿道:“快去追。” 有人走出来看他一眼,匆匆追上去。 …… 岑丹溪知道这么一走了之很不理智,但现在这个情景跟他讲理智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 幻境里如果不是被规则控制着没法轻举妄动, 哪怕他打不过殷云度, 他也会提刀质问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但出了幻境他又实在强硬不起来了。 殷云度受了伤,因为他。 他不可避免的心软了。 虽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才好,但只要现在不用看见殷云度, 在哪儿都好。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人在气头上肯定会增加矛盾。 不管是他一厢情愿的情投意洽,还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他都没法心平气和去听殷云度解释,现在不是谈心的时机。 先冷静下来再说。 岑丹溪走了两步, 忽而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空荡荡,但他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 那人的味道与殷云度类似, 但又淡很多,比起橘子的酸,苦要更多一些。 天色渐晚, 岑丹溪加快脚步走进一间客栈。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一副荒凉破落的样子。老板娘坐在柜台前拨算盘,头也不抬:“住店?” 岑丹溪点头:“住店。” 老板娘抬眼上下打量了下他的穿着:“十块灵石。” 岑丹溪走的匆忙, 自然不会特意在身上带多少灵石。他摸出五块灵石:“只有这些。” 第59章 老板娘见他年纪小,又是独自一人出门:“你这幅氏族公子模样,怎么可能十块灵石都拿不出来,莫不是故意要占我们这种小本生意的便宜?” “我倒没听说过,什么时候住个店要花这么多灵石了。”有人突然出现,走过来从岑丹溪手中拿走三块灵石,放到柜台上:“这些足矣。” 这是个弱冠年纪的青年,眉眼间带着两分苍白病气。 岑丹溪耸了耸鼻子,确定了,就是这人跟了自己一路。 老板娘见敲竹杠被人横插一脚,怒视他:“你……” 见老板娘不服气,那人手指在柜台点了点,蛛网般的裂痕迅速铺展开来,他友善一笑:“店家若不通情理,在下也略通一些武艺。” 岑丹溪在一边默默想,不光味道像,就连行事作风也跟殷云度如出一辙。 老板娘敢怒不敢言,将钥匙递给岑丹溪:“二楼第二间。” 岑丹溪接过钥匙对那人说了句多谢便上了楼。 青年放了些灵石在柜台上:“赔偿。” 他匆匆跟着岑丹溪也上了楼。 天已经黑了,岑丹溪刚进房间将烛台点上,便听到外面慌张急促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见外面站着刚才那青年,于是问:“有什么事吗?” “能烦请公子留我借住一宿吗?”青年脸色发白:“天马上黑了,我……有些怕。” 岑丹溪问:“为什么不自己开一间?” “方才我震碎了店家的柜台。”青年解释道:“身上的灵石都赔给店家了。” 他脸色实在苍白,不安恐惧不似作伪。再加之这个人刚刚帮过自己,于是岑丹溪敞开了门:“进来吧。” “在下陈明央。”那青年对他笑:“多谢公子。” 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岑丹溪。” 岑丹溪看着他坐下,有些不解道:“你怕黑?” 陈明央坐在烛火下喝了杯热茶,脸色好了些。他笑笑:“看起来不像吗?” “你修为似乎很高。”岑丹溪道:“我认识一个修为很高的人,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什么都不怕。我以为修为高的人都是那样。” “这世上没有人能无畏无惧。”陈明央笑意温和:“高处不胜寒,我觉得你说的那个人害怕的事多得很,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岑丹溪不置可否,只是追问道:“为什么不肯承认?” “想在长辈面前当个大人,或者……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怯?”陈明央垂眸:“这得去问他了,我可说不准。” 另一边,殷云度写信的手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他将信纸揉成一团又换了张新的,揉了揉眉心。 怎么什么事都给他往外抖落…… 叹了口气,他继续将在东阙的所见所闻详细写下来,折成灵鹤放飞出去,递往北茫。 让凌朔口述的两三句终归讲不清楚,还是得亲笔写下来给殷桓看,他才放心。 此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听跟来的变宗弟子说,在他昏迷不醒时应怜已经自行离开了。殷云度问知不知道去哪了,那小弟子只指了个模糊的方向。 好在他的分身在几刻钟前总算找到了人,这姑娘还不算傻,没直接回东阙宗,大概也是怕想抓她的人埋伏在半路等她回去。 她往仙盟去了,但越过了其他部门直接去了审判司,将收集到的证物呈交,要他们去把潜逃的莫悬抓起来。 说到仙盟的审判司,倒也有点意思。这是仙盟内部唯一一块还算清正的地方,审判司主理各处宗门呈报上来的宗门内无法解决的事务,活又重又累,若非真的心存正义想出一份力,也是难在这里坚持下来的。 除了灵石少事多,还有就是这审判司确实需要点真本事,不然出外派任务太容易死了,故而也确实没什么氏族会塞自家孩子进这鬼地方。 虽然这审判司似乎还算靠谱,但毕竟还是仙盟的地方,殷云度还是有些不放心。 等处理完这边的事,马上去看一眼,然后在天亮之前赶回来,去见岑丹溪。 殷云度有些焦躁的盘了两把手里的扇子。 他想实话实说,但重生,时间回溯之类的说辞实在有些荒谬,太像是在扯谎骗人了,说不定岑丹溪会因为觉得他在糊弄自己而变得更生气。 得在天亮之前想好怎么解释才行…… 边想着,殷云度敲开了隔壁的门,走进去。 “长老。”那小弟子冲他见礼。 殷云度不可能整天待在变宗,故而现在在那边当宗主的是他的某个分身,而他本人当了个挂名长老。 “不必拘礼。”殷云度道:“那些姑娘安顿的怎么样了?” “愿意回宗门或者家族的已经遣弟子陪同将她们送回去了,不愿意回去的便留了下来,只等明日启程一起回扬州,将她们都录进弟子名册。”那小弟子有些犹豫:“宗内弟子越来越多,宗门开支……” “先把人安顿下再说,其他的我来想办法。”殷云度道:“这些姑娘为什么被掳来关起来,问清楚了吗?” “她们一直被关着,所知亦不多,只知道似乎和什么祭祀,献祭之类的邪术有关。” 殷云度点头:“辛苦你多留意,有什么新的发现立刻告诉我。” “长老言重了。” 这边交代完,殷云度御剑往仙盟去。 第60章 庆州地处偏远,与仙盟所在的虞州还是有些距离的。 半个时辰后他到了仙盟殿宇的云阶之下,却远远便望见里面灯火通明,不断有神色紧张的修士来往进出。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快步走进去,拦住一个来往的修士问道:“这位道友,不知发生何事了?” 那修士神色愁苦:“东阙宗的少宗主在审判司被人当着司务的面掳走了,若是找不到人可怎么跟东阙宗主交代!” 殷云度深吸一口气:“当着司务的面?审判司司务现在在哪儿?” 那修士警惕道:“你是什么人,这种时候找虞司务做什么?” “我是应怜的兄长。”殷云度扯扯嘴角:“我来帮忙找人。” 。 殷云度被人引着来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面前,那人长相只有二十来岁,额头却印着深深的川字纹,像是长期操劳过度所致。 他正忙着在器物上施展追踪术法,殷云度进门他眼皮也没抬,只道:“东阙宗主只一个女儿,你是她哪门子的兄长?” “表兄。”殷云度道:“家父北茫宗宗主殷桓。” 那人这才看他一眼,语气不耐:“我现在没有功夫接待客人,烦请公子自便。” 这人说话可真冲…… “没要你接待。”殷云度也懒得对他好声好气了:“大活人能从跟前看丢真是好大本事,哪来的脸面对我发脾气?你只需告诉我她被人劫持往哪个方向去了,不劳你费心,我自去找。” 虞渺然脸色更黑,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追踪术有了反应,桌上的匕首飞起来,直直向外飞去。 他对身后的其他修士喊了句快跟上,便率先风一般追了出去。 殷云度见状也御剑追了上去。 由于速度太快,能跟上来的修士越来越少,最后只剩虞渺然和殷云度。 殷云度回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身后,又看了眼追在前面的人,却发现这人完全没察觉到后面的人已经全都追丢了。 好自我的人…… 不过他的追踪术确实厉害,应怜第一次失踪时他爹和岑寂都没法用追踪术把人找到,这人却能做到。 殷云度又觉得他的脾气臭一点也可以理解了。 人才嘛,有点脾气多正常,人就是得有个性才好。 要是能把这人挖到变宗来给他干活就更好了。 不知追了多久,殷云度抬头,见月亮快到夜空正中央了。 今夜子时,似乎就是应怜生辰了。 殷云度想起系统从前提醒过,要在应怜生辰前把人找到。 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他加快了速度。 追着那把匕首,前方隐隐有火光,还有古怪的低吟。 那声音暗哑,诡异,含糊不清,像是什么鬼魂在哀唱。 不过听了几句,殷云度便觉神思混乱几乎要从剑上掉下来。 察觉不对后他迅速封锁听觉稳住身形,前面的人也动手封了自己的穴位,继续往前去。 穿过葱郁树林,前方是一片空地,中间搭建祭台。应怜就躺在正中间,手腕被割开,血汩汩涌出流进身下祭台的凹槽里,汇成邪异的图案。 四个面带诡异面具人站在祭台四角,手持不知名的乐器,不知在唱什么。 十几个黑袍人守在周边,为首的赫然是先前逃走了的莫悬。 “你居然没死在阴阳鉴里。”莫悬见他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没死,也少不了脱层皮吧?不知道今晚你还能不能是我的对手了。” 他一挥手,黑袍人齐齐涌了上来。 虞渺然没有丝毫停顿,快速与黑袍人打斗起来。 若是平时,殷云度打这些人简直和切菜一样容易。可现在他刚受过伤,灵力气血都没有恢复,应对起来不免要多费一些力气。 “吭——” 殷云度被突然砍来的一剑逼退两步,虎口被震得发麻。 “和之前比,差得远了啊。”莫悬笑得有些兴奋:“你今晚是特意赶来给我的新剑开锋的吗?” 殷云度咬牙挡开一击,剑风刮破了莫悬的脸:“你高兴的太早了。” 莫悬与他缠斗在一起,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虞渺然祭出了本命法器——一把古琴。 清越琴音响起,打断了正在祭台四边低吟的人。 吟唱声中止,莫悬终于发觉不对,骂了句该死,转而去攻虞渺然却被殷云度忽然袭来的一剑刺中左肩。 “真可惜。”殷云度暂得上风,剑法步步紧逼:“差一点就杀了你了。” 莫悬眼神全在祭台那边,甚至连殷云度的挑衅都不理会了。见虞渺然就要将祭台四角的人制住,他攻击忽而变得激烈凶悍,打法越发不要命起来。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能豁出命打,可殷云度不能,下意识的闪躲间不经意就让他占了上风。 殷云度心道这样不行,至少要撑到虞渺然那边把应怜救下才行。 他在心中摒弃掉其他顾虑,只一心想着赢去和莫悬打。 鼻尖全是血腥气,胳膊上好像又落了一剑…… 至于为什么是好像又被砍了一剑,其实打架打红了眼被捅两刀当时是感觉不到疼的,看自己伤了哪儿也得有命看才行。 殷云度觉得莫悬很不对劲,被他捅了这么多剑,人都成筛子了,就算没被捅死血也该流干了,怎么还没死…… 第61章 忽而有人从后面径直对着莫悬脖子来了一刀,他脑袋掉到地上滚了两圈,终于安静了。 殷云度满身是血躺到地上喘气,虞渺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但还矜持的试图保持一点颜面没有和他一样随地就躺,而是扶着树脱力坐下。 两个血人一躺一坐,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一点。 “爹,爹你快来……来把你外甥女接走,你最好快一点,晚了血就流干了。”殷云度对着传讯的玉牌喃喃:“什么?你问我在哪里?我哪知道这是哪里……” 一旁的虞渺然道:“仙盟东北四千四百五十六丈。” 殷云度表情震撼看他一眼,然后对玉牌复述道:“仙盟东北四千四百五十六丈。” 殷云度走过去看了看被虞渺然拖到祭台一旁靠着的应怜,发现她的穴位已经被人封住,手腕也包扎起来,一时间不会再流太多血了。 他看向祭台上邪异的纹路:“这是什么东西……” “是两种献祭阵法的混合。”虞渺然忽然开口:“我曾见过一种,是能把人炼制成法器的邪术。” 殷云度惊愕于仙盟里居然有这样的全才:“那另一种呢?” 虞渺然摇头:“不曾见过。” 殷云度惜才之心顿起:“你这身本事待在仙盟当一个小小司务多屈才,来跟我干怎么样?宗主之下职位随便挑,当然,如果你实在想当宗主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咱们可以轮换着当……” 殷云度找过来说自己是某某宗主之子时,虞渺然本以为这又是哪家来找事的纨绔,但经过这一战,虞渺然对他大为改观,有了几分结交之心。 但虽然如此,他还是果断摇头:“道友说笑了,仙盟需要我。” “禁微则易,救末者难,你可想好了?”殷云度道:“你自己就是仙盟里的人,仙盟现在是什么样,想必你要比我清楚,这不是你一个人想救就能救起来的。” 虞渺然不为所动:“不试试怎么知道。” 殷云度看他一眼。 到底还是年轻……觉得全天下都能被自己一个人撼动。 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憋着这口不服气的固执劲儿,才算得上是少年人吧。 “也罢,人各有志,我不强求。”殷云度从身上摸了摸,掏出一枚莲花状玉佩递给他:“别嫌我说的难听,你这样的人,哪怕你愿意忍欲负重,仙盟也是容不下你的。等哪天待不下去了就拿这玉佩去扬州变宗,我有个特别合适你的位置给你留着。” 虞渺然想拒绝,却被殷云度硬塞到了手里:“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收下就当多个朋友,你不说谁知道这玉佩是干什么的。” 殷云度不想跟他玩什么三辞三让,不给虞渺然拒绝的机会,他快速道:“我该走了,夫人在家等着呢,这个点儿还不回去他该生气了。我爹来之前劳你在这儿看着我妹坐一会儿了。” 说罢踏上飞剑,只一瞬便没了踪影。 …… 岑丹溪是被血腥味呛醒的。 他嗅觉灵敏,这味道硬生生将他从睡梦里揪了出来。 一睁眼,发现他床前立着个黑漆漆的人影。 这血腥味实在太重,险些将殷云度身上的青橘味都盖过去了。 他马上就清醒了,被这血味惊得慌了神:“殷云度?” “嗯,是我。”殷云度的语气里竟有些开心:“我这副鬼样估计我爹都认不出来了,你还能一眼认出我,你这样在意我。” 有人压下来抱住他:“抱我一会儿好不好……” 殷云度语气很轻,像是没有力气了:“我有些怕。” 第36章 这是我夫君,我是他的小白脸 身上忽然一重, 岑丹溪喊了他几声,殷云度都不回答,他好像昏过去了。 岑丹溪去扶他的身子, 却摸了一手的血。 。 殷云度再睁眼时,丝丝缕缕的阳光自窗子照进来,日光昏黄,看起来像是下午了。 他坐起身来, 牵扯着身上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气。 低头去看, 昨晚身上那件衣服已经被人替他换下来了,伤口也已经处理过,虽然手法粗暴,但看得出来用了心了。 殷云度恢复意识, 这屋子里不远处的另一人也苏醒过来。 视线交汇,某一瞬间两人的眸子变成了如出一辙的金红色。不用殷云度开口,那人知道自己该走了。 殷云度看了圈, 发现他的东西都被放在了一旁桌上。他翻找出传讯的玉牌,联系殷桓。 “灵琰现在还未醒, 医师说救治及时没有大碍,修养些日子就好了。”殷桓说完这句停顿了好一会:“那个……算了。” 殷云度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爹是想问应宗主,还是岑师伯?” 殷桓表现得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太多:“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如果我现在十几二十岁, 大概会马不停蹄赶去东阙宗,把七寻塔掀了,将天捅个口子出来, 也要马上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但现在, 若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撕破脸,北茫能得几分好?若是东阙与仙盟公然联手来攻北茫, 难保北茫不会变成第二个汤谷……他们不缺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殷云度觉得,殷桓现在完全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于是继续道:“真没什么要问的了?” 殷桓沉默。 第62章 短暂的安静后,殷云度道:“爹,你和岑师伯到底是因为什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长话短说,二十多年前岑雁寒曾被家族安排在仙盟任职。汤谷那场灾祸发生时……他参与了。”殷桓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我问他为什么,就算他是身份所迫不能亲自出手阻止,至少可以提前告我,我去做……如果能阻止,我什么都愿意做。” “后来呢?” “彼时我对他还存着些希冀,几十年挚友情谊,若他肯解释,哪怕一句……我也能相信他有苦衷。” 殷桓突然笑了声:“嘴那么碎的人,偏偏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肯说了,我对他的信任全然成了笑话。我把他扯到师尊的神像前,跟他打了一架。可能也不算打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我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不屑?愧疚?我不知道,也不明白。” “这件事后他就从北茫离开,又辞了仙盟的职务,去流云阁做的他阁主去了。”殷桓语气平和下来:“他既不肯开口,那我和他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殷桓眼里所发生的,大概是一夕之间挚爱离世,挚友背叛,师门四分五裂,故人再不复从前。天翻地覆只在一瞬间。 “好了,事情多得干不完,不说了。”殷桓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灵琰将事情呈报给了审判司,过些日子他们理好了案卷免不了要邀你这个从头到尾参与了的去陪审。若是不想去,我提前替你回绝了。” “去,为什么不去。”殷云度道:“这个热闹不凑多可惜。” “那就去吧。”殷桓像是很忙,说罢便切断了通讯。 殷云度将玉牌放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披衣起来推门出去。 岑丹溪去哪里了了…… 他刚转弯要下楼去看,就听楼下传来交谈声。 “昨天我看那人血淋淋的,不会死了吧?”是老板娘的声音。 “不会。”岑丹溪的声音淡淡道:“他挺好活的,没那么容易死。” “那昨天你借店里的药,还有今天住店的灵石怎么算?”老板娘道:“住店的灵石差一块,你今天帮忙勉强算是还上了。但药钱可不能不给啊,我给你的药那可都是顶好的。” 殷云度往下走了几步,见岑丹溪正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择菜? 听完老板娘的话,岑丹溪抬头:“我把楼上那个人留在这儿让他天天给你洗盘子行不行?” “洗盘子?”老板娘拨算盘:“那得洗一个月。” “才一个月吗?”岑丹溪不满道:“让他洗一年,你不要找别的人,所有盘子都留给他洗。” “咳——咳咳咳咳——”殷云度刚下来就听到岑丹溪要把他留在无良黑店洗盘子,被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呛得直咳嗽。 听到声音,岑丹溪转头看他:“你伤好了?好了就留下来洗盘子吧。” “哪儿能这么快,痛得很。”殷云度露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咱们家不缺那两个灵石,我能不能不干这个?” “我说怎么穿的一副世家公子模样,身上却没几个灵石。”老板娘也不拨算盘了,目光在他们俩之间徘徊,然后看向殷云度问道:“这是你夫人?吵架离家出走了?” “店家猜错了。”殷云度往岑丹溪身边一靠,大鸟依人道:“这是我夫君,我是他养的小白脸。” 岑丹溪转头看他,震惊于他的胡话信手拈来。 老板娘嘴角一抽:“随便你们怎么玩,药钱六十八块灵石,赶紧结一下。” 。 殷云度从芥子空间里拿了灵石出来结了账,见岑丹溪已经转身上楼了,便也匆匆跟了上去。 岑丹溪不等他进门便要关,殷云度眼疾手快用胳膊抵住试图挤进去:“等等,听我解释……我真的都可以解释……” 岑丹溪不管他,还是要关门:“为什么一定要进我的房间,你再去另开一间啊。” “东西,我的东西都在这里。”殷云度道:“我拿了马上就走行不行?” 岑丹溪不信任:“你说话算数?” 殷云度点头:“算数算数。” 如果不给他开门,他大概会一直拿这个借口敲门。岑丹溪犹豫了下,还是开了门。 殷云度进门的下一刻,转手就定住了岑丹溪的穴位,把人扛到床边让他坐下。 岑丹溪怒视他:“你出尔反尔。”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殷云度双手合十给他道歉:“实在对不住,我也不想这样,但如果不这样你怎么会愿意听我解释。” 殷云度组织了下措辞:“其实,我是重生……” 岑丹溪打断了他,表情漠然:“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殷云度抬头望天。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第37章 你曾陪我走完了一生 系统刚从休眠中醒来, 见到的就是这么有冲击力的场面。 系统:[……] 系统尖叫:[这么重要的事!!!这么重要的事你说讲就讲?!你——哔——] 殷云度把他屏蔽掉,继续道: “比起重生,我觉得说是时间回溯更合适一点, 我们所有人都回到了玄玑七百八十六年……也或许更早,只是那时候我还没醒来。” 殷云度解释道:“我唯一比旁人特殊的地方,就是还保有曾发生过的那些事的记忆。” 第63章 不论岑丹溪是否相信,他都得继续说下去。 “幻境里的人是你, 从来都没有别人。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吗?因为你曾陪我走完了一生……没能陪你到最后, 我很抱歉。”殷云度缓缓道:“你我初识,也远比你想象中要早。我初见你时你还是一颗蛋,被我娘交到我手里,圆滚滚的, 我便喊你阿圆了。” “后来汤谷变故,凤凰一族遭难,我亦未能幸免, 涅槃沉睡二十年。后来再相遇,便全是天意了。”殷云度轻轻抬眸看他:“我们是累世的缘分。” “可能这些事说起来太过荒谬, 难以让人相信……”殷云度解开了岑丹溪的穴位:“要不然试着再多信我一点?” 岑丹溪终于能动了,于是对殷云度道:“你靠近一些。” 殷云度靠近过来,下一刻疼痛自脖颈传来—— 他这才知道岑丹溪从前对他到底有多温柔。 从前岑丹溪咬他那力道跟小猫似的,这次是真下死口了。 殷云度抬手摸他的头发, 试探着将人往怀里带,这次总算没有被推开。 良久,岑丹溪退开, 唇上还沾着些暗红的颜色。 殷云度捏着他下巴, 拇指指腹去擦他唇上的血:“吃好了吗?” 岑丹溪拿那双青绿色的眸子看他,懒洋洋嗯了声。 殷云度收到了某种讯号, 眸光沉沉:“那就该轮到我了。” 两道混乱的气息接近,然后交融到一起。 岑丹溪起先将手撑在身后,后来哪怕用手撑着也不可避免因为脱力往后仰,又被殷云度揽着捞回来。 像是因为支撑不住放弃了抵抗,那双手臂搭上了殷云度的肩,最后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 …… 第二日一早,岑丹溪醒来时殷云度就已经不在身边了。 找了一圈没看到人,他不太开心。对这里终归不熟悉,于是他去问了老板娘有没有看到殷云度。 老板娘抬眸看了一眼:“和好了?” 岑丹溪道:“大概吧。” “在后厨。”老板娘给他指了个方向:“去吧。” 岑丹溪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发现殷云度在煮汤做菜。于是他没作声,倚在门口看。 “怎么过来了。”殷云度几乎马上就察觉到了他:“还以为你要再过会儿才能醒过来……是不是有点无聊?” 他掏出一本剑诀递给岑丹溪:“无聊的话,可以先看着这个。” 岑丹溪接过,翻开看出上面是殷云度的字迹,于是认真看起来。 还是有些无聊,他上前几步将额头抵在殷云度背上,把书戳在他腰上看。 殷云度被戳得张起手,笑道:“痒。” 岑丹溪把书抽开些,依旧用头抵着他的背。 外头暖洋洋的太阳照进来,天气很好,殷云度觉得心情也很好,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身后的岑丹溪突然开口道:“你只能喜欢我。” 殷云度回道:“嗯,只喜欢你。” 岑丹溪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只能喜欢现在的我,以前的不行,以后的也不行。” 殷云度做饭动作停下,转过身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窝蹭了蹭:“现在只喜欢现在的,以后的留给以后喜欢。” 岑丹溪原本还挺受用,但很快鼻尖就闻到了糊味,他急得拿书敲殷云度的头:“别抱我了,都糊了!” 殷云度赶紧转身去抢救。 虽然最后不至于不能吃,但也确实影响口感了。 殷云度无奈,于是去问老板娘:“店家,这附近有什么能立刻买到酒菜的地方吗?” 老板娘翻白眼:“想什么好事呢,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这可是庆州最北,再往北去都要到汤谷了。当这儿是许州扬州那种地方吗?有的吃就不错了。” 岑丹溪道:“这里这么不好,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老板娘神秘一笑:“你们听说过魇龙吗?” 殷云度沉吟片刻:“是传说中出现一次就会沉睡数百年,只要其现身世间必遇乱世的那个吗?” “正是正是。”老板娘点头:“实不相瞒,在下原是锦州南雍宗弟子,原本日子过得清闲,喝喝茶听听曲就是一天。可我师尊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个什么魇龙的消息,非要让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驻守三年,说是要我留意消息……” 殷云度道:“敢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叶。”老板娘道:“名照月。” 殷云度拍拍扇子:“原来是谢宗主弟子,失敬失敬。” “消息挺灵通嘛。”叶照月叹了口气:“都说这魇龙一出世人间便灾祸不断,这些年确实多灾多难,也不知道这魇龙降下不详后到底藏哪儿了。 “我倒觉得也不一定是魇龙带来了灾祸。”殷云度笑笑:“出世必逢灾祸,说不定他就是为了除厄而来的呢。” “管他是为什么来的,只盼他能早点现身才好。只要他给我一点行踪消息,我就能圆满完成任务回去了。” 。 殷云度留在这里修养了几日伤。 他爱养些花之类的,虽然只是暂住,但也弄了两盆花来种。 岑丹溪对此不是很喜欢,并会在殷云度不在时变成小蛇在花盆间游来游去盘蔫他的花。 第64章 殷云度对此假装不知情,只是可怜了那几盆花。 应怜找过来时,望着眼前破落的客栈一再确认殷桓给她的地址,最后确定,她没来错地方。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应怜嘟囔着走进来,正在打瞌睡的女人勉强撑开眼皮打量她一眼:“住店?二十灵石一晚。” “这是二百。”应怜掏出一堆灵石随意堆在桌上:“这里最近有没有一个叫殷云度的人来住店?” 叶照月心想果然不是人人都是那两个抠门货,这些世家子好宰得很,根本不会在意这几个灵石。 “有有有。”她笑容满面收下灵石,指了指楼上:“二楼第二间。” 应怜扬着下巴点了点头,便噔噔噔上了楼。 楼上,她敲了几下门都没什么动静。原本打算下去等一会儿,可或许是这客栈的门年久失修太过老旧,被她敲了几下,吱嘎一声自己开了。 想到下面那副荒凉破败的样子,应怜不是很想再下去了。 她进门等,殷云度应该不会生气吧? 她也不是故意的,是门自己开的。 做好了心理准备,应怜抬脚进了屋。 房间内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依旧是一副破落样子。 但不同的是,这里多了几分人生活的痕迹。 靠窗的墙边放了几盆花,虽然都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但也给这屋子里添了几分活气。 绿色的花花草草旁,一抹白格外惹眼。 那是什么…… 应怜还没来得及蹲下看清,就听有人喊她名字:“灵琰?” 她起身有些猛,一下没站稳,往后一踉跄似乎踩到了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门口的殷云度眼睛蓦地睁大了。 应怜觉得他毛都要炸起来了。 殷云度一边快步走过来一边悲愤道:“快让开!踩到你嫂子了!” 第38章 别人都有,那我们也要 应怜赶紧低头去看, 就发现刚刚那抹白,是一条通体银白长着角的小蛇。 而自己踩到了他的尾巴尖。 应怜赶紧抬脚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小白蛇缓缓抽回了尾巴,对着她吐了吐信子。 应怜觉得自己好像从一条蛇的眼中看出了鄙夷。 殷云度匆忙走过来, 小蛇顺着他伸出的手游上去,在他脖颈间缠了一圈。 见岑丹溪没什么事,殷云度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应怜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审判司的虞司务找我去陪审, 也邀了你一道。”她将信封交给殷云度:“这是邀贴。” 殷云度将信封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巴掌大的玉片,四周滚了一圈金边,正中间雕刻象征公正光明的獬豸,赫然正是审判司标志。 应怜道:“记得后日巳时前到虞州审判司。” “我知道了。”殷云度将这邀贴收起来, 问道:“你之前是怎么被抓起来的?” “那几日许州陆陆续续有人失踪,我各方调查,却撞上了莫悬与仙盟的人谈论交易。”应怜愤愤道:“可惜我只听到他们说什么献祭什么气运, 还没来得及抓住一些他们的把柄,就被他们发现, 然后抓起来了。” “你说和莫悬交易的是仙盟的人?”殷云度沉吟片刻:“审判司归属仙盟管理,这样……会不会有失公允?” “那人的腰牌是仙盟的人才会有的,我不会认错。”应怜笃定道:“虽然你的担心有些道理,但我还是相信审判司会秉公处理。” 殷云度不知道殷桓有没有将东阙那边的事透露给应怜, 于是试探着问道:“应姑娘在北茫修养的这几日,应宗主可有去过?” 她语气寻常道:“没有,父亲或许忙于许州事务抽不开身, 也或许是母亲病又重了……” 殷云度正思考着该怎么开口告诉她应如许的嫌疑, 就听她突然道:“表哥,不用这么为难的表情, 舅舅都告诉我了。” “我还是觉得你们可能想多了,我在父亲膝下长大,他是怎样谦逊温和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这次的事,也一定是莫悬背着他修炼了邪功。父亲最讨厌仙盟的人了,绝对不会和仙盟做这种交易。” 殷云度想再劝点什么,就听她又道:“邀帖我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后日审判司见。” 说罢,应怜转身离开。 见状殷云度也不再劝,只幽幽叹了口气。 岑丹溪幻化回人形,在一旁换好衣服,走到殷云度身边:“这真的是你妹妹吗?” 殷云度问询的眼神,回眸看他。 岑丹溪语气淡淡:“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 虞州虽不是九州中最富庶繁荣之地,但却地处九州最中央的位置,无论去哪个州都极方便。 殷云度提前了一日到了虞州,一来当天再往虞州来时间太赶,二来则是提前到能和岑丹溪在这里玩一天。 得益于交通四通八达,虞州虽没有自己特别突出的特点,在这里却随处都能见到其他八州的影子。 佛寺古刹本是锦州多见,虞州却也有几处。 随处乱逛,路过此处,便也进来看了看。 寺中最显眼的是一颗大榕树,足有几人合抱那样粗。其上悬挂诸多被红绳系起的木牌,金铃之类的东西,被风一吹,叮当作响。 岑丹溪驻足在树下,眼神随着晃来晃去的铃铛动。他眼睛里盛着光,问殷云度:“这是什么?” 第65章 殷云度神色柔软下来:“是祈愿带,人们祈福消灾,求姻缘用的。” 岑丹溪听完歪歪头:“别人都有,那我们也要。” “好。” 殷云度去买了两条来。 上面可以写字,殷云度想了想,提笔写下八个字。 岁岁年年,斯人如旧。 他想求的很多,又怕求多了神觉得他贪心便不灵了,于是只写了最想要的一条。 他的私心,这一件倒也足够了。 那边岑丹溪也写好了,凑过来看他的:“你写了什么?” 殷云度藏起来:“被别人看了要是不灵了怎么办?” 岑丹溪道:“我不是别人。” 殷云度笑:“那我也不是别人,给我看看你的。” 岑丹溪往身后藏:“不行,万一不灵了……” 殷云度失笑:“那就谁都不许偷看,自己挂自己的。” 岑丹溪神色颇为苦恼的犹豫了下,最后点头同意:“好。” 将祈愿带挂好,殷云度正欲和岑丹溪一起离开,余光却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也认出了他,朝他走来:“殷公子?” “虞司务。”殷云度一笑:“好巧,虞司务怎么也在这里?” 虞渺然神色全然不似在审判司时那般冷峻,他怀里抱了个四五岁的孩子,神色温和:“今日小女生辰,来寺里求个长命锁。” 殷云度有些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然都已经有孩子了,小姑娘长得玉雪可爱,乖乖由虞渺然抱着,睁一双大眼睛看他。 殷云度被看得心软:“好可爱的孩子,几岁了?” “五岁。”虞渺然见他眼馋,于是跟孩子商量:“兰桡,让这个叔叔抱一下好不好?” 小姑娘点头,主动朝殷云度张手。 殷云度受宠若惊,抱孩子姿势实在僵硬,好在虞渺然及时将孩子接了过去。 虞渺然注意到殷云度身边的岑丹溪,问道:“这位是?” “是我还未成婚的道侣。”殷云度向岑丹溪介绍:“这位是审判司虞司务。” 岑丹溪朝他点头:“幸会。” 虞渺然回以一礼。 寺里撞钟声响起,虞渺然看看天色,冲他们两人抱歉笑笑:“今日太晚了,我该回去了,改天再叙。” 虞渺然走后岑丹溪问他:“你很喜欢孩子?” 殷云度想了想,点头:“还好,只喜欢看别人家的。” 他不止喜欢孩子,还喜欢花喜欢草,喜欢所有具有生命力的东西。 。 与此同时,另一边。 虞渺然回到家,将孩子交给奶娘照顾,自己则转身去了书房。 莫悬的尸首现在暂时保存在审判司,只等明日审理过后销毁。 自四十多年前那场鬼疫过后,所有经审判司之手处决掉的犯人都要将遗骨销毁,以保永绝后患。 明日便要开审了,得再去确认一遍案卷…… 虞渺然这般想着正要推开书房门,却听有人来报:“司务,来客人了,是贵客。” 虞渺然只能先停下,去前厅接见。 大堂内,有人不安的走来走去。 虞渺然见到来人也是一愣,随即躬身行礼:“盟主。” “唉,司务来了,快请起。”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赶忙去搀他:“你先坐,我有些事想问你。” “不必了。”虞渺然腰背挺地笔直:“盟主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那我就问了……”奚风蹙眉道:“东阙宗那个亲传弟子,是你杀的?” 虞渺然没有将殷云度牵扯出来,径直点头道:“是。” “唉呀你,糊涂啊。”奚风指了指他:“亲传弟子那就是半个亲儿子,甚至有的比亲儿子还亲。人家家里的儿子女儿打打闹闹那是人家东阙的家事,你倒好,一下把人儿子打死了,你要我怎么跟应宗主交代?” 虞渺然蹙着眉听完,想反驳些什么但又心知没用,于是闭了嘴。 “这样,明日审理时你灵活些,说两句场面话,等审完了把那尸首拼好了送回东阙去。”奚风恨铁不成钢:“态度好一点,如果你还想要前程,就别老扬着你那颗脑袋。弯弯腰说两句软话又不会死人,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第39章 别老摸它们,也摸摸我 听到这里虞渺然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扭开头,语气坚定:“尸首销毁,这是规矩, 恕难从命。” “你,唉——”奚风一甩袖子:“我保不了你,你再大本事我也保不了你。你等着吧,你会后悔的。” 奚风拂袖离开, 出了门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帘子被人从里面拨开,奚风躬身上了车。 马车里坐着个笑眯眯的文弱青年,一袭如雪白袍,腰间红系带挂了四枚银铃。 见奚风回来, 他微微笑着:“奚盟主,商量的怎么样了?” 奚风骂了两句:“那小子死脑筋,大人别跟他一般见识……这样, 我明日,不今晚, 今晚便寻个机会将您师弟完完本本送回东阙去……” “奚盟主。”那人浅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仙盟的审判司司务,该换人了。” “可是……”奚风知道虞渺然这次惹了不该惹的人,但他还是有两分痛心,于是试着解释两句:“他确实有些能力, 就是年轻不懂事。” “这世上有能力的人虽多,识时务的却不多。”青年微微一笑:“奚盟主既然这么欣赏有能力的人,那要不然自觉些赶快退位让贤, 把这盟主之位让给更有能力的人?” 第66章 “不……啊不不不, 是我言错。”奚风擦着额头的汗:“大人说的是,不识时务的人, 留着确实不合适。” 晚间,有马车趁夜色将什么东西送到了东阙宗。 青年将那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运回密室里。 幽暗烛火下,他将那颗头颅重新缝到脖颈上。黑色的丝线缝出的针脚规整细密,像黑色的蜈蚣一样在莫悬脖子上缠了一圈。他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平和。 终于,他缝好了,又拿了一旁的瓷瓶过来,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了缝合的伤口处。 狰狞可怖的伤口居然在恢复。 青年将针线收了起来,还没转身,便觉有人靠近他,一双手环在他腰间,下巴搁到了他肩头。 “师兄。”莫悬声音响起:“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他停下动作,摸了摸那颗脑袋:“不会。” 。 第二日,殷云度到场时发现来陪审的不止他和应怜,应如许也来了。 “殷师侄。”应如许眼神落在他身上,眸光闪动:“好久不见。” 殷云度笑得让人挑不出错处,规规矩矩一揖:“应宗主好久不见。” 应怜很高兴,她很天真的问道:“父亲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应如许点头,温声道:“这些日子受苦了,我会严惩参与这件事的人。一会儿我们回家,你母亲很想你。” 孩子总是对父母有着盲目的信任…… 殷云度自知多说无益,索性移开目光。 得想办法让她看到证据才行。 审理开始,虞渺然细数了莫悬的罪证,令殷云度意外的是仙盟的人他也没落下,证据确凿的当庭论罪,证据不足的羁押候审。 他们旁边就是仙盟盟主及其他各司司务的席位,其间有一四十余岁瘦高修士听完他的裁决气得当即站起来,不待审理结束便甩袖离去。 殷云度挪到旁边的席位,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锁定了一个满脸幸灾乐祸表情看起来似乎知道些什么的修士,坐到了他旁边,用胳膊碰了碰他。 殷云度压低声音道:“这位前辈,在下是北茫宗殷桓宗主之子,初来乍到资历尚浅,有些事想请教前辈。” 突然被戳那人本有些不耐烦,但听到他说自己是四大宗门之一的北茫宗宗主之子后,马上又和颜悦色起来:“小友客气了,不知有什么想问的?” 殷云度道:“刚刚突然离席的那位司务,怎么脸色那样难看?” “那个啊,刚刚被虞渺然当庭定罪的人里有好几个都是他的心腹。听说他昨日才拉下脸来去求了盟主要盟主帮忙跟虞渺然说情,谁承想这姓虞的还是那么目中无人,罪说定就定,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人语气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身边可用之人被全数清算,再重新养一批起来还不知道要多少年,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殷云度察觉到了他语气里对虞渺然的不屑,于是问道:“虞司务在仙盟……人缘不太好吗?” “何止是不太好,谁会和他那样的小白脸扯上关系。”那人鄙夷道:“靠脸靠女人进了仙盟,还要摆出一副清高姿态,做给谁看?” 殷云度一顿:“虞司务那般才干,不需靠旁的东西吧。” “要是没点身份,任他再大本事也跨不过仙盟的门槛。”他嗤笑两声:“他没投生个好父母,可却有位好夫人呐。你还不知道他夫人是谁吧?那位可是九州的钱袋子扬州叶氏家主唯一的女儿,这靠山硬不硬?” 一旁有人悄悄插嘴:“你这消息多少年前的了,他俩不早和离了吗?” “和离了那也是藕断丝连的没离彻底,孩子养在他这里,当娘的能舍得一眼都不过来看?” “这个可说不定,听说那位风流的很,早年就是看上了虞渺然的脸才成了婚,婚后也琴瑟和鸣了几年。后来突然就和离了,我猜定然是那位烦透了虞渺然那个古板的性子,断得这么决绝,怎么可能会再来见他……” 两人意见不合争执起来,言语间都是些没什么用的流言蜚语,于是殷云度悄悄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宣判结束,但殷云度知道这件事还没完。应怜在祭台上被发现时祭祀已经开始,说明这场祭祀并不需要其他那些女孩,只要应怜一个,就足矣完成。 那他们抓其他女孩,是做什么用的…… 整场事件参与者只有仙盟和莫悬,既然不是莫悬需要,那就必然是仙盟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算盘。 众人离开,殷云度跟上了方才闲聊过的那人,询问道:“前辈,在下还有一事想问……” 这人刚与人辩论输了,语气也没有方才那般好了:“什么事?” 殷云度继续道:“方才中场离席的那位司务,是哪家的大人?” 那人道:“是你们凉州殷氏的人。” 殷云度拱手道谢:“多谢前辈告知。” 殷氏居然参与的最多吗…… 恰好他也有些事想去殷氏老宅确认一番,这下正巧顺道了。 。 想着这些事,殷云度回到了与岑丹溪在此处暂时租住的小院子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丹溪近些日子愈发躁动不安,甚至有时候连人形都懒得维系,直接变作小蛇蜷在他手里,怎么戳都不愿动。 殷云度四处找了一圈,除了有浴池的那间洗浴房,其他地方都没找到岑丹溪。 第67章 估计是又泡水去了。 殷云度到了房间门口等,岑丹溪没见着,倒是看到了两只野猫在廊下追逐玩耍。 殷云度折了两根树枝逗弄它们,不一会儿玩熟了,小猫开始对着他翻肚皮。殷云度忍不住上手摸了两把,手感很好。 “吱呀——”是风吹动未关的房门的声音。 殷云度一回头,就见岑丹溪只松松散散披了个外袍抱臂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了。 殷云度撇下小猫,朝岑丹溪走近过去。 越走近越发觉有哪里不对…… 哪怕是刚洗过澡,岑丹溪的脸颊鼻尖也有些红得过分了。他眼神也不是很清明,宽大的外袍随意披着并没有好好穿,露出锁骨和一片羊脂玉般莹润的皮肤。 头发有几缕湿漉漉的贴在脸侧,殷云度没忍住替他去整理:“什么时候出来的?” 岑丹溪语气里明晃晃的透着不满:“你开始摸它们的时候。” 他眼神迷蒙,将自己泛着粉红的脸颊送到了殷云度掌心:“别总摸它们了……” “好难受,也摸摸我吧……” 第40章 我真的很爱你 滚烫的气息灼得殷云度指尖一颤, 他有些狼狈的偏头,不敢去看岑丹溪的眼睛。 他的自制力在岑丹溪面前化成了几缕青烟,一瞬间便荡然无存。 这个时候要是看了岑丹溪的眼睛, 事情就不可控了…… “为什么,又不看我。”岑丹溪语气里满满都是难过委屈:“为什么,又躲我?” 殷云度咬咬牙上前两步弯腰将人抱起来,对他道:“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 别乱动, 我抱你回房间。” 岑丹溪很乖的靠在他怀里,哪怕气息不稳声音带着颤,也很听殷云度的话没有乱动:“为什么不喜欢我主动靠近你,是不喜欢我吗?我很奇怪吗?” 怀里的身体很烫, 殷云度思绪混乱,只道:“不会,别乱想。” 和殷云度靠近在一起, 更难受了…… 岑丹溪被放到了床上,殷云度想退开, 却被拉住了衣袖,岑丹溪呼吸很重:“你要去做什么?” 殷云度闭着眼,偏开头:“去给你拿衣服。” “我不要……”岑丹溪眼尾湿红:“你能感觉到吧,我好难受……” 岑丹溪拉了拉他的衣袖, 声音带着些哀求的意味:“帮帮忙,像之前那样……” 有些种族好像成年后不久就会陷入情热期。 殷云度额头青筋都绷起来了,心里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在说, 你在犹豫什么, 阿圆都那么难受了,帮帮忙而已, 大不了就像之前那两次一样,摸摸蹭蹭不干别的。 另一个声音在说,阿圆今天这个样子,如果开了头,你觉得你忍得住吗?做到最后,你能分得清你到底是因为爱他才吻他,还是因为你那点腌臜欲望才想要他吗?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最好的,最虔诚的感情才与他相配。 安静良久,房间里只余岑丹溪粗重混乱的呼吸声。 殷云度把他的脑袋按向自己肩头,手探下去,声音微微有些哑:“别夹着腿,分开点。” 岑丹溪只要没有跟他闹脾气,都会很听他的话。 外袍穿得很随便,用手一拨,就能肆意把玩。 岑丹溪很配合,按他说的舒展身体,胳膊搭上他的脖颈,很依恋的靠在他怀里。 难耐的喘息就响在耳侧,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欢愉或痛苦。 他们紧紧依靠,像一对交颈的鸳鸯。 殷云度看着眼前的人,珍而重之的,在他颈侧落下一吻。怀里的身子痉挛了下,旋即瘫软下来,被他紧紧抱着。 殷云度亲了亲他的头发温存了会儿,便松开了他:“好了,我……” “你在,担心些什么?”岑丹溪轻轻喘着气,目光扫过他额头忍出的汗珠:“怕被我的眼睛控制?怕情不出于本心?怕没有情的欲望是亵渎?” 突然被人碰上,殷云度没忍住闷哼了声。 “你看,你现在没有看我的眼睛,也这样了……”岑丹溪学着他的动作碰了两下:“你动情只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的眼睛。” “你要我多信你一些,于是无论是你说的话做的事还是你的感情……我都全盘接受,不再存一丝怀疑。”岑丹溪停下,转而伸手搭上他的肩:“现在不信任自己感情的怎么成了你?” 说罢,岑丹溪扯掉了殷云度的发带,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现在,可以吻我了。” 岑丹溪将一颗心捧到了他面前,后面还附赠了不需前提的信任,以及没有保留的,全部的爱…… 殷云度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爱他。 我会用我的所有去爱他。 可能世间总有无数事需要权衡利弊,可这件事他却可以心甘情愿闭上眼倾尽所有,不问前由,不计后果。 见殷云度迟迟没有反应,岑丹溪主动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腹:“你不是喜欢孩子吗,万一能生一个出来呢?” “真的不试试……唔……” 未尽之语消弭在唇齿间,被实际行动代替。 。 后来有些失控。 原本蒙在眼上的发带,不知怎么就绑到了腕上。 殷云度将发带解开抱着人去清洗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68章 浴池里,岑丹溪靠着他喃喃:“肚子好涨……” “是你说要生的。”殷云度在他脸侧亲了下:“别动,清理下就好了。” “我胡说的。”岑丹溪仰起脸看他:“你只能有我……” “我知道。”殷云度嘴角不着痕迹牵起:“我也是胡说的。” 岑丹溪嗯了声,很快就不再说话,呼吸平稳下来,像是睡熟了。 殷云度将人抱回房间,自己也在他身侧躺下。 日光朦胧,岑丹溪熟睡的样子看起来温和安静。殷云度给他拉了拉被子,盖住肩上斑驳的痕迹。 他取了药膏来涂岑丹溪泛红的腕子,一边心疼一边想,下次一定不能这样了。 岑丹溪睡得安稳,对他的动作一无所觉。 于是殷云度做贼一样牵起岑丹溪的手,小声对他道:“我爱你。” 像是因为不好意思,殷云度的耳朵烧得通红,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爱你……” …… 殷云度本打算后日便起身去凉州,却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没离开仙盟地界,就听人说虞渺然被撤职扣押,不日处刑。 理由是他串通邪修将罪人莫悬的尸体运走,证据确凿,无可争辩。 殷云度用脚后跟想都能知道这是仙盟给他扣的帽子,虞渺然前些日子得罪了太多人,不知道是其中的某个人想要他死,还是其中的每个人都想要他死,才安了这么个恶毒的罪名给他。先把人关起来,一不小心在狱中死了也没人知道。 殷云度本就打算救人,意料之外的是,变宗那边突然接到了两份加急委托,地点在虞州,正巧他顺手一块做了。 很巧,第一份的内容是救下虞渺然,并把他和女儿平安送到扬州。 殷云度原本打算直接拒绝,毕竟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难说是什么目的。 但一翻页发现后面写的报酬是一座灵石矿时,殷云度眼都直了。 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考虑…… 没办法,这位给的太多了。 若是早些年他肯定不屑一顾,但他现在还有一个宗门要养…… 殷云度心情复杂的打开了第二张委托函。 里面的要求是救下人后将他们安顿在变宗,要给他们最好的待遇,但不能将委托相关的事透露给虞渺然半个字。 殷云度心情激动的查看后面的报酬。 一条灵脉?! 殷云度离晕过去只差一点。 谢天谢地,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让他赶上了,最近几十年宗门里都吃穿不愁了。 他正感叹着,一只传讯的灵鹤晃晃悠悠飞来,殷云度打开一看,是变宗给他递来的消息。 [长老!!!委托人送了十万灵石来说是定金!!!并承诺事成之后立刻交付承诺给出的报酬!!!] 殷云度深吸一口气,握拳闭眼。 开这样的条件,别说是救人,就算是要他把虞渺然洗干净送到那位大小姐府上他也撸袖子马上就干。 这么财大气粗,猜都不用猜,必然是传说中那位扬州叶氏独女,虞渺然早年的夫人了。 脸能伪装,可灵石却是实打实的啊,这个做不了假。 殷云度提笔回复:[干!这活接了,告诉委托人,我三天内把“货”带回扬州。] 写完后他将灵鹤折好,放飞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岑丹溪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近些日子他似乎越来越难以察觉到岑丹溪的行踪了,以他的修为来说这不应该,但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岑丹溪隐匿方面的能力在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渐渐复苏了。 第41章 依我吧,好不好 殷云度回眸看他, 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无聊?” “嗯。”岑丹溪表情很认真的抬头回望他:“你写的那些剑诀我全都会了。” 殷云度听完眼睫颤动两下,一只手已经探到了他颈后,轻轻带着他更靠近自己一些, 语气漫不经心:“这么厉害……” 殷云度到底说了些什么岑丹溪没有仔细听,那些话在他脑子里轻轻滑过去了。这么近的距离,岑丹溪的注意力全然被殷云度那张脸吸引。 没有旁人在时,殷云度都以自己本来的面容和他相处。 在旁人面前殷云度总端着一副温文有礼的假象, 看起来进退有度, 举止有方。 但私底下他完全是另一幅模样,会对着花草很高兴的絮絮叨叨说话,会因为路边有只小猫而特意停下走路驻足跟它玩一会儿,会在早上还没睁开眼时就在他耳边黏黏糊糊说些情话。 一些小心思也很明显。大概是少年时没少被人夸过漂亮, 故而十分清楚自己有副好相貌。面部轮廓锋锐,一双眼却温柔含情,杂糅成了一种清冷却多情的矛盾气质, 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了解到底哪种性格才是他。 可惜他既不清冷也不多情,这两种性格哪个都不是他。 清楚自己的脸很有吸引力, 于是他会有意无意的和岑丹溪挨得更近,故意在岑丹溪迷糊时,凑上来亲他。 岑丹溪被亲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想的却是真的好漂亮……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脸。 那双眼睛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时候, 岑丹溪觉得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听。 再回神他已经被推到了一旁的矮几上,衣衫早已散乱不像样子,殷云度埋首在他身前, 亲吻落在肌肤上, 激起一层层战栗。 第69章 “不要咬……”岑丹溪闷哼一声,扯扯他的头发。 于是殷云度放轻了力道, 改成了用牙齿轻轻刮蹭,再以舌尖拨弄。 感觉很奇怪……岑丹溪手指都蜷曲起来。他推了下殷云度的肩,没推动。还没来得及再推一下就被殷云度的动作搅乱了呼吸,去推人的手改成了环住殷云度的脖颈,以从这陌生的情绪里寻求一点安全感。 半晌,殷云度抬头去看岑丹溪的反应。 岑丹溪眼睛雾蒙蒙的氤氲着一层水汽,有些失神的微微张口喘息。 殷云度喉头滚动了下,这时岑丹溪眼神终于聚焦,看向他。 殷云度闭眼在他额间亲了下,低声询问:“可以吗?” 岑丹溪没说话,只是环着他的脖子仰头索吻。 于是殷云度尽可能的按着岑丹溪喜欢的方式去亲吻他让他放松下来,也好让自己手上的动作别那么艰涩。 奇怪的水声过后,殷云度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亲了亲岑丹溪的耳垂: “你是更喜欢自己把腿抱住,还是更喜欢挂到我腰上?” …… 有些事有一就会有二,食髓知味,云朝雨暮。 胡闹一会儿,荒唐一些,又能怎样。 反正人生还长…… 。 殷云度半蹲着,将手里那只鞋子给岑丹溪穿上,环顾了一圈,却发现另一只鞋子不知去向。 先前没人顾得上,也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 岑丹溪踩了踩他的肩:“这只鞋子,应该在书案那边。” 殷云度走过去找,还真在书案底下看到了。 他把鞋子拿回来给岑丹溪穿好:“怎么知道会在那里?” 岑丹溪不满:“是你刚刚非要去那边……” “我想起来了。”殷云度笑眯眯在他脸侧亲了下:“是我不对,给你赔不是。这样,我教你画个符怎么样?” 岑丹溪好奇:“是什么符?” 殷云度掏出黄纸和笔递给他:“你学会了就知道了。” 说着,他在纸上写着几个字,又画下几笔符号。 殷云度的丹青漂亮,字也很漂亮。他的字最初是跟凤珏学的,到了北茫宗以后,殷桓教了他几日,后来更多时间是谢见隐在教他。他学得杂,不敢说博众家之所长,但也算从中习得了两分峥嵘风骨。 岑丹溪很认真的仿着他的样子先写下几个字,又添上符号。 殷云度觉得岑丹溪的字很有几分可爱,虽然别人可能看不懂。 见他画的差不多了,殷云度又道:“注入灵力,甩一下。” 岑丹溪按他说的做了。 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屋子里没有点灯。注入灵力的符纸泛起点点蓝色光晕,光晕四下飘飞变作浅蓝色的蝴蝶,成了房间里光亮的源头。 蝴蝶落在岑丹溪肩头,手臂。他眼底映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试探着伸手去碰。 蝴蝶停落在他指尖,轻轻扇动翅膀。岑丹溪很新奇的问他:“它们会死吗?” 殷云度捏起岑丹溪肩头的一只蝴蝶,轻轻一用力,便化作了点点飞光。但不过几息的功夫光点就又凝成一只蓝蝶,落回到他肩头。 “虽然一张符的效果只能撑一个时辰。”殷云度笑:“但只要你想,他们随时都能存在。” 殷云度喜欢逗他开心,喜欢看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因为自己而显露出的情绪。 檐下的银铃忽然叮叮当当响起来,外面有人来了。 殷云度望向外面:“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前院,开门,门外是个戴斗笠的人,怀中抱了个小女孩。 殷云度开门把人放进来。 “长老,孩子带来了。”这人显然是变宗弟子:“幸好拦截及时,那位司务失势,家仆想将这孩子……” “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东西。”殷云度语速极快的打断了他:“回头再说。” “叫兰桡对不对?柳拂兰桡花满枝,好听的名字。”殷云度从那人怀里把孩子接过,抱着往内院走:“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不要怕。” 小姑娘表现很镇定,没有哭闹挣扎,大概也是受父亲影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临危不乱。 但表现的再沉稳,她现在也还只是个孩子,尚且不能自己分析其中利害,只能下意识去求助身边的大人:“叔叔,我爹爹会不会有事?” “不会,叔叔保证。” 岑丹溪见他回来怀中抱了个孩子,先是一怔,随即很快认了出来:“这是前几日在寺里见过的那个孩子?” “对。”殷云度跟叶兰桡商量:“一会儿先跟这个叔叔一起走好不好?叔叔去找你爹爹,把他接过去找你。” 小姑娘点头。 殷云度把孩子往岑丹溪怀里递:“很乖的小姑娘,要不要抱抱试试?” 岑丹溪犹豫着接过,怀里的孩子太轻太小,他抱也不敢用力。 殷云度从芥子空间里取了车驾出来停在院中,先把小姑娘抱进去,温声安抚了几句,确定她不害怕这才出来。 岑丹溪看向他:“发生什么了?” “长话短说,虞司务被人污蔑,有人要杀他,我得去救人。”殷云度又将手里的白玉扇子塞到了岑丹溪手中:“以防万一,还要辛苦你将这孩子先送回扬州。惊霜你拿着,我也能放心些。” 第70章 岑丹溪摇头:“这种时候,你的佩剑怎么能离身?” “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殷云度笑得疏朗:“君子藏器于身,只要我心不乱,手中握什么都是我的剑,路边折一根竹枝来也是一样。” “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我想多一份心安。”殷云度不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掌着他的后脑勺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下,目光缱绻温柔:“依我吧,好不好?” 岑丹溪眼睫颤动两下,抬头在他唇上碰了下:“要快一点来找我。” “好。”殷云度嘴角轻轻扬起:“我会尽快赶去见你。” …… 说来倒也有些讽刺,现在关押虞渺然的地方正是他从前一直鞠躬尽瘁的审判司。 潜入进去倒还算容易,难的是怎么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块出来。 殷云度一间一间地牢找人,心里祈祷千万撑住别重刑之下已经昏迷过去了,带一个意识不清的人走可比带一个清醒的人出去要难多了。 殷云度在最后一间找到了人,意料之中的,虞渺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浑身鲜血淋漓,若非胸口还有起伏,殷云度几乎都要以为他死了。 殷云度迅速开锁进去,尝试把虞渺然摇醒。 虞渺然气息微弱睁开了眼,见来人是他先是一怔,随后艰涩开口:“殷公子怎么在这里……” “来救你。”殷云度把他背起来:“别晕过去了,你对这里熟悉,给我指指路,从哪边走更快。” “相救之恩此生难报,审判司守卫森严,带上我出不去的。”虞渺然恳求道:“只求殷公子将小女送至扬州叶氏,来世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你还是别说话了……”敌人还没出现先挫友军士气,殷云度听得耳朵起茧子:“说了还不如不说。” 殷云度在心底算了算时间,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有人来这边巡视了。 四周墙壁光滑没什么可以攀附躲避的地方,看了一圈,他干脆一咬牙背起人直接往外冲。 不管了,跑得快没撞上算他运气好,撞上了大不了直接打,躲是躲不掉了。 不得不说,殷云度运气一直不怎么样,跑两步一转弯,就遇上了一群语气愤怒争论着什么的审判司修士。 “虞司务昔日待我们不薄,就这么看着那几个狗贼把人害死,你们良心过得去?” “说话这么冲做什么,又没说不帮忙。要不然咱们偷偷把人放了?你不说我不说,也没人会知道……” “偷偷摸摸干什么?仙盟都成什么样子了,要我说就该先弄死奚风那老贼,直接干啊,杀他老爹的……” 慷慨激昂的话还没喊完,一转头就撞上了劫人出来的殷云度。 空气在一瞬间仿佛凝滞住了,方才还在聊天侃地的人看见他背着的那个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两方人面面相觑,殷云度都准备好要把虞渺然放下打一架了,对面那群人不知谁第一个开了头:“哈哈哈哈一会下值去哪儿喝酒好啊?” 剩下的人如梦初醒般,东家长西家短一句句聊起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旁若无人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有人突然道:“今晚东边那条路是不是没人守啊?” 像是生怕殷云度听不到,另一人大声道:“对,再过几日是盟主生辰,东边那队人手被调去修葺大殿以准备迎接宾客了。” 不知是谁阴阳怪气道:“盟主真是英明啊。” 有人附和道:“英明啊英明。” 他们喊着英明走远了。 殷云度在分岔路口脚步一顿,然后从东边一路顺畅的离开了。 这和殷云度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这么把人带出来了。 不管怎么样,好在把人救下来了。虞渺然的昔日手下愿意放任他离开,仙盟里其他恨他的人却不能容忍。若是情况不好,说不定明日一早虞州就能看到通缉令,甚至直接家家户户敲门搜捕。 殷云度不敢停留,直接背着人御剑往扬州去。 仙盟,盟主书房。 不久之后便是仙盟盟主生辰,东阙宗主虽然受了邀,但必然是不会在这种场合亲自出面,于是派了亲传弟子过来。 也不知奚风在畏惧些什么,一听东阙的人要提前来,盟主居也不住了,全部腾出来给东阙的人,自己跑到别居龟缩不出。 深夜,有人急急忙忙敲门来报:“大人,虞渺然被人救走了。” 青年一身素白的东阙宗亲传弟子衣饰,闻言没有太多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审判司那些人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肯好好说话。这人因为报不上具体的时间头垂的更低了:“大概……申时之后。” 青年淡淡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那人被这安静折磨得坐立不安,忍不住主动问道:“大人,不派人去追吗?” “原也没想一定要杀了他,试探试探罢了。”青年淡淡道:“能杀了泄泄恨当然是最好,杀不了那就说明扬州那位还看重他,倒也没必要为了出这口气去得罪人,教训他一顿让他不敢再回来也足够了。” “不必派人去追,让他走了就是,就当卖扬州那位一个人情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物,走便走了。” 说罢,他又抬头特意提醒一句:“既然打算卖人情,那咱们也得有点诚意。仙盟里那几个蠢货难缠得很,你去回他们就说派人去追时虞渺然走投无路跳崖摔死了,尸骨无存。免得他们不识眼色又要大张旗鼓去找,把人全都给得罪了。” 第71章 第42章 差了辈了 殷云度趁夜赶到扬州变宗, 虽说这宗门是他一手筹划建立起来的,但却一直是他的分身在处理这边的事,本人亲至还是头一次。 把虞渺然交给医修照看, 一旁有人上前附耳低语:“长老,那位等在后面了,说有事要当面告知。” 殷云度点头:“我去看看。” 天蒙蒙亮,估计是卯时了。 他对这位叶氏的唯一指定继承人没有多少了解, 只知道这位大小姐姓叶名熙, 少年时不愿学习接手叶氏在各处的生意,反而一心求师问道。 氏族与仙门终归是不同的。仙门所谓的“道”对于氏族来说太过虚无缥缈,放眼古今,有几人窥破, 几人飞升?他们不要那些虚妄的道法,只求现世的安逸荣华,他们的责任就是延续宗族后世光耀不尽。 若是其他子嗣多的家族也便罢了, 有孩子愿意修道便送去修,还能拓展人脉, 可叶氏不同。叶氏历来家主皆为女子,自然不会同其他氏族家主那般弄出十个八个的孩子来放在一起养蛊。现任家主更是只叶熙一个孩子,若是放任她去求她的道,叶氏往谁手里交? 于是她去宗门求道时, 各宗主迫于叶氏家主压力不敢收她,这位大小姐年少时没少因此与家里起冲突。正面反抗无异于蚍蜉撼树,于是她干脆整日与人饮酒胡闹不理正事, 试图用这种偏激的方法让家主改变主意。 后来大概是年岁渐长, 自己也想通了,又收敛了心性开始接手各处事务, 挑了个相对合适的人成婚。 虽然没几年便和离了……但下下任叶氏的家主倒是有着落了。 殷云度来到专门接待特殊客人的密室,进门见到坐在桌前的人,微微有些意外。 “怎么是你啊……”对面的人见到他先是也有些惊讶,随后烦躁的拆掉了几枚沉甸甸的头饰,表情轻松了些:“早知道不穿这么麻烦了,你夫人呢?” 眼前的女子通身穿着低调却华贵,衣着配饰无一不精美郑重与身份相匹配,估计是准备以叶氏少主的身份来与宗门长老谈合作的。 但没想到居然都是熟人,见过对方平日里是什么样子,也就没必要端着样子了。 殷云度想到在客栈住的那几日她每天都有算不完的账,彼时他还在想那间没什人的小客栈有什么账可算,现在想来,算的大概是扬州送去的账本。 “阿圆在照看令爱。” 殷云度思忖了会儿挑了个相对合适的称呼:“叶……老板,医修正在给虞司务查伤,你要去看看吗?” “不必了,我要看账还要修行还要完成师尊交代的任务,忙得很,马上就走。”叶照月掏出两块金色符牌放在桌上,往前一推:“这是矿山和灵脉的符牌。” 说着,她又掏出一块,堆到那两块上面:“你这宗门刚起来,花销不小吧?我再添一座灵石矿,你把他们两个替我照顾好,灵石不是问题。” 殷云度乐呵呵收下,马屁拍的情真意切:“从前只知道南雍宗宗主亲传也是位姓叶的姑娘,却不想竟然与叶氏少主是同一人。叶老板道心坚定为人慷慨,当真是我辈楷模。” 叶照月摆手:“少来这一套,说点实际的。看你年纪不大我却探不清你的修为,你天赋和修为都不错吧?” “谬赞谬赞。”殷云度微笑:“略有两分拙技傍身罢了。” 呵,最烦装模作样的人。 叶照月上下扫视他一遍,一抽嘴角:“本来想让兰桡拜个师父教她,既然是拙技,那便算了吧。” 叶家的孩子拜到变宗,那变宗以后还会缺灵石吗? 殷云度立刻改口:“既然是傍身之技,自然是旁人轻易不能看破的,只教弟子,绝不外传。” “难得看到孩子和姑娘这么多的宗门,兰桡在这里大概也能开心些。”叶照月叹了口气:“你好好教,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灵石。” 殷云度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拜师的事,虞司务那边……” “真当灵石白拿的啊,当然是你去说服他。”叶照月起身要走:“不要透露给他我来过。” 殷云度点头:“一定,一定。” 把人送走,天也完全亮了。 殷云度语气都轻松起来,问一旁的人:“昨晚要你们接应的人,安顿在哪里了?” …… 殷云度问了人在哪儿便匆匆去寻,到了地方又被告知岑丹溪刚刚才出门,估计是四处去看看了。 殷云度无法,只能四处去找。 扬州天暖,四处花草青翠。殷云度最后在后山找到了人。 变宗有很多年纪不大的孩子,除了天分高特意挑进来的,还有许多是随手捡的。路边的小孩看着可怜,捡回来给口饭吃就能活蹦乱跳,比一些名贵花草要好养活的多。 岑丹溪坐在一株花树的绿荫下,美人垂眸,神色平和温柔。 孩子似乎都很喜欢他,三五成群围在他附近。 殷云度驻足,静静的看。 那些孩子摘了花递给离岑丹溪最近的叶兰桡,小姑娘又认认真真把花编起来,编成花环。 “哥哥,哥哥低头。” 闻言,正在摆弄手中折扇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低下了头。几个孩子把花环戴到他头上,拍手:“哥哥好看——” 岑丹溪若有所觉似的突然一顿,然后歪头转向他——殷云度看到了那张圣洁,天真的脸。 第72章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那是琼玉明瑶,新雪初霁,玉溪早春……是洁白的,美好的,温馨柔软的一切。 殷云度的心躁动的跳个不停,他的灵魂却得到了安宁。 只是在因为纯粹的喜欢而感到欢喜。 衣袖摆动着,他小跑过去,把人抱起来转了一圈。 殷云度把人放下,额头抵上他的额头:“这么认真,是在想我?” 岑丹溪有些慢半拍的眨眨眼,像是才反应过来。浮光跃进眼眸,笑意清浅:“回来的比我想的要快一点。” 殷云度调笑道:“怎么好让夫人久等。” “叔叔。”叶兰桡拉拉他的衣服,眨着大眼睛看他:“我爹爹呢?” 唉这小徒弟,越看越可爱。 “你爹爹受了些伤,医师在给他处理伤口。”殷云度约摸着那边应该处理好了,不至于血淋淋的吓着孩子:“叔叔带你去看。” 小姑娘转头看岑丹溪:“哥哥也一起去吗?” “一起去,但是差了辈了。”殷云度跟她纠正:“这个也是叔叔。” 第43章 我们一起搞点动静出来 虞渺然用了药还在昏睡, 叶兰桡很懂事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他身上的伤多是外伤,并没有伤到根本, 修养一些时日便好了。殷云度摸摸她的头:“不用害怕,你爹爹没事,很快就能醒过来。” 小姑娘很认真的点头:“爹爹从前也经常受伤,我会安安静静等的。” …… 难得回来一次, 殷云度打算把这边积攒的问题全都处理好再离开去做别的事。 毕竟是刚发展起来的宗门, 变宗有太多地方还不完善。 比如每位长老到底负责什么该怎么分工,比如宗门里一些必要的建筑该在哪里落地,这些都需要从头规划考量。 殷云度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不时划掉几笔。 还是有些难以决断…… 岑丹溪就坐在他旁边, 姿态很放松。他无意识的倚靠着殷云度,也在纸上写着些什么。殷云度扫了一眼,笑起来:“阿圆, 字该练一练了。” 岑丹溪听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表情不变, 似乎没有听见,可他的手却伸到了殷云度的纸上画了个王八。 于是殷云度干脆将这张纸推到了岑丹溪面前:“好好写两个字出来给我看看。” 岑丹溪看他一眼,坐正写了几个字。 殷云度点头:“进步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岑丹溪把笔撂下:“是笔不好用,不听使唤。” 殷云度从背后环抱着他, 握住他执笔的手:“善书者不择笔,控制好力道和笔锋就够了。” 岑丹溪并不认真看字,而是不安分的侧着脸看他。 殷云度无奈:“不要看我, 看笔。” 岑丹溪这才不情不愿移开目光, 将注意力转到纸面上。 殷云度握着他的手写下了“含章未耀”四个字,刚松手, 岑丹溪便把笔一放从他怀里转过身,正对着他,撒娇似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殷云度失笑:“不喜欢练字吗?” 岑丹溪嗯了声:“写得好看也没什么太多用处,能认出来写的是什么就已经足够了。” “有些道理。”殷云度不再继续强做要求,而是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我打算以星宿为各长老的称谓命名,只是还没想好是用北斗七星更好一些,还是南斗六星更好一些。帮我参谋参谋。怎么样才合适?”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岑丹溪又提笔画了个王八:“南斗更好。” “那就设六位长老,司六堂。”殷云度也执笔写录:“先是上生长老掌天机堂,然后司禄长老掌天相堂。司命长老掌天府堂,延寿长老掌天梁堂,益算长老掌天同堂,最后七杀长老掌天刑堂。” “天刑长老我已经有了人选了……只等虞司务养好了伤,我去同他商量。”殷云度手指点了点纸面:“只是其他几位长老的人选……”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岑丹溪身上。 岑丹溪察觉到他的视线,了然抬眸:“你想要我做什么?” 殷云度愉悦于岑丹溪对他的了解,缓缓笑道:“遇善则善,逢恶则恶,天相星恰与你相配。” 岑丹溪没有拒绝,只是沉吟片刻后道:“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懂的也不多,也还在学……不过,既然要整,那就整个大的出来。”殷云度微微眯起眼,看起来憋了一肚子坏水:“你陪我一起好不好?我们一起搞点动静出来。” 岑丹溪似乎有了些兴趣,扬眉看他:“你想取代仙盟?” “说取代不妥,说摧灭更合适。”殷云度道:“不只是仙盟,还有那些氏族……它们就像一个人身上溃烂的脓疮,若不及时剜去,伤处只会越来越大,最后殃及性命,回天乏术。” 岑丹溪语气里没有轻蔑,只是给出了一个目前来讲较为中肯的评价:“蚍蜉撼树。” “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殷云度勾唇微笑:“激扬清波,涤荡瑕秽……也只有这样的事做成了,才能说得上是万世留名吧。” 岑丹溪微微歪头看他:“你摧灭了现在的仙盟,怎么保证百年后变宗不会变成第二个仙盟?”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殷云度垂眉敛目:“盛极必衰是必然的,变宗不会永世如今日,但今日的变宗却可以在日后有第二个,第三个……” 第73章 殷云度笑起来,语气轻缓却坚定:“后来之人亦有丹心如你我。” 岑丹溪眸光沉静,如许下什么承诺般郑重:“我会帮你。” …… 嘴上说起来简单,但真做起来光是宗门账目这一项就能让两人焦头烂额。 他们两个都不是会打理这些东西的人,硬着头皮看了两天,最后殷云度决定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但介于变宗现在实在没什么靠谱的人可用,殷云度只能用传讯的玉牌联系上殷桓。 殷云度莫名的有些心虚:“爹啊……” 殷桓就比较直接了:“缺什么了?灵石还是丹药?” “确实有缺的……但不是那些。”殷云度道:“爹,你拨两个人来给我用呗。我记得你不是教了一批专门管账的,叫什么来着……会计对吧?我就借一段时间,让他们把我这边的人教会了就给你送回去。” 殷桓也没问他借人干什么,只问道:“给你往哪儿送?” 殷云度道:“扬州变宗。” “那正好,我也不用给你往那边送人了,咱们家最好的会计现在就在锦州。”殷桓道:“你大师兄一个顶仨,够你用的。” 锦州就在扬州以西,虽与扬州极近,但却距北茫宗所在的济州甚远。 凌朔只会打架,宗门里的事平日里都是谢见隐在帮殷桓处理,再加之谢见隐身子骨不好,按理说殷桓轻易不会给他外派什么任务。 “大师兄怎么在锦州?”殷云度心下一沉:“是宗门里出了什么急事我不知道吗?” “别老杯弓蛇影的,有要事会通知你,你大师兄就不能有自己的私事吗?”殷桓低声道:“谢家家主突然不行了,虽然消息还没外传,但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他们急急忙忙把你大师兄叫去交代后事了。” 经殷桓这么一提醒,殷云度才记起,锦州正是谢氏本家所在之地。大概是自他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谢见隐离开北茫,故而哪怕谢见隐姓谢,他也基本不会将谢见隐与氏族谢氏联系到一起。 谢见隐的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故去了,现在的谢家家主是谢见隐的哥哥。 “我记得谢氏那位家主正值壮年……”殷云度蹙眉:“怎么会这么突然。” “谁知道呢。”殷桓似乎不是很想聊谢家的事:“回头问你大师兄吧。” 切断传讯,殷云度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线索太碎了……一时间拼凑不起来。 想得头疼,殷云度摇摇头索性不再想。 虞渺然也已经醒来了,让他躺着似乎是种罪过,自能下床活动以后他就开始忙着往藏书室跑,帮忙指导宗门律法条文修订。 好在修真者身体恢复也快,没几日虞渺然就修养得差不多了。 见他健步如飞的样子,殷云度总算没了压榨伤患的顾虑。 “虞兄啊。”殷云度跟他商量:“你现在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之前说过的天刑堂长老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虞渺然摇头:“贵宗予我的恩情已经难以还清了,长老之位实在愧不敢当。” 殷云度与岑丹溪对视一眼,岑丹溪了然点头。 殷云度一捂脑门就往旁边倒,岑丹溪一把将他扶住,开始念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回去休息休息吧。” 殷云度义正词严:“不行,宗门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处理……” 虞渺然问道:“殷长老这是怎么了?” 殷云度摆手:“没什么大碍,就是宗门事务太多,又没什么可用的人,有点累罢了。” 岑丹溪面无表情接道:“长老已经三年没有睡……” 殷云度拉拉他的衣服小声打断他:“三年前还没有变宗呢。” 岑丹溪马上改口:“长老已经三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每日为宗门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虞渺然微微有些动容:“诸位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如有需要,哪怕在下不是贵宗长老,也会尽全力帮忙。” 岑丹溪摇头,与殷云度一唱一和:“那怎么行,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不持长老金印,门中弟子怎么会听你调遣?” 殷云度虚弱的靠着岑丹溪,捂着脑袋喊头疼。 虞渺然神色游移不定。 见他松动,殷云度试探道:“我眼下实在有些忙不过来,虞兄暂时帮我分担一二如何?只当是暂时将长老金印保存在你那里,待我寻到了这个位置合适的人选,虞兄再将金印交还……如此可好?” 见他没有一口回绝,岑丹溪将早就准备好的长老金印掏出来塞给他:“你先收下,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我们先走了。” 然后虞渺然就眼睁睁看着两人生怕他反悔一样,风驰电掣离开了。 虞渺然看了看被硬塞到手里的金印,总觉得自己似乎被诓了,但又没有证据。 从虞渺然那里离开,殷云度心虚道:“他没跟出来吧?” 岑丹溪回头看了眼,松了口气:“没有。” “现在,宗门里终于有第三位长老了。”殷云度表情虚脱:“我再也不要看账本了,虽然有点对不起虞长老,但是……” “但是千万要记得把书房里的账本都收拾干净送过去,一本也不要有漏掉的。”岑丹溪是和他如出一辙神游天外的表情。 第74章 “快走快走,别让他反应过来追上来了。”殷云度边说边锤了锤太阳穴:“头疼还真没骗人,这两天看账本看得我头涨得都要裂开了。” 虽然殷云度有许多个分身,但他有多大本事他的分身就多大本事。他本人不擅长算账,他的分身也不可能比他多长个脑子出来变成理账天才。 岑丹溪摸了摸他的头检查了一圈:“还好,现在还没裂开。” 殷云度短促的笑了声,弯腰把人背了起来转了个圈。 岑丹溪搂紧他的脖子:“突然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高兴。”殷云度语气放松:“一个不够,得多抓几个靠谱的人来给我们干活。” 岑丹溪深表赞同。 殷云度背着人往回走,想一句是一句的跟岑丹溪说着话:“现在还有件事,有点奇怪。” 岑丹溪问道:“什么事?” 殷云度道:“按仙盟那群人的德行,发现虞渺然跑了以后必然要第一时间大张旗鼓去找……但现在事情都过去五六日了,仙盟居然毫无动静。他们绝不可能轻易把人放过,只能是有人将这件事压下来了。” “刚把虞渺然救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牢里见他第一眼我只觉得触目惊心,怎么会伤得这样重……但医师查过伤后才发现那些伤都是皮外伤,比起想要伤人更像是做给别人看的。” 岑丹溪听完,若有所思道:“你同我说过,救人回来的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阻拦,过于顺利了。” “对,那时审判司的修士说,东边路上的人都被盟主调去修葺大殿了。”殷云度神色凝重起来:“可我回来后去查过才发现,仙盟盟主那几日不知为何并没有留在仙盟,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别院居住,那晚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及时下达命令把人调走。” “事情顺利得有些诡异了,就好像……有人故意在暗中帮忙一样。” 第44章 晚了,刚刚谁咬我的 把虞渺然拉入伙以后, 许多事就变得容易多了。 殷云度和岑丹溪提了酒来找他,虽然殷云度不爱饮酒,但有些事上喝酒确实有用。几杯酒下肚再谈谈交情, 事就成了一半了。 岑丹溪只尝了一口便皱着眉下了桌,这味道他喝不来,于是只剩下殷云度和虞渺然在喝。 酒过三巡,殷云度觉得差不多了便提出了收徒的事宜, 虞渺然没有什么异议, 只说要问叶兰桡自己的意思。 “实不相瞒,我原也在为她留意开蒙先生,只是后来……”虞渺然一停顿,目光看向不远处坐在岑丹溪身边举着书问他字的孩子, 继续道:“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是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够格,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我受苦。” 殷云度宽慰他两句:“虞兄言重了,你也是情非得已。” “被哄骗也好, 被弃如敝履也好……概是我命里犯煞,合该如此。可兰桡……”提到女儿, 虞渺然罕见的有些失态,他几番蜷起手指,复又松开,最后只轻轻问道:“兰桡不也是她的女儿么, 怎么说不要也不要了……” 他撑着额头喃喃:“她厌烦我,我不怨她,这是应该的……我答应与她成婚时就知道会有这天了, 是我自找的。可她怎么能连女儿也不喜欢呢……” “虞兄喝醉了。”殷云度想到叶照月豪掷万金的样子, 觉得这实在不像是不在意,于是劝道:“万一尊夫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虞渺然听到这话像是又重新燃起了什么希望, 于是抬头看他,语气实在有些卑微:“是有苦衷吗?不是她厌倦了我吗?” 殷云度实在没想到虞渺然酒劲一上头是这么个样子……平日里规规矩矩冷冷淡淡的人,居然这么在意感情吗? 他被这迫切想要一个肯定答案的眼神盯得额头冒汗,虽然他也不知道叶照月本人是怎么想的,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尊夫人生在氏族,后来无论是求道还是喜好都不得自由,她对氏族规矩想来是厌恶透了,又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被氏族的规矩拘着?” 殷云度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自己都要被说服了:“想必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要送走……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待日后叶姑娘真正执掌叶氏了,肯定会回头来寻故人的。” 虞渺然眼神有些迷茫:“是这样吗……” “哥……叔叔。”门外廊下,叶兰桡到了嘴边的哥哥改了口:“这个是什么意思?” “‘执大象,天下往。’意思是谁掌握了道,天下人便都会涌向他。”岑丹溪把书还给她:“为什么不喊哥哥了?” 叶兰桡指了指殷云度:“那个叔叔说的,喊哥哥辈分不对,要喊叔叔。” 岑丹溪觉得自己平白被殷云度拖累老了,有些不爽:“不用管他,以后继续喊哥哥。” “小孩子喊我叔叔,你让人家喊你哥哥,那你该喊我什么?”殷云度突然冒头:“也喊我叔叔?” 岑丹溪被惊了一下:“你怎么和鬼一样?不是在喝酒吗?” “虞兄有些醉了,我便出来了。”殷云度蹲下,揉揉叶兰桡的头:“你爹爹喝醉了,要不要跟叔叔们去玩啊?” 小姑娘有些腼腆的冲他笑笑:“谢谢叔叔,我不去了,我要照顾爹爹。” 殷云度感叹:“这么懂事啊。” 叶兰桡表情认真道:“阿娘交代过,她不在的时候我要照顾好爹爹。” 第75章 殷云度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勾起唇角笑得和蔼可亲:“你阿娘每次来看你,都会交代你吗?” 叶兰桡点头:“嗯,这是我和阿娘两个人的秘密!” 这话说完她才察觉到不对,赶紧捂住嘴巴,但话已经说出来了。 “好了,现在这是我们四个的秘密了。”殷云度眯起眼笑:“叔叔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泄密告诉你爹爹的。” 说完,殷云度又补充道:“如果你不太相信,那就拜我为师怎么样?当我的徒弟就有更多机会监督我,防止我跟你爹爹告密了。” 叶兰桡想了会儿,懵懵懂懂点头。 “唉,好孩子。”殷云度拍拍她的小脑瓜:“去找你爹爹吧,师尊先走了,等你爹爹清醒了我再跟他商量着把拜师礼的时间定下来。” 走远了,岑丹溪忍不住道:“你怎么连孩子都欺负?” “这不重要。”殷云度若有所思道:“这俩人也是有意思,一个见孩子都偷偷摸摸不让人知道,另一个爱得要死要活却又一声不吭……” 殷云度说完,突然停下来转头看岑丹溪。 然后殷云度突然凑过来在他颊边亲了下。 岑丹溪:? “咱们可不能这样。”殷云度正色道:“有什么不高兴了,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了,马上告诉我。错了就改不合适就磨合,别学他们……不管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这样不说开两个人都太难受了。” 岑丹溪去摸他的额头:“你也喝醉了?” “没醉,我说正经呢。”殷云度捉住他的手腕,放在唇边吻了下:“虽然不怎么喝酒,但我酒量很好,喝这点儿酒还不至于就醉了。” 大概是随了殷桓,殷云度虽然不怎么喝,酒量却意外的不错。 两人晃晃悠悠走回了住处,庭中花木正盛,殷云度虽然没醉,却也微醺,此时起了兴致:“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说着,他又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坛酒,在岑丹溪眼前晃了晃:“要不要和我一起喝一点?” 岑丹溪摇头拒绝:“不要,我刚刚在那边尝过了,又辣又呛,不好喝。” “不一样。”殷云度拉着他在石桌前坐下:“这是果子酒,甜的,不呛。” 说着,他倒了一杯递给岑丹溪:“你试试,不好喝我替你把剩下的喝掉。” 岑丹溪将信将疑接过,抿了一点发现确实不难喝,辣味不重,入口回甘,带着些果子的甜香。 于是他放心喝起来。 “除了宗门账目,我还有许多东西都拿不准……”殷云度自顾自说了半天,撑着下巴出神:“好在大师兄应该快到了,我们可以好好请教他。” 没有回音,殷云度回神去看岑丹溪,却见对方眼神怔怔。 殷云度一愣,瞬间回神去拿桌上的酒坛子,捞过来一看只剩半坛了。 方才见岑丹溪不是很想喝殷云度便没提醒,这酒虽甜,后劲却大,不宜多饮。 “祖宗……”殷云度赶紧起身去看岑丹溪:“那半坛你不能全喝了吧?” “啊……”岑丹溪长长啊了一声,眼神迷蒙,又有些不悦:“全喝了,怎样?” 殷云度把酒坛子收起来,捂脸:“我不对,没及时注意你。” 岑丹溪像是反应了会儿才听懂殷云度说的什么,见殷云度朝他走过来,他微微歪头思考了会儿,然后冲殷云度张开手,露出个再灿烂不过的笑来。 “要抱。”他这样说。 殷云度一巴掌拍在心口闭眼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跳得要弹出胸腔的心脏按回去。 怎么能这么乖这么可爱?! 殷云度上前稳稳把人抱起来,往房间走:“抱抱抱,我抱一辈子。” 怀里的人原本偏低的体温此时染上了他身上的温度,变得温热合宜。 岑丹溪窝在殷云度怀里,这个角度很好,他一抬脸就能看到眼前人线条流畅的下颌,嘴唇…… “唔。”濡湿的触感触碰上他的喉结,下巴……带着些毫无章法的轻轻啃咬,殷云度没忍住闷哼了声。 然而岑丹溪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嘴上在咬,手上也在乱摸。殷云度额头青筋暴起,他用虎口卡住岑丹溪下巴,像捉住了一只咬人的猫:“做什么呢?” 岑丹溪神情无辜眨眨眼,然后伸出胳膊环住殷云度脖颈,主动将唇送了上去。 殷云度向来没法拒绝他,在他伸出手时控制着掐他下巴的那只手便松了力道,改成虚虚环抱保护着他。 岑丹溪喝得迷糊,想亲嘴唇却总是亲歪在嘴角,几次不中,气得在殷云度下巴咬了一口。 岑丹溪抱怨:“你怎么动来动去的……” 殷云度抱着人将门撞开又踢上,就近往床上一扔便板着人下巴让他好好看向自己,没忍住笑:“咬我一口还赖上我了?” 岑丹溪哼哼了两声,哪怕脑袋不太清明也发觉了形势不妙,于是他开始赖账:“我好困……” “晚了,刚刚谁咬我的。” 殷云度捏着他下巴半哄半强制的让他张开唇,把人亲晕乎了便屈起一条腿,挤到岑丹溪腿间,轻轻一抵。 第45章 我也喜欢你 殷云度慢条斯理的捏着他的下巴和他接吻。 带着凉意的手轻轻触碰了上去。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岑丹溪的唇一直微微张开着,泛着水光,露出一点浅红的舌尖。怀里的人微微有些发颤, 发出几声轻哼。 第76章 殷云度怀抱着他,像持一把琴。 “看来我弹得不错。”殷云度低沉的嗓音响在他耳侧:“声音这么好听。” 殷云度的手很漂亮,偏白的肤色,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这样灵活的手做什么都是方便的。 转轴拨弦三两声, 未成曲调先有情。 殷云度抚过琴身,低头落下一吻。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不通没办法了,只能慢慢调音。 岑丹溪下意识的往他怀里扎。 调好了音声音便顺畅了, 于是便是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殷云度轻轻道:“做得很好。” 语调温柔,像是一种安抚, 在弹、琴、上,他总是能完全掌握主动权。 “呼吸……”殷云度忍得辛苦, 有汗珠从他颊边滑落。等了一会儿终于可以弹了,他轻轻撩开岑丹溪汗湿的额发,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喟叹一声:“好乖。” 岑丹溪手有些失神的蹙眉:“唔……” 殷云度没忍住去抱他, 打断了后面的话。 岑丹溪难耐的将脸转向一侧,又被殷云度捏着下巴转回来接吻。 泠泠琴声零落破碎,可怜得很:“慢……” 殷云度在他唇上轻轻触了下:“求我。” 岑丹溪意识混沌:“求你……” 殷云度笑意更深, 起了逗弄的心思:“说你爱我。” “我, 爱……呃……” 银瓶乍破水浆迸。 他浑浑噩噩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咬着下唇有些委屈的看向殷云度。 殷云度抓起他垂落在一边的手腕, 轻轻贴在脸侧,语气像是在哄人一样温柔:“阿圆,这样不算,要说完整。” 岑丹溪被这温柔蛊惑,张张口再次尝试。可每次那人抚弦的动作都会猝然加快或变慢,如此重复几次后,哪怕不清醒他也反应过来殷云度是故意的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讨厌你……” 殷云度笑意从容,有恃无恐:“你爱我。” 岑丹溪哭着,固执道:“我讨厌……讨厌你……” “你讨厌我也没关系。”殷云度亲昵的蹭着他的鼻尖:“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 岑丹溪筋疲力竭,去清洗时没撑住睡了过去。但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硬撑着又睁开眼,不安的喊殷云度的名字。 起身喝水的人听到岑丹溪喊他马上坐回床边,然后就被扑了个满怀。 殷云度把人抱紧,侧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心下柔软,声音也温柔:“在呢。” 分明刚刚才被欺负得泪眼朦胧,现在却又一个劲儿的往罪魁祸首怀里钻。 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哪怕被欺负过了,也完全不觉得这个人会真的伤害自己。 殷云度揽着他躺下,轻轻拍他的背:“我在这儿,睡吧。” 岑丹溪沉溺在这心安的感觉里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话要说,他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记起了什么,他觉得应该认真解释,可殷云度的怀里实在太舒服了,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额头抵着殷云度的胸口,撑着最后一点儿精神有些含混的小声解释道:“我不讨厌你,一点也不讨厌……我只是因为你欺负我有点生你的气……我也喜欢你。” 他撑着疲惫睁开眼似乎就是为了解释这一句,说完不待殷云度回答,便撑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嗯。”殷云度把人抱紧,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知道,我都知道。” 怎么能这么好呢…… 岑丹溪的喜欢很直白,不兜圈子不藏私。不会在意旁人的言行,但会很轻易就被殷云度挑动情绪,开心生气都来得容易。 是很纯粹的性格,有脾气,但又好哄得很。只要殷云度肯解释,再说两句软话好好哄一哄,就又能把人捞进怀里来了。 “幸好喜欢的是我……”殷云度捞起他一缕头发放在唇边嗅了嗅,叹气:“太容易被骗了。” 。 谢见隐来的比殷云度想象中要晚些。 虽说谢见隐身子骨弱,但也是北茫宗出来的正儿八经的剑修,锦州到扬州这么点距离,按理说不会耽误这么久才是。 谢见隐到了之后,殷云度才知道他怎么来得这样慢—— 他还带了三个孩子。 “师兄。”殷云度有些哭笑不得:“我这里别的不多,就剩孩子多了,你又给我送了三个来……这都哪里捡的?” 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年纪差不多大,都是五六岁样子,还有一个年纪太小还不会走路,被谢见隐抱在怀里。 殷云度拍变宗里的小萝卜头们的脑瓜拍习惯了,见了小孩就想拍人脑瓜,这次也没忍住,抬手就在站得离自己更近的那孩子头顶呼噜了一把。 那孩子先是震惊,然后目露凶光把殷云度的手抓了一把,殷云度只看到一道残影略过,那孩子变作一只黑白配色的猫窜了出去。 站得离他稍远一些的那孩子看着沉稳些,对他道了声得罪,变作一只黑猫追了出去。 殷云度看了看自己手背那三道血痕,疼得倒吸一口气:“妖族啊……” 谢见隐笑笑,抱着孩子坐下:“我可看到了,是你先动手的。猫儿脾气本就不好,你平白无故惹他们做什么?” “我哪知道是猫啊……”殷云度看向他怀里:“这个也是猫吗?” 第77章 谢见隐笑意淡了些:“这个不是,这个是我侄儿。谢家素来与妖族交好,每任家主身边都会有妖族送来的副手。” “这孩子是家主?”殷云度微怔,终于认真看向那孩子:“那……” 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谢见隐缓缓垂眸掩下情绪:“对,是托孤。哥哥走的突然,将孩子交托给了我照顾。” 殷云度留意到谢见隐说的是哥哥,而不是兄长或者家主。 或许在谢见隐离开家族前,与那位兄长关系很好。 殷云度正想着该怎么安慰,就听谢见隐对他道:“阿弥,这孩子可能要拜托你照顾一些时日了。” “北茫那边形势不算好,师尊那里我不能不回去。”他低头看向怀里咿咿呀呀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北茫那边随时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至少现在我不敢带他回去。扬州安定富庶,是现在九州之内难得的净土了。” 扬州太过繁荣平和,让他几乎都忘了外面是什么形势了。殷云度沉默了会儿,摸了摸这孩子的脸,又挂上了笑:“师兄,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浮岚。”谢见隐轻轻道:“谢浮岚。” 殷云度试探着把这孩子从谢见隐手里接过,抱起来:“唉,别说还挺沉的。养一个也是养,养一群也是养,区别应该也不大……吧。” 殷云度脸上微笑,心里流泪。 夭寿了,叶氏的未来少主,谢氏的现任家主,仙盟潜逃在外的司务,再加上岑丹溪这个流云阁少阁主……这么多尊大佛全都挤在他这鸟不拉屎的小宗门里,要是让人知道了不得争着抢着来给他一锅端了? “师兄啊……”殷云度忍不住跟他确认一遍:“你把这孩子带来我这里,除了你我,应该没人知道吧?” “此事绝无第三人知晓。特殊照顾反而引人怀疑,你只需给他随便捏造个身份,让他有个栖身之处就够了。”谢见隐站起身来:“师尊跟我大概说过了这边的事,账房在哪里?我去看看。” 殷云度听了这话像是见了救星,赶紧喊了人来领谢见隐过去。 “师兄,你看哪个顺眼就挑哪个,宗门之内所有弟子任你挑……”殷云度热泪盈眶:“你在走之前,一定要教出一批会算账的来留给我。” 谢见隐对他点头,微笑:“放心。” 殷云度的心头大患终于有了人来解决,于是他现在愁的就只剩下那群孩子的事了。 “阿圆啊……”殷云度回去抱着人絮絮叨叨倾诉:“这该怎么安排啊,虽然大师兄说有个栖身之处就够了,但这可是师兄的亲侄儿,我总不可能真的随随便便就把人打发了。” “还有那两只小猫,既然是那孩子未来的副手,肯定是要一起安排的。” 殷云度把脸埋到岑丹溪肩窝,深吸一口气:“那只小黑猫看着还好,不像是好动的性格。但是那只乌云踏雪,见第一面就挠了我一爪子,都挠出血来了,一看就不是个老实听话的性格,若是随便一扔说不定会惹出什么祸来……” 岑丹溪听完,突然道:“兰桡的拜师礼,是不是定在十日后?” 殷云度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但还是点头:“对,怎么了?” “你也说了,养一个也是养,养一群也是养……”岑丹溪缓缓道:“那收徒不也一样吗,收一个也是收,收一群也是收,到时候放在一起教便是了。你说的那几个孩子,没有比徒弟的身份更合适的安排了。” 殷云度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徒弟的身份确实再合适不过了,长老弟子的身份,既不会太显眼,又不会太随便,给了谢见隐交代,又能放在殷云度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至于惹出什么祸来。 殷云度抱着人笑眯眯亲了口:“阿圆好聪明啊。” 岑丹溪耳朵自动过滤掉这些无用的奉承,提意见道:“晚上我要吃水粉汤圆和百果糕。” 殷云度乐意效劳:“好,我去做。” 第46章 师尊我不要娶他 殷云度从没见过这么活泼的猫。 他印象里的猫儿都该是那只玄猫那样的, 安安静静,冷冷淡淡,不喜欢热闹也不爱理人, 端的一副清贵漠然模样。 可那只乌云踏雪……自来了变宗以后,就没消停过。 他鲜少以人形出现,更多时候都是作为一只猫四处上蹿下跳,扑些鸟雀玩也便算了, 毕竟他不会真的吃, 玩够了就放走,但他除了扑鸟雀,还会扑人。 这小猫崽子仗着个头小藏在各种刁钻的角落,然后在人路过时突然扑过来将人吓倒, 得逞后迅速逃走扬长而去。 殷云度突然想到殷桓曾跟他说,黑白颜色的动物没几个正常的。彼时他还不知道殷桓为什么这么说,遇到这小猫崽子以后, 他才算是明白了。 在收到无数次宗内弟子的控诉后,殷云度气势汹汹来到弟子居, 打算把这猫崽子捉来好好教训一顿。 他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家伙,只有那小黑猫在院子里端坐着边看书边照看摇篮里的孩子。 摇篮里的谢浮岚睡得正香,殷云度低头看了看,在他们旁边坐下:“你叫什么来着?” 那孩子抬起头回道:“越楼, 关山难越的越,残照当楼的楼。” 殷云度点头又问:“跟你一块的那个孩子呢,叫什么名字?现在去哪了?” 越楼皱了皱眉, 似乎不是很想提到他。但殷云度问了, 他只能答道:“花酌。我与他不算相熟,不知道他去哪了。” 第78章 殷云度喔了声:“有花方酌酒, 无月不登楼……你们是兄弟?” 越楼摇头道:“不是,被送遣谢氏前我从未见过他。我们都无父无母,由族长抚养安排去向。” 他说完这句,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日后,我是要喊师尊了吗?是真的师徒,还是说只是一个方便行动的表面身份,日后仍为主仆……” 这么多思多虑,怎么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的样子。 “正儿八经献茶示训,还能有假吗?”殷云度又没忍住手欠,在他头顶也呼噜了一把:“小猫不应该想这么多东西,小猫好好长大就够了。” “我以为的副手会是帮手之类的,没想到居然是主仆吗……”殷云度垂眸思索,觉得不太好:“得找时间问问师兄。” 弟子居一无所获,殷云度回到住处,却见岑丹溪坐在花树底下,一边喝茶,一边目光淡淡看向某个方向。殷云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花树上正绑着他找了半天没找到的那只乌云踏雪。 猫崽子实在难抓,也不知道岑丹溪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他老实保持人形。 岑丹溪的目光在触及到他的一瞬间便柔软了下来:“回来了。” “嗯。”殷云度脸上不自觉涌上笑意,习惯性的走近过去将人轻轻拥住,在额间轻轻吻了下。 岑丹溪乖乖从他怀里抬起头,神色温驯得像只无害的兔子:“这是不是你之前说挠过你的那只小猫?今日他突然跳出来扑我,被我抓到了。” 殷云度回头去看,就见那孩子一双猫眼瞪得溜圆,一脸震撼惊恐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缩在他怀里温声细语的人。 殷云度:。 岑丹溪不在他面前时是什么样子,他大概也能猜到,也不怪这小猫表情这么丰富。 但岑丹溪也不是会主动管闲事的性格,要不是这小猫崽子主动来招惹人,也落不了这么个下场。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是活该。 殷云度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看热闹:“把他绑这儿干什么呢?” 岑丹溪微笑:“我把他指甲剪了,这下应该没法抓人了。” “师尊,师尊救命——”花酌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他不光剪我指甲,他还说要把我骟了呜呜呜啊啊啊……” 岑丹溪用口型对殷云度道:“我吓他的,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殷云度失笑。 “我还没喝你的拜师茶呢,现在还不是你师尊,叫多少遍师尊也没用。”殷云度慢悠悠摸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而且这事是你有错在先,不敬师长,活该。” 还是年纪太小,一吓唬就知道怕了。花酌耳朵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因为不安朝后折着。 殷云度见差不多了,便走上前把他解开:“知道错了吗?” 花酌眼神不住的往岑丹溪那里看,小声道:“知道了……” 见他看自己,岑丹溪淡淡一眼扫过去:“以后还随便抓人扑人吗?” “不,不敢了。”花酌憋了半天没憋住,呜呜咽咽哭起来:“我不敢了别骟我呜呜呜呜我以后还要娶老婆呢……” “噗,咳,咳咳。”殷云度笑了两声,然后迅速将手握成拳放在唇下欲盖弥彰的咳了两声。 殷云度忍着笑:“改过自新做只好猫就不骟你了。” “行了行了,别哭了,回弟子居去吧小花猫。”殷云度拍拍他的脑瓜:“多跟越楼学学,坐在那里静下心来看会儿书,别老四处乱窜。” 花酌打着哭嗝离开了。 “好了,小孩走了。”殷云度挑挑眉,拍了拍自己大腿:“不用那么正经了,坐这儿,石凳子哪有我腿上舒服。” 只要殷云度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把人惹毛,岑丹溪几乎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你之前说打算拜师礼过后把这四个孩子安排在同一个院子里方便课业上交流……”岑丹溪微微蹙眉:“这小猫顽皮,兰桡会不会受欺负?” “我准备按年龄长幼给他们排师门顺序,这样兰桡就是大师姐,她又聪明,修为不会差,无论序齿还是能力都压得住。” 殷云度捏着他的手,揉了揉:“不出意外拜师礼后我们得离开变宗很长一段时间,我打算明日起就让他们住在同一处院子里。离开前看看他们相处的怎么样,合适就让他们在一块儿也好培养同门情谊,不合适再调开。” 岑丹溪点头:“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 被岑丹溪教育了那一顿之后,花酌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像是生怕被抓去教育第二次,那日岑丹溪和殷云度对他提的每个要求他都战战兢兢去做。 但是时间久了,他又忍不住活泼好动的本性。 于是受苦的就成了越楼。 今日第三十二次,越楼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不行,不行不行。”花酌连忙摆手拒绝:“师尊说了,要我多跟你学,我得跟着你。” “那你就安安静静的。”越楼攥拳:“别在背法诀时突然哼曲,更不要在符纸上画乌龟。” 花酌嘟囔:“你好无聊呀,我画在了自己的符纸上,又没画在你的符纸上。” 越楼怒气更重:“你这是亵渎,碍眼。” “好古板。”花酌撇撇嘴:“无趣。” 第79章 越楼抬脚就走:“嫌无聊就不要跟着我。” “别呀,别呀……”花酌追上去:“师尊他们刚刚罚过我,我不敢出去了,你陪我玩嘛……” 越楼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他像是被惹急了又没处发泄,最后抓起花酌的手,在他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呜——啊——”花酌吃痛,推开他:“你怎么咬人?” “我不光咬你,我还诅咒你。”越楼气急:“不是喜欢找乐子吗?那我就诅咒你以后找个道侣是我这样的,古板,无趣,诅咒你一辈子都过得没意思!” 说完不等他反应,越楼抬脚便走。 殷云度本想来看看自己门下几个徒弟相处的怎么样,结果刚一进门就见越楼气冲冲离开了,而花酌先是呆滞的愣愣站在那里,然后满脸惊恐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唉。”殷云度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下:“这是怎么了?” “师尊……师尊……”花酌哇哇大哭:“他诅咒我娶他呜呜呜啊啊啊我不要啊,我才不要娶那么无聊的人,师尊我不要娶他……” 殷云度觉得好玩,故意满脸严肃的逗他:“他诅咒你了?坏了,师尊不会解诅咒。那这样吧,等日后你们成婚了给师尊说一声,师尊多给你们带两条小鱼干就当随份子了。” 花酌一怔,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殷云度笑够了赶紧开始安慰,给他解释了一通诅咒就是吓唬人说着玩的。 花酌抽着鼻子,不是很信任的看着他。 殷云度笑得难受,等这孩子长大了再想起来有他尴尬的。 这件事之后的几天,花酌陷入了一种空前乖巧的状态。见了越楼就避着走,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小心谨慎。 这孩子乖得有点诡异了,连岑丹溪都忍不住问殷云度:“你的那个二徒弟没事吧?” 殷云度笑着把事情原委跟岑丹溪解释了一遍,然后道:“大概是被吓到了,已经给他解释过了,但可能还没缓过神来,等他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果不其然过了没几日,花酌又开始粘在越楼屁股后面,甚至黏的比以前更紧了。 “你看,我说吧。”殷云度笑着对岑丹溪道:“想通了就好了。” 岑丹溪若有所思,把花酌叫过来:“你师尊说你想通了,你给我说说你想通了什么?” “啊?”花酌羞涩:“师尊要给小鱼干随份子了吗?不行啊,我现在还太小,得等我长大了才能成亲。” 岑丹溪默默看向殷云度。 殷云度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来:“你不是很讨厌越楼吗?” 花酌捏手指:“我回去想了想,觉得好像也不是很亏,毕竟他长得挺好看的。” 岑丹溪道:“童言无忌。” 殷云度闭眼:“对,童言无忌。” 第47章 从这里被他买回去的 虽然中间有些小插曲, 但总体来讲几个孩子还是相处的挺和谐的。 殷云度很欣慰。 谢见隐效率很高,给殷云度带出来了一批可用之人。 “我来变宗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见过你们宗主, 倒是你一直忙里忙外。” 谢见隐从账房出来,接过殷云度递来的帕子净手:“知道你们年轻人想白手起家和朋友一块做出点事业来,但也别什么都全往自己身上揽,反让人议论说越俎代庖, 到时候出力不讨好。” 殷云度想着自己本人都到这儿了, 就把几个分身都挪出去做别的事了,没想到会被谢见隐问到这一茬。 “我都知道,师兄放心好了。”殷云度想着让谢见隐放心,于是解释道:“我与宗主不分畛域, 不会有人觉得越俎代庖。” 谢见隐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宗主是那位小岑公子?” 殷云度被噎了一下,摇头:“不是。” “师兄虽然修的是无情道,对人世情爱了解不深, 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谢见隐神情带着长辈的关切,但语气颇不赞许道:“从前随你怎么与旁人亲密无间都没关系, 但你现在已经禀明师长有了要同求大道的人,你若还不规束言行与旁人不分彼此,你要小岑公子怎么想?要旁人怎么想?” 殷云度算是听明白了,谢见隐理解偏了, 但他现在有口难辩。 “师兄教训的是……”殷云度态度诚恳,咬牙背下一口黑锅:“我以后一定严于律已,三省己身。” “嗯。”谢见隐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 于是继续谈公事:“你们天府堂的金印我暂时交予了那个叫江郁离的姑娘, 她是个可塑之才,管起这些事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你若不满意, 也可在我给你列的名单里另觅人选。” 这个名字殷云度有些印象,是之前从莫悬手里救下的那些姑娘中的一个,谢见隐这几日也跟他提过这姑娘天分不错。 “师兄选的人,我自然放心。”殷云度微微一顿,组织措辞道:“师兄,我还有一事想问。” 谢见隐道:“问便是了。” 殷云度斟酌道:“师兄带来的那两个妖族孩子,是谢氏的仆佣吗?” “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吗?”谢见隐略有些愕然,蹙眉:“我离开谢氏太早,许多谢氏的规矩都不甚清楚……不过现在哥哥不在了,我说话大概也算有些分量,你让那两个孩子不必在意那些旧俗,这些东西我会以律法废止。” 第80章 殷云度舒了一口气,笑起来:“那便好。师兄是明日起身回北茫吗?” “明日……有些晚了,形势不等人。”谢见隐垂眸:“今日我便回去,我早回去一时,师尊便能轻松一刻。” 说罢,谢见隐像是想到什么,又看向殷云度:“不必因为听了这话便急着回北茫,我们守在北界,本就是为了能让你们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能好好做自己的事。不用急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现在还轮不到你们来,等日后该你们了你们也跑不掉。” 殷云度笑笑:“好。” 送谢见隐离开,殷云度又收到了传信的灵鸽。 拆开,里面是一封信附赠了两枚请帖。 殷云度大致看完了信,把请帖收起来回了住处。 刚一进院,殷云度就惊觉大事不妙。 他养在窗下新挪来的那簇花,少了一个花苞,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殷云度走近过去,发现花丛旁放被人心虚的放了两个橘子,大概是赔礼。 而掉下来的那枚花苞就摞在那两个橘子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了…… 殷云度想生气又气不起来。 他找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藤椅上睡觉的人。 生气吧,舍不得。不生气,又实在心疼他的花。 殷云度站在岑丹溪藤椅旁,目光幽怨:“睡得倒香……” 岑丹溪悠悠转醒,看到是他,有些心虚的想要闭眼继续装睡。 “看到你醒了。”殷云度蹲下捏他的脸:“小没良心的,是不是你干的?” 岑丹溪眼神飘忽,不去看他:“不是故意的……” “以后别盘它们了好不好,盘我。”殷云度痛心疾首,将脸使劲埋进岑丹溪怀里:“它们不耐盘,我耐盘,这份罪我替他们受了,使劲盘我,盘包浆都没问题……” 岑丹溪被他蹭得笑起来,推他:“痒,别这么蹭……” 殷云度捏他的两颊:“以后还盘不盘我的花了?” 岑丹溪眨眨眼:“难说。” 殷云度板着脸跟他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然后觉得岑丹溪被他捏着脸的样子实在可爱,比花好看,没忍住先笑了起来。 美人折花有什么错呢,有花堪折直须折。 殷云度又高兴了,开开心心凑过来在岑丹溪脸颊亲了下。 “今天真的不是故意的。”岑丹溪推着他的脸将他推开些:“我只是想看看你每天花那多时间照顾的花有什么特别的,没盘它们,只用手碰了一下就掉下来了。” 殷云度毫不见外的也往藤椅上挤。 岑丹溪道:“坐不开两个人——”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抱起来圈到了怀里。 “好了。”殷云度用胳膊环住他,将那落下的花苞递到他面前:“现在坐得开了,我来给你看看它有什么特别的。” “这花叫云桑,不止在扬州有,在北界也能开。原该是最好养活不过的花,若是一碰便掉了,那大概是它命里该今日落。”殷云度笑起来:“给你看看它开花是什么样子。” 殷云度手持花苞,用灵力将花催开。 分明是浅蓝色的花苞,彻底展开花瓣后却变成了朦胧的烟紫色,如梦似幻。 岑丹溪用手拨了拨这薄得近乎透明的花瓣,低声道:“好看……” “很漂亮,对吧。”殷云度缓缓道:“我曾见过一整片的花海,一起开的时候,像一片紫色的烟雾,轻轻的摇。” 岑丹溪侧头看他:“什么时候见的?” “不太好的时候。”殷云度说着,手里的花迅速枯败,最后只剩一点枯黄的梗落在手里。 他有些惋惜:“灵力催开的花就这一点不好,衰败的太快了。” 岑丹溪仰头看他:“你不太高兴。” 殷云度笑笑:“想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岑丹溪问:“我能帮忙吗?” “确实有事要你帮忙。”殷云度摸着他手腕的动作一停,突然正经道:“需要你……每日三省己身。” 岑丹溪刚有些紧张,就听殷云度在他耳边道:“表情这么严肃,三省我还没说省什么呢。” 岑丹溪不明所以:“所以三省要省什么?” “一省,吃饱了吗?二省,睡好了吗?”殷云度伏在他肩头,轻轻笑开:“三省,今天也还开心吗?” “好了,不闹了。”他说罢,从身上掏出两张请帖来:“明日在檀楼有拍卖会,叶老板送了邀贴来。我们一起去看看,正好给你物色一下合适的武器,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礼物带回来给这些那几个小萝卜头。” 。 檀楼是妖族的产业,汇集九州奇珍异宝,并且不定时会举行拍卖会。不问身份,价高者得。 殷云度出示了邀贴刚和岑丹溪进门,就遇上了坐在一楼喝茶的叶照月。 叶照月很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呦,来了。拍卖开始还有段时间呢,不用急着上楼,过来一块聊会儿天。” 却之不恭,于是他们与叶照月同桌坐下。 殷云度摸过桌上的莲子剥起来:“叶老板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了?” “这次拍卖的东西里有我想要的。”叶照月刚要细说,一旁有人眼尖的瞧见了她,抱着个账本凑了过来。 “叶小姐,找您半天,原来在这儿啊。”那人满脸堆笑,见桌上还有人,于是试探道:“咱们去楼上雅间谈?” 第81章 叶照月接过账本翻了两页:“不必了,不是外人,有事快说。” 于是那人开口道:“这是本次拍卖的炉鼎,价目和人数全在账本上了,您看看有问题吗?” 叶照月把账本翻了一遍:“没什么问题,还是全都要,送到老地方。” “好嘞。”那人笑得灿烂:“叶小姐生意兴隆。” 叶照月摆摆手示意那人可以下去了,见殷云度表情复杂,有些不悦:“这是什么表情?” 殷云度皱眉,委婉道:“不知叶老板买那么多炉鼎回去,是做什么用?” “你想到哪儿去了。”叶照月端起茶杯抿了口:“能被卖到这里的炉鼎,资质可都是一等一的,你以为叶氏那么多修为不错的姑娘,都是哪儿来的?” “叶老板大义。”殷云度真心实意道:“功德无量。” “别,先别夸。”叶照月把茶杯放下:“我再心善也是个做生意的,买一个两个还成,这一批批的全买下来,这么大手笔,可不是我自己的功劳。这钱都是东阙宗那位菩萨出的,我只负责给那些可怜人一个去处罢了。” 殷云度一愣:“东阙宗?是应宗主吗?” “除了那个活菩萨还能有谁。”叶照月手指点着桌面:“几十年前,我来这边卖东西,遇上这活菩萨来买东西,他好像是第一次见拍卖活人,大惊小怪的跟人起了争执。我心善帮他说了几句话,就认识了。一来二去也有了几分交情。” “他善心大发,跟檀楼楼主包下了楼里所有的炉鼎交易……” 叶照月抬眸看向他:“你爹不是跟他挺熟的吗?你应该知道吧。” “他那个大徒弟,就是从这里被他买回去的。” 第48章 比起寻仇,更像灭口 “他看不下去, 把那批炉鼎全买了下来,管头不顾尾的傻子……买下来又没处安置,知道我是叶氏的人, 就把这大麻烦给了我,拜托我照顾那些可怜的姑娘。那批炉鼎里只有一个男子,被他带回了宗门。” “买人的钱都是记在东阙账上,我只负责将人带走安置。”叶照月自顾自说着:“当初他说会想办法与仙盟交涉, 彻底在修真界废止活人交易……大概人都是会变的吧, 后来他再也没提过了。” 殷云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岔开话题道:“不知这次拍卖会上有什么宝物,能让叶老板亲自跑一趟。” “这次的东西里……有延寿丹。”叶照月撑着额头缓缓道:“修为滞涩寿元将尽,多一年寿命便多一分突破机遇。越是阳寿将尽, 延寿丹作用越小。虽说自玄玑七百六十年那位大能忽然隐迹后这世间真正有用的延寿丹便几乎没有了,但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要忍不住拍下来,万一有用呢……” 叶照月这个年纪应该不用担心寿元问题, 估计是为家中长辈留意的。 殷云度捕捉到了话里的另一条关键信息:“玄玑七百六十年?” “那时候你多大?十几岁?或者还没出生?不怪你不知道。”叶照月追忆道:“那段时间檀楼突然出现了一位惊才绝艳的炼丹师,经他手炼制的丹药可活死人肉白骨, 莫说是洗精伐髓锻体延寿,便是将死之人,吃了他的丹药也能回魂。” 使将死之人回魂,这已经违逆天道了吧。 哪怕真有这般本事, 不怕因果反噬吗? “看你的表情,是不信吗?”叶照月挑挑眉:“经那位手炼制的最后一颗延寿丹被殷氏买去了,彼时殷氏的家主还是你爷爷吧, 我没记错的话, 你爷爷当时都要死了,靠着这丹药硬是又延了五年的寿元。” 殷云度对殷氏所知实在不多, 于是转而问到:“这位炼丹师如此本领,为何如今却无人知晓?” “你要问明面上的原因,那就是拍卖者信息檀楼对外保密,没人知道这位大能身份。他后来不再出面,又没留下姓名,时间一久,自然也就没人记得了。” 殷云度主动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她倒了一杯:“既然叶老板说这是明面上的原因,那必然还有暗地里的原因吧?” “据说几大家主因为不满那位大能每次拍卖只出几枚丹药,还时不时便要失踪一段时间,便联合仙盟将人扣住了,于是这位大能便再没能在檀楼出现过。至于人现在是否还活着……那就没人能保证了。” 叶照月说完,又特意解释了一句:“这混账事叶氏可没参与啊,叶氏一向与谢氏交好,我是听谢家人说的。彼时谢氏的少主是反对掺和进这滩浑水里的,但是谢家老爷子怕死,还是入伙了。” 落到仙盟手里这么多年,怕是囫囵不了了。 殷云度有些惋惜:“可惜了。” “也是遭了报应了。” 叶照月掰着手指头数:“殷氏老家主,谢氏老家主,还有崔氏王氏……凡是参与进这件事的几大世家,彼时的家主都没几年就死了。你没发现吗,七大世家里除了叶氏和谢氏,其他五家都在三十年内死过一任家主。叶氏没人死,谢氏死了两任。” 殷云度隐约看到一条朦胧的线,正在把散碎的线索串起来。 线索就这么送上门,太巧合了些。 “叶老板。”殷云度冲她拱手:“多谢。” “突然这么客气做什么。”叶照月神色如常,拍拍衣服起身:“拍卖快开始了,我上楼了。你们也别错过了时间,快些上去吧。” 第82章 叶照月转身上了楼上雅间,甫一开门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人。她一怔,向外张望了一圈确定了没人,马上将门关好,这才舒了一口气笑起来:“怎么来得这么早。” “左右没什么事,不如来找你。”那人也是笑盈盈的:“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姐姐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 另一边,殷云度与岑丹溪也上了楼。 走到门口,殷云度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突然转向门口的侍者:“这位道友,我有些事想问,不知可方便?” 侍者点头:“客人请问便是。” 殷云度摸着手里的扇子:“如果我有物品想要放到楼里拍卖,是怎么个流程?” 侍者介绍道:“客人需要先将宝物交给我们楼主鉴赏是否有拍卖的价值,楼主点头之后,再商定起拍价,最后记录信息签订契约。” 殷云度略一沉吟,表情犹豫:“每份拍卖的物品都要记录信息吗?能不能只记录拍卖品,不记录我的?” “客人,这是规定。”侍者道:“我们有专门的密室保存契约信息,客人不用担心拍卖人信息被泄露出去。” “我知道了。”殷云度做思考状:“我再考虑考虑。” 进了门坐下,岑丹溪看他:“你打算去偷玄玑七百六十年的那份契约?” 殷云度扇子一晃一晃的:“修道人的事怎么叫偷呢,那叫观摩,借用。” 岑丹溪有些想不通:“为什么?” 殷云度放下扇子,改去握他的手:“刚刚叶老板说的话,阿圆觉得重点是什么?” “丹药,七大世家……报应?”岑丹溪还是不懂:“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费力气去偷契约?” “因为有些事太巧了,遭报应的这些人,和当年参与围攻汤谷的人……重合了。”殷云度收起了平日里那副笑脸,垂眸道:“除了变宗这边的事,我也一直在查当年汤谷的事,从没停过。” 变宗更像是一个收容所,他需要两手准备。往好了想如果这次他能阻止前世悲剧重演,那变宗便可以安安稳稳作为一个新生的宗门发展。 殷云度不可避免的回忆起前世北界乱了之后,各处势力不仅不施以援手,反而落井下石截杀无处可去的北茫修士。 如果他没能阻止北界的动乱……那变宗便是北茫的救济点,哪怕北边乱了,大家也能在南边有个容身之地,让北茫不至于散了。 既要想办法发展变宗,又要去查汤谷昔年往事,还要随时注意北界……如果不是他有六个分身可用,还真是分身乏术。 “我所查到的当年随仙盟去过汤谷的人,为首的便是除了叶氏之外的其他六大家族家主。”殷云度缓缓道:“而现在有人告诉我,同样是这批人,他们还一起干过另一件事。怎么会这么巧呢。这些人在几年间全都陆续死了。” 岑丹溪蹙眉:“是寻仇吗?” 殷云度摇头,他几乎是笃定的语气:“比起寻仇,更像是灭口。” 岑丹溪有些混乱:“他们不是同伙吗?” 殷云度轻声道:“他们是同伙,但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不一定只有一伙人啊。” “幕后主使与六大世家并不是同一条心,他利用他们将汤谷毁了,随后为了避免自己身份暴露,将当年参与过这件事的人全都杀了灭口。”殷云度笑起来:“这么想的话,是不是合理多了?” 岑丹溪沉吟片刻:“那幕后主使为什么要毁了汤谷,六大世家的人又为什么要帮他?” 殷云度摇头:“我还在查,但可以肯定的是,汤谷的存在一定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岑丹溪认真道:“我和你一起。” 殷云度拉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轻轻笑:“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查的这些事吗?” “你有自己的办法。”岑丹溪还沉浸在刚刚的推理中:“那这样联系起来,这里确实是一条线索……” 岑丹溪突然抬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殷云度附耳过来:“什么办法?悄悄告诉我。” 。 拍卖时岑丹溪挑中了一柄长剑,拍卖结束后去拿货顺势提出自己有东西要拍卖。 这檀楼的楼主叫胡潭,是只狐狸精,眯着眼笑嘻嘻的:“道友准备拿什么东西来卖啊?” 殷云度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了两条红色细线:“家中长辈所赠,说是叫什么……玲珑丝?没什么用处,所以拿来卖了。” 胡潭接过来打量了会儿,赞叹两声:“成色极好,极好啊,这得是天阶炼器师所制吧。” “我这里没什么问题。”胡潭眯着眼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起拍价三十万灵石如何?殷公子若是也没有意见,便在这契约上将姓名宗派填一填吧。” 殷云度蹙眉,摇头:“这契约能不签吗?” “不行呢小公子。”胡潭冲他眨眼:“也不是我不通融,这是我们檀楼百余年的规矩了,不好为了你一个人改了。” “那我不卖了。”殷云度说着就要把东西拿回来:“若不是身上灵石实在紧缺,怎么会背着长辈偷偷卖掉。若是留下契约凭据,被发现了我怎么交代?” “别呀公子。”胡潭眼见到手的生意要飞了,赶忙阻止:“我们这里的契约文书都是有专门的密室存放的,保证不会让你家长辈找到。” 第83章 “真的?不信。”殷云度道:“除非你带我去看看。” 于是殷云度被蒙了眼睛,跟随胡潭来到了一处石室前,才又被揭开蒙眼布。 “公子看,这里是近十年的文书契约,是不是全都保存完好?”胡潭带他看了一圈:“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殷云度似乎满意了,刚要点头,忽而警惕道:“这里只有最近十年?那从前的呢?被你们扔掉了吗?” 第49章 柔弱不能自理 “怎么会。”胡潭心下觉得这少爷真是胡搅蛮缠, 但嘴上还是应付道:“公子若不信,可任意说一年,我保证全都保存得完好无损。” 殷云度作思考状:“今年是玄玑七百八十六年……那就二十年前吧, 玄玑七百六十六年的契约在哪?” 胡潭领他到相邻的另一间密室:“玄玑七百六十年到玄玑七百七十年的契约文书都在这里了。” 殷云度手扶到博古架上,借衣袖遮挡,银白的小蛇自手腕滑下,迅速隐匿入黑暗。 他拖延着时间, 随口问道:“这间的契约文书怎么只有方才那间的一半?” “公子年纪小, 估计对玄玑七百六十六年那场灾祸没什么概念。”胡潭摇头:“当年那可真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整个修真界都乱了套了。人都死没了谁还做生意,从那之后的四五年修真界都是死气沉沉一片, 这两年才慢慢好起来了。” 殷云度摸扇子的手一顿,缓缓道:“是仙盟围攻汤谷的那年?” “正是那年。”胡潭和他聊了起来:“那年凤凰一族被诛灭,魔物不知从何处铺天盖地而来……仙盟说是凤凰一族勾结北界魔域妄图奴役人族, 下了通缉令将凤凰一族等同魔物一齐捕杀。后来凤凰一族被灭族,究竟是不是他们勾结魔域, 也就彻底没人知道了。” 说罢,他幽幽叹了口气:“不管真相如何,受罪的都是我们这些普通修士。当年那些魔物四处作乱也不知吃了多少人修妖修,几大宗门世家联手除魔除了十余年, 才把那些魔物清理干净。” 冰凉的触感在手腕缠了一圈,岑丹溪回来了。 殷云度回神,淡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现在我没什么疑虑了, 契约该签什么?” 胡潭一听, 喜笑颜开:“公子将姓名宗派填上便可。” 见殷云度填完,胡潭将卷轴收起来, 眯着眼笑得像只狐狸:“下次拍卖在三个月后,还望届时公子务必赏光。” 。 契约签完,殷云度驾车离开。 原本挂在他腕上充当饰品的小蛇缓缓动了,自他手腕游下来,将几幅卷轴从芥子空间里取出放到了桌上。 殷云度将已经预备好了的衣服从芥子空间取出,挂在手臂上:“很少见你穿颜色鲜亮的衣服,我看这身合你尺寸,又是你没穿过的颜色,便买了……要试试吗?” 小蛇嘶嘶两声,示意他放下。 “我不看,放这儿了。”殷云度拿着卷轴转过头,不多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殷云度展开卷轴看,等了一会儿,忽而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腰。 殷云度一手拿着卷轴,一手去握戳他的手指:“怎么了?” “带钩好难系。”岑丹溪将那螭纹玉带钩推到殷云度手里:“我系不好。” 殷云度笑,回身替他系:“胳膊抬一下。” 岑丹溪抬手搭到殷云度肩上,垂眸看他为自己整理。 殷云度眉眼放松,唇角带着些翘起的弧度,样子很温柔。 岑丹溪心头有些痒,食指拇指下意识的并起来摩挲了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捧住了殷云度的脸。 “嗯?”殷云度手还搭在他腰间,但还是很配合的抬起脸,将脸贴在他掌心笑盈盈问:“怎么了?” 身高原因从前多是他抬头去看殷云度,原来这个角度是这样吗。 手心的温度高于他的体温,殷云度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所以这么做了而已。 不知道旁的道侣间是怎么相处的,分明年岁相差不大,殷云度却总是很包容,对他几乎没什么脾气,也基本不会惹他生气。 岑丹溪回忆着他是怎么捏自己脸的,也去捏他的脸:“没事不能摸吗?” “摸摸摸,随便摸。”殷云度嬉皮笑脸直起身来凑到他颊边亲了口:“哎呀了不得,我老婆板着脸的样子真漂亮。” 说完,他又退远几步欣赏道:“平日里穿素色漂亮,现在穿朱红也漂亮。” 岑丹溪没去跟他纠结称呼,只问道:“他们发现卷轴丢了会不会马上追上来?” “他们没有证据,当时我一直在同胡潭交谈没有功夫去偷卷轴,他们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殷云度拿起一幅卷轴:“我爹这车名唤千日追,行进途中能隐匿行踪。就算他们要追,也追不上。就算追上了,也看不到。” 岑丹溪放下心来,又看向卷轴:“玄玑七百六十年的红色契约一共只有这几卷,我全都拿来了。有我们要找的吗?” 交易品阶不同,卷轴颜色不同。等级共分天地玄黄四品,那延寿丹,只可能是最高级的天阶。 胡潭送来给殷云度签的天阶契约文书颜色是红色,这样找起来便方便多了。 殷云度神色认真了些:“方才我看了几卷,都不是。” 第84章 岑丹溪也来到案前:“一起找吧。” 殷云度点头,两人一起翻看卷轴。 不多时,两人将丹药相关的契约文书都堆到了一起。殷云度蹙眉:“没有延寿丹……” “最坏的结果就是契约已经被人销毁了。”岑丹溪思索道:“或者……我们能潜入进去窃走卷轴,未必不会有旁人也做了同样的事。可能他们和我们得到的线索是相同的,但时间比我们充裕,所以仔细挑拣了,将延寿丹相关的卷轴都拿走了。” 殷云度一下下摇动着手中的扇子:“有道理。叶老板说那人拍卖延寿丹,但没说他只卖延寿丹。找找看其他丹药的拍卖者里,出现得最多的名字是……” “是这个。”岑丹溪挑出几幅卷轴推到最前面:“这个拍卖者卖出的丹药起拍价从不低于一百万灵石,拍卖品全部都是丹药,只是缺了延寿丹。” 殷云度有些出神,如果没有猜错方向,当年的事,不只是他们,还有其他人也在查。 他查当年的事是为了有朝一日凤凰一族能沉冤得雪…… 那这人查当年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殷云度心头一紧,随即心脏因为兴奋而剧烈跳动起来,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凤凰一族,除了他,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何似……” 岑丹溪的声音令他回神,殷云度也跟着看向那卷轴。 仔细去看宗门来处时,殷云度微微愣住。 东阙宗,何似。 殷云度莫名联想到了什么:“阿圆,岑师伯讲鬼疫那个故事时,提到的应宗主身边那个人,叫什么?” “阿似。”岑丹溪大概也想到了,又重复了一遍道:“叫阿似。” 。 车驾行至凉州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殷云度从芥子空间取出了两个面具,自己戴一个,另一个递给了岑丹溪。 岑丹溪将面具戴好:“现在这么晚了,我们去哪?” “去殷氏祖宅。”殷云度又掏出四枚银铃来:“最后一枚延寿丹是卖到了殷氏,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事,我要在这里确认一下。” 岑丹溪看向他:“其他事?” “对。”殷云度点头:“当初在审判司,被虞渺然治罪后损失最重的是殷氏的司务,那些姑娘失踪和他们脱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不管是什么算盘,都不能置之不理。还有之前阴阳鉴的幻境……” 殷云度略一停顿,才继续道:“我怀疑那面镜子是我姑姑的,但幻境中的内容却与我爹说给我的过往有许多出入。诸多疑点,我想亲自来看看。” 岑丹溪认出了他手里拿的铃铛是之前离开东阙宗前,岑寂从树干上取下来的那四个。 “我们要怎么去?”岑丹溪犹豫道:“和拿卷轴时一样,偷偷潜进去?要趁夜去吗?一晚上会不会来不及查那么多东西。” “不,我们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进去,然后慢慢查。”殷云度将两枚银铃系到他腰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好了,现在你是东阙宗的内门弟子了,在外历练途径此处却被流窜的邪修打劫了身上的灵石,现在要去殷氏借住几日。” 岑丹溪摸了摸腰间的铃铛:“那你呢?也是被打劫了才去借住?” “嗯……那不行,编故事太千篇一律就不好玩了,得跌宕起伏才好。”殷云度将剩下两枚银铃系到自己腰间,一拨:“我是阿圆的师兄,见你被邪修打劫愤怒不已,于是挺身上前与之搏斗——” 岑丹溪顺着编:“然后你打赢了邪修,把我救了出来,然后一起来到了殷氏借宿?” 殷云度摇头:“不,我打输了,然后把身上所有灵石交了绑票费。为了不流落街头,只能和你一起到殷氏来打秋风了。” 岑丹溪被逗笑:“那你真是好生没用。” 殷云度冲他眨眨眼:“小可柔弱不能自理,日后还要多仰仗仙君照顾了。” 两人又将衣服做旧,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来到了殷氏祖宅。 出示银铃自证身份,经过简单的询问后,两人很顺利便被人接引着分配到了一间院落。 “两位道友真是不好意思,兴许是近日各处都不安宁,所以才有别处流窜来的盗匪作乱。”引路那人陪笑道:“我们凉州地界平日里还是很太平的,我们家主也很重视这些隐患,定会尽快遣人将贼人抓住,给两位一个交代。” 殷云度点头:“有劳,我师弟不善言辞,我代他谢过诸位。” “道友不必客气,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东阙与我们殷氏亲如一家,定不会让两位道友在殷氏的地界受半分委屈。”那人殷勤道:“两位道友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殷云度冲他拱手:“辛苦前辈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人也冲他们拱手:“如此,我便先行告退了。” 见那人离开,岑丹溪低头看腰间的铃铛:“这么顺利吗?” 殷云度笑笑:“身份好用罢了。” 另一边,引路那人匆匆来到正堂,垂首恭敬行礼:“家主。”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快说正事。”殷檐显得有些暴躁:“先前抓人的事办砸了我就知道东阙不会轻易让这事过去……他们来说什么了?” “家主且先放心,这两人虽是东阙来的,却只佩了两枚银铃,应当只是普通的东阙内门弟子。”管家将头压低:“不是那边派来追究的。” 第85章 “是么……”殷檐像是短暂的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张了起来:“还是不能放松,你多盯着他们。” “是。” 第50章 两个傻孩子 殷云度拉着岑丹溪上了房顶。 放眼望去, 入目的是同幻境中见到的一般拥挤规整的四方庭院,一处挨一处,逼仄窒息。 殷云度扶岑丹溪一起坐下, 大概是因为身侧有人作陪,不适感被驱散了大半。 “我爹……还有岑师伯,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殷云度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地方,我爹那种性格, 怎么待下去的。” “就是因为待不下去, 所以才去了北茫吧。”岑丹溪目光在一个一个鸽子笼般的院子间梭巡,最后定格在某处。他碰了碰殷云度,指向那个方向:“那边……” 殷云度也顺着看过去,一个接一个相同的小格子间突兀的出现了被涂黑的一格。 旁的院子都规规矩矩连树木品类高度都控制得一模一样, 唯有那间院子疏于打理,被枯树野草覆盖。 那院子旁,还有一汪水塘, 也一并荒废了。 殷云度低声道:“好像是幻境里教馆的位置。” 岑丹溪目光像捕猎的猫儿般专注:“去看看吗?” “等一下。”殷云度轻笑:“不太稳妥,有人盯着我们呢。” 岑丹溪显然也知道暗处有人, 只是完全没有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不是说光明正大的吗?” “我的夫人,咱们现在在别人家里呢,光明正大也要分时候。”殷云度一只手放在他颈后,顺毛一样一下一下摸:“麻烦咱们能省则省。” 岑丹溪似懂非懂点头:“好, 那现在干什么?” 殷云度摸着岑丹溪的头发,手中的发丝在月光下柔顺黑亮,绸缎般从他指缝间滑走。他有些神思不属道:“看月亮。” 岑丹溪转头看他:“只是看月亮吗?” 殷云度光是看着他, 神色就忍不住柔软下来:“当然还可以干点别的。” 亲吻落在脖颈, 下颌,有些痒, 岑丹溪往一边躲了躲。 岑丹溪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拇指指腹轻轻捻过,殷云度声音带着些笑意:“躲什么?” 金属质的面具遮挡了上半张脸,他看不清殷云度的表情,这让他有些不安:“面具摘掉吧。” 殷云度故作纠结:“可是在外面有人看着,摘了不太方便。” 岑丹溪道:“外面不方便,那就回房间去。” “好。”殷云度嘴角上扬,一下将人抱起来:“我可听话了,阿圆说什么就是什么。” 殷云度自房顶跃下,抱着人回了房间。 门关上,殷云度掀掉面具吻上来。动作有些急躁,岑丹溪没忍住闷哼了声。 “痛了啊……”殷云度嗓音有些哑,停下去查看:“抱歉没收住力道,还好么?” “没事,没流血。”岑丹溪舔了舔嘴唇,没什么事,就是被磕了下而已。他目光留意着窗边那一块阴影道:“继续。” 殷云度当然不会拒绝,继续方才的动作,岑丹溪不得不仰起脖颈承受。 房间里水声喘息声愈重,岑丹溪留意到窗前那小片阴影离开,放出灵识去查探,确定外面的人离开了,他这才推了推殷云度,拉开些距离:“好了,外面的人走了,我们去……唔……” 殷云度额角有汗珠滚落,他一面扶着岑丹溪后仰的身体,一面问道:“什么?” 岑丹溪眼角被逼出些泪来,他撑着殷云度的肩膀断断续续问道:“不是演给,那些人看的吗?” 殷云度也有些不解,他摸上岑丹溪的眼尾:“不是兴致来了水到渠成的吗?” 几乎可以确定了,两个人都会错了意。 但已经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现在这个情况是箭都离弦了,总不能再给他塞回去了。 “你别愣着啊。”岑丹溪眼睛蓄着泪,拍他:“不上也不下算怎么回事……难受……” 殷云度摸过他拍自己的手亲了下,又拉着他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脖颈:“抱紧。” …… 丑时末,两人到了教馆外。 教馆外杂草丛生,未经修剪的树枝从宅院内探出来,粗壮的枝干压在墙头,压得墙面多了几条裂纹。 “已经完全荒废了。”岑丹溪趴在殷云度背上恹恹打着哈欠:“我们进去看看。” 殷云度应道:“好。” 这间教馆像是被人刻意封了起来,还未走近殷云度就感应到了罩在外面的结界。 也不知是这结界主人水平有限还是他们只是想做做样子并没有真打算防人,这结界设的并不算多高明,殷云度用了个隐匿法器便轻松混了进去。 进门正对的是讲堂,都是些废弃的桌椅笔砚,没什么好看的。 两侧是书房和一间卧房。 殷云度先进了书房,岑丹溪从他背上下来,去看书房里的东西。 书房里的东西保存的还算完好,大概是这院落被封起来后便没人进来过了。 书案上积了灰,殷云度掐了个诀将灰尘清理干净,把桌上的书本拿起来翻看。 没有什么特殊的,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讲义。殷云度又去翻第一页,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殷祝”两个字。 殷云度正思索着这教馆被封的原因,岑丹溪忽然道:“过来这里。” 第86章 殷云度回神,朝岑丹溪走去,就见他面前是与墙一般宽的书架。岑丹溪抽出了书架最下面一排的几本册子,递了过来:“你看看。” 殷云度随手翻开一页,却发现这字迹实在眼熟得过分,于是他又去看第一页,就见“殷桓”两个大字龙飞凤舞的印在上面。 殷云度又去翻这一排里的其他册子,果然看到了岑寂的名字。 这一列是最下面的一排,殷云度又往上找了几排,果然找到了殷楹的名字。 殷楹比殷桓小七岁,而这两份册子间相隔七排……每排是一年的学生? 他继续往上翻,在殷楹之上的五排,看到了写着叶照月名字的册子。 都是熟人啊……原来是昔日同窗吗。 书架上的册子一共放到第四十八排,再往上便空了。 册子里没有什么有用的内容,都是些课业相关的基础法诀。 殷云度看书架的功夫岑丹溪已经把这间书房检查了一圈了,他走过来冲殷云度摇头:“没有别的发现,去旁边的卧房看看吧。” 另一间房间内的摆设便更单调了,除了桌椅床铺再无其他。 似乎一无所获。 岑丹溪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在经过某处时稍微停顿了下。他慢慢走过去,又折回来重新走了一遍。 殷云度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这里,不一样。”岑丹溪踩了踩脚下的位置:“经过这边时的声音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底下好像是空的。” “我看看。” 殷云度蹲下,从芥子空间里没找到合适的工具,干脆取了个簪子出来在砖缝间撬。 这一撬果然松动,抠开砖缝,底下严丝合缝塞了个木盒,殷云度又把木盒取了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本书册。 翻开来看,这是一本手记。 前几页的内容都很怪异,几乎全都是“无异常”三个字,也不知他在观察什么。 殷云度继续往后翻,终于看见了字相对比较多的一页。 “他交了朋友,岑氏弃子。无异常。” 殷云度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人的观察对象,是他爹殷桓。他的目的十分明确,来殷氏的教馆教学就是为了观察殷桓。而这本手记第一次记录的时间,殷桓只有五岁。 令人毛骨悚然。 殷云度忍着不适继续往后看,在清一色的无异常后终于又看到了其他文字。 “承恩需报,不可亏欠因果。日后多加关照。” 承恩?他承了谁的恩?要多加关照谁? 只隔了几页,便又见他写道: “殷夫人已故,嘱托照拂其女。不知人族为何会轻信并不相熟之人。” 殷云度又翻过数页,这人字迹逐渐潦草,写的内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的长兄私下叮嘱账房克扣了他的月例,过后他纠结同伴用炮竹炸了溷轩,当时他的长兄正在如厕。” “以牙还牙,大概算是无异常吧。” “早课迟到,遍寻无果。最后发现是晚间试图偷溜出门却被卡狗洞一整晚,找到时睡得正香。” “给头发稀少的家族长老取绰号火云邪神。” “给爱高声讲话的长兄取绰号尖叫鸡。” “……” 殷云度闭了闭眼,内容怎么变得奇怪起来了。 “人缘很好,和每个同窗都相处融洽。无异常。” “突然和同窗一起来送了花,说是教师节礼物。但教师节是什么?大概是他那个世界的东西吧。无异常。” “又做了奇怪的东西出来,说是叫守鸡?或者是守机?后来又念叨着入乡随俗改成了叫传讯玉牌。无异常。” 又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日常,殷云度终于看到了一条有用的信息。 “这孩子有些过分的善良了,似乎是从很安定的世界来到这里的,有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如果不是意外到了这里,他大概能在自己的世界过得很好。天道的担心是多余的,不需要我的监管他也不会做出破坏规则的事。无异常。” 又翻过数页: “其幼妹入学,关系融洽,切记照拂。我收回从前说过的那句话,从前殷夫人托孤并不是人族轻信不相熟之人,而是一个母亲实在走投无路了。人族的情感比我所了解到的要更复杂。无异常。” 殷云度大致看懂,是殷夫人有恩于他,却早早过世,所以这人只能将这份因果报答到殷夫人的独女,殷楹身上。 又是几页,殷云度翻页的手停住。 “他和岑家那个孩子计划一起逃走,两个傻孩子,只计划了怎么出殷氏,完全没考虑到内城还有守卫。无异常。” “不可干预俗世……又欠下了些因果,不知道会怎么报应到身上。好在他们离开了,希望他们能自由。无异常。” 第51章 逢人且说三分话 殷桓是异世来的, 天道担心他会是威胁,所以让这个殷祝来监视他? 既然能与天道有联系,必然不会是普通人。 殷云度联想到一些可能, 他呼出口气继续往后翻。前面这些信息量已经够大了,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 “叶家的女儿也送到了这里来……按理说受宠的孩子是不会被送出来的,但这位会来完全是因为太受宠了。只因她一句喜欢殷姐姐,便来到了这里。” 第87章 “不喜欢这样跋扈的孩子, 希望不要带坏阿楹。” “性格乖张, 但好在好在品性端正,两个女孩子玩得很好,阿楹也更活泼了些,殷氏女孩子少, 阿楹能有个玩伴大概也算是好事。” 殷桓离开后,手记记录的频率变低了,后来几乎成了每年记一次的程度。 “那孩子又来搜刮他长兄的私库了, 顺道将他的道侣也带来给我看。很相配的两个孩子,可惜了。” 中间几页记的都是殷楹相关的日常琐事, 殷云度掀过去: “那小凤凰果然回汤谷了,于公于私都是要回去的。不过应该也快结束了,汤谷只需再守最后几十年了。” “他们竟有了个孩子吗……这么张扬的性格到底是像了谁?他父亲的韬光逐薮他半点没学会,额间印也不知遮挡, 整日招摇过市生怕旁人盯不上他么?” 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相关的东西,还是年少无知时做的好事,殷云度正脸热, 忽听一旁的岑丹溪指着这句有些好奇的问道:“这里是在说你吗?” 殷云度生怕后面还要继续揭他老底, 手忙脚乱一下将册子合上,故作轻松咳了两声:“不知道啊, 我记不太清了。” 岑丹溪也不知信没信,点点头:“后面还有几页呢。” 若是不继续看反而有些欲盖弥彰了,然而从前做过的光彩事全都开始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冒出来,殷云度尴尬得头皮发麻。 他一面在心里祈祷着差不多行了祖师爷可别再说了,一面心情忐忑的在岑丹溪面前重新翻开那册子。 “听说他家那孩子因为与人起了争执便半夜潜入那人家中,劫持了其家中看门的七旬老狗……想不出他是怎么顶着一张父母给的好容貌办这种事的,还好他叫凤弥,与殷氏无关,不会有人想到这是我学生的孩子……” 岑丹溪看他:“你偷人家狗干嘛?” “我没有,这是污蔑,污蔑!”殷云度悲愤难当:“那年我出门历练,顺手在仙盟办的一个什么甄英会上夺了魁,那人败于我手下,心有不甘在夜宴后蓄意使坏偷了我的储物袋,我没抓到他,于是问过其他人后找去了他家中。他没回去,家中只有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守在那里。我以为那是他弟弟,便佯装将人挟持好逼他出来……” 殷云度说到这里脸都快要气绿了:“谁知道那不是他弟弟,而是他家化形的狗妖。虽然我将他捉住把东西拿了回来,但这事过后他就彻底记恨上了我,四处传谣坏我名声,说我劫持他家七旬老狗,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岑丹溪也是没想到还能这样,他拍了拍殷云度的背以示安慰,然后继续往后翻: “殷桓是怎么教孩子的……这孩子一天天的都没点正经事做吗?‘一掌打翻流云阁,一脚踢倒东阙宗。有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这写的什么诗?夺了仙盟的魁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他倒是风流了,可怜父亲师兄追在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 岑丹溪拧眉,摇头:“这样笨的事不像是你会做的。” 但这个殷云度没法反驳,这一坨东西他确实写过。 殷云度简直要灵魂出窍,他突然开始理解系统了。 怪不得一开始对他没好脸色,就他早些年这么个行事作风,别人能觉得他靠谱才怪。 “这诗我确实写了……”殷云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年纪小的时候交友不慎,酒后失言乱说的,被他们当做谈资全都抖落了出去。” “酒后?”岑丹溪道:“除非必要,我没怎么见过你喝酒。” “年少时也是会和朋友喝一些的。”殷云度停顿了下,才继续道:“从那以后我才明白朋友不可尽信,酒不可多饮,我也知道自己言行无状给父兄添了许多麻烦,左右不是什么多喜欢的东西,于是后来便索性不喝了。”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殷云度苦笑:“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大概也是这么个道理。” “年少时,年纪小的时候……”岑丹溪去握他的手:“分明现在年纪也不算大,是你对自己太过求全责备了。” 殷云度看着他的手没说什么,紧绷的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好在后面便几乎没再提到殷云度了,通篇几乎都在围着两个字写。 阿楹。 阿楹多么优秀把一切做得多么完美,阿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阿楹开心了难过了,阿楹带他去了哪里看了什么。 笔触从干瘪冷漠逐渐变得温柔丰盈。 他似乎日日都在等着那个明媚的少女给他带来些生气。 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记录到最后,这本手记已经彻底偏了题——持笔之人的心已经全然飞了。 手记的内容骤然增多,又骤然减少。 “阿楹很好,但我这样不好。” 上面那句被划掉,取而代之的只有似乎恍然大悟的几个字: “等了那么多年,原来最后一道是情劫。” 后面许久没有新内容,最后一句记录的时间是在玄玑七百六十六年。 “我做了错事,我” 这句只写了一半,像是因为有人来而被打断,于是只能慌乱的将手记收了起来。 可能是觉得后面还有时间继续写,于是他便将册子收了起来。可殷云度往后翻,再往后却只剩空白了。 第88章 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猝不及防的发生了。致使他甚至没来得及写完最后这句话,也没来得及带走或者销毁这本册子。 玄玑七百六十六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是在汤谷之外也发生了什么,还是说…… 此人也与汤谷有关? 天边隐隐泛起白光,约摸有卯时了。 殷云度将册子暂时收了起来,正准备和岑丹溪趁天未全亮溜回住处,目光却留意到不远处方桌上的一本书。 那书倒扣着,蓝色的书衣色彩鲜亮。 按理说这房间废弃已经,这书未经遮挡随意放置在桌面上,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不该这么新。 殷云度将书拿了起来,倒扣在桌面的那页只有一句诗写在上面: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来不及细看细想,殷云度将书一并收了起来。 。 回到住处,岑丹溪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殷云度碰了碰他的额头:“累着了?要不要趁天没亮再睡一会儿?” “不。”岑丹溪拨开他的手:“我想到了一些事……” 见他神色慎重,殷云度也认真起来:“什么?” 岑丹溪:“你记不记得,你刚到流云阁的时候,你妹妹砸坏了我的房顶。” “当然记得。”殷云度回忆道:“我听到动静赶过去,发现你差点把人咬了……” “对,就是这里不对。”岑丹溪蹙着眉,似乎自己也很不解:“虽然我那段时间很虚弱,但也还没到见个人就想吃的程度……甚至就连见到你时我都还能控制着理智,可我见到她时,却有些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吞噬掉她。” 听到这里,殷云度神色凝重起来:“我是半血,所以你会被吸引,在你们食谱上比半血位置排得更靠前的是……” 岑丹溪道:“是同族的半血。” 殷云度深吸一口气:“让我捋捋。” “我姑姑和殷祝有些关系,应怜很大可能是他们两个的女儿。而应怜有一半的神族,或者说龙族血统……” 殷云度缓缓呼出一口气:“东阙那边那位应宗主,从计划娶殷楹姑姑的时候,目的就是她的孩子。至少在那个时候之前东阙的宗主就已经换人了。” 殷桓同他说过,殷楹嫁去东阙,正好是他醒来的二十年前。 也就是玄玑七百六十六年。 殷云度不由得攥紧了拳:“为什么又是这一年……” 殷云度感到了些诡异的荒诞感,像是有人精心下了一盘棋,棋子推演,算无遗策。 他将所有人都逼到了他觉得合适的起点,然后在一旁笑看棋盘上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向他设定好的终点。 每个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第52章 我不是喜欢橘子,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那位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殷檐一面匆匆往前走,一面紧皱着眉询问。 “小的也不知道啊。”管家紧张擦着汗:“那位大人向来随性,他连您都不通知, 小的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小的看到他时他已经站在那儿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殷檐有气没出撒,低低骂了句废物。 绕过几道拱门,管家自觉在最后一道门前站定。殷檐理了理衣袍,抬脚跨进院中。 不远处回廊下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正斜斜倚着柱子喂鱼。 殷檐抬脚走近过去, 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姜公子是何时到的,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殷檐说完这句话,青年手中鱼食恰好喂完。他掏了张帕子擦手,连头也没抬:“怎么, 殷道友不欢迎在下?” “姜公子说的哪里话。”对方态度这样轻慢,殷檐心底自然有气,但又不敢表露, 甚至还要赔笑脸道:“只是怕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 “招待就不必了, 你们有这功夫做什么不成?”姜意绪轻飘飘抬眸瞥他一眼:“宗主只交代了那么点事情下来,你们都办不好,原来是心思都用在这种地方了。” 开口寥寥两三句,全是明嘲暗讽。可偏殷檐理亏没法发作, 只能咬牙忍下:“姜公子说得是,还望公子在应宗主面前……” “殷道友。”不待他说完,姜意绪神色似有不耐, 出声打断了他:“我还是那句话, 心思还是用在正地方比较好。” “……” 接二连三被下面子,殷檐脸色变了变, 最后臭着脸问道:“那姜道友此次来,是为了?” 姜意绪慢悠悠道:“自然是宗主有要事吩咐。” 殷檐又来了精神:“是什么事?殷某能否将功补过?” “与你无关。”姜意绪漫不经心道:“劝你不要打听,只将这院子借我住些时日便可。” 殷檐脸都绿了:“可这是家主居所……” “我能不知道这是家主居所吗?”姜意绪挑挑眉:“摆明了家主居所最舒服,我不住这里住哪里?我总不能委屈自己吧。” 殷檐下意识反驳道:“你住这里,那家主住哪里?” “我不能受委屈,那就只能委屈一下家主,去旁的地方借住一下了。”姜意绪语气理所应当:“别那么矫情,不就让你腾个地方吗,这就不乐意了?仙盟盟主都知道将盟主居让出来,难不成家主居能比盟主居还金贵?” “不会,自然不会。”殷檐黑着脸勉强笑笑。 第89章 “那还不赶快把东西都搬走?”姜意绪打了个哈欠:“累死了,你把东西收拾走了我好休息。” …… 走出院子,殷檐怒极反笑:“真是活久见,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辗转买卖过的炉鼎,也配跟我拿乔?” “家主消消气,消消气,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管家赶忙安抚:“这样低劣的品性,早晚都会被应宗主厌弃……到时候家主再去将他买来,好好教训教训,给他教教规矩。” “滚,你以为你很会说话吗?”殷檐脸色更难看了:“他品性低劣,我就是好人吗?你到底在骂谁?” 管家被哽住,试图解释:“家主,我……” 殷檐怒道:“快滚,过去把我那个院子给他收拾干净点,别给他留下什么把柄。” 管家喏喏:“是,是……” 殷檐冷哼一声拂袖离开,管家再进入院子时,却见院中空荡荡,本该在院中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 昨夜里忙了一整晚,殷云度圈着人补了一觉,睡至日上三竿才醒。 脑子乱,索性好好休息休息理理线索。 岑丹溪在他身边时总是毫不设防,现下正整个儿蜷在殷云度怀里,也不在意最脆弱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殷云度面前,平稳的呼吸喷洒在殷云度胸口,因为心安而睡得很沉。 殷云度心头隐隐涌上些歉疚。 天气冷起来后岑丹溪是觉很多的,但这些日子岑丹溪跟着他东奔西走,很少能好好睡一会儿。 明明想要给他安定的生活…… 岑丹溪身量较他要小许多,拢在怀里很合适。 殷云度将人搂紧,埋首在他颈间,深吸了口气,心情舒缓平静下来。 他知道为什么在北茫时岑丹溪不愿留下,一定要跟着他。所以哪怕变宗的发展已经渐渐步入正轨,他也没有跟岑丹溪提要不要先留在这里,等我把事情全办妥了再回来找你。 岑丹溪或许会为了让他安心留下,也或许会因为不愿而与他争论,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会让岑丹溪伤心。 有时候人寻遍尘世也难求一个心安,心无可居,会比肉身漂泊更让人难捱。 此心安处是吾乡。 殷云度撩起岑丹溪的一缕头发放在唇边碰了碰,然后轻轻起身。 他缓缓踱步,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岑寂讲鬼疫故事时,提到了那作恶的邪修是偷盗了西渚宗禁书,修炼了禁术,这才制造了那场灾难。 那邪修用蛊虫死而复生,还吸走了中蛊者修为。 檀楼拍卖人用丹药给将死之人延寿,经其手拍卖的其他丹药能让人修为突飞猛进。 殷云度有些出神,不知不觉走到了院中。 是不是从最开始,从岑寂那时候起,就有什么东西猜错了。 可以吸取人修为的会不会不是蛊虫,而是蛊虫上的邪术,蛊虫只是将邪术引到人身上的媒介。 如果是这样,那这术法完全可以因修炼者修行方式不同而有所差异,媒介除了可以是蛊虫,自然也可以是旁的其他东西。 这邪术既然能让自己复活,增长修为,那改进一番是不是也可以用到别人身上? 殷云度几乎可以确定了,檀楼许多年前那个拍卖者,与鬼疫邪术有扯不开的关系。 禁书是西渚宗的,而西渚宗与殷氏同在凉州,殷氏又伙同仙盟之人抓了许多姑娘。 抓人是不是修炼邪术用的?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西渚看看。 殷云度精神正紧绷着,思绪忽然被“噗通”一声轻响打断。 是个橘子。 殷云度抬头去看,才发现身侧是棵一丈来高的橘子树。 大概是因为昨夜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殷云度没有留意看,今日才发现院中的树竟是橘子树。 从树上掉下来的那颗橘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橘皮橙黄,已经熟了。 殷云度弯腰去捡,再抬头就见岑丹溪衣服也没好好穿,披着外衣赤脚踩在廊下木质的地板上,散着头发,表情也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没睡醒就跑出来找他了。 “阿圆。”殷云度喊他:“接着。” 什么东西被抛了过来,岑丹溪下意识接住,揉眼去看发现是一颗橘子。 殷云度朝他走过来,表情带着点笑:“怎么也不穿鞋……” 不知看到了什么,岑丹溪眼睛睁圆了,忽然便清醒了过来。 “有人。” 他像是捕猎者发现了猎物,眼神一瞬间从迷蒙困乏变得警惕锐利,手中没有合适的武器,殷云度抛来的那颗橘子被他掷了出去,这一扔力道不小,殷云度听到破空之声自头顶划过,向他身后飞去。 殷云度回头,却只看见一片雪白的衣角自墙头滑下,不见踪影。 他足尖一点迅速跃上墙头,有风轻轻吹过,半点人影也没有。 岑丹溪拢着衣服站在殷云度身侧,微微垂眸轻声道:“被他跑了……” 殷氏派来盯梢的人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离他们这么近。 殷云度低声问道:“有看见他长什么样子吗?” 岑丹溪摇头:“他用了术法隐匿容貌,我只看见了一片白色人影。” 殷云度忽然觉得方才那橘子可能不是树上落下来的,而是那人故意抛下来的…… 第90章 只是他刚刚心不在焉,只看见了橘子树,便没有四处张望。 这人是来做什么的?挑衅?偷袭? 都不像。 似乎并没有恶意,但总不能是来给他摘橘子的。 院子里的橘子树恰好与墙一般高,殷云度看见一抹绯红挂在树梢。 他伸手将那挂在枝头的东西摘下,触手莹润,是块玉佩。 岑丹溪也靠过来看,蹙眉不解:“半块玉佩?” 玉佩只有寸许,很小的一块,做工精细生动,以红玉雕琢出莲花形状。分明手中这块已经是完整的一朵莲,却明显缺少了与之嵌合的另一半。 殷云度想不出一朵完整的莲花为什么只是半块。 岑丹溪细细查验了一番,确定上面没有丝毫灵气,摇头:“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修界的东西哪怕是路边的石头,多少也会有几丝灵气。” 殷云度沉吟片刻:“凡人界的东西……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送到这里?” 想不通,他暂时将玉石收了起来。 “眼下积的事情太多了,一件一件慢慢查。”殷云度突然将岑丹溪扛了起来:“不要衣服鞋子不穿就四处乱跑,多不雅观。” 岑丹溪四肢放松瘫在他身上,任由他扛着,底气不足的低声反驳道:“穿了,穿了里衣和中衣,外衣也披了……” 殷云度把他捉回屋里给他套衣服:“在流云阁时,也这样吗?” “不会。”殷云度给他整理衣服,岑丹溪就低头玩殷云度的扇子:“但是那样日日都要注意仪态好累,什么时候穿衣服不这么麻烦就好了。” “嗯。”殷云度应了声:“找个地方坐下,给你梳头发。” 岑丹溪不想挪动,就在矮桌前地毯上跪坐下来:“这里就好。” 殷云度绕到他身后,看着他坐下来后能逶到地上的头发,轻轻笑:“头发有些长了。” 岑丹溪看着门外的天空中时不时扇着翅膀飞过的小鸟,像是心血来潮,他忽然问道:“你喜欢什么呢?” 殷云度一边梳理着他的头发,一边回道:“花草,猫犬,山水……飞鸟游鱼?” “哦。”岑丹溪将他的扇子在桌上敲了两下,淡淡道:“你什么都喜欢。” 殷云度觉得他可爱:“阿圆喜欢什么?” “喜欢?”岑丹溪眼睫扑朔,神色显出些茫然来,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殷云度问道:“你给我送过那么多青橘,青橘也不喜欢吗?” 岑丹溪果断道:“不喜欢。” “那熟了的黄橘子呢?” 岑丹溪说不上来,不讨厌,想说喜欢,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岑丹溪反应其实有些慢,他细细思索了一番,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了怎么回事。 对岑丹溪,殷云度一向很有耐心。岑丹溪没说完,他就慢慢等。 很简单的是或否的问题,身边的人却想了好一会儿。 半晌,青年仰起脸看他,那张惯常温驯无辜的脸上满是固执和认真。他声音很轻,殷云度却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我不是喜欢橘子,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第53章 君心我心 没有人能在听完心上人的情话后毫无触动。 喜欢的人也在全心全意喜欢着自己, 这大概是世上最令人幸福的事之一了。 殷云度张了张口,却罕见的有些词穷,最后只能故作镇定的轻声道:“不坐正的话, 头发要梳乱了。” 岑丹溪乖乖回过身去坐正。 得益于前世起岑丹溪相关的所有事都是他亲力亲为,梳个头发对他来说轻轻松松。 “好了。”殷云度将他颊边辫好的那一小缕头发以银质的镂空发扣固定,左右看了一圈,真心实意道:“好看。” [好久不见了。]冷不丁的, 沉寂已久的系统冒了出来:[你们还在一起?] “嗯。”殷云度已经能很平静的面对他了:“所以呢, 你想说什么?” [你若真能一直查下去,后面还有个天大的窟窿等着人补……补完了这个窟窿你未必能活下去。]系统道:[即使这样,也不肯松手吗?] “我可能会死,所以我就理所应当要放弃他吗?”殷云度被气笑了:“凭什么?” “我不求名, 不求利,只求一人心,也算贪得罪过吗?” 系统沉默了会儿, 像是妥协了:[随你们吧。] 殷云度突然道:“我觉得,我就要找到你了。” 系统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冰冷语调:[随时恭候。] 说完这几个字, 系统又没了声响。 殷云度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晦暗。 松手?开什么玩笑。 把岑丹溪推出去让给别人吗?光是想想他都能发疯。 只要岑丹溪留在他身边,为岑丹溪做什么他都愿意。但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就不可能容忍岑丹溪身边有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殷云度正出神, 微凉的指尖触碰上了他的脸。 岑丹溪歪着头看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没事。”殷云度握住他的手指,闭眼将人抱紧:“即使前途未卜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你会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岑丹溪脸颊贴在他肩头,语气寻常:“但是如果你只是因为这个就要丢下我, 我会很生气。” 第91章 “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殷云度轻轻道:“君心似我心, 我心亦如君心。” 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我,我也在很认真的喜欢着你, 不遗余力。 …… 西渚宗与殷氏相距不远,两人甚至没用到事先准备好的借口,东阙的银铃也没用上,只交了几十块灵石的过路费就被放了进去。 “这位师兄……”殷云度没忍住问守山门的弟子:“这样随意什么人都能进出,不怕宗内秘宝失窃吗?”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的白衣和腰间银铃:“看你们这身装束,东阙宗的?” 殷云度点头:“不错。” “果然是别处来的,一点儿不清楚西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人数着手里的灵石:“几十年前老宗主故去后,西渚人心就散了,早就只剩个空壳子了,说是殷氏的后花园也不为过。那些法器啊秘宝之类的东西,早就被搬空了。” 那人直摇头:“空有个四大宗门之一的名头了,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个名头估计也保不住了。” “竟然如此……”殷云度又问道:“不知贵宗的藏书阁在什么方向?从前便听说西渚藏书广博,符咒丹药无所不有,今日特意来领略一二。” “劝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有用的东西早就都被掏空了。”那人指了个方向:“你往东去,最高的那座阁楼便是。” 殷云度拱手:“多谢。” 岑丹溪眼神掠过周遭寂寥景色:“可能要空手而归了。” “来都来了。”殷云度目光望向远处:“去看看吧。” 阁楼巍峨高耸,依稀能看出几分曾经全盛时辉煌的影子,但如今已经因为疏于打理而灰扑扑的蒙了一层尘。 无人看管,无人护理。书架上的书东倒西歪随意放置着,岑丹溪上前抽了几本,被留在这里的都是些无关紧要最基础不过的道法类书册。 殷云度上下看了一圈,发现不只是第一层,上面几层也是如此。 殷云度有些可惜道:“好像真的完全废弃了……” 西渚百年前是以蛊虫咒法邪术发家的,后来改邪归正金盆洗手。虽然后辈早就忘了自己家一开始是干什么的,但起步时祖师爷创下的邪门东西却都被记录保留了下来。 在来之前殷云度就已经将自己的推测全都讲给了岑丹溪听,岑丹溪回忆着关键点,缓缓道:“禁书被人盗走……但这类书应该不会只有一本。一般宗门里会把这些书集中放置,但肯定不会这样直接放在明面上……如果地方足够隐蔽再加之阵法保护,可能还会有剩下的书没有被拿走。” “这种禁书留存于世就是隐患,最好销毁,找找看有没有密室。”殷云度叹气:“或许禁书并没有藏在藏书阁,无论如何,碰碰运气吧。” 两人又搜寻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 殷云度随地坐下,望天喃喃:“不能真的空手而归吧……” 岑丹溪盯着某处发呆,然后碰了碰殷云度:“你看那个。” 殷云度顺着看过去,发现是墙壁上镶嵌着的纹样。 从左到右依次是蛇,蝎子,蜈蚣,蟾蜍,壁虎。 “是五毒。”殷云度没有放在心上:“西渚靠这个起家,雕这个也正常。” “不是。”岑丹溪眉头紧锁:“我刚刚看到墙上的蛇动了……” “什么?”殷云度终于重视起来,也一瞬不瞬盯上墙壁。 下一刻,墙上的蝎子扬起了尾刺,蜈蚣张开了口器,蟾蜍蹬了蹬后腿,壁虎断了尾。 殷云度从地上站起来,扇子一晃凝成一把剑握紧在手心里。 “咔嚓——”一声轻响过后,墙面从中间分开,一个面戴兽纹面具手中翻看着什么的白衣男人显露出身形来。 殷云度一愣,那面具人似乎也没想到外面会有人,动作也是一顿。 怔愣只是片刻,被灵力刻意扭曲过的声音自面具后传来:“离开这里,饶你们不死。” 殷云度自然不会退让:“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然别想走。” 和谈没什么必要,殷云度提剑迎上去,那人却不正面接他的剑招,只侧身躲开他的攻击,往阁楼外退。 那人脚步诡谲,殷云度追不上他,眼见他就要跑出去了,岑丹溪突然闪至门口堵住了他的去路。 “吭——”岑丹溪的剑劈斜,砍在了金属质地的门上,发出一声嗡鸣。 “下这么重的手……”那人堪堪避开,声音实在听不出情绪:“好狠毒啊。” 岑丹溪在前,殷云度在后,将他围住。 “把书放下。”殷云度剑尖指着他:“我们无意伤人性命。” “这种禁书……”那人摇了摇手里的书:“你们要它做什么?” “这种东西必须销毁。”殷云度握紧了手中的剑:“要么把书留下,要么你和书一起留下。” 那人退后两步:“我若是说不呢?” 殷云度挥剑逼向他:“那就没得谈了。” 两人缠斗起来,那人不善攻,但步法实在莫测,殷云度难以跟上他的速度,剑刃甚至碰不到他的衣角。 “阿圆!”殷云度一面堵他,一面咬牙喊道:“攻他下盘!” 岑丹溪默契点头,在那人将注意放在下盘时迅速打掉了他手中的书。 书册掉到地上,还没有人来得及去捡,便见朱红的火焰迅速烧了起来。 第92章 殷云度甩了甩指尖跃动的火苗,燃烧的火焰猛地窜起一丈高,而后迅速湮灭,只留下一堆飞灰,一吹便散了。 而那人也在殷云度烧书时迅速消失不见了。 “好快的功法。”殷云度拿手扇了扇,确定飞灰也飘干净了,这才看向阁楼外:“跑得一点踪影也没有。” 岑丹溪已经走到了密室门口,向里张望:“要进去看看吗?” 两人进了密室,里面空荡荡黑漆漆一片,殷云度打了个响指,指尖跃起跳动的火苗,照亮了一方空间。 微小的火光下,依稀能看到密室墙壁上是一副巨大的壁画。墙壁最中间有一处凹槽,现在已经空了,大概是曾经放书用的。 殷云度大致扫了眼室内陈设便开始看壁画内容。 壁画并不美观,反而因为过于鲜艳的色彩而显得斑驳诡异。 这是什么…… 他努力辨别着墙上描画的,被一群人跪拜的长着角的东西。 好像是龙? 殷云度辨认了半天,也只看懂了个大致。 人跪拜龙,龙变成人,人迫害龙,龙杀了人。 殷云度正思考着这画的涵义,忽然鼻间嗅到了血腥味。他回头去看,就见岑丹溪呆呆看着壁画,竟也没留意到手中的剑柄被他攥碎,坚硬的玄铁碎片划破皮肉,渗出血来。 “阿圆!”殷云度又急又气快步走过去:“这是在干什么?” 岑丹溪受了惊吓猛地回过神来,坚不可摧的玄铁在他手里像糕饼一样轻易就被捏个粉碎,像是突然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剑“当啷”一声脱手掉到了地上,他无措的将手往身后藏。 殷云度看都没看掉到地上的剑,只焦急的去拉岑丹溪的手。岑丹溪藏了几下没拗过他,被扯过来查看伤口。 “还藏?都碎进肉里了……”殷云度语气里带着些被强压下去的火气,但更多的还是心疼:“攥那么紧干什么,怎么也不知道松手?划伤了知不知道?” 岑丹溪嗫嚅着开口:“我……我不是故意的。” 殷云度抓着他的手:“伸直,我把碎渣挑出来,不然一会儿就长进肉里了。” 手中握着的指尖微微发着抖,殷云度拿针挑完,语气平静的问道:“阿圆……” “你在害怕什么?” 第54章 他不在乎 殷云度的话音落下, 不仅没有起到什么正面作用,岑丹溪反而仓促的将手往外抽。殷云度想握住不让他抽走,可岑丹溪手上有伤, 他还是没舍得用力,由着岑丹溪将手抽走了。 光线昏暗,殷云度看不清岑丹溪的神色。但岑丹溪逃避交流的消极态度明显刺激到了他。 系统含糊其词的暗示始终像把剑悬在他头顶,殷云度不敢赌系统是不是在信口胡说, 任何可能对他们关系产生影响的事都能引起他十二分的警惕。 猝不及防的, 脸被人捏住强行转了过去,殷云度的气息将他包裹。直到齿关被撬开,舌尖被吸吮得发麻,岑丹溪也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下意识的像从前那样依赖的抓着殷云度身前的衣服,来获取一些支撑。 只是寻求安全感的举动,岑丹溪没有拒绝没有将他推开, 殷云度起伏不定的情绪得到了一些安抚。 “阿圆,别这样……”殷云度声音喑哑, 仍旧箍着岑丹溪的下巴,语气听不出情绪:“别躲我,别自己闷着事不说。” “我没有躲,没有不说……我只是还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岑丹溪似乎平静了些, 终于回过神来:“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殷云度紧绷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箍着人的力道慢慢放松,又变成了平日里那样温和的动作。 什么都好, 只要不是躲着他就好…… “现在不知道怎么说没关系, 我们慢慢想。”殷云度语气温柔,情绪迅速平稳下来:“不要留下痕迹, 你等一会儿,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岑丹溪默默看着殷云度将地上的剑收起来,将沾了他的血的玄铁碎屑一并处理干净。 岑丹溪哑声道:“你不害怕吗?” 殷云度不解:“怕什么?” 岑丹溪缓缓道:“玄铁……我能轻易碾碎。你早就知道的吧,我不只是流云阁阁主之子……” 这种远远超出人族认知的,不可为人族所控的力量,从来都是被忌惮的。 但殷云度不管,殷云度什么都不管。岑丹溪有些其他的身份其他的经历其他的能力那又怎样? 他不在乎。 “阿圆的身份当然不止是岑师伯的孩子,阿圆还是我尚未合籍的道侣。”殷云度笑笑:“是这剑没福气,无缘伴你身侧。我知道有把绝对合适你的剑,只是有些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把它取来吗?” 。 出山门,守在门口的还是先前那人。见他们出来,还打了个招呼:“呦,出来了?” “嗯。”殷云度微笑走过去,又掏出些灵石堆在桌上:“在下有些事想问,不知这位师兄可方便?” 那人笑着将灵石往身前一揽:“好说,你问便是。” 殷云度道:“我想了解些殷氏家主的事迹。” 那人表情迟疑了些:“这……” 殷云度又掏出了些灵石堆在手边:“在下不爱强人所难,这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那人将灵石全数收起来:“不知道友想问什么?” 第93章 殷云度挥开扇子,微微一笑:“什么都好,在下爱听故事而已。” “那我就随便说了。”他捏着下巴思考起来:“这位家主是出了名的名声不好,为人苛刻睚眦必报,嫉贤妒能,继任以来逼走了不少西渚和殷氏旧日的老人。” 殷云度长长啊了声:“能有这么大影响力,这位家主继任许多年了吧?” “也就二十年而已。二十年前老家主突然暴毙,他一上来就开始清楚异己,弄得四处怨声载道。”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大家都说,老家主根本不是暴毙,而是他等不及了,直接把亲爹咔嚓了。” 殷云度沉吟片刻:“既然民怨沸腾,那这位是怎么做到安坐家主之位到今日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据说这位在仙盟有许多人脉,地位稳固得很。”那人摇头,又看向他:“更何况——他的妹夫可是你们东阙宗的宗主。和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的宗主沾亲带故,谁惹得起?” “原来如此……”殷云度微笑:“多谢这位师兄解惑。” 两人离开,走出些距离后,岑丹溪道:“真的是他弑父吗?” “未必。”殷云度将扇子在手心敲了敲:“这个时间,太巧了些。” “在那年死去的那几位宗主,都是吃过檀楼的延寿丹的。”岑丹溪联想到了什么:“会不会延寿丹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我也觉得。”殷云度假设道:“幕后之人拿延寿丹短暂的效果让他们相信了骗局,并给他们许诺了好处要他们去围攻汤谷……事成之后他们吞下的延寿丹就成了灭口的毒药,轻轻松松要了他们的命。”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这样一来,为什么围攻汤谷的和当初囚禁檀楼炼丹师的是同一批人,也能解释的通了。 “走,回去把东西收拾了。”殷云度呼出一口气:“我们先去北边取一把剑。” 然而刚回到殷氏,两人就被团团围住。 “两位公子,我们家主有请。”管家笑眯眯伸手道:“辛苦两位跟我走一趟了。” 此时前厅,殷檐端着茶盏呷了口,对面前的人到:“姜公子真是神出鬼没,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能不能别说这些无聊的东西了。”姜意绪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快说,我要回去补觉。” “这几日殷氏来了两个人,他们自称是东阙弟子,我的下属却发现他们行踪可疑,经常跟着跟着就丢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殷檐看向他:“我一会儿将他们请来,还望姜公子能查验一番,确定一下这两人是否为贵宗弟子。” “若是是自然是最好,若不是……” 姜意绪扬眉:“若不是就如何?” 殷檐冷笑:“如若不是,可就地格杀。宗主大业不能受到任何一点威胁,不知是不是别处来刺探情况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是该注意。”姜意绪认同点头:“你有心了。” 不多时两人被请了上来,皆是白衣银铃面戴面具,看起来确确实实就是东阙弟子。 殷云度见到坐在堂上的人,先是一怔,随即庆幸来之前就准备好了面具。 殷云度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正是他们去东阙时负责接引他们的那位年轻修士。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既然他能记得对方的容貌,对方未必就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 “近来不太平,非常时期,委屈二位了。”殷檐皮笑肉不笑:“四处多流匪,保险起见,我不得不查验一下二位的身份。还请二位将面具摘下来,然后……” 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的人忽然开口,打断了殷檐的话:“查验是我来查,我要怎么查,殷道友还是不必插手了。” 被当着外人的面打断说话,殷檐表情扭曲了一瞬,但很快假笑道:“姜公子来吧。” 姜意绪嗯了声,走到他们面前:“面具就不必摘了,将你们的弟子铃交给我看看吧。” 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冲突的好…… 铃铛真得不能再真,殷云度和岑丹溪没什么好顾虑的,于是将铃铛解下来放到了他手里。 姜意绪神色如常,也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那四枚银铃,放在一起仔细比对。 简单对比过后,姜意绪又将银铃注入灵力,几枚银铃同时泛起柔和的光晕,几乎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问题。”他微微一笑,想将铃铛递回来却没拿稳妥,几枚铃铛都滚到了地上。 殷云度想俯身去捡却被姜意绪一抬手拦住:“唉你看我,年纪大了东西都拿不稳。我的问题,你别动,我来捡。” 他都这样说了,殷云度也不好再去争着捡。 姜意绪弯腰将铃铛都捡起来,给殷云度和岑丹溪各递了两枚,最后才将自己的那四枚重新挂回腰间。 “好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去忙吧。”姜意绪温和道:“在外面历练的差不多了就回家吧,家里也有事等你们做呢。” 殷云度思考着小弟子该怎么应对宗主首徒,行礼道:“是,多谢师兄教诲。” 好歹算是有惊无险的离开了,正好也有了由头光明正大的离开殷氏。 殷云度驾车往北去,却见岑丹溪看着手里的银铃发呆。 “怎么了?”殷云度也看向他手中银铃:“有哪里不对吗?” 第94章 “刚刚那个人,他递给我们的不是我们原本的铃铛。”岑丹溪语气很慢,却很笃定:“我看得清楚,我们的铃铛滚到哪里去了。他没有还给我们,自己留下了。” 殷云度微微一怔,蹙眉道:“这铃铛都长得一样,是不是刚才滚到地上时他也没认出来,所以捡错了?” 岑丹溪想到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能轻松看清事物运动轨迹,于是点头道:“有可能。” 殷氏大堂,姜意绪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虚惊一场。殷道友,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就先回去睡了。” 他刚说完,殷檐还没来得及回话就有人匆匆走上来,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殷檐听完转向姜意绪道:“姜公子,有人来找你,贵客已经等在院里了。” 姜意绪垂眸,表情并不意外,似乎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我知道了。” 姜意绪转转悠悠回了居所,他停在门口,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进去。 手里的那四枚银铃被他捂得温热,他摊开手心看了会儿,将它们小心翼翼的全收进了芥子空间里,这才推门进去。 刚推门进去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人粗暴的抵在门上,耳畔是熟悉的声音:“师兄,有没有想我?” 几乎是身体自然的反应,喉口干痒,胃痉挛着抽痛。 姜意绪脸贴着门板,没什么表情。 好想吐…… 但很快他又重新挂起了那副散漫带笑的表情,不紧不慢道:“想,怎么会不想呢。” 莫悬却并不在意他回答了什么,解着他的衣服。 姜意绪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厌恶,他推了推这个人,问道:“你半点不想问一句我的意愿吗?” “师兄做了那么多年的炉鼎。”莫悬理所应当道:“不早就应该习惯了吗?” 姜意绪不再说话了。 腰间被人摸过,莫悬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那个位置,好像是被橘子砸中的地方。 姜意绪道:“我是农夫,被蛇咬了。” “恩将仇报?”莫悬咬着他的耳垂:“是谁?我去杀了他。” 姜意绪偏头躲过:“我被恩将仇报的回数还少吗?” 第55章 反复在梦里记起 莫悬知道这句的画外音是在讽刺他。 当初他被仇家追杀濒死倒在路边, 是姜意绪将他捡走救活了。 那时候姜意绪是什么样的呢……天资卓绝,待人温和。努力学着他师尊的样子,对身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的仁善温柔, 却又疏离有礼,像朵高岭之花,美丽不可攀折。 像他这样的烂人,多看一眼似乎都是亵渎。 若这人真干干净净不存一丝污点, 他纵使再喜欢, 也不敢伸手去碰。 原本他都要放弃了,却突然有人告诉他,这个看起来圣洁无尘的人,在来到这里之前曾是被人随意买卖的炉鼎。 震惊, 愤怒,然后是狂喜涌上心头。 他心里升起扭曲的快意,原本令他望而却步的人, 忽然变得也不是那么难以触碰了。 原来是和他一样沉在烂泥里的人啊…… 他蠢蠢欲动起来,别的那些男人能对他做的事, 自己为什么不能? 为了接近姜意绪,他舍弃其他身份,留在东阙做了最普通不过的外门弟子。 但这时他有什么念头也仅限于想想,不敢真做什么。姜意绪的师尊是板上钉钉的东阙下任宗主, 这人护他护得紧,拿他当亲儿子照顾。哪怕再色胆包天的人,也不会蠢到去触下任宗主的霉头。 但后来变故发生了。 旁人可能意识不到, 但莫悬鬼魂一样日日在暗处紧盯着姜意绪, 他敏锐的发觉,姜意绪那个师尊自继任后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身形面容没有丝毫变化, 却性情大变。 莫悬兴奋起来,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性情大变后的应如许在某些方面与他有些相似,大概是因为这份相似的恶,他很顺利就得到了那人的赏识,成了那人的爪牙。 一样成了宗主亲传,他离姜意绪更近了。 他开始小心试探应如许对姜意绪的态度,在发现应如许对姜意绪变得毫不在意之后,他高兴得几天没合眼,只隐在暗处用目光一遍又一遍贪婪的描摹打量着那个曾经他看都不敢多看的人。 太好了……姜意绪再也没有什么依傍了。 于是他开始向姜意绪示爱,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意料之内的事,姜意绪不配合,那他也只能武力压制把人强迫了。 是姜意绪不配合在先的……别人能对他做的事,自己自然也能。 姜意绪气得发抖,咒骂他恩将仇报会遭报应。 莫悬却并不在意,笑着问道:“师兄,我不信那些东西。连师尊都不在意你了,还有谁会替你出头,谁能让我遭报应?” 像是突然被捅到了溃烂最深的那处伤口,方才将嘴唇咬破了都没落泪的人忽然就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他痛苦得像是恨不得杀了莫悬,然后撕烂他的嘴,让他永远不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但他现在却被压制着,什么都做不了,只一遍遍喃喃着重复我一定会杀了你。 莫悬说,好啊,我等着。 。 莫悬觉得姜意绪现在也爱着他。 姜意绪没有像从前说过的那样杀了他,反而几次在他死掉之后用秘法救他,这不是爱是什么? 第95章 结束后,莫悬看着姜意绪背对着他穿衣服。那双修长漂亮的腿上还留着指印,微微打着颤。 莫悬在等他开口说话。这次他太配合了,甚至还对自己笑。每次姜意绪这样,都是有求于自己。 果不其然,姜意绪穿戴整齐才走过来,规整洁白的法袍遮掩了不堪,他看起来似乎又是那朵生在高处不可攀折的花了。 姜意绪淡淡道:“师尊要带回去的禁书丢了。” 莫悬不喜欢他这样,姜意绪如果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他还怎么配得上? 他不喜欢,不喜欢这种落差。 姜意绪得陪他一起烂在泥里才行。 “师兄……不是衣服干净了,人就干净了。脏的就是脏的,藏起来做什么呢。” 于是他又上手去扯姜意绪的衣服,姜意绪表情难堪阻止他的手,他抬眸道:“师兄,要我帮忙你总不能什么代价都没有吧?” 姜意绪攥着衣服的手微微发颤,然后颓然松开。 “这才对。” 莫悬满意,将他的衣服扯得散乱,露出身上糜艳的痕迹。 “师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目光露骨的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然后很愉悦的笑道:“好脏。” 脏了才和我一样,多么相配。 姜意绪面无表情,始终垂眸不发一语。 “禁书是我弄丢的,我没有把东西保存好,不小心被人偷去了,找到偷窃者时抢夺打斗间书被毁了……这个理由好不好?”莫悬去拥抱他:“师兄,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只要你能一直爱我。” 姜意绪终于有些反应,他语气很轻道: “我爱你。” 我恨你。 “我一直爱你。” 我一定会杀了你。 …… 从凉州到兖州花了近一日的时间。 兖州没比北茫所在的济州好到哪里去,一样是苦寒多雪,气候极寒。 岑丹溪下车时被扑面而来的干冷北风吹得打了个喷嚏,然后迅速往后跑了两步来到殷云度的身边—— 一把揭开了殷云度的斗篷,将自己塞了进去。 重新归于温暖,岑丹溪还是小小的打了个寒战。 “这么怕冷啊。”殷云度把他裹紧:“就这几步路了,再往前走走,看到前面那个山洞了吗?进去就没风了。” 两人迎着风缓缓挪到山洞里,走进去,虽然依旧还是冷,但好在总算没有裹挟着冰粒子往脸上拍的狂风了。 岑丹溪这才冒出头来:“这是哪里?” “是兖州最东北。”殷云度目光望向山洞最东方那条路:“从这里走出去,再往东就是白桐林,白桐林外,就是汤谷。” 岑丹溪望望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山洞通往的方向:“我们是要去汤谷吗?” “不,不去。”殷云度收回目光,缓缓垂眸:“那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凤凰一族湮灭后,那里就成了一片雪原,与北界连通了。” 短暂的失落后,殷云度重新笑起来,朝山洞的一处转弯走去:“跟我过来这里。” 岑丹溪闻言跟上,和他一起转过几道弯,回头看一眼来时路,脑袋有些晕,不太确定一会儿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 走到后面岑丹溪已经放弃考虑别的了,只一味的跟着殷云度走。 这路比他想象中还要长,最后一面石门出现在眼前。 “我上次来这里,还是我六岁时,我娘将我赶出汤谷的那天。”殷云度一边说着,一边划破手指按上石门:“他说以后再也不用把我挂在白桐林了,这伞留着也是闹心,就把东西封在了这里。他还说若是日后我没有合适的剑可用,就来把它取走。” 石门散发出璀璨的金光,缓缓打开。 “后来我爹将惊霜剑送给了我,于是我渐渐便忘了这里还有把剑。”殷云度语气没什么情绪,似乎很平静:“再后来汤谷就没了,我反复在梦里记起这里,却一次也没敢来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见他的剑,这把剑跟了他那么多年,肯定有灵气了。万一它能给我娘告状,告诉他我有多不成器……我不敢想。” 岑丹溪神色担忧去握殷云度的手,殷云度摇摇头:“我没事,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愧疚到底没什么用,不如把剑拿来砍到幕后之人身上来的实在。” 他笑笑,牵着岑丹溪走进去。 石室最中央是一处高台,上面陈着一把与殷云度的扇子同样质地的玉色伞。 “阿圆,去将它取下来吧。”殷云度轻声道:“它的主人,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第56章 第 56 章 岑丹溪走上前, 指尖触及的那一刻眼前画面忽然变得扭曲。他没忍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周遭环境重新凝实,甜腻浓郁的花香扑入口鼻。 身下草地柔软, 头顶树梢上缀满了紫色的桐花。 岑丹溪从草地上坐起,将身上落的桐花抖落下来。 是幻境。 这种幻境,一般都是法器前任主人所设下的,用来考校来者是否有资格成为法器的新主人。 岑丹溪不曾见过凤珏, 他只从殷云度的回忆里听说过他。 “霜入幕, 风度林。” “朱灯灭,朱颜寻。” 有孩子欢快地唱着什么。 “体君歌,逐君音。” 第96章 “不贵声,贵意深。” 五六岁的孩子一蹦一跳地来到他面前, 仰起头看他,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来。 “哥哥,你真好看,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眉间有一簇焰火般热烈惹眼的印记:“我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岑丹溪蹲下来看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弥。”凤弥始终笑得灿烂:“哥哥叫什么?” “我是……阿圆。” “阿圆哥哥。”凤弥看向他手里的花:“你的花好漂亮。” 岑丹溪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一朵足有半个巴掌大的桐花, 浅紫的颜色,香味浓而甜腻。 “你喜欢这个?”岑丹溪想到了殷云度喜欢花,于是递给他:“送给你。” 孩子将花接过,不远处传来声音。 “阿弥, 过来。” 凤弥马上转身朝声音来源跑去,岑丹溪也抬头去看,只一眼, 他就确定了眼前这位就是凤珏。 无他, 太像了。 殷云度的相貌与他几乎有六七分相像,若是将眼睛遮住, 这两张脸能有九成的相似。 脸虽然相像,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凤珏的眼睛不同于殷云度的温柔多情,那是一双天生就带着三分冷郁气质的凤眼,眉目一敛,似乎世间万般无一能入他的眼。 岑丹溪知道为什么殷云度从没说过凤珏的长相了,这神采风姿完全是零碎的言语所拼凑不出的。 不同于长相的冷淡,凤珏语气很温柔。他问凤弥:“拿到你的花了吗?” “嗯!”凤弥点头,举着花给凤珏看:“花很漂亮,这个哥哥很好,阿弥很喜欢他。” “我知道了。”凤珏目光落到岑丹溪身上,对他露出了一丝笑来。 下一瞬岑丹溪眼前朦胧起来,很快场景变换,桐花没有了,凤弥也不见了,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岑丹溪和凤珏。 “如你所见,这个幻境没有什么很困难的试炼。”凤珏神色平和:“我知道阿弥不一定用得到这把剑,所以留了一缕他的灵识在这里。我所求不多,只要来者对阿弥心存善念,阿弥的灵识也亲近接受他,就能带走这把剑。” “不过,能被他带来这里赠剑,必然关系非同一般。你们是同门?还是挚友?亦或者……” 岑丹溪郑重道:“是道侣。” “意料之内的答案。”凤珏眉目舒展,笑意更深了些:“我的剑,他应该不会送给别人。他现在怎么样了呢?长大后的样子,更像我还是更像他父亲?”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多:“抱歉……是不是问得太多了?在我留下这缕灵识的时候,我只见过他六岁之前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奇以后的事。” “他很好,特别好。”岑丹溪有些苦闷于自己嘴笨,努力描述着:“是很温柔善良的人,长相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和前辈一模一样。” “是么,那很好。还好不像殷桓,那副相貌太风流容易让人觉得轻佻,会把你这样乖的孩子吓跑的吧?”凤珏又问道:“他现在,和我的关系如何?他……可有怨我?” 凤珏……并不知道自己十几年后就已经不在了。 岑丹溪被问住,哪怕面前的只是一缕灵识,他也有些不忍。他犹豫着要不要编一个完满的故事出来,可最终还是做不到对凤珏说谎。 “他从来没有怨过前辈,他知道前辈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岑丹溪停顿片刻,最后还是如实道:“前辈走后,他一直很思念您。” 说完这句,岑丹溪抬眸看向眼前的人:“前辈,玄玑七百六十六年,仙盟围攻汤谷,凤凰一族全族湮灭。他一直在查其中真相,前辈可有什么线索?” “全族?”让岑丹溪意外的是凤珏惊愕过后既没有问殷云度,也没有问殷桓,而是问:“汤谷外的那两棵巨树可还在?” 岑丹溪记得殷云度提过汤谷外曾有两棵纠缠而生的巨树,但却在汤谷被围那日为凤凰火所毁。于是他摇头:“被凤凰火焚毁了。” “那,北界是不是……不对,你们现在还活着,北界还没有彻底崩坏。”凤珏像是想通了什么:“我死后,是不是没有找到我的尸身?” 岑丹溪点头。 “我知道了。”凤珏语气冷下来:“那两棵树,是秩序之外的东西。他们原本的职责是镇压北界,凤凰一族的使命是守护他们的同时监管他们。后来他们生出了灵智……” 说到这里,凤珏停下:“更多的我不能说了,我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后来的我有没有做什么谋划,我不能变成那个变数。” 幻境快要撑不住了,周围越来越模糊。 凤珏作为幻境的主人,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有些无奈的笑笑:“时间快到了……我想拜托你些事情,可以吗?” 岑丹溪点头:“前辈请讲。” 凤珏笑容苦涩:“他小的时候我没能好好照顾他,殷桓大概也没有时间日日陪着他。自小双亲不在身侧,他性子又亲人怕孤独,大概会因此在交际上吃些苦头。” “劳你多陪着他,如果他哪里做的不够好,也请你不要马上舍弃他,给他些机会让他改正……他最怕自己一个人了。” “我于他有愧,今生父子缘浅,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第97章 凤珏声音越来越混沌,岑丹溪没能听清,就被送出了幻境。 石室内光芒大盛,高台上那柄伞化成了一把剑,被岑丹溪握在手中。 殷云度喃喃道:“认主了。” 怕打扰到岑丹溪,光芒渐熄殷云度才走近过去。岑丹溪神色恍惚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殷云度握住岑丹溪的手腕,安抚着用指腹摩挲了两下:“是吓到了吗?” 岑丹溪回神,急急忙忙抬头:“我见到了凤珏前辈!” 殷云度微怔,但又想到这是凤珏的剑,里面会有一丝他的灵识再正常不过了。 不知道凤珏见到现在的他,会不会失望。 殷云度有些不太自然的垂眸:“他……说什么了?” “前辈要我照顾你,陪着你,还说……还说自己有愧于你。” 岑丹溪将自己见到的跟殷云度复述了一遍,殷云度眼睛似乎都亮了起来,他不太确定的问道:“他真的没有怪我吗?他真的……很在意我吗?” 岑丹溪笃定道:“前辈很在意你,不会怪你。” 他又将凤珏提到的汤谷相关的事一字不漏的复述给了殷云度听。 殷云度神色沉寂下来,拧眉深思:“那两棵树生出了灵智?有灵魂才会有灵智,凡是有灵魂之物,都免不了要转世轮回……” “轰——” 忽然外面天色大变,一声巨雷响彻云霄。乌云聚拢,天色黑沉沉一片,连山洞里也跟着暗下来。 殷云度被这忽然而来的巨响打断了思绪,他叹了口气,跟岑丹溪调笑:“完了,不会是我窥探了天机,天道要降个雷来灭我的口吧。” 岑丹溪拉拉他:“这雷声不太对劲,别开玩笑了,我们出去看看。” 殷云度也正经起来,点头:“好。” 岑丹溪记不得路,于是只能跟在殷云度身后。好在殷云度对这里熟悉,没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洞口。 岑丹溪抬头,只见天边乌云翻滚,雷声降下的同时裹挟着闪电,将天边骤然照得明亮如白昼。 狂风呼啸,刮得比刚来时还要猛烈。殷云度敞开披风将岑丹溪兜住,目光望向远方天边,眉头紧蹙,不解道:“怎么雷一直在劈那一个地方……” 岑丹溪揪着殷云度的衣服,只露双眼睛在外面:“不知道啊……” 雷声愈发猛烈,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龙吟响彻天际。黑色巨龙腾空而起,然后张口,直接将雷吞了下去。 殷云度:? 居然还能这样?殷云度目瞪口呆。 紧接着云消雾散,天重新放晴,连狂风也小了下来。 殷云度若有所思看向缩在他怀里的岑丹溪,还是忍住不住问道:“老婆,刚刚那招,你会不会?” 直接把雷吞掉?岑丹溪看着都觉得肚子疼。他直摇头,一个劲儿的往殷云度怀里扎:“那是大龙,我是小龙,我不会。” 殷云度被他的小动作逗笑,又将人又抱紧了些:“好了,知道你不会。” “雷停了,我们过去看看。” 第57章 第 57 章 令岑丹溪意外的是, 北界雪原并不全然是苍白空茫一片。 烟紫色的小花雾一样轻薄,一大片开在一处,被风吹过, 掀起层层叠叠紫色的波。 岑丹溪蹲下身来拨了拨,又看向殷云度:“这个……和之前在扬州时,你养在窗下的是同一种花吗?” “对。” 殷云度对北界一直存着些芥蒂。 前世意外发生的突然,不同于玄玑七百六十六年那次小打小闹跑只出来几只魔物。一夕之间, 北界的封印彻底破碎, 整个北方全部陷落。 北方宗门全部举宗南迁,或许殷桓也对此有所预料,在他的委托下彼时正四处奔走的殷云度被人直接套麻袋绑到了南雍宗。 整个修真界一片愁云惨淡,人人自危。 他几次想要逃离这里往北去, 去北茫,他迫切希望自己能帮上些忙,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好。 可每次他走不出几步都会被人抓回去, 像是有人一直在监视着他。 殷云度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按往常他被人抓住那些人都恨不得把他剥皮削骨, 但现在那些人只是拿怜悯似的眼神看着他,没有人再对他动手了。 他心头越发恐慌,不祥的预感涌上来将他淹没。 他再次离开这里往北去,又被人拦下来后, 他用几乎是自毁般的方式抵抗,终于有人来见他了。 来者是一素衣老妪,正是南雍宗宗主。 “小公子……不要辜负你父亲的苦心。”老妇人苦口婆心劝着他:“只要修真界能平安度过此次大劫, 天地之大可任公子来去, 再无人敢对公子不敬。你父亲是整个修真界的恩人,你是他的孩子, 他身后哀荣……” “你说什么?”不待她说完,殷云度颤着声质问:“我爹……我爹他怎么了?” “北界需要人去封印,以一己之力救万万人于水火,是大功德。”老妪缓声道:“殷宗主功德无量,修真界无人不感念。” “这么大的功德你怎么不去?”殷云度怒吼:“这修真界这么多人,凭什么是他?!” “是仙盟一致赞同的决定。”老妪道:“修真界没别的路可走了,殷宗主是这世间唯一半步登仙的修士……除了他,没人能做到了。” 第98章 殷云度眼前发花,几近晕倒。 “小公子,你父亲去前要仙盟诸人以道心起誓,此生不能伤你分毫,否则身死魂灭,永不超生。”老妪劝慰道:“你且安心留在这里吧,待一切平息了,自有你的一番天地。” 殷云度麻木的听完,忽然笑了两声,一张手将惊霜召了出来。 “不能……伤我分毫?”殷云度红着眼眶看向眼前的人:“也就是说,我把你们都剁了你们也不能还手,对吧?” 老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殷云度挥起剑来,锋锐剑风一扫而过,削掉她一缕头发。 “滚,都滚——”他持剑四顾:“我管你老的小的,谁再拦我,全都杀了!” 再无人敢拦,但殷云度赶到北界时,还是迟了。 殷桓镇压北界,以身殉道。 他到时殷桓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可那双眼眸里依旧有光。 从涅槃后的新身份到而今的自由,殷桓为他谋划了许多,他却一样也没好好珍惜。 见他来了,殷桓也没有生气,他居然还在笑:“就知道拦不住你,明知道你用不着,但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殷云度的五感都离他远去了,殷桓的声音就想在耳边,可他却怎么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殷桓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怪过他。 他浑浑噩噩的想,为什么不怪他呢,为什么从来都不怪他呢……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替你做些什么了……”殷桓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些什么。 殷云度已经记不清殷桓说了些什么了,他只看到了好多血,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祈求着,让殷桓不要死。 可殷桓还是渐渐没了声息。 殷云度先是小声喊爹,然后哽咽,放声大哭。 北界的魔物不会管他是不是刚刚丧父,只觉得这是两块可以吃的肥肉。 殷云度存了满腹痛苦无处发泄,提剑便杀。 饶是他修为再高,也熬不过一波又一波的车轮战。 这一片的魔物被他清理干净时,他自己也已经疲惫得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殷云度满脸满眼都是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一转头,却看到了一片浅紫的小花。 这花昔日年少时他曾在扬州见过,原以为只开在南边的花,却在北界又见。一时间竟像是他乡遇故人。 风裹着冰粒狂躁的吹来,他抬手去护手边那花,但意识又实在模糊跌。他躺在地上眼睛也睁不开,哽咽着大哭,心里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完了,那多可怜的花也完了,他意识混沌,但不知是什么撑着他又睁开眼皮,去看一看那朵花。 出乎意料的,细细的花茎没有折,而是倔强的支楞着,顶着那小小的花不紧不慢的开。 那花在风中摇曳着,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就像是淡紫色的烟,如梦似幻。 是了,能在这北界开出花来,怎么会被一阵风折断。 他最后还是没昏过去。 在这里晕倒,那就只会有被魔物生吞这一个结局。 他撑着等在这里,他知道有个人一定会来找他。 果然,他等到了。 在他被南雍宗绑走前便离开去处理一些事的岑丹溪回来了,而且找到了他。 “阿圆……我只有你了。”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殷云度紧绷着的意识终于有机会松懈下来,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从回忆里抽身,殷云度呼出口气不再想。 “阿弥?” 刚回过神,殷云度就听到了谢见隐的声音,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回头却见谢见隐真的站在不远处。 “大师兄?”殷云度也有些惊讶:“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们才对。”谢见隐温和笑笑:“北茫宗的人手都用在看守北界上了,北界突然这么大的动静,我自然要过来看看。倒是你们两个,不在扬州待着,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来取一把剑。”殷云度侧头看岑丹溪:“阿圆,给师兄看看。” 岑丹溪点头,陈出掠雪剑。 “这是……师尊的掠雪剑。”哪怕惊霜掠雪一模一样,谢见隐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哪一把剑,他微笑看向岑丹溪:“很合适。” “师兄。”殷云度有些好奇:“这剑都长得一样,师兄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几岁起就跟在师尊身边了,师尊的剑哪里擦了几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谢见隐提议道:“正好都在这里了,一起去吧。若你们没什么事,过后一起回北茫坐一会儿怎么样?” 殷云度莫名想起了此前在殷氏时被换走的那四枚银铃。 那四枚银铃本是应如许的,谢见隐能认出凤珏的剑,那应如许的亲传弟子是不是也能认出他的铃铛? “好。”殷云度默默压下心底翻涌的猜想,与谢见隐说笑:“我原本也打算过后就回北茫一趟看看,正好顺路了。” 三人同行巡视这片雪原,刚刚的电闪雷鸣似乎是错觉,目之所及一片风平浪静。 “怎么会这么平静……”殷云度喃喃道:“就在刚刚,我亲眼看到了一条黑龙,吞了闪电。” “我也看到了。”谢见隐道:“再向前走走看吧。” 第99章 北界除了白茫茫一片的雪,就是偶尔出现的零星点缀在雪地的云桑花。 又往前走了一段,殷云度眼尖的抬手指向某个方向,不太确定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倒着个人?” 他话音刚落,岑丹溪先是一怔,然后小跑了过去。 见他这个反应,殷云度意识到不对,也快步追上去,待走近后他没忍住一惊,赶紧和岑丹溪一起去扶人。 谢见隐也是一愣,快步跟上来:“岑师伯怎么会在这里?” 第58章 第 58 章 天色渐渐暗下来, 风雪愈来愈大。 谢见隐给岑寂探过脉,沉着脸摇头:“灵息微弱,时断时续, 耽误不得,你们速回北茫去南山堂请青囊长老诊治。” 殷云度闻言有些不放心道:“那师兄呢?晚间风雪愈发大了,不一起回去吗?” “今日异象起的蹊跷,我得去仔细查探一番。”谢见隐知道他在想什么, 神色温和泰然:“不必担心我, 我也是剑宗传人,也是剑修,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好。”殷云度不再犹豫,将岑寂背起来:“我们先回, 师兄多加小心。” 谢见隐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岑寂情况似乎不太好,殷云度一刻不敢再耽误, 御剑将人带回了北茫。 南山堂的长老是在北茫待了百余年的老前辈了,自然是一眼便认出了岑寂这位前宗主亲传。 “唉, 这小子当真绝情,不就是师兄弟间闹了些误会吗,二十多年不回来看看,一回来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青囊长老原本还口中念念叨叨说着些什么, 可等他以灵识探查一番过后,脸色一瞬间便凝滞住了,神色冷肃下来不再说话。 若是来诊治的修士没什么大碍, 青囊长老会絮絮叨叨跟人说话, 有时候还会开些玩笑。但若是他一言不发了,那就是情况真的不太好了。 殷云度看他表情只觉得心下一沉, 焦急却也不敢出言打断。 看着青囊长老捏着岑寂的手腕给他渡了些灵力长叹了口气站起来,殷云度这才赶忙问道:“长老,怎么样?要用什么药?我去找。” 青囊长老只是道:“什么药也别找了,我给他渡了些灵力,其他事一会儿他醒过来再说。” 殷云度舒了口气:“一会儿就能醒过来?所以只是灵力亏损,并无大碍对吗?” “一会儿等他醒过来问问他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要做赶紧做,他现在这副身子骨已经没得救了。”青囊长老语气里存着些惋惜:“分明从前身子骨强健得很,只是二十年未见,怎么就破败成了这样。” 仔细想来岑寂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故去的,前世没什么交集,自然不甚在意。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殷云度心彻底坠入谷底,他尽量平复着语气问道:“长老,可否细讲?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全身灵力都被抽干了……身体枯败成这样想来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一次两次兴许还能补回来,但像他这样不要命似的一遍遍竭泽而渔,如何还能转圜?” 青囊长老直摇头:“说得通俗些,现在他这具身体就是一颗被挤干净了水的果子,灵力就是果子里的水,全部挤出来倒是容易,但挤出来以后怎么可能收的回去呢?” 大概是从前见面时岑寂看起来实在是精神得很,甚至还有余力翻着白眼聊别人的八卦,殷云度还是觉得他快死了这个信息不太真实。 “唉,这小子和宗主有些仇怨在,别让宗主看见他,你快把他带走吧。”青囊长老开始往外赶人:“当年他身子骨好的时候让宗主捅两下没事,但他现在这个样……估计宗主剑还没抽出来只用剑鞘就能把他戳死。” 殷云度心道他爹嘴硬心软知道了这事不掉眼泪就不错了,但还是冲青囊长老道谢然后点头:“我知道了。” 殷云度把岑寂暂时接到了自己的住处。 岑丹溪又成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他守在床榻一侧,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抬手划破了自己指尖,将血滴进岑寂口中。 殷云度守在旁边没说什么,虽然知道无济于事,但总要让他试试。 不论有没有用,至少尽力了。 殷云度略懂一些医术,他搭上岑寂的脉探查,确实比方才强劲了些,但效果微乎其微。 岑丹溪的血对普通人和修为低的修士自然是好用的,但若是用到岑寂这个修为的修士身上,起到的效果就相当微弱了。 这就好比同一瓢水倒进碗里会溢出来,倒进江里却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来。 岑丹溪抽回手,表情怔怔的看向殷云度:“为什么没有用呢……” 岑丹溪茫然失措的模样看得他心疼,殷云度轻轻拢着人肩膀往怀里带,他也不甘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是前人还没找到解决办法而已。 前人做不成的事,说不定他们能找到办法解决呢。 凡事总要有第一个。 殷云度轻拍着岑丹溪的背,低声道:“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去找,总会有办法的……” 颈间忽然传来些濡湿的触感,殷云度一愣,岑丹溪抽噎着,伏在他肩头哭起来。 前世他遇到岑丹溪时太晚,那时候岑丹溪已经不再哭也不再笑了,他已经错过了能理解这些感情的时候。 第100章 好在这次他赶上了,现在的岑丹溪能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难过的时候哭,会下意识的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信任之人,他至少会主动表现喜怒哀乐了。 越来越有活人身上的生气了。 “哭出来就好了。”殷云度说完之后又觉得心疼:“但也别哭太久,把眼睛哭坏了……” 下一刻,脖颈被人咬住。 像是绝望中的发泄,这一口咬得很重。殷云度痛得倒抽一口气,他一面轻轻揉着岑丹溪的头发,一面哑声道:“老婆慢点,我也疼啊……” 或许是情绪起伏太大再加上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岑丹溪咬完这一口就抽噎着在殷云度怀里昏睡过去了。 殷云度怕岑丹溪睡得浅自己一动就会把他惊醒,于是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岑丹溪的呼吸平稳下来,这才轻手轻脚的将人抱起来往隔壁房间去。 一半边身子都因为刚才僵硬的姿势有些发麻,殷云度看着岑丹溪湿红的眼尾,良久,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 殷云度走出房间想回岑寂那里再看一眼,却在廊下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方才他出门匆忙于是就没把门带上,现在殷桓正站在门口,冷着一张脸,目光却在向内张望。 “爹?”殷云度喊他:“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去?” “没事。”殷桓马上收回目光,不太自然的转移话题道:“你大师兄刚刚从北界回来了,他告诉我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大师兄只说了我回来了吗?”殷云度追问道:“没有说其他人吗?” “正事要紧,其他的过后再说。”殷桓没接他的话:“去议事堂,有要事商议。” 殷云度点头:“好。” 到了议事堂,谢见隐和凌朔已经等在那里了。 殷云度进门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殷桓则是径直走到了最前面的首座上坐下。 “师弟也来了,好,人都到齐了。”谢见隐对他微微一笑:“我觉得这大概是个好消息。” 被近来乱七八糟的事打击得够呛的殷云度已经许久没听过什么好消息了,他忍不住问道:“什么好消息?” “前些日子北界一直不安定,师尊已经下令将老弱全部送走宗内只留金丹以上修士,我们本来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了……”谢见隐说到这里一顿,然后微笑:“今日我去探查却发现北界暂时又稳定了下来,似乎又能再多撑一段时日了。” “当真?”殷桓似乎松下了一口气,语气都轻松了不少:“能多些喘息的时间再好不过了……” 凌朔拧着眉道:“稳定下来了?昨日不是还气息驳杂一副有东西快要破土而出的样子吗?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就发生如此好事,北界可有什么其他异状?” “我去巡视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一条黑龙跃至半空吞食闪电,但等我赶到近处时,巨龙已经没了踪影。”谢见隐摇头:“我没能赶上,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 凌朔道:“但是什么?” 谢见隐看了眼殷桓,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道:“但是我在那里还看到了岑寂岑师伯,我见到人时他已经昏迷有一阵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岑师伯说不定看到了发生了什么。” 凌朔拍案而起:“岑师伯?在哪里?去问啊。” “哪有这么容易,人还晕着呢。”殷云度插嘴道:“请了青囊长老看,长老说让他醒了该干嘛干嘛,没多久可活了……我觉得青囊长老说得还是太保守了,人还能不能醒过来都得另说。” “青囊长老都治不好?”凌朔似乎也没想到:“什么伤这么严重?” 殷云度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大概只有岑师伯自己一个人知道了……但他不像是能说的样子。” “好了,别再提那个人了。”殷桓打断了对话:“还有什么正事吗?没有了就去忙自己的事吧。” 谢见隐和凌朔似乎没什么事了,于是准备离开。 殷云度见殷桓也准备离开,于是拉住他:“爹,我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聊聊。” 殷桓点头:“边走边说吧。” 殷云度将此前在檀楼和殷氏的发现都告诉了殷桓,又将那几份契约从芥子空间中取出,递给殷桓查看。 “我觉得此人与此前各位宗主家主突然离世脱不开关系。”殷云度说着,随口道:“爹,当年参与过围攻汤谷的人现在可还有存活于世的?不会全都故去了吧。” 殷桓表情不算好看,沉默了会儿才答道:“还有一个。” 殷云度有些意外:“谁?” 殷桓垂眸,缓缓道:“岑寂。” 第59章 第 59 章 大概是下意识的会将岑寂划归到自己人阵营, 不知不觉居然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 “爹。”殷云度思索过后,问道:“岑师伯在仙盟时,任的是什么职务?” “审判司司务。”殷桓神色淡淡:“若是什么旁的职务, 他一入仙盟我便要同他绝交了。” “审判司?那不是查案的地方吗,怎么会牵扯进围攻汤谷之事里?”殷云度还是觉得事有蹊跷:“爹,你有没有同岑师伯坐下好好谈过?” “是我不想谈吗?我没有问过吗?是他岑雁寒死活不肯开口。”提到岑寂,殷桓情绪有些激动:“他那副态度, 我没有趁他爬不起来拿剑把他捅个对穿已经仁至义尽了, 还跟他坐下好好谈?我疯了吧。” 第101章 想到岑寂那张嘴,殷云度也沉默了。 他要是故意膈应人,那是真能把人气出毛病来。 殷桓平日里不怎么发火,但现在一提到岑寂他就应激一般开始炸毛, 可见岑寂之前是真把他惹急了。殷云度意识到眼下这俩人的矛盾一时间是真的难以调和,于是只能先试着缓和关系。 一路不知不觉就走回到了殷云度的住处,见殷桓想要离开, 殷云度试探道:“爹,你都到这儿了, 真不进来看看吗?” 殷桓不为所动:“我还有事要处理……” “来都来了,而且岑师伯又没醒。”殷云度道:“你和他水火不容,不想看看他落魄的样子吗?” 殷桓一颠袖子,抄着手就要走:“我还真没这个癖好。” 殷云度心道坏了, 这次是真说错话了。他爹只是脸长得风流不正经,但为人却是十足的刚正,他这话无疑是落到了殷桓的雷区上。 殷云度有些泄气不再阻拦, 下次再说吧。 得找个机会让他们好好把话说开, 分明都不是什么坏人,何必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殷云度正出神, 忽听见室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是岑寂醒了。 他对殷桓说了句爹你慢走,便匆匆忙忙进了屋。 殷云度刚迈进门便看见岑寂伏在床沿咳出了一滩血来。 他一惊,走过去将人扶着坐起来,搭上岑寂的脉将灵力传过去:“岑师伯可有好些?” 岑寂脸色稍缓,径直打断了殷云度传灵力的动作,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语气急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殷云度被问得有些懵,但还是道:“大概……戌时?” “我问的不是这个。”岑寂匆忙改口道:“现在是几月几日了?” 殷云度不明所以:“二月初三,怎么了?” “咳咳……呵。”岑寂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表情先是痛心疾首,然后变成事已至此就这样吧的平静。他往后一靠,面无表情道:“醒晚了。” 说完这句,他抬眼打量了一圈四周,表情麻木问道:“这是哪儿?这么眼熟。” 殷云度道:“北茫,这是我的房间。” “哦,原来是北茫。”岑寂眼神放空:“怪不得眼熟,你把我弄过来的?” 殷云度点头。 他原以为岑寂知道自己在北茫多少得把殷桓当话题提出来呛两句,结果岑寂却没了声音,就这样坐在那里石像一样眼神空洞洞的发呆。 “岑师伯。”殷云度见他表情实在奇怪,于是犹豫着发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舒服吗?” “感觉?我感觉我不如直接死了。”岑寂喃喃:“低估了我这肉身了,居然还没死。” 见他能正常说话,殷云度抓紧问道:“岑师伯,北界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那里?” 岑寂看他一眼:“你这问的什么废话,北界还能发生什么,当然是起了动荡封印松动,我当然是来加固封印的。” 这和殷云度想的有些出入,至少他没料到岑寂会一点弯弯绕绕也没有回答的这么直接。 “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师伯回答得这么……”殷云度尽力找了个合适的词:“干脆。” “因为没什么好瞒的了,我以为来这一趟肯定要死,所以提前写好了坦白所有事的绝笔信放在了我徒弟那里,如果我二月初一没回去,就让他把信给你爹。” 岑寂仰着头看天,虽然面无表情,殷云度却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绝望:“我就差把我三岁尿床的事也写进去了,结果我没死……” 殷云度摸了摸鼻子,这事闹的,确实挺尴尬的。 但是他爹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看过绝笔信了。 保险起见,殷云度问道:“我爹说,当年汤谷被围师伯也去了,但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师伯能不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见岑寂不是很想回答,于是殷云度善解人意道:“师伯实在疲惫的话,那我可以叫我爹过来问他……” “我说!我来说,别叫殷桓过来。”岑寂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当年我还在仙盟任司务,虽然不喜欢干这活,但是能每天怼到他们脸上骂他们,也挺有意思的……” “后来某天,当时仙盟的盟主忽然找到我,说有个任务,要求我必须要去……我听了这要求觉得荒谬,便一口回绝了。” “但他说这次若我不去,会死很多人。于是我犹豫了下,还是去了。” 殷云度听完,有些疑惑:“师伯完全是不知情被人诓过去的,那为什么迟迟不肯解释?” 岑寂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他才出声,缓缓道:“因为我不止去了,我还见到了小师弟。” “我娘?”殷云度也是一惊,他猛地站了起来,复又坐下。他尽力平复着语气:“然后呢?” 岑寂语气低缓:“然后,然后……原本用来镇压北界的两棵树没了,被凤凰火烧毁了,你猜现在是谁在镇压北界?” 殷云度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他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岑寂。 “对,现在镇压在北界的,是小师弟。他以自己原型为祭,以身为阵,封印了北界。”岑寂表情平静,语气带了些颤:“但还是不够……封印不时需要加固,他拜托了我,请我一定不能让封印被破开……” 第102章 “眼下的修真界,有能力加固此规格封印的,除了我,也只有四大宗门里的其他几位宗主了。但是此事本就是逆天而行,不止有损修为,还有损寿元,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做这件事呢……”岑寂看向他:“除了我,也只有你爹会做这种傻事了……” “我就算了,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死便死了。”岑寂垂眸:“殷桓不一样,他有宗门,有孩子,死了会很麻烦。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一个人将封印补全,这便皆大欢喜了。若是我没能做成……还有我的绝笔信在,到时候殷桓再接替我也不迟。” 殷云度蹙眉,有些不忍道:“可是这样一来,所有东西都压到师伯一人身上了……” “如果不这样的话该怎样?直接把所有事都告诉殷桓?”岑寂摇头:“那时候小师弟刚走,他还拖着个入不敷出的宗门,他够可怜了……” 殷云度还是觉得这样欺瞒不对:“岑师伯该早一点说的。” 岑寂对此不置可否:“我确实有些不自量力,以为全靠自己就能把事情做好。但我也清楚,哪怕我做成了,这样积年的消耗下也活不了多久了。若是我做成了就好了,一切都刚刚好,殷桓多恨我些,我早早死了,他应该也不会太过伤心。” “我清楚我在他心里是个什么位置,大约是和他在我心里是一样的。哪怕几十年不曾相见,哪怕曾按剑相对,在彼此心里也是独一份的……” “他是我第一个真心交付的朋友,我常恨他得时又得宜,又欣慰他从来不改少年时心性……我了解他,就如同他了解我那般。他恼我从不肯主动退一步,年幼时都是他先来服软……” 岑寂笑了两声:“但这次汤谷的事不止是汤谷,还事关小师弟。我去了汤谷,便是间接的参与了害死小师弟,这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我知道他这次不会再让步了。” 殷云度明白了,岑寂是故意的,全都是故意的。 故意不肯解释,故意让殷云度憎恨他。 如果他补全了封印后死了,那这个秘密就埋藏了起来,殷桓不必为封印损伤一分一毫修为,也会因为憎恨而不至于那么伤心。 若是他没能把封印补全,也还有绝笔信在,殷桓也不至于不知道该干什么。 但问题是,前世殷桓对封印之事一无所知,直到魔物破土而出,才组织反击。 排除掉岑寂撒谎,绝笔信并不存在这一可能,那就只有一个方向了—— 有人将岑寂的绝笔信扣下了,于是前世殷桓对此一无所知,错失了相对更平和的镇压方式。 殷云度想通了这一点,忽见门口有阴影一闪而过。 方才一直顾着岑寂这边,他都忘了,殷桓可能还没走。 于是殷云度对岑寂道:“师伯先休息,我去寻南山堂的长老来看看。” 说罢他追出门去,果然看见殷桓在廊下还没走远。 第60章 第 60 章 殷云度追过去, 在看清殷桓表情的那一刻他默默噤了声。 可能现在不说话会更好一点。 殷桓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沉默许久一言不发。 半晌, 他忽然道:“有人在故意挑拨……好阴毒的设计,居然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这人事先就知道汤谷会发生什么,甚至了解局里的每一个人。他故意使人将岑雁寒叫去,因为足够了解, 所以他知道岑雁寒会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 然后我会因为此事与岑雁寒决裂……待岑雁寒死后,再将他的绝笔信拦下,这样一来,最后一个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人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殷云度心说不止于此, 岑寂死后你也会为了修补封印而死,甚至最后就连殷云度自己,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不止直接参与的, 就连他们这些与汤谷间接相关的,也一并被抹除在这世上了。 显而易见的, 汤谷有那人想隐瞒的东西。 他在藏什么呢? 殷桓面色如土:“能这么了解我与岑雁寒的,除了怿桐,只有……” “只有东阙宗应宗主。”殷云度接道:“而且现在的这个应宗主,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应宗主了。现在坐在那个位置的,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殷桓抿着唇,缄默不言。 “爹,现在怎么回事你也清楚了, 岑师伯这边你先看着点, 我去找青囊长老过来看看。”殷云度对岑寂的神出鬼没心有余悸:“别等我把大夫找来结果病患没了。” 殷桓不像是很乐意,但也没拒绝, 只是道:“你去吧,我会看着。” 殷云度这才放心离开。 等他将青囊长老请过来,殷桓还站在原处没动。 殷云度觉得他爹大概是受到了一些道德上的打击还没缓过来。 据他了解,殷桓的道德标准要比修真界平均水平高出一大截。得知发小为自己考虑了这么多,联想到自己从前对人的态度,估计够殷桓抑郁一阵的。 他身旁的青囊长老见他爹在这儿吓了一跳,小声问他:“宗主怎么在儿,不是来寻仇的吧?” “误会,都是误会,我爹那么善解人意的人,说开了想通了自然就没事了。”殷云度被迫笑哈哈:“长老别管他,让他自己待会儿吧,长老跟我来这边。” 青囊长老满脸欲言又止的跟着殷云度进了屋。 给岑寂探脉,青囊长老眉头就没舒开过,岑寂本人倒是乐呵呵的:“长老,我还有几日可活啊?你给我个准数,我看看还能睡几次懒觉。” 第103章 “你倒是想得开。”青囊长老抽手回去,叹气摇头,比了个三。 岑寂道:“三天?” 青囊长老吹胡子瞪眼:“能不能盼自己点好的?就这么想死吗?” “三个月吗?”岑寂长长啊了声:“这么久啊,比我想象的还要久。” 青囊长老虽然有些气他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还是有些不忍道:“你若肯静下心来按我的方子每日细细将养,说不定能多撑些时日。” “啊……那还是算了。”岑寂道:“要我守着规矩过,不如直接死了。” 病患自己求死,他还治个什么劲?青囊长老气得甩袖离开,出门一转就碰上了殷桓。 “宗……” “嘘。”殷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劳长老借一步说话,我有些事想请教。” 殷云度自己不方便跟出去,便捏了个小鸟放了出去听殷桓和青囊长老那边的动静。 见小鸟飞来,殷桓并没有驱赶,而是曲起食指让那朱红的小鸟停落在了他手上,这才继续走。 看来是不打算瞒他的事。 殷云度正想着,忽听岑寂的声音又响起。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怕我跑了?”岑寂打了个哈欠:“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暂时还没那个力气。” 殷云度稍作停顿,继续道:“师伯,其实我还有些事想问。” “你怎么这么多话想问?”岑寂瞥他一眼:“我这会儿心情好,知无不答。趁我还没死,有什么想知道的快问。” 殷云度道:“北界出现的那条龙,师伯可知道是什么来路?” “这个我哪知道,我只见过祂两次。”提到这个,岑寂神色沉静下来:“第一次是汤谷出事那日,祂突然出现,和小师弟一起将北界重新镇压,随后不知去向。第二次就是这次,我快要支撑不住时,祂突然出现,将封印稳住了。” 殷云度若有所思,继续询问:“师伯可还记得祂离去的方向?” “第二次我没看到便失去了意识,第一次,似乎……”岑寂回忆了会儿,才不太确定道:“似乎是往东去了。” 殷云度了然点头:“多谢师伯解惑。” 岑寂笑眯眯看他:“咱们上次见面是在东阙吧,不问我为什么在东阙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吗?” 打草惊蛇实在不算聪明,对方实力不明,能轻轻松松将应如许取代,必然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更何况彼时岑寂身上还背着加固北界封印的任务,将命赌在这里实在是不明智的。 殷云度摇头:“权衡利弊,无需多言。” “跟你说话舒服,你比你爹聪明。”岑寂垂眸道:“在东阙时,有个孩子找上了我,暗示了我些消息。这是个可用之人,说不定日后也能帮到你们。” 殷云度道:“是谁?” 岑寂看他一眼:“你伸手。” 殷云度依言伸手,岑寂在他手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想通了这几个字是什么,殷云度猛地将手攥了起来。 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来也不是特别意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怪不得虞渺然那时就好像有人在故意网开一面,怪不得在殷氏时走的那么轻松。 原来真的一直有人在暗中帮忙。 殷云度躬身长揖:“多谢师伯点拨。” “嗯。”岑寂懒洋洋应了声:“现在没什么事了吧?没事了就可怜可怜我让我睡会儿,哎呀这辈子是睡不了几个囫囵觉了。” 殷云度应声退出门去,一边通过小鸟了解殷桓那边的情况,一边循着记忆往他们那边去。 殷桓大概是真的怕岑寂就这么死了,殷云度走过去的这一路,都数不清他到底问了多少遍“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了。 把“没有”两个字说了无数遍的青囊长老不堪其扰,最后破罐子破摔似的开口:“我知道你就是想逼我说那个办法,但那个法子要求太苛刻了,上哪儿弄和他年纪相仿修为相近的修士去啊?而且就算有,谁又会冒着修为尽失的风险来救他?” 只隔了一个月洞门的距离,殷云度停下脚步,听殷桓的回答。 殷桓回答得没有犹豫:“我合适,我来救他。” “不行!”青囊长老几乎要跳起来了:“你可是宗主!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北茫怎么办?” 殷桓固执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出事,一定不会,” 青囊长老怒极:“这是你说不会就不会的吗?你好好考虑考虑,明日我再问你。” 说罢,他拂袖离去。 殷云度这才走出来,来到殷桓跟前。 站在殷桓肩头的鸟三两下跳到了他肩头,殷云度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看殷桓:“爹……你是打算用同生术吗?” 同生术,顾名思义同生共死。成功了能共享寿命,只要两人中有一人不死,另一人便也不会死。但比起成功,失败概率更大。若是失败了轻则修为尽失,重则殃及性命。 殷桓点头:“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之不顾。” 虽然这完全不在殷桓义务之内,但若是要他冷眼旁观,岑寂死后他大概会被愧疚不安折磨死。 像是想到了什么,殷桓叮嘱道:“别告诉他。” 殷云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你们都是什么锯了嘴的葫芦吗……做了事都不肯说。” 第104章 殷云度瞥他一眼,摇头:“你一点也不了解他,他这个人心比天高,若是知道是我救他,他只会觉得我是在可怜他,他宁可自绝也不会要我来帮。” 殷云度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这么……有性格啊?” 怪不得岑寂说他了解殷桓就如同殷桓了解他,这还真是旁人看不出来的。 “相识几十年,虽然他从不曾明说,但我知道,哪怕是在我们交好的时候,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拿自己与我做比较。比不过便要与自己怄气。”殷桓忽然揉了把殷云度的脑袋:“你这样就很好,他心气太高,所以过得不好。” 殷云度被揉得一个趔趄赶紧避开:“爹,真不能说吗?哪怕同生术成了,也不能说?” “嗯,一直不说,都别告诉他,就让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殷桓挑挑眉:“人憋久了就容易发疯,他觉得自己快死了,肯定到处发疯。看热闹就是了,多有意思。” 殷云度觉得他爹有点恶趣味,于是不做评价。 “青囊长老方才说,我不该试这个同生术……”殷桓看向他:“你觉得呢。” 以己度人,殷云度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殷桓和岑寂,就跟他和谢见隐、凌朔的关系差不多,是挚友,家人,都曾一起嬉笑打趣,也互相搀扶着捱过苦难。 此举确实冒险,可除了殷桓,再没有人会去救他了。 于是殷云度道:“若是现在需要同生术救命的人是大师兄,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殷桓像是松了口气,但表情却半点也算不上松快:“我没能护好怿桐,后来你被仙盟迫害时也没能及时赶到,这些已经足够我追悔半生了……” “挚爱,挚亲,挚友……总不能一个也保不住。” 第61章 这么晚,做什么去了? 岑丹溪不见了。 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 人忽然就消失无踪了。 护山大阵没有问题,近来北茫上下都绷成了一条弦,若有外人溜上来自然不会无人察觉。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是岑丹溪自己离开的。 偌大一个北茫,短时间内他可能还没走远。 不知原因的,老婆突然跑了。殷云度急得跳脚,他把北茫上下以最快的速度找了一圈, 半个人影也没找到。 偏偏这个时候系统突然又冒了出来, 殷云度从他单一的声线中隐隐听出了恼怒:[你在找谁?找那个惹祸精?] 殷云度听了不乐意了:“什么惹祸精,阿圆那么乖,能惹什么祸?” [呵呵。]系统道:[那你猜猜你的乖乖阿圆在干什么?] “干什么?”殷云度问完又觉得不对:“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在捅人!捅人!!!他大半夜不睡觉闲得, 跑去拿你给他的剑用你教他的剑招捅人!!!我有没有说过他很危险,偏你什么都要教给他!!!] 系统出离的愤怒了:[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捅人的血都溅到我的神像上了!我现在满身腌臜铁腥味!一点礼貌也没有!杀人不知道避着点鬼神吗?] 殷云度:…… 殷云度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他总觉得现在好像被人盛怒之下喷了一脸口水, 于是抬手抹了把脸,呼出一口气, 开始回击:“这么讲话就是你的不对了哈。” 系统:? 殷云度气沉丹田,微笑:“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你说话可真难听。我老婆那么善良的人,肯定是正当防卫。我教他招式就是防身用的, 这么快就会应用在实践里保护自己了,说明他聪明,该夸才是。” 系统震惊:“正当防卫把人捅死了?” “我爹说这叫什么来着……”殷云度稍作思考:“对, 防卫过当。” 系统麻木:“他一声不吭背着你跑出去捅人, 这你都不生气?” 殷云度皱眉端出气势:“生气,当然生气!阿圆他是个成年人了, 他也是需要隐私的!人不愿意说的事就不说,关你什么事?把人不愿意暴露的隐私泄露出来,你这是干什么?” 系统怒极:“有病!都有病!” 殷云度真心实意发问:“同为神族,你为什么对阿圆抱有那样多的敌意?” 系统道:“我主祥他主祸,岂可并论?” 说罢没了声音,大概又拒绝交流了。 还是那么容易破防。 若是他只提岑丹溪弄脏了他的神像,那哪怕他说话难听了些,殷云度也是会道歉的。 可他偏要或直接或间接的一遍遍强调岑丹溪“绝非善类”。 系统对岑丹溪的偏见令他不适,他自然也就不可能憋着气对人笑脸相迎了。 但经系统这么一闹,至少他可以确定岑丹溪没什么事,他是主动跑去堵人了。 殷云度联想到前世,岑丹溪偶尔也会突然离开,短则几个时辰,多则几日。 等他回来时,修真界就会多出几篇讣文。 于是殷云度不再漫无目的的四处去找,而是回到岑丹溪房间,坐在桌前静静等他回来。 时间像是冻住了,一分一秒都过得极慢。 虽说他知道岑丹溪已经不是流云阁时的那个小可怜了,但还是抑制不住担心。 会不会不小心受伤,会不会回来时迷路…… 殷云度不喜欢黑暗的环境,尤其不喜欢在黑暗中独处。可他坐在桌前满心都在想岑丹溪,一时间也记不起来点灯,于是黑暗又加深了他的不安。手无意识的攥起,不多时便握了一手心的汗。 第105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等了多久,终于,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岑丹溪带着满身寒气踏进门来,衣袂间还残存着未消的血腥味。 几乎下一刻他便意识到房间内还有人,像是还没从状态中抽身,岑丹溪幽绿的眸子一瞬间便锁定了殷云度的方向,那神情是殷云度从未见过的冷肃。 这目光看得殷云度心头一跳,恐惧立刻揪紧了他的心脏,岑丹溪拿这样陌生的眼神看他比捅他一刀更让他惊惶。 但好在岑丹溪马上就辨别出来了坐在那里的人是谁,冷漠的神情霎时便变得鲜活了起来。他露出小兔子受惊一般的表情,慌慌张张将手里的剑往身后藏却“咣”得一声将手甩到了门上,剑脱手掉到地上。 殷云度还看着他,岑丹溪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但就是心虚。 “阿圆。”殷云度的声音响起,很温柔:“这么晚,做什么去了?” “没,我没做坏事……”岑丹溪做人都学得磕磕绊绊,更别说撒谎了。他底气不足小声道:“没杀人……” 方才岑丹溪那陌生的一眼带来的不安还盘桓在殷云度心头尚未散去,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如常:“阿圆过来好不好?” 岑丹溪向前走了两步,意识到自己没换衣服身上可能还有沾的血,于是踟蹰着停下脚步。 殷云度在微笑,可那笑不是平日里看他时那种温和放松的笑,岑丹溪知道他生气了。 殷云度语气温和,举动却强硬。他径直抓着人手腕将人拽过来,抱到腿上细细检查有没有受伤。 殷云度无论是捏着他脸看,还是掀衣服查看身体,岑丹溪都乖乖不动,睁着那双圆眼睛无辜的看着他,一副任由搓扁揉圆的受气包样。 连一点擦伤也没有,殷云度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涌上了些火气。 这会儿倒是又乖了,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招呼也不打就跑出去了。 想到这,殷云度故意撒气似的在岑丹溪腰间敏感处捏了把,岑丹溪没忍住闷哼了声。 “抱歉,手滑。”殷云度微笑,安抚似的抚摸他的脊背:“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跑出去了?” “我没找到你……”岑丹溪正回答着,殷云度的手却游离到了其他地方,引得人一阵颤栗。 殷云度手继续往下,脸上却还正经:“然后呢?” 岑丹溪声音断断续续:“嗯……我想着……很快就能回来,应该不说也可以。” 殷云度嗯了声,声音不辨喜怒,凑近轻轻亲了下岑丹溪的脸颊。 这动作极其温柔,一对比,就显得另一边动作太粗暴了。 岑丹溪眼里沁着水光,咬着唇防止自己发出什么声音。 “好乖……真漂亮。”殷云度拉着他四处乱抓的手亲了亲:“老婆,出声,我想听。” 。 他大概还是有些生气,但又怕岑丹溪会害怕,所以他一直挂着笑。 岑丹溪坐在他怀里,拉拉他的手:“你在生气吗?” 殷云度立刻否认:“没有。” 相处这么久,岑丹溪自然能察觉他的情绪。于是又道:“我没有做坏事……” “阿圆,你做什么都没关系,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原因,但不要对我撒谎。”殷云度有些无奈,目光望向门口地上的剑:“你进门时剑还滴着血呢。” 岑丹溪不知道该回什么,于是心虚的转移话题,环着他的脖颈小心翼翼亲吻被自己咬过的地方:“还疼吗?对不起,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 “咬我没关系,不要骗我,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殷云度将人抱紧,把脸埋在岑丹溪颈窝,小声问:“以后能不要突然离开吗?”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但我以后出去一定会告诉你。”岑丹溪回抱着他:“我没有做坏事,我杀的都是该死的。” “好。”殷云度点头:“我信你。” 岑丹溪身上的衣服刚刚已经换过,殷云度起身将地上的衣物全都捡起来,拇指食指一擦,窜起一阵火苗将东西烧了个干净。 他又走到门口将剑捡回来,用绢布擦干净,随后将那绢布一并烧了。 殷云度将剑还给他,抵着他额头又亲了两下。然后温柔耐心的教他:“下次要记得马上把沾了痕迹的东西销毁掉,不然哪怕隔得很远,也仍旧有可能被人用追踪术找到……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会给自己添些不必要的麻烦,知道了吗?” 岑丹溪抱着剑,乖乖点头。 “我给你准备几身有防御效果的外袍,以后出去的时候记得穿。”殷云度垂眸扫过他消瘦的腰身:“怎样都好,不要受伤。” 岑丹溪放下剑去抱他:“不生气了吗?” “我哪儿狠得下心来?”殷云度失笑:“况且,本也不是该生气的事。揪着不放,那就是我小心眼了。” “你愿意全盘相信我,我自然也要信你。” 第62章 于是他想回家了 与修为倒退一同产生的变化, 是五感也变得迟钝了。 若是放在过去,单是靠感应天地灵气变化,岑寂便能大致知道现下约莫是个什么时辰。 可现在他醒来睁开眼, 看着在光影下浮动的细小尘埃,除了疲惫半点旁的感觉也没有。 似乎真的已经变成一个凡人了…… 第106章 这天没到来时,整日数着算着这天什么时候到,心里因此压抑痛苦。但真到了这一天反而像是悬在头顶的刀终于砍了下来, 有种解脱了的松快。 岑寂在这房间里转了圈, 这屋内陈设简单却不单调,北茫这么冷的地方,却能在书案上,博古架上看到以小盆移栽的花。四处都是小型的聚灵阵, 以维持花木长荣。 既然有耐心好好生活,那应该也有耐心好好对待身边的人。 岑丹溪那样有点呆的性格,没耐心的人和他相处起来也不合适吧。 现在这样就刚刚好。 这样想着, 岑寂推门出去,就见殷云度穿了件极臃肿的披风站在廊下, 隐约能听到他嘟嘟囔囔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殷云度转过头来跟他打招呼:“岑师伯早啊。” 岑丹溪也温温吞吞道:“父亲早。” 岑寂这才看清,原来不是殷云度的披风臃肿,而是他拿披风裹着岑丹溪呢。岑丹溪正好挨他一头, 被殷云度这么一挡,岑寂方才都没看到他。 “你俩这是……”岑寂牙酸,没忍住道:“老母鸡抱窝呢?” “今早下雪, 天冷。”殷云度笑笑:“师伯不冷吗?” 岑寂这才发觉现在外面还飘着小雪, 托五感迟钝的福,他半点都没感觉到冷, 于是道:“我抗冻。” 殷云度点点头,笑道:“师伯比我更了解北茫,想来也不需我多言。师伯想去哪里自便就好,我们还有些事,便先失陪了。” 岑寂嗯了声:“你们忙你们的。” 殷云度和岑丹溪挤一把伞,不知做什么去了。 岑寂看着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有些失神。 也不知是因为许多年没回来了还是因为他快死了,现在一见到这些故地旧景,过去的事就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赶都赶不走。 他年少时也常在雪天和人一起四处去玩,雪地上大多时候留下的是三个人的脚印,有时热闹些,是四个人。 回来后便围在一起,煮酒观雪。 不必言明,只要下雪,便会有人备酒。这次是你,下次是他。应如许虽不是每场雪都会来找他们,但只要该轮到他备酒,他便一定会来。 玄玑七百六十六年后,四个人再没聚齐过。 最后一次备酒的人是殷桓,若几人没散,那下一个备酒的人就该是凤珏了。 雪地上多出行脚印,有人撑伞走来,在廊下站定,抖了抖衣袍上的雪,将伞撂到地上。 “北茫又落雪了。”殷桓语气随意,手中拎着酒坛子,如故交旧友闲话家常:“我备了酒,要同饮吗?” “我都这样了还让我喝酒,嫌我死的不够快?”他语气实在自然,岑寂也随意起来:“带的什么酒?” 殷桓边往里走边道:“桑落酒。” “怎么不带你的果子酒了?”岑寂道:“往常桑落酒都是……” 说到这,他一滞,不再继续说了。 “往常都是怿桐才会带的酒。”殷桓接着他的话,继续道:“原该轮到怿桐备酒了,他不在,我便替他带了。” 岑寂有些晃神,罕见的没有跟他对呛。 殷桓摆了四个人的酒盏,用灵力将酒烘热,又将酒盏都斟满。这才抬头看岑寂:“不拿一杯?” 殷桓将自己那杯饮尽,便将桌上余下两杯尽数浇到了地上。他叹了口气:“怿桐和小应都干了,你还磨磨蹭蹭的,不太礼貌了啊。” 岑寂仰头饮尽杯中酒,开口道:“怎么突然来找我喝酒?” 殷桓笑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倒是。”岑寂眼前有些模糊,他心说五感消退得真快,这就要瞎了。他还有心情笑:“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和他们一起喝酒了,你就熬吧。” “倒也未必。”殷桓缓缓道:“下次要么是你跟我一起喝酒,要么是我们四个一起喝酒。” 岑寂昏昏沉沉问了句什么便栽倒在了桌上。 没一会儿,有几人陆陆续续从外面回来。 “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出了什么事,北茫怎么办?”殷云度和岑丹溪已经将青囊长老请来了,长老进门后一边转圈踱步一边拍手:“而且就算能吊着他一条命,他这一身修为也回不来了,这……” “我的两个徒弟没那么差劲,我已经把事全都交待过了,就算我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两个也能把一切都打理好。”殷桓不为所动:“修为的事,日后再想办法。当务之急是先把命保住。” 青囊长老犟不过他,只能唉唉的叹气。 “爹。”殷云度道:“我们去外面护法。” 殷桓点头:“好。” 岑丹溪躬身作了一揖,才跟殷云度走出门去。 此术法比起平常的道法,隐隐还有些诅咒的意思在里面。于是更要谨慎小心。 雪下了一日一夜,两人也在外面守了一日一夜。 雀啼一声,惊破天晓。殷云度恍然察觉已经是次日了。 先步出门来的是青囊长老,殷云度匆忙上前问道:“长老,如何?” “唉,唉,光吓都吓死了……”青囊长老满脸抗拒只想快走:“这次成了,可别有下次了,就算有下次也别来找我……我就一行医治病的老头子,这要是把自家宗主治死了我以后还干不干了……” 第107章 殷云度松了口气,跟在他身旁追了两步:“多谢长老,长老辛苦,长老慢走,我来送送您……” “不必不必,真想谢我以后遇上这种事别来找我。” 将青囊长老送走,殷云度折回来就见殷桓已经到了廊下,正弯腰去捡昨日留在这里的伞。 “爹。”殷云度小跑两步过去:“你怎么样?” “我?我好得很,养两日大概就没事了。”殷桓除了脸色白了些,没什么异常。他嘴角挂着笑,似乎心情好了不止一点:“我就说人不能一直倒霉,总算也让我走运一遭了。” 只是这样一来,殷桓便分了一半的寿元给岑寂。 “你们无事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怎么才能在保留寿元的同时解开这个同生术。我查遍了典籍也没能找到法子。”殷桓叹气,摇头:“分一半给他,我也还得再活几百年,太久了。” 殷云度心头一跳,总觉得殷桓没想什么好事:“长生不好吗?” 殷桓抬眼看他,笑了笑,答得模棱两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可能很好吧。” 殷云度心头不详的预感更甚:“那长生对爹来说,是蜜糖还是砒霜?” “谁知道呢。”殷桓语焉不详的答了句,随后眼尖的瞥见了岑丹溪腰间的剑,微微睁大眸子,对岑丹溪道:“小岑啊,能给伯父看看你的剑吗?” 岑丹溪点头,将剑递给他。 殷桓拿手拂过剑身,这剑便化为了一柄洁白如玉的伞。 “呦。”殷桓看向殷云度:“你娘的?” 殷云度点头。 殷桓又问:“他居然没把这剑丢了?” 殷云度蹙眉:“为什么要丢了?” “怿桐刚走的时候,我一开始是跑到汤谷去跟他打架,后来有段时间我怎么闹他都不肯来见我,我就给他写信。”殷桓乐呵呵道:“我在信里跟他说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他给我回水流云散各西东。” “我给他写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给我回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殷桓摇头:“那副绝情的样子,我以为他不会留和我有关的东西在身边。想着他的伞都不在了,我的扇子也没必要留了,于是后来你来北茫后,就把惊霜给了你。” 殷桓在伞身拍了两下,伞又成了剑。他将剑还给岑丹溪,笑笑:“现在它们两个在你们两个手里,倒是正合适。” “雪停了啊。”殷桓看看天色,对殷云度道:“天气不错,没什么事就带小岑四处去玩玩吧,自己家中不必拘谨。我有事先走了,不用送。” 殷云度垂眸,看着别在腰间的扇子有些出神。 殷桓心里怎么想的其实不难猜。 虽然太具体的不清楚,但殷云度大致知道殷桓似乎原不该是这里的人,哪怕在这里生活了近百年,他也仍然不能习惯这里。 他不喜欢杀人,不喜欢争斗,不喜欢这个修为高低决定一切的世界。所有在修真界似乎稀疏平常的东西,在他眼里都是难以理解的,他格格不入。 他不想接受这些东西,但单凭一己之力又更改不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于是煎熬。 殷桓跟他说岑寂过得不好,而他自己又比岑寂好到哪里去了呢。 或许从前还有二三知己好友,还有心爱之人陪伴身侧。他们志同道合,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勇气,于是他产生了些“或许早晚有一日我能改变这一切”的错觉。 这几个人的存在是他精神上的支柱,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没有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抹除掉自我的证明。 朋友离去,爱人离去,他看着还存活于世的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还如从前了。 虽然整日都在笑,但一日一日的熬对他来说无疑是痛苦更多,从前苦苦撑着是因为徒弟还不能撑起大局,因为孩子还不能让他放心。 而如今谢见隐和凌朔一内一外能把北茫打理的很好,殷云度也不是从前那副莽莽撞撞的样子了。 于是他想回家了。 第63章 叫声夫君来听听 殷云度打算暗中去一趟东阙。 有太多事需要去那里确认一下了。 岑丹溪对于去哪里没什么意见, 他在意的事实在不多,也因此更多时候都显得木木的,似乎没什么情绪。 殷云度不喜欢看他这样, 便会在这时候来逗逗他,岑丹溪就回神了。 这次也是一样。 岑丹溪回过神来,挨得离殷云度更近了些:“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殷云度抬手轻轻掐了把他的脸, 没忍住笑:“小脸绷得, 什么事啊这么认真。” 岑丹溪喜欢和他接触,并没有拉开他的手,而是继续道:“之前,我想起了一些事……” 他又卡住了,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慢慢想,不急。”殷云度改成了托着他的侧脸,拇指缓缓蹭动抚摸:“我在听。” 岑丹溪歪歪头贴着他的手, 想了会儿,才道:“我不是第一次醒来了。” 说完, 他又抬起头,一双眸子望着殷云度:“不是,不是第一次遇见你了。” 殷云度微怔:“你也记起前世了吗?” 岑丹溪点头,又摇头:“我觉得, 我们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件事。” “我是说,在玄玑元年的时候,就遇见过你了。”岑丹溪道:“那个时候, 你叫奚宴清, 是虞州奚氏的公子。那个你,很爱哭, 听说旁人家有丧事也要跟着哭一哭。” 第108章 殷云度心头一颤,他确实有一魄叫这个名字。他每一魄都有单独的名字,从前只觉得那一魄就该叫这个名字,却从未细究过原因。 “我破壳之后变成小蛇缠在树枝上,被你看到,你一摸我是凉的,以为我死了,在路边一直哭。”岑丹溪顿了顿,才道:“你一直哭吵得我睡不着,我就抬头看了你一眼,你看我还能动以为我还有救,就把我捡走了。” “可是……蛇本来就是凉的啊。”岑丹溪似乎有些无奈:“然后我就莫名其妙被你捡走养着了。那个你总是哭,总是哭,一直哭。我冬日里冬眠你就以为我死了,在我旁边大哭。我被你哭醒过来,缠到你手腕上告诉你我还没死。你今年知道了,明年还是继续哭。” 殷云度抽抽嘴角,觉得似乎是自己那一魄能干出来的事。不由得问:“后来呢?” “后来,你和其他几个家族里玩得好的朋友成立了个组织。一开始只是几个人一起玩,后来人越聚越多,就起了个名字,叫修仙者互助同盟。”岑丹溪缓缓道:“简称仙盟。” 殷云度觉得有些荒谬,眼皮直跳:“我记得书册记载的仙盟第一任盟主虽然在任时间短,但名字留存下来了,叫奚沧。” “那是你哥哥。”岑丹溪垂眸:“后来你死于家族内斗,你哥哥上位,取代了你的一切。” “但这个盟主他没有做多久,那是你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呢。”岑丹溪蹭蹭他的手,露出一些满足的笑来,表情是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我把他,还有其他所有参与过害你的人,不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全都杀啦。” 岑丹溪编不出这么复杂的谎,也没必要编这样的故事出来,而且他答应过,不会再对自己说谎。 如果是真的…… 殷云度喉咙有些干涩:“阿圆,从前,我们相遇过多少次?” “六次。”岑丹溪温温吞吞道:“这是第七次了。” “每次都是我先走吗?” “嗯。”岑丹溪点头:“就像是诅咒一样,你总会半路横死。或许是被人谋害,或许是突遭横祸……无一例外。” 说完,他又看向殷云度:“你是第一次好好的活这么久。” 不,第七次也横死了。 第七次相遇,还没能相见,凤弥就在玄玑七百六十六年时死去了。 让岑丹溪一次次独自留在孤寂中,殷云度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把人抱紧:“辛苦你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从前遇到的你要么太傻要么太疯要么太痴……”岑丹溪伏在他肩头嘟囔:“现在这个你好正常。” “如果我每次一醒来,就能记起所有事就好了。”岑丹溪抱着他的腰,声音闷闷的:“那样我就能记得好好保护你了。” “每次……”殷云度想到了某种可能,止不住的开始心疼:“我是横死,那阿圆呢?” “我?我没有死过。”岑丹溪道:“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做成之后,我就会变回一颗蛋重新陷入沉睡。直到下一次祂再次需要我,我才能醒过来。” 殷云度问:“祂是谁?” 岑丹溪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他抬头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似乎在与什么对视。然后摇头:“我没有办法说。” “我知道了。”殷云度不再追问,只是拥着他轻轻的拍:“这么久以来,一个人辛苦了。” 。 很快到了许州,岑丹溪看着车驾路过东阙宗,不解发问:“我们不去东阙了吗?” 殷云度也探出头去,目光望向头顶直通天际的巨树:“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车驾继续向东行驶,最后在某处停下。 岑丹溪露出头来看,却发现根本没处下脚。巨树的树根突破地表漫出在地面上,像一条条棕黑的巨蟒,狰狞可怖。 殷云度已经下了车,就站在不远处笑看他。 岑丹溪抿了抿唇,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模样柔弱无害:“下去会摔倒的吧,你扶我一下。” “不会摔倒的,别人我不知道,但阿圆肯定不会。”殷云度挥开扇子朝他微微一笑:“前天晚上大半夜来这里都没摔倒,还有余力去捅人,这不是稳当得很吗?” 岑丹溪啊了声,眨眨眼:“听不懂。” “好吧,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不懂那就是不懂。”殷云度走近了几步,岑丹溪都要以为他来扶自己了,于是伸出了手。殷云度却将手往身后一背,笑眯眯对他道:“我不能白干,得要酬劳。叫声夫君来听听,让我干什么都成。” 于是岑丹溪抽回手,决定自己下车算了。 殷云度却堵在那里一副无赖样不许他下来了:“喊一声嘛,又不会掉块肉。” 岑丹溪被他堵得没法子,妥协小声道:“夫君……” “声音太小。”殷云度故意道:“听不到。” 岑丹溪又大声喊了一遍,殷云度闭眼吸气,只觉通体舒畅。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系统气急败坏:[要调情去别处行不行?在别人家大门口调情有意思吗?] 殷云度道:“师祖啊,别气了,徒孙带孙媳妇来看你你还不乐意上了。” 系统又沉默了。 殷云度又朝前走了两步,背过身来对着岑丹溪:“这里不好走。上来,我背你。” 第109章 殷云度将人背好,又在心里呼唤系统:“师祖啊,你家这路实在有点不好走,你也不舍得我受累吧?给个那什么,鸡皮爱死定位呗。” 系统暴怒:[你能不能有点诚意?这都到家门口了不能好好找找吗?] 殷云度赞同:“对啊,都到家门口了,早晚都能找到。师祖要是告诉我呢,我少走几步路,脾气就会好一点,一会儿到了您家门口也肯定好好敲门。您要是不告诉我呢,我路走得多了,脾气就不好了,到时候是把您家门卸了还是庙拆了那就不好说了。” 系统想让他没诚意就从哪来回哪去,可又想到现在这一面不得不见。 他有事必须要告诉殷云度,让他去做。 于是系统最后还是重新开口:[你现在的位置,先往东……] “好嘞师祖。” 第64章 鬼的定数 巨树庞大, 单是露出在地面的根系便绵延四五里。 这附近零星有几处破败的屋舍,在树根蔓延至此处前,应当是有人居住的。 殷云度跟随指引来到一座庙宇前。 尽管四周景色荒芜, 这庙却修得华美巍峨。琉璃竹瓦,斗拱飞檐,其势若飞。就连树根也避开了此处生长,没有毁坏庙宇地基。 殷云度将岑丹溪放下来, 眼神望向庙宇内:“我们进去看看。” 入门处先是一尊半人高的四方香炉, 青烟缭绕。 绕过香炉进入庙中,穿过中间空地,拾级而上步入正殿。 威严殿宇中,供奉于高台之上的是以墨玉雕刻而成的一条黑龙。 殷云度拿起一旁的香, 点了三根,插到香炉中。 岑丹溪只是看着殷云度的动作,又瞥了一眼那高台上的黑龙, 眼底似有嫌恶,微微蹙起眉别开脸。 点燃的烟气凝实, 一身玄衣的男人自烟雾间踏出,在高台前站定。 他现身后眼神精准的看向岑丹溪,第一句话便是对着殷云度道:“让他出去,不然没得谈。” 殷云度一向上扬着的唇角都垂下去了, 他正要问为什么,岑丹溪却快他一步开口:“什么意思?” 殷云度微微有些惊愕,岑丹溪不是喜欢主动管这些事的人。但既然他开口了, 殷云度便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岑丹溪主动开口。 “还能是什么意思?水火岂能相容,此处是我的庙宇, 自然不欢迎你。”岑丹溪脸色不好看,那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前日你于我的神像前杀害我的信众的事我还没有同你算账,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这么想救他们,那我当着你的面杀他们的时候,你怎么龟缩不出呢?我没有喊你吗?他们没有喊你吗?”岑丹溪微微眯起眼:“我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若再放任他们行恶不施惩戒,我便将剩下的也挨个捉来在你面前宰杀了。” “我与你不同!我是祥神,怎能沾业孽在身?”玄衣人怒道:“也只有你这种满身灾祸的,才会肆无忌惮杀戮。” “祥神?你算哪门子祥神?你的信众四处为恶,你却只管在此处闭目高卧。”岑丹溪语气也急促起来:“那因你的信众迫害而死去的人怎么算?他们就该死吗?” 玄衣人争论道:“因果自有定数,他们今世为恶,来世自会去投畜生道。” “鬼的定数,该报应到今生的,何必等来世?”岑丹溪冷冷拔剑:“这么信因果定数,那我说你命就该绝于今日,你怎么还不死?” 黑衣人看他的剑:“你想干什么?” 岑丹溪提剑便朝他砍去:“自然是帮你成全你的定数。” 殷云度一句话没插上,瞠目结舌的看着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那人一侧身躲开岑丹溪的剑招,将愤怒转向殷云度:“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他危险!危险!你还要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岑丹溪一怔,随即动作更加狠厉:“你对他说过我的坏话?” 玄衣人狼狈躲藏,嘴中直喊:“毒物,毒物!我本体虚弱,你这是落井下石!” 岑丹溪挥剑动作快出残影:“背后搬弄是非,你才是最该遭报应下拔舌地狱的那个!” 第一次见岑丹溪发这么大火,殷云度不敢说话,退到一边默默观战。 大概是怕一言不合岑丹溪怒火更盛,系统跟殷云度偷偷传音:[你看够了吗?看够了帮帮忙啊。] “我觉得我应该帮不上什么忙……”殷云度真挚道:“你知道的,我就一吃软饭的,打不过他,也救不了你。” [你把他喊回去啊。]系统没什么武器,已经被岑丹溪追到了房顶:[他一向听道侣的话,更何况他和你在一块的时间比前面那几个还久,他肯定更听你的……你想不想知道他之前的道侣?你让他下去我就告诉你。] “倒也不必,我想知道什么自会问他。” 殷云度走出去,来到正殿前的空地对房顶上的岑丹溪喊道:“阿圆,别赶他了,咱们问完了事情好快些回家。” 岑丹溪耳朵动了动,随后一剑掷出去直直扎着人袍角将那玄衣人钉在原地。 他缓缓走过去,将剑收回来:“我现在能在你的庙里了吗?不能的话也没关系,把你赶走,这就是我的庙了。” 玄衣人满脸憋闷,却只能道:“能……” “嗯。”岑丹溪语气淡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是你逼我在先。背后非议这种事,还请你不要再有下次。” 第110章 岑丹溪看向站在下面望着他的殷云度:“如果再有下次,他可不会和我一起出现在这里。他不在的话,我做什么就不需顾忌了。” 言罢,岑丹溪不再管他,脚步轻盈如飞鸟,三两下便跃下了房顶,回到殷云度身边。他歪歪头:“回家?回扬州吗?” “嗯。”殷云度点头,笑:“快些把这些事都处理好,我们就快些回扬州。赶在秋前回去,我给你做桂花藕粉。” 岑丹溪也露出笑意:“好。” 重新回到正殿,那玄衣人看起来平和了不少,也不再提些要岑丹溪出去之类的话了,对殷云度道:“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殷云度点头:“殷祝前辈。” 那人继续道:“还有呢?” “还有……”殷云度抬眼看他:“烛阴神君?” “还不算神君,我修行未满,还未能飞升上界。”烛阴摇头:“只是得了两分机缘,恰巧被选中,曾做了些时日的天道使者罢了。只是后来……” 他不再说下去,只是望向门外,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你觉得若木如何?” 殷云度道:“伟岸苍劲,世所罕见。” 烛阴苦笑:“若我说,它已经快要死了呢?” 殷云度一愣,烛阴继续道:“这世间神树不止若木一棵,还有另一棵。两棵神树息息相关,若一棵死了,另一棵自然难以成活。提示到这份上了,我想你应该猜到另一棵在哪儿了。” 殷云度道:“是……汤谷?” “对。”烛阴点头:“但它被焚毁了。凤凰一族在汤谷守扶桑树,而我在此守若木。扶桑树被毁,凤凰一族献祭封印北界。若木受牵连一日不如一日,我只能拿原身镇压以防邪祟侵袭,以龙气温养树根,但还是回天乏术。” “上界与修真界的联系全靠这两棵神树,而如今扶桑树已毁,若木灵气微弱……我空有一个天道使者身份,玄玑七百六十六年后,再未能与上界有任何联系。” 殷云度哑然:“若上界与修真界联系断裂,那修真界日后岂不是再不能有修士飞升了?” “我不知道。”烛阴.道:“至少玄玑七百六十六年后,我从未见过修士飞升。” 殷云度眉头紧锁:“我已经能确定是有人故意策划了汤谷的一切,但是为什么?毁掉了神树日后无人能飞升,那他也同样无法飞升了,这样做他能有什么好处?” “若是对寻常人,自然没有好处……”烛阴.道:“但万一那个家伙不是寻常人呢?” 殷云度道:“什么意思?” “我记得,凤凰一族这是最后一批守汤谷的小凤凰了。只待守满最后一百年,等生出灵智的扶桑树转世轮回一遭回来,他们便自由了。”他说完,看向殷云度:“你察觉到哪里出问题了吗?” 殷云度思索,然后摇头。 “问题便出在,扶桑树生出了灵智,在轮回一遭后却还要回去北界。”烛□□:“镇压北界可是个十成十的苦差事,且半刻都离不开人,若是回去了,便再也离不开了。扶桑树若是单纯一棵树还好,可偏偏他生出了灵智。生出灵智也便罢了,可偏偏他魂魄历劫不在本体。” 殷云度毛骨悚然:“前辈的意思是,扶桑树因为生出了灵智,所以不愿回归本体去守苦寒之地,所以才……” 烛□□:“我只是猜测。” 殷云度道:“那该怎么办……” “若继续放任,指不定他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控制住他基本不可能,那便只能杀了他。你先去凡人界寻龙脉。”烛阴.道:“昔年有一人间帝王在凡人界飞升,曾留神兵利器于龙脉附近,他说那是一把匕首。那扶桑树是上界所赐,寻常法器杀不灭他,但这个应该可以。” 殷云度道:“凡人界的事,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飞升必登若木,我要为所有飞升者引路,自然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殷云度正要拱手感谢,却被拦下:“不必谢我,我有事相求。” 殷云度道:“是什么事?若我能做到,必当尽力。” 烛阴.道:“我离不开这里太久,请你帮我救下一个人。” 殷云度略一思考,便想通了:“是应怜妹妹吗?” 烛阴点头:“是。” 殷云度犹豫:“最初你找上我时,所说的邪修炼制的那件法器……” “你猜的没错。”烛阴.道:“是她。我从前只能察觉到这件法器的存在,却不想,那人居然拿活人炼制法器。” 这人不止了解殷桓他们,甚至连烛阴都一清二楚。殷云度道:“修真界与上界断了联系,那这世间唯一能感应到违反世界规则法器的人,就只有曾经做过天道使者的前辈。而这个法器,却是……” 是烛阴的女儿。这样哪怕烛阴发现了,也没有办法下狠心销毁。 “若你能保她一命,便将她带来我这里。若是到了非常时刻……”烛阴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不下去。 “我知道。”殷云度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65章 做的特别好 “这两日怎么回事, 怎么四处都是巡逻的修士?” “听说前天夜里城东的庙里死了人,据说身份不一般,好像是某位长老……” “不对不对, 死的可不止一个……” 第111章 “不止一个?唉,真可怕……” 声音渐渐飘远,几个路人行色匆匆,结伴快速离开。 路旁生着一棵大树, 足有几人合抱那样粗。没人注意到高处树枝上坐着个一身白衣, 容貌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修士。他百无聊赖的望着几人离开,垂下的腿不紧不慢的荡。 一片黑影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向他靠近。 那人动作极轻,几乎连一片秋叶都没有惊动, 但姜意绪还是立刻便察觉到了。 姜意绪放松的状态被打断,摇晃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又缓缓松开。最后, 他语气轻松道:“巡查完一遍了?” “没有,忍不住想回来见你。”见他已经发现, 那人便径直在他身边坐下:“师兄是怎么发现我的?” 姜意绪对他的感觉很复杂,厌烦,恶心……还有难以抹除的恐惧。 莫悬在他身边让他感到不安和危险,他精神紧绷着, 因为他摸不准这人下一刻会做什么。 姜意绪忍着抵触,尽量表现得自然:“听声音。” 但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大力推着抵到身后的树干上,这动作来得突然又没收力道, 他的后脑一下撞上身后坚硬的树干。一时间他只觉得头昏眼花, 恶心欲呕。 “师兄怎么这么冷淡?”莫悬贴着他耳边低语,一字一句:“我很伤心啊。” 姜意绪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让他不满了, 他突然又发这样的疯。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这是在外面!”在发现他的手在扯自己衣服时,姜意绪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急急去拉他的手,语气有些崩溃:“一定要这样侮辱我吗?” “这怎么是侮辱。”莫悬一只手便能将他两手禁锢按到头顶:“师兄,我只是太爱你了,才会忍不住这样。” 姜意绪惨笑,别开脸:“爱我就是把我当玩物?” “师兄,你被人完完全全控制在手里的时候,想要挣扎却无力抵抗的样子实在太美了。”莫悬不想听他辩驳,于是拿手捂住了他的嘴,自顾自道:“师兄,你生来就该是做玩物的……这么漂亮的皮相,不拿来把玩欣赏多可惜。” 姜意绪不知道被哪句刺激到了,反应突然激烈起来。他仰着脖颈,皮肤因为缺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莫悬怕他被憋坏了,不得已松开他让他说话。 姜意绪眼睛都是红的:“我不是,不是玩物……” 莫悬捏着他的下颌让他仰头,将他摆弄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又去亲他的脖颈:“你不是玩物,还能是什么?” “我是宗主亲传弟子……”姜意绪眼泪都滚落下来了:“我师尊是东阙宗应宗主,是世上最好的人……” 莫悬看着他的眼泪。先是怔愣,随后表情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他正欲说些什么,一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直从他一侧肋骨间惯入又从另一侧腰际穿出,力道之大让他飞出去三五丈又被狠狠钉到地上。 姜意绪神色恍惚朝剑飞来的方向看去,虽然远处两人都戴了面具,但姜意绪还是认出了那两人是谁。 他们戴了和在殷氏时相同的面具。 远处,岑丹溪踩在殷云度剑上,胳膊还保持着将剑掷出的动作没收回去。 殷云度御剑靠近并未多言,岑丹溪自剑上下来站到姜意绪身旁,殷云度自剑上跃下,疾走几步提剑去劈地上的人。 莫悬反应也快,他半点都没犹豫直接将身体里的剑拔出来丢到地上,唤出自己的武器,半点不在意身上的伤和殷云度缠斗起来。 岑丹溪收回视线,转头去看身旁的人:“还好吗?” 见姜意绪身上的衣服已经在方才被撕扯坏了,他想了想,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他身上:“这个给你。” “见笑。”姜意绪有些窘迫,大概是因为岑丹溪没有流露出鄙夷之类的情绪,他情绪很快又镇定下来,轻声道:“多谢。” “不必客气。” 尽管神色平静下来,但岑丹溪留意到他系披风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不知为何,他的样子让岑丹溪想到从前在路边遇到的,被人养过之后又被主人遗弃或者自己走失了的小猫。 同样的狼狈,可怜,无家可归。但又忍不住对人抱有善意。 这种猫不是对人不屑一顾的野猫,它们身上带着明显的家养猫特质,温顺,亲人,对人抱有善意却又因为流浪遭受着恶意的虐待。 姜意绪就像这种猫,他自身遭遇了足够多的苦难却并不偏激,因为被人善待过,所以哪怕自己处境堪忧也会竭力去帮别人。 另一边,因为曾经砍过一次莫悬的脑袋,殷云度已经对他的招式轻车熟路,再加之他已经受了重伤,殷云度没费多少力气很快便砍了他的脑袋。 殷云度提着他脑袋御剑飞回来,直直飞到这棵树最高处,揪着他头发打了个死结将他的脑袋绑到了树顶上。 做完还觉不够,殷云度又飞回去,拎着他脚把他身体拎起来,御剑往另一个方向飞。 像是想到什么,殷云度拐了个弯回来对岑丹溪道:“阿圆,你先在这里陪姜前辈说说话,我把这遭瘟的畜生处理了就回来。” “等等——”姜意绪抓着披风突然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把他彻底杀了会生出很多麻烦,他还有用,暂且不要毁坏他的尸体。” 第112章 “如此……”殷云度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不毁尸就可以对吧?” 姜意绪点头。 “放心。”殷云度说完,便抓着莫悬一条腿御剑不知往哪里去了。 几刻钟后,殷云度御剑回来时岑丹溪和姜意绪已经在树下了。 岑丹溪见他回来,将自己的剑递给他看:“这次我把血擦干净了。” 殷云度笑着揉他的头发:“做的特别好。” 岑丹溪很受用。 “我将那家伙的尸体扔到了城西义庄,待会儿姜前辈回宗门只管说是碰到了匪徒,挟走了那家伙。”殷云度看向姜意绪,热情的招揽人替自己打工:“前辈的处境似乎不太好,需要帮忙吗?我知道有个宗门待遇很好,还特别缺长老……” “多谢好意,我必须留在这里。”姜意绪垂眸:“该走的从来都不是我……” 殷云度明白了,于是转而掏出一枚玉佩问起别的事:“这枚玉佩,可是前辈留下的?” 姜意绪点头:“正是。” 殷云度道:“不知有何深意?” “若我没猜错,你们应该也查到了现在东阙宗主的异常。”姜意绪扫过这枚玉佩:“现在这个人,他不是我师尊。我查到他几十年前曾通过丹药取信于各宗主家主……又将他们毒杀。但我也只查到了这里,就因为行踪受到了他的怀疑,于是他转而去培养了莫悬为他做事。” 殷云度想通了什么:“前辈也查过檀楼的契约?” 姜意绪点头:“正是。” 殷云度原本存着些希望对方是凤凰一族的遗脉,尽管自己也清楚可能性不大,但现在被明明白白告知,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升起些失望来。 “我师尊曾经和此人很……要好。我师尊为人良善,有意要保护他。此人从前出现时从未摘过帷帽,因此就连我也从未见过他的容貌,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块玉了。” 姜意绪继续道:“这玉佩是许多年前他遗落的,我捡到后一时忘记归还,再后来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殷云度打起精神,摩挲了下手中的红玉:“前辈是想,要我们借这块玉去查那人的身份?” “这玉是凡人界的东西,他对我有所顾忌,我离不开他的势力范围,没有办法放手去查。”姜意绪俯身要拜:“还请两位帮忙查清此事,还我师尊身份,来世愿当牛做马相报……” 殷云度赶紧去拦:“言重了言重了,这本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姜意绪将姿态放的很低,分明清楚殷云度他们也需要自己手里的这条线索去查背后之人,却绝口不提,只将自己摆在一个求助者的位置。 他很聪明,如果拿这些线索做要挟,对方反而可能会厌烦,不如卖个人情。 “前辈不必如此。”殷云度将人一扶,便朝后退了两步:“凡人界这一趟,于公于私我们都是要去的。” “多谢二位。”姜意绪道:“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第66章 九分恩爱九分忧 在寻常修士眼里, 凡人界大概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在这里修为会被天道压制,轻易不能动用灵力。并且丝毫灵气也没有,根本无法修炼。 闹市喧嚷, 岑丹溪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有些不适应:“这里好热闹,修真界从不会有这么多人这样聚集。” 殷云度目光在人群间梭巡,虽然是在凡人界, 但也实在太热闹了些。 “凡人界这样热闹的日子, 往往都是有什么节日。”殷云度道:“我去探探消息。” 他走向路边的商贩,拿起摊位上摆的花灯观摩:“这位小兄弟,这灯怎么卖?” 摊贩说了个数,殷云度挑了两个, 付钱,又问:“我与家人初来京城,不知哪里有什么热闹好玩的, 小兄弟可否告知一二?” 听他这么说,那小贩道:“好玩的多了去了, 你来的这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今日花朝节,日落之后城中会有花神祭典,国师大人会亲自在护城河畔祈福。别的先放一边,先去看这个,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殷云度点头:“多谢。” “是花朝节……”殷云度将手中的兔子花灯递给岑丹溪一盏:“晚间国师会在河边祈福,我们找机会看看能不能与他们结识一下。” 岑丹溪看看手中的兔子灯,语气带着些不解:“为什么要结识他们?” “因为国师是皇帝身边的人, 而我们要找的龙脉, 与他们息息相关。”殷云度一顿,又道:“何况我们还要去找那玉佩的主人, 如果能借助些权势,会更快一些。” 岑丹溪神情认真,点头:“明白了。” 殷云度一笑,牵着他袖子,拉了拉:“别板着脸了,离太阳落山还要好久,我们去玩点开心的。” 。 岑丹溪起先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殷云度在玩上实在是颇有些心得。 吃食饰品,木甲机关……岑丹溪指到的,他都能说出些门道来。渐渐的岑丹溪也被他的描述勾起兴趣来,开始自己上手尝试。 路过一个摊子,热热闹闹挤了许多人。岑丹溪驻足:“这个是做什么的?” “套圈,从老板手里买了竹圈,掷出去,套中了就能带走。”殷云度跟老板买了一把竹圈,递给岑丹溪:“试试?” 岑丹溪投掷一向精准,他一听这规则瞬间兴致缺缺:“好像没什么意思。” 第113章 “有没有意思,你试试就知道。”殷云度不置可否的笑笑,将竹圈全都交给他,指了指摆在最后一排离他们最远的东西:“我想要那个砚台,阿圆套给我吧。” “一个就够了。”岑丹溪只留了一个,将剩下的交还给了殷云度。 殷云度挑挑眉,没说什么,只是将竹圈接下,狐狸似的眯着眼笑:“不够再来拿哦。” 岑丹溪心说这样短的距离,怎么还会用得到第二个。他颠了颠手中竹圈的重量,觉得这实在太简单了,于是随手将竹圈掷了出去。 然后竹圈在空中晃动两下,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岑丹溪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殷云度非常贴心的又递了一个给他:“是不是有点难?要不然我来演示一下?” “不会。”岑丹溪接过,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刚才走神大意了:“这次一定能套中。” 殷云度依旧是笑。 岑丹溪这次谨慎多了,他颠过重量后,又瞄准了方向,这才将竹圈掷出去。 只见竹圈在空中抖得像筛糠,然后又半路便砸到了地上。 岑丹溪怔愣过后,又从殷云度手里拿了一个竹圈,再次掷出去。 不出意外的,又砸到了地上。 殷云度笑吟吟的凑过来:“还玩吗?” “不,不对。”岑丹溪捏了捏竹圈,果然发现了被切割的痕迹:“竹圈有问题。” 殷云度道:“老板也要糊口吃饭的嘛,全被套走了岂不是要赔死?” “你早就知道有问题了?”岑丹溪有些气:“知道,不告诉我?” “阿圆没问嘛。”殷云度晃了晃手中的竹圈:“还剩三个,要玩就玩刺激一点,打个赌怎么样?” 岑丹溪问:“什么赌?” “阿圆若是套中了,我便应允阿圆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殷云度笑眯眯的:“若是没套中的话……” 岑丹溪觉得这赌他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就算他不赢,殷云度也对他有求必应。 但他还是有些好奇殷云度的条件:“若是没套中就如何?” 殷云度靠近他,附耳低语:“我新得了一串缅铃……” 温热的气息撒在耳侧,脖颈。不知想到什么,岑丹溪一激灵,飞快捂住耳朵,薄红浮上耳尖。 尽管殷云度声音压的很低,岑丹溪自己也清楚这话不会被旁人听到,但他还是忍不住做贼心虚似的朝四周张望,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 人群熙熙攘攘,大家吵闹着忙自己的事。 岑丹溪松了一口气,但心依旧跳得很快。 “怎么样……”殷云度站的笔直,笑起来温和从容,赫然一副端方君子模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单看这幅表象,没人会相信这么不正经的东西是他说出来的。 “下流……” 岑丹溪抬起胳膊,挡着烧红的半张脸:“我一定能套中的。” 有了前面三个圈的经验,第四个就显得接近了许多,但还是差了一些距离。 “阿圆别紧张……”殷云度故意在他耳边说话,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多大关系……我怎么会让你不舒服呢。” 岑丹溪手一抖,第五个抛歪了。 又浪费一个。 他回头怒视殷云度:“你是故意的!” 殷云度轻咳了两声,手里摩挲着扇子,眼神飘忽:“怎么会呢。” “你就是故意的!你一紧张就摸扇子!”岑丹溪推着他把他推开几步远:“你在这里,不要靠近。” 岑丹溪拿着最后一个竹圈重新回到摊位前,回头,殷云度在不远处作了个投降举手的动作。 他这才放心回过身,将注意力集中到远处的砚台上。 第四个圈已经很接近了,这次不出意外的话,一定能套中的吧。 凡人界不能使用法术,不能用神识作弊。 岑丹溪闭眼呼出口气,这次全凭感觉,将手中的竹圈掷了出去。 竹圈在距离砚台有段距离的地方落了下来,岑丹溪心都提起来了,但好在它仍然在向前滚,然后倾倒,晃动着套中了那方砚台。 岑丹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忽然一方手帕贴到了额头,原来是殷云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一边给他擦汗,一边笑:“阿圆好厉害,沾不到你半点便宜。” 不远处老板在吆喝:“这是谁的圈?刚刚哪个套中了?” 殷云度将帕子递给他,朝老板挥手:“是我们!” 说着,他走过去:“老板帮我们包起来吧。” 岑丹溪握着手里的帕子有些出神。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公子一个人吗?”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那人将一枝花递到他手里:“公子今晚要一起去看花神祭典吗?我知道有个地方特别,唉你干嘛……”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快步赶回来的殷云度挡开。殷云度皮笑肉不笑:“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你管得着吗?”那人示好被打断,怒气上来:“我不过想约这位公子晚间一同去赏景,你这人凶什么凶?” “这是我夫君,你说我管不管得着?”殷云度把岑丹溪往身后挡,偏不让他看岑丹溪:“干什么,你要光天化日强抢人夫?” 那人嘴上半点不消停:“你夫君怎么了?现在是你夫君日后呢?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改变心意和我相好?” 第114章 殷云度知道这是碰上无耻之徒了,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揍一顿就老实了。 殷云度一撸袖子露出了腰间的佩剑,那人表情一下老实了不少,殷云度还没动手他就开始找借口溜:“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你就对我亮拳头,本少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不跟你计较,我,我还有急事……” 说着,他泥鳅一样扎进人群里,没了踪影。 殷云度捻了捻手指,一些看不清的细小粉末随风沾到了那人身上。 现在人太多,把这家伙揍出什么毛病有一堆人能作证他动了手。 不是喜欢晚上约人吗。 等晚上有他好果子吃。 殷云度回头去牵岑丹溪,发现了他手里刚才那人塞过来的花。 “不是不喜欢花吗?”殷云度笑:“怎么收起花来了?” “啊……不喜欢花,我不是故意要接的。”岑丹溪刚刚在走神,没注意到自己被塞了花。他想了想,将花递给殷云度:“那……给你?” 殷云度蹙着眉接了过来,随手不知存放到了哪里:“不喜欢花,喜欢什么?” 岑丹溪知道他现在有点生气,于是试探着哄道:“喜欢你,行不行?” 殷云度神情满意了:“要一直喜欢才行。” 说完,他牵着岑丹溪离开这里:“去护城河吧,天快黑了,祭典应该也快完开始了。” 岑丹溪点头。 护城河附近人流涌动,祭典开始还要有些时间,见附近有卖河灯的摊贩,殷云度去买了两个来。 岑丹溪拿着,有些好奇:“这个也可以许愿吗?” 殷云度点头:“自然。” 岑丹溪仰头看树枝上挂的彩筏:“这也许愿,那也许愿,人的愿望可真多。” “九分恩爱九分忧,两处相思两处愁。有愁自然就有愿望。”殷云度闭眼不知许了什么愿,轻轻将河灯推入水中:“我也有许不完的愿望。” 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殷云度脸上,岑丹溪看着他,忍不住问:“是什么愿望呢?有些和我有关吗?” 殷云度却摇头:“不是有些。” “每一条,每一件,都和你有关” 第67章 一枝春景去 放过河灯, 殷云度想到什么般站起来摸了摸身上,动作一顿,对岑丹溪道:“我好像在来的路上落了东西。” 岑丹溪看过来:“是什么东西?” “钱袋丢了……”殷云度道:“现在马上折回去或许还能找到。” 岑丹溪不记得殷云度刚才有掉什么东西, 若是真从殷云度身上掉了什么东西,他不至于毫无察觉。 虽然不知道殷云度要去干什么,但岑丹溪还是道:“快去快回,找不到就算了。” 殷云度温温和和的笑:“不要乱走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 我马上就回来。” 岑丹溪点头:“好。” 殷云度转身, 目标明确的朝着某个方向去。 。 小巷子里,有人被五花大绑堵在墙角。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殷云度拉长了声音,每说一个字, 就拿剑柄拍一下他的脸:“春春春,犯蠢的东西,还敢不敢对着别人老婆发春?” 殷云度说着, 掏出了这人塞给岑丹溪的那枝花,比量几下, 将花枝插到他头上,拍拍他的脸:“一枝春景去,正挂你坟头。” 凡人界不能使用灵力,但没说不能使用武力。 殷云度用了点小手段追踪到这人的位置, 人多眼杂,轻轻松松便把他绑了,打算好好教训一顿。 那人起先还敢叫嚣, 但发觉拍在脸上的东西是剑以后就没了动静, 殷云度拍他一下他就抖一下。 “你……你可不能杀我……”那人哆哆嗦嗦,吞了口口水, 似乎找到了一点自信:“我可是皇亲国戚,现在的皇帝是我亲叔叔……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你若杀了我,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你抓回来。” 皇家的人? 原本只是想捉住人教训一下,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说不定可以套点消息出来。 “原来是皇家的人。”殷云度一笑:“就这么跑出来半天,身边既没有侍从,也没有人来找……要么你这个身份是冒充的,要么就是你根本不受重视。无论是哪个,我杀了你都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那人像是被说中了,找不出辩驳的理由,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殷云度叹气:“而且很可惜,我可不会在你们这‘普天之下’逗留。你们找一辈子也找不到我。” 那人猛地抬头:“你和国师一样,是修真者?你也有那通天的本事?” 殷云度也是一愣,但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依旧平静:“是修真者又如何?” 下一刻,那人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头咚得一声结结实实叩到地上,他咬牙道:“大师……不,大仙,大仙帮我!” 殷云度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什么意思?” “求大仙废了现在这个狗皇帝,我是皇家的人,我的气运什么的大仙尽管拿去,我不管下一个皇帝是谁,只要现在的皇帝死……” “夺人气运修炼是邪修所为,我用不上。而且,你刚刚不才说皇帝是你亲叔叔吗?”殷云度觉得这皇家有些意思,但巷子外喧闹起来,估计是祭典快开始了。他问道:“你叫什么?” 第115章 “赵诲。”这句说完,他又补了句:“我刚出生时叫赵昆。” “今日我还有些事,改日再去找你。”殷云度对他曾经叫什么并不感兴趣:“这绳子绑两个时辰自己会松,这次只是让你吹吹凉风,再有下次做这种事让我遇上,我把你脑袋削了种地里当花肥。” 说完,他头也不回飞快走了。 再回到河边时,祭典已经开始了。祭台上有人穿了一身花纹繁复的暗色迤地长袍,手持木剑,正在缓缓起舞。 殷云度快步回到岑丹溪身边:“耽误了些功夫,久等了。” 岑丹溪注意力都在台上,见他回来,回神问道:“找到了吗?” 殷云度点头:“放心。” “你看台上那位国师。”岑丹溪眉头微微蹙起:“有没有感觉到不对劲?” 台上那人衣袍宽大,头戴蚩尤面具,既看不出模样也看不出体态特征。 殷云度一时间没发现什么:“阿圆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她满身都是死气,已经浓郁到我不靠灵力,单凭眼睛便能看出了。”岑丹溪紧皱着眉头,摇头:“这种程度的死气,已经不是死去一两年的人会有的了……至少要十几二十年,才会变成这样。” 死而复生……就像莫悬那样。而莫悬是东阙那个身份不明的假宗主的人,这人不出意外,估计也是那边的人。 殷云度略一沉吟,谨慎道:“保险起见,结交之事先放一放。” 岑丹溪也赞同点头。 但他们刚下完决定,便见两只蓝蝶自台上飞下,在人群间飞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他们两人身上。 四周人群瞬间变得闹哄哄的,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投向他们。 殷云度看向台上,穿着奇异的国师似乎已经完成了祭祀,正站在祭台中央看向人群,虽然她戴着面具并不能看清表情,殷云度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在看他们。 短暂的对视后,她转身走下了祭台。 有侍从模样的人来到他们身边,做了个“请”的动作:“恭喜两位公子被选中,请这边来,国师会亲自为你们二位赐福。” 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殷云度只能点头道:“有劳了。” 两人被带到一处僻静隐蔽的亭中,不多时,国师提着灯笼施施然赶到,挥退了四周的侍者。 “这么紧张,估计已经发觉我身上的死气了吧。别害怕,我对你们半点恶意也没有。”国师的声音有些耳熟,却又让人一时间记不起来:“看你们的反应,那个姓姜的孩子应该只说了要你们来凡人界,并没有让你们来找我。” 国师一面说话,一面将面具摘了下来:“真是的,明明知道我的自由比他还有限,轻易离不开这里。分明说好了由我想办法将你们引去东阙,再由他将你们引导来凡人界我这里……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不过他大概也是为了保护你们,我在那个人手下兢兢业业做了那多年事,他警惕我也是应该的。” 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殷云度一句“应怜”到了嘴边险些喊出来。 乍看似乎很相像,但细看之下眉眼间又不尽相同。 比起应怜,她更像殷云度在幻境中见到的殷楹。 或者说……她就是殷楹。 殷云度不太确定:“殷楹姑姑?” 殷楹找了个位置坐下,轻轻叹气:“真是好多年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见她认下,殷云度被她的话绕得有些晕:“将我们引去东阙是什么意思?” “你们去檀楼的邀贴是谁给你们的?”殷楹缓缓道:“不去檀楼,你们如何查得到那些契约?不查到那些契约,你们如何会想到去殷氏和东阙细查?” 邀贴是叶照月送的,而之前烛阴的手记中有提到,叶照月与殷楹是同窗,关系很要好…… 殷云度一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多谢前辈指路。” “不必客气,是我有求于你们。”殷楹道:“我死了这么多年都得被他捏在手里给他做事,就是因为我女儿在他手里。后来我发现他拿灵琰炼制法器,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说到这里,殷楹忽而问他:“你知道他为什么选中灵琰吗?” 殷云度本来很确定,但对上殷楹的目光,他又不确定起来:“是因为应怜妹妹不止是姑姑的女儿,还是烛阴的女儿?” “不止于此。”殷楹轻轻摇头道:“果然,殷祝也没有向你们把话讲全……” 第68章 并蒂莲 系统最开始告诉他的是有邪修谋害了过去的某位气运之子, 并利用其气运做成了破坏世界规则的法器,可以用这法器来捕杀他们这些身负气运之人。 系统也已经承认了,应怜便是那件法器。 殷云度猜测那位被谋害了的气运之子便是原本的应如许, 而应怜便是法器载体。 听殷楹的意思……居然还不止如此吗。 “殷祝说话半遮半掩,是在怕你们知道所有事之后,对灵琰动手时便半点也不犹豫了。但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知道。”殷楹道:“那个人在修炼一种可以吸取人修为寿命,再将死去之人复活的邪术, 这你们应该知道吧?” 殷云度想到了一种荒唐的可能。 “玄玑七百四十年那场鬼疫, 操纵者是以蛊虫为媒介吸取人修为,但这并不代表这一邪术只能以蛊虫为媒介,只不过是施术者恰巧擅长用蛊而已。”殷楹缓缓道:“这邪术若想发挥到极致,得要介于生死之间的东西做媒介……” 第116章 殷云度的想法基本被印证了, 他没有打断,安静站着听殷楹继续讲。 “我在尚未被嫁去东阙时,就已经在那人授意下被殷檐毒杀在花轿上了。”殷楹语调平和, 像是只是在讲故事:“没有像寻常的亡者一般即刻失去意识,全是因为腹中灵琰的灵气。” “他的邪术需要一个死生之间的媒介, 而灵琰是神裔,又是棺材子,亦死亦生,再合适不过了。” 妇人死后所生出的孩子被民间称作棺材子, 听起来骇人听闻,但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我被他囚困于此已有二十载,那个人的本事我再清楚不过了。”殷楹道:“要杀他不易, 若是杀不了他……那便将他手中的媒介毁去。这样合适的法器, 毁去了,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能助他为恶了。” 殷楹的表情他看不懂, 算不上轻松,但也并不哀伤,像是一种拼尽了全力却又无力改变的麻木。 情感上那是她的女儿,不可能不爱护。但理智又告诉她,若是不加干预,她的女儿的存在会害死旁人的女儿。 或许在殷云度不知道的过去,她也尽了力去寻找折中的方法。 但却没能找到。 殷云度心头有些发堵,郑重道:“不会走到这一步的,死的必然是该死的人。” 殷楹微微一笑,像是经历了太多失望习惯性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没有表态。 岑丹溪听了半晌,突然问道:“前辈为那个人做了做么多年事,都是做什么?” “我在凡人界看守龙脉,每月将凡人界龙脉的龙气收集起来给他。”殷楹道:“他拿龙气供养着一个原该死去的人,但却只是吊着那人的命,并不拿他的复活之术让那人同其他已死之人一般复生过来。” 殷云度听到了关键信息:“龙脉?可否指点其位置?” “就在皇陵之下,但它只在每月的十五能进入。”殷楹道:“若你们想去,三日后酉时再来此地找我。” “多谢前辈。”岑丹溪说完,又问:“可否冒昧一问,前辈知道那人的身份了吗?” “我只知道一部分,而且也只是推测。”殷楹道:“东阙宗应宗主在入宗门前,曾是前朝王室。听野史传,前朝有为皇子培养替身暗卫的习惯……” 说罢,她抬眸看向岑丹溪:“那人轻易便取代了应宗主,想来应该不止是修为高深。那人必然对应宗主极为了解,甚至容貌上也一模一样。替身这个身份,完全符合这些猜测。” 岑丹溪道:“那此人的家族信息,可还有法子查到?” “那些已经是前朝的东西了,早就在改朝换代时遗失或者焚毁了。”殷楹摇头:“就算找到也未必还有人在。莫说此人一个暗卫的家族,就是应宗主母族那样显赫的家族,也已经人去楼空,只余旧宅尚在了。” 殷云度问道:“那应宗主的母族旧宅位置在何处?现在可有人居住?” “那宅子被皇帝赐给了与他不和的哥哥成王做王府,后来成王被皇帝借口赐死,这宅子里的主人就只剩一个地位尴尬的世子了。”殷楹道:“这宅子就在皇宫北阙,一众朱门绣户中,看起来最荒凉破落的那个就是。” 。 殷云度和岑丹溪找到殷楹所说的地方时,殷云度觉得有些不妙。 他感应到了他之前留在那登徒子身上的追踪粉。 两人一块猫在墙头,岑丹溪看向他:“怎么不下去?” 殷云度在思考,如果被岑丹溪发现他偷偷打击报复路人,会不会觉得他小心眼。 殷云度深沉道:“我在思考一会儿该怎么行动。” 岑丹溪忽然凑近他,嗅了嗅,蹙眉:“你在心虚什么?” 殷云度道:“什么?” 岑丹溪道:“你现在的味道已经是一颗酸橘子了。” 说罢,他足尖一点从墙头跃下,殷云度见状也跳了下来,跟过去。 这宅院破败,空占着绝佳的位置,却没几个仆拥打理。 岑丹溪一边走,一边问:“我们是直接自己去找线索比较好,还是把这里的主人抓出来,让他带我们去找比较好?” 殷云度觉得岑丹溪的行事风格跟他真是越来越像了。 选项里甚至没有等白天再敲门和这家主人商量商量。 殷云度胡思乱想的功夫,岑丹溪已经做好了决定:“还是把这家主人抓出来比较方便,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 殷云度没忍住道:“是我的错觉吗?我们做事方式做来越像了。” 岑丹溪眨眨眼,笑:“不是错觉,我在学你。” 殷云度一愣:“学我?” 岑丹溪点头:“你做事很有意思。” 赵诲今日难得偷溜出门一次,却因为嘴上没个把门的被人教训了一顿。 在小巷子里被捆着吹了两个时辰冷风,绳子终于松开,他狼狈溜回府上。这府上仆拥没几个,却一大半都是他那皇帝叔叔的人,因此也不好惊动那些人。受了些皮肉伤,只能自己躲着在房间里自己处理。 他随便处理了下身上的伤口,正准备拿药酒给自己搓搓淤青的地方,却听“咔嚓”一声,窗子忽然被人推开。 “啊……居然是你啊。”岑丹溪从窗子间冒了个头,张望:“你知道这府上的主人是谁吗?” 赵诲:…… 赵诲想到殷云度的警告就开始腿软了,贼心也没了,贼胆更没了,他谎也不敢撒:“是我,怎么了?” 第117章 岑丹溪哦了声,直接撑着窗子跳了进来,又探出头去:“是这一间,找到了,就是他。” 赵诲一听腿都软了,还以为是要来找他继续算账的。 岑丹溪朝外探着头看,然后殷云度从前面推门走了进来。 岑丹溪看他:“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跳窗户?” 殷云度道:“我觉得我其实走门更方便……”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人忽然声泪俱下大声道:“大仙!您是来帮我的不是来杀我的对吧?” “我们是来问你些事的。”殷云度道:“还有,不要叫我大仙,听起来跟神棍似的。” “那……道长?”见殷云度虽然蹙眉,却没有再反驳,于是他继续道:“道长想问什么?” “你对这宅子从前的主人了解多少?”殷云度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红色玉佩:“这玉佩你见过吗?” 见到殷云度手里的玉佩,赵诲先是一拍手,然后转身去翻箱倒柜,最后拿出了一块同样质地的红玉来。 他拿玉佩去扣上殷云度手中那半块,两块玉佩严丝合缝合到了一起。 殷云度总算知道为什么完整的一朵红莲却只是半块玉佩了。 因为两块玉佩合起来之后,是一对并蒂莲。 第69章 需要亲一下吗 这玉佩的另一半, 同样是一朵完整的红莲。两朵莲花分开各自完整,扣到一起却能在根系处相连。 殷云度抬头问道:“这玉佩你是何处得来的?” “是我外祖四处走访时在民间得来的东西……”赵诲道:“我外祖曾任翰林修撰,受先皇之命负责编纂记述前朝国史。” 赵诲说完, 用略带些探究的眼神小心翼翼看他:“这玉让我联想到了一桩前朝的皇室辛秘,道长手中有玉佩的另一半……不知道长可是前朝那位被仙人带走的皇子?” 殷云度一顿,这人看来是将他当成应如许了。 “不必细问我的身份。”殷云度道:“你只管将你知道的仔细讲来听听。” “前朝柱国将军之女郑氏入宫为妃后诞下一子,彼时的皇帝膝下子嗣单薄, 他母族又得深得宠信, 此子若能成用,十有八九便是下位皇太子。”赵诲道:“我外祖曾在闲谈时曾说,民间有传言,当年郑氏所生并非一子, 而是一对双生子。” 殷云度目光落到那双玉佩上:“双生子?” “正是。古时皇室虽也曾有过双生子,可却从未有过双生子中一人为帝的先例。”赵诲继续道:“据说柱国将军为了能让自己外孙稳坐太子之位,便要郑妃将双生子中的一个交给自己暗中处理掉, 只当是郑妃只生下了一个皇子。” “想来郑妃怀胎时便应该知道腹中是双生子了,于是上下打点过, 此事只有她与家人知晓。知父莫过女,她的父亲会做什么她也清楚,便做了这一对玉佩,将其中一个孩子由心腹送出宫去, 留此玉佩以待日后相认。” 赵诲说到这些事倒是能谈谈而谈:“只可惜郑妃心腹被柱国将军暗中追杀,四下离散。我外祖走访时遇到的老妪自称是郑妃的贴身侍女,她说当年那个孩子大概已经在流亡中死去了, 便将玉佩给了我外祖……我觉得未必如此。” 殷云度没想到这个纨绔居然真知道不少东西:“那你觉得应是如何?” 赵诲说到了尽兴处, 一时也忘了害怕,只顾将自己的猜想倒豆子一般全都讲出来:“据说前朝有为皇子养暗卫的习惯, 暗卫不止是暗卫,还是替身。谁知道这些容貌相似的替身暗卫中,会不会有个找回来报仇的真皇子呢?” 殷云度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他撂下一句,“有些急事,改日再来找你。”便拉着岑丹溪脚步凌乱快速走了出去。 若是按这个猜想一捋,那所有事便全都说得通了。 应如许身边那个何似,是昔年他在人间皇室时便潜伏在他身边的伺机报复的暗卫。应如许心善,取得他的信任怜悯很容易。于是在他被上任东阙宗主挑中从凡人界带走时,他将何似也一并带去了修真界。 后来何似和应如许一同经历鬼疫之事时,不知是他自己悟性超群还是与那邪修暗中做了勾结,总之他学会了那门邪术。他一边修炼邪术,一边利用应如许对他的信任,了解透了应如许身边包括殷桓在内的所有人。 于是他开始布局,将所有人都推进局中。先在檀楼崭露头角吸引仙盟之人,再以延寿丹为饵告诉仙盟中人由他延寿复活的人,只有汤谷凤凰一族的凤凰火能杀灭。借他们之手毁掉汤谷又使他们将岑寂叫去,挑拨离间岑寂与殷桓关系。完成这一切后仙盟之人失去了利用价值又有泄密的风险,于是他毒杀了仙盟中所有参与过此事之人。 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在汤谷那一战的同时他成功谋害了应如许,顶替了他的身份。 凤珏死,岑寂决裂,如此一来殷桓身边可信任的朋友就只剩应如许了,于是在他提出假娶殷楹以解殷楹彼时困境时,殷桓没什么怀疑便同意配合了。然后殷楹的女儿便成了他最趁手的工具。或许是出于恶趣味,这人时不时还去流云阁看看岑寂,假模假样劝其与殷桓和好。 分明做局的人是他,两人的矛盾不可调和他最清楚不过,却还要故意提及此事让岑寂痛苦,然后在暗中看戏取乐。 现在只剩一点殷云度想不通。 第118章 或许是嫉妒和恨意让他想毁了应如许,于是恨屋及乌连带着应如许身边相熟的朋友也不放过。可他为什么一定要毁掉汤谷? “为什么,这个人一定要毁掉汤谷?”殷云度脑子很乱,愤怒和无力感一同在心底翻涌。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突兀的问这么一句岑丹溪能不能听懂,但他现在实在组织不出什么有逻辑的语言: “因为凤凰火能烧毁那些规则之外死而复生的人吗?这分明是说不通的,他给仙盟那些人延寿丹就是为了引导他们去毁了汤谷,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汤谷,可是为什么?” “关心则乱。”想通前面那些事对岑丹溪来说并不难,他几乎没什么停顿便领会了殷云度的意思,他抬眸道:“我们来这里之前,烛阴曾说过什么还记得吗?汤谷有什么?凤凰一族守的是什么?” “汤谷有……扶桑树?”殷云度喃喃:“神树生灵智,入轮回历劫,却不愿再回北界镇守……他们就是神树的转世?” 岑丹溪道:“毁掉汤谷的同时毁掉了本体,负责监管他们的凤凰一族随之覆灭。他不止不用再回北界,还切断了上界与修真界的联系,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上界惩戒。” 殷云度神色有些恍惚,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所以……其实凤凰一族什么错都没有,兢兢业业守一方安定,却无端被卷进此事之中。归根究底,其实是被人族和那棵树的私欲毁了,对吗?” 岑丹溪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殷云度忽地吐出一口血来,闭眼便要向前栽倒。 岑丹溪慌了神,想说什么也忘了,他将人扶住忙去探殷云度的脉。 脉搏杂乱急促,显然是急火攻心。但好在灵力并没有乱窜,不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岑丹溪勉强松了一口气。 。 殷云度觉得自己只是眼前一黑闭了闭眼,醒来时却已经到了别处。 这里似乎是在客栈的房间里,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点灯,岑丹溪也不知去向。 黑暗加重了殷云度心底的不安,他从床上下来,刚走出没几步小腿就撞上了地上的矮凳,凳子被撞翻,他也被这疼痛刺激得一下清醒过来。 像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门被一把推开,岑丹溪举着灯走进来。 “怎么了?”岑丹溪刚走近过来,就被殷云度一把抱住。岑丹溪被撞得身子一晃,不得已张开手臂将手中的灯举高些。 殷云度紧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身上深吸两口气,像是才缓过来:“去哪里了……” “这房间里没有灯,我去跟掌柜的要了一盏来。”岑丹溪语调轻轻缓缓,他想了想,摸摸殷云度的头发:“你在害怕吗?还是很难过吗?” 殷云度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个问题,亦或者两者都是。 “我在这里陪着你……”岑丹溪余光瞥见了倒在地上的矮凳:“刚刚是撞到凳子了吗,疼不疼?” 殷云度嗯了声,想说不疼,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好疼。” 没有人不需要关心和爱意,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需要岑丹溪爱他,更多的爱他,越多越好,永不满足。 岑丹溪将灯放到一旁,去查看殷云度的腿,果然高高肿起了一块。 岑丹溪蹙眉道:“我去问问有没有药酒。” 殷云度将他拉住:“不用,修行之人身体没那么脆弱。你陪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见他坚持,岑丹溪不再犹豫,脱了鞋袜同他一起躺下。 “两日后再去找殷楹前辈,这两日我们四处去看看。”岑丹溪道:“我对凡人界的事情不熟悉,你来教我。” 殷云度侧卧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他的手腕,轻轻的揉着:“好。”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今晚殷云度实在有点过于沉默了,岑丹溪不知道怎么安抚他才好,于是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殷云度只是想放空一会儿,但注意到岑丹溪一直盯着自己看,于是放下了他的手,回神:“怎么了?” 岑丹溪胳膊撑着床,蹭到殷云度面前仰起脸:“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殷云度听到这里一怔,有些自责于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岑丹溪。 但是下一刻岑丹溪就凑得更近了些,压得有些翘的头发擦过殷云度脸侧。然后,岑丹溪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般问道:“或许,需要亲一下吗?” 殷云度原本没什么别的心思,可岑丹溪这样乖的样子实在勾得他心痒。他不回答,岑丹溪就颇有耐心的仰着脸,巴巴的望着他。 殷云度没忍住伸出手,捏住他的脸:“是在心疼我吗?” 颊肉柔软,捏起来手感很好。 岑丹溪还是拿那双清润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他,诚实道:“嗯。” 见殷云度只是捏他的脸没有做别的,岑丹溪认真问道:“不亲吗?真的不需要吗?” 再不下手没天理了,殷云度眼神暗下去,捏着岑丹溪的下巴吻下去。 亲吻缱绻温柔,唇瓣分开后,或许是因为热意上涌,岑丹溪脸颊浮起一层红晕,他抓着殷云度的衣服,这次是真的不太确定了:“亲完了,还要做别的吗?” “没亲完呢……”殷云度牵起他的手又亲了两下:“我能做别的吗?” 岑丹溪点头:“嗯。” 第119章 第70章 不喜欢吗? 岑丹溪实在是长了一张很好欺负的脸, 再加上这乖孩子的性格,殷云度偶尔良心发现会在欺负人时生出些负罪感来。 想到这里,殷云度忍不住温柔下来, 在岑丹溪唇角轻轻啄吻,手下移挑逗,耳鬓厮磨:“有哪里不舒服吗?” 岑丹溪咬着自己的手,摇头, 眸中水色潋滟看起来无辜极了。漂亮的脸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纯良无害, 但开口说出的却是:“你可以对我再粗暴一点。” 殷云度呼吸粗重起来,喉头滚动,但动作依旧温柔克制:“是为了能让我心情好些吗?不必为我做到如此。” “不是。”岑丹溪道:“我对你的感情,和你对我的, 是一样的。” “你对我说是人都有欲望……”岑丹溪拉着他的手握到自己腰上:“我也有。我对你的欲望,和你对我的,也是一样的。” “所以粗鲁一点也没关系……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辞。” 手掌中的触感温热细腻, 骨肉匀称,他没有出声, 只是一寸寸抚过岑丹溪的身体,感受着身下人微弱的颤栗,他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些出自本能的,粗俗的想法—— 弄哭他, 弄脏他,弄得他下不来床。 想对岑丹溪说些诸如“我会把你的肚子填满,就像怀了小蛇蛋一样”之类的疯话。 但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紧贴着岑丹溪在他耳边温柔道:“我爱你。” 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岑丹溪一愣, 下意识道:“什么?” 于是殷云度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爱到不舍得让岑丹溪这个名字沾上任何一点儿污言秽语,他在脑子里怎么胡思乱想都可以,但是不能对岑丹溪开口。 这是他要放到心尖上爱护的人,他舍不得让人受任何一点儿委屈,哪怕是在床上。 岑丹溪微微怔愣后,他环着殷云度的脖颈,做错事一样小声道:“我也爱你。” 这是岑丹溪完全回忆起自己的能力后,第一次动用天赋挑动人的欲望。不同于从前半知半解时动用能力还会变换瞳色,现在的他只需一个对视,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人陷入欲望。 他实在想要知道,殷云度被现在这个能力级别的他所影响后,会对他做什么。 他见过太多因为欲望陷入疯狂的人,也杀过太多这种人。那些人死后的欲念全都为他所用,比起温柔纯善这些正向的情感,他还是更了解贪嗔痴怨这些负面情感。 按照他一贯的理解,殷云度或许会在影响下用粗暴的方式占有他,也或许会说些粗俗露骨的话。 无论是哪种可能,只要能让殷云度把心头闷着的那股气使出来就够了。 但他想来想去,唯独没想到殷云度依旧那样温柔,然后在他耳边珍而重之的说爱他。 岑丹溪感到了些愧疚,这愧疚的源头可能是因为他瞒着殷云度对其动用了能力,也可能是因为殷云度对他的感情太过纯粹让他无所适从,他分不清楚。 殷云度对岑丹溪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听到岑丹溪回应的话后,他像得了骨头的小狗一样兴奋,又按着人交换了个吻,然后俯身采颉。 岑丹溪溢出几声轻哼,腿勾到他腰间,不安的滑动两下:“你为什么总爱咬这里……” “这里你的反应最大。”殷云度换成手去继续刚才的动作,然后抬起头去亲吻他:“不喜欢吗?” 岑丹溪发出几声短促的闷哼:“喜欢。” 殷云度想到一句话。 龙性本淫。 为了给伴侣留下一个好印象而在平日里强忍欲望的,好像不止他一个人。 早知道是这样那就不装了,每天几十遍清心咒白念了。 殷云度哑声问:“缅铃要不要玩?” 岑丹溪脑袋陷在软枕里,闻言只是默认般用那双湿润的眼睛瞥他一眼。只这一眼就把殷云度看得喉咙发紧,气血翻涌。 见他还在等着自己回答,岑丹溪出声道:“要。” 殷云度以为他怎么着也要推拒一番,没成想回答的这样干脆:“都不跟我讲讲价?” 岑丹溪道:“说得好像这次拒绝了,你下次就不会提了一样。” 殷云度脸上带上了些笑意,又去捏着岑丹溪的下巴,将他偏到一边的脸掰向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交汇到了一起,然后岑丹溪主动抬头递上了唇。 …… 次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殷云度的胳膊还牢牢扣在他腰间,岑丹溪动了动,只觉腰酸背痛四肢像是被拆开后重组起来的。他忍不住去按一按自己的小腹,虽然殷云度已经清理过了,但昨晚那满涨的感觉回忆起来仍然令他心有余悸。 “醒了?”殷云度还没睁开眼,就已经亲了过来,他自己都迷迷糊糊的:“睡的好吗……” 感受到斗志昂扬戳着自己的东西,岑丹溪暂时有些犯怵,他想朝一边躲,却牵着酸痛的腰,没忍住倒吸一口气。 殷云度清醒过来,捞着岑丹溪的腰把人搂得更近:“腰疼?” 岑丹溪嗯了声,仍旧下意识的想躲。 “别躲,别动,我什么都不做。”殷云度手搭在他腰上:“我给你揉揉……有没有好一点?” 殷云度按得不错,于是岑丹溪便不躲了,像是被哄好了的小动物般又重新往殷云度怀里扎,额头抵着殷云度胸口让他给自己按腰。 第120章 没一会儿,怀中的人呼吸又均匀绵长起来。殷云度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怀中人熟睡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勾起,在岑丹溪额间印下一吻。 岑丹溪再醒来时,夕阳自窗外洒进来刚好能照到床上。睡了太久,岑丹溪脑子都有些钝了。他呆呆伸手去接,金黄一片落在手上,有种暖洋洋的错觉。 殷云度不在,他也不急。他在这里,殷云度走不远。 不知道是因为又睡了一觉还是殷云度按的好,身体上的不适消退了大半。岑丹溪心情很好的从床上下来,缓缓踱步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子全部推开。 分明太阳金灿灿的挂在天边,吹来的风里却带着些湿润的细雨丝。街上行人二三,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鸣。 岑丹溪靠在窗边静静想,这样的日子似乎也还不错。 正出神,岑丹溪忽然被人被身后抱住,然后被打横抱起放到一旁的小榻上。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殷云度,于是岑丹溪一动不动随便他摆弄。 “又不穿鞋子四处乱跑。”殷云度一边抓着他穿鞋袜一边道:“从前还披个外袍应付应付,现在连披都不肯披了。还把脑袋探出窗子淋雨?” 岑丹溪觉得他把自己说得听起来有点傻,于是反驳道:“又不用出门。而且雨不大,跟头发丝一样,都感觉不到。” 殷云度没忍住笑:“不出门就不用好好穿衣服了吗?” 岑丹溪毫不犹豫,点头:“嗯。” “一会儿我们出门。”殷云度一边整理他的衣服,一边道:“这次有理由好好穿衣服了吧?” 岑丹溪哦了声,百无聊赖的扯扯殷云度身上的穗子,又拉拉他的腰带,将殷云度的衣服也扯乱。 殷云度低头看了看拽着自己衣服作乱的手,叹气:“再捣乱那我们还是别出门了,衣服不爱穿那也不必穿了。要脱就脱彻底,到床上去脱,我爱看。” 岑丹溪捣乱的手马上就停了下来,甚至贴心的帮殷云度把衣服又整理好了。 留意着岑丹溪的小动作,殷云度笑起来,在他唇边亲了下:“好了。” 岑丹溪几乎是弹了起来,飞快的远离了床榻相关的地方,坐到桌前,却见桌上还摆了几盘糕点。 “这是雪蒸糕,沙糕,青糕,合欢饼……”殷云度也坐过来,随便点了几个介绍:“今日有空,我便借了店家的后厨随便做了些。你尝尝看怎么样?” 按以往的经验,殷云度拿不出手的绝对不会摆在他面前。这些糕点卖相看起来都很不错,岑丹溪尝过一块之后更是眼前一亮。 殷云度对自己的厨艺有十成十的自信:“好吃吗?” 岑丹溪点头,继续尝下一块。 “你喜欢就好。”殷云度托着脸看他:“我很喜欢下厨,只可惜近来都没有余闲,手艺都快荒废了……待日后我们闲下来了,就找个小镇子去住,我日日下厨做给你吃可好?” 岑丹溪想了想,道:“要选临水有鱼的地方。我抓来鱼,你做。” 殷云度笑意更深:“好。” 简单吃了一些,天边已经暗了下来,两人相携来到街上。 雨完全停了,但空气中仍然沾着湿漉漉的水汽。 殷云度道:“今夜有焰火,大概还要再等……” 殷云度没说完,就被岑丹溪拉了下衣服:“焰火?是那个吗?” 殷云度顺着岑丹溪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远处亮着火光,赤红的火焰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殷云度眯眼道:“那好像不是焰火……” 岑丹溪啊了声:“不是焰火,那就只能是……”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帮忙!” “快!快去救火!” “都别看着了!快帮忙!” 岑丹溪还没说完,此起彼伏的喊声便四下响了起来。 殷云度看向那个方向,拦住了一个路过的百姓:“这位大哥,敢问那是什么方向?何处走水了?” “你外地的吧。”被拉住询问的人满脸焦急:“那是皇宫啊。” 殷云度道了声多谢,想到殷楹应该在那里。 岑丹溪问道:“要去看看吗?” 殷云度道:“好。” 第71章 还好不能生 火势不小, 不止宫墙内,就连临近的街道宅院也遭到了波及,越是靠近皇城, 越是混乱一片。 忽而一队穿甲佩剑满身肃杀寒气的人纵马过街,进了宫城。 有士兵嘴中嚷着戒严将百姓往家中驱赶。 这阵仗不像是普通的失火…… 岑丹溪看着纵马离去那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在凡人界这叫什么?是谋反吗?” “不清楚。”殷云度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趁乱混了进去,皇宫的火已经被扑灭了, 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味和血腥味。 有宫人沉默着垂首用水冲洗台阶, 一盆盆清水浇下,污水蜿蜒而下流到殷云度脚边时,清水已经变成了血水。 有两人自殿中走出,宫人停下动作伏地叩拜:“殿下, 国师。” 黑色长裙逶在地上,殷楹嗯了声,开口道:“继续刷吧, 明日百官朝拜新主,务必要洗刷得干干净净, 半点腌臜味也不能有。” 宫人齐声应是。 按理说身边有位“殿下”,不待“殿下”开口便兀自发号施令这般行径算是僭越,可宫人却全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就连她身边那位殿下也没有开口质疑什么。 第121章 与殷楹同时走出的那位殿下也是名女子, 二十几岁模样,锦衣玉带,气质冷清。手中宝剑残血尚温, 但待殷楹的态度却相当恭谨。 像是觉察到什么, 殷楹不着痕迹的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对身边的女子道:“殿下……不对, 现在该称陛下了。” 殷楹微微一笑:“废帝余党之事不必过多忧心,陛下今晚只管回去好好休息,万事有臣在。” 女子像是一下被解决了心头难题,躬身谢道:“那便有劳国师了。” “你我君臣一体,不必言谢。” 短暂的交谈过后,两人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 待她们走开,殿中才陆陆续续有穿着官服的人小心翼翼露个头出来四处张望。见她们两个都离开了这里,便一个个都逃命似的连滚带爬从殿中奔逃出来,官帽在推搡间被挤掉在地上也无暇去管,只一个劲往外跑。 正出神,殷楹已经无声无息靠近了过来,微笑:“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殷云度收回视线:“我们在街上看到这里起了火,想着前辈可能在这里,便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用怕,不是什么大事,宫变而已。”殷楹说得很轻松,仿佛是什么司空见惯的事:“或成或败,在凡人界隔些年就要有一次。” “……原来如此。”虽然这么说,但殷云度还是觉得,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什么很寻常的事。 “左右再过两日你们便要随我去寻龙脉,来都来了,不如索性便在这里待上两日。”殷楹说着,将一枚环佩交给他们:“你们想去哪儿自己随意走动便是。若有人问起,你们便出示此佩,说自己是国师府上的门人即可。” 殷云度接下,道谢。 …… 无论在何处,权力都是被人所争夺的对象。 次日,两人以国师府属官的身份立于殷楹左右,也旁观了新帝的登基大典。 本朝传统原是先帝崩后一月内择良辰吉日新帝登基,但这位新帝显然没打算守这所谓的传统。 一来拖久了夜长梦多,二来国师说哪日是吉日哪日便是吉日,不过是殷楹一句话的事,没必要去守死理。 “据我所知,凡人界从前似乎没有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殷云度道:“她是此间第一位吗?” “从前确实没有。我来了,便有了。”殷楹微微一笑:“这个位置本就该有才德者居之。” 殷云度深以为然:“自当如此。” “废帝是个嫉贤妒能的性子,除却一个嫡长的身份,半分可取之处也没有。他父亲有废了他的太子位另择更有贤名的成王为太子的打算,他得知后毫不犹豫起兵篡位,这才做了几年的皇帝。” 殷楹随口讲述道:“他登基后暴戾性情更甚以往。成王为其子取名为昆,他硬说昆字拆开便是比日,成王取此名意为其子与日比肩,暗藏谋逆之心,借故将成王夫妻下狱。又使人栽赃陷害坐实谋反之名,将成王府上下满门抄斩,存着侮辱之意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成王世子,将其名改为赵诲。” 殷云度与岑丹溪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两分意外。 没想到赵诲还有这样的过往,毕竟他帮上了大忙,既然听说了此事,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能劳烦前辈请新皇下一道旨意,将赵……”殷云度说到这个名字,停顿了下,改口道:“将成王世子的名字改回去,可以吗?” “你们也觉得这孩子可怜?”殷楹点头:“确实是个倒霉孩子,这也简单,我去同小皇帝说一声便是了。” 殷云度从殷楹那里拿了圣旨,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成王府上宣旨。 最后一个字念完,赵昆接旨谢恩后抱着殷云度小腿扑地上哇哇大哭。 “狗皇帝终于死了……不管是不是你们做的都谢谢你们……恩人们长命百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绕膝……” 他一边大哭一边胡言乱语乱说一气,殷云度有些头疼,要是只活百岁,对修真者而言可以说是相当歹毒的诅咒了。 殷云度正打算把他扯开,岑丹溪就先一步走了过来,力气奇大的揪着他领子将他拽了起来拖到一边的椅子上。赵昆被领子卡得直咳嗽,看过来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岑丹溪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将人拎开后,岑丹溪看向殷云度被糊了眼泪湿乎乎的衣摆,气得团团转,神色看不出是嫌弃更多还是懊恼更多:“弄脏了……” 殷云度心道坏了,试探道:“生气了?” 岑丹溪目光幽幽:“嗯。” “咳……咳咳咳咳咳咳……”偏偏一边的赵昆半点不会看眼色,被勒得咳嗽完之后,又开始热情提议:“我这里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作为谢礼,这样,我做东请二位吃饭怎么样?” 说着,他便推着两人朝外走:“论吃喝没人比我更在行了……” 天色渐晚,几人到酒楼坐到雅间窗前时,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岑丹溪扒着窗户往下看:“下面还是和昨天一样热闹,一点也看不出来今日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殷云度把脑袋挨到他旁边,和他一起往下看:“权力更迭这种事,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太远了吧。” “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对我这种皇室不受重视的旁支而言,也是远得很。”赵昆道:“我无所谓皇位上的是公主还是皇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能推翻废帝那个昏君,那就是好皇帝。” 第122章 他这话颇有些“黑猫白猫,能捉耗子就是好猫”的味道。 “不讲那些大道理,来尝尝这酒。”赵昆殷勤的给他们倒上:“绝对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好酒!” 岑丹溪有些跃跃欲试,他还没尝过凡人界的酒,有些好奇味道。 然而赵昆酒盏刚递过来,就被殷云度挡下一饮而尽。 “我家郎君不擅饮酒。”殷云度一笑:“我代他喝了,不会介意吧?” “啊……怎会,怎会。”赵昆目光在两人间流转,想到初遇时自己干的好事,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如此甚好。” 岑丹溪却不满意:“我没尝过,我想……” “不许。”殷云度跟他小声嘀咕:“想尝我们回家尝,你的酒量,在外面喝酒我不放心。” 岑丹溪不死心:“凡人界的酒,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后劲吧……” “不管哪里的酒都是酒,你喝果酒都能醉倒,其他酒就更不要试了。”殷云度还是不松口:“不可以,我不放心。” “可是……你在这里啊。”岑丹溪把殷云度面前的酒盏悄悄往自己面前拉:“你在这里,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殷云度是怕岑丹溪喝多了做了糗事等醒了酒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不让他尝一些似乎就是自己太不近人情了。 “好吧……”殷云度叹了口气,妥协道:“一点点,不要多饮。” “好。” 岑丹溪一口应下,尝第一口觉得辛辣,但尾韵却又醇香带着些甜。好奇之下,他又尝了几口。 在岑丹溪尝第二口的时候,殷云度就知道事情不妙起来了。 果不其然,几口之后,岑丹溪脸蛋红扑扑的开始往他怀里扎。 光是讨抱还不够,岑丹溪在他怀里絮絮叨叨的嘟囔:“你就那么喜欢孩子吗……从外面领那么多孩子回家……” 他似乎越说越委屈:“就因为我不能生吗……” 赵昆看他的眼神微妙起来,一副“好哇看错你了,衣冠禽兽,居然是这样的混蛋”的表情。 殷云度一个头两个大,似乎被误会成和外室生孩子又领回家给大老婆养的人渣了。 殷云度捂住岑丹溪胡言乱语的嘴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家郎君不胜酒力,不好意思失陪了。” 但赵昆全然不像是相信的样子,这一捂嘴就更像是不让人说真话心虚了。 殷云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索性赶快抱着人往外走。岑丹溪在他怀里呜呜两声,发现已经能说话了,于是继续迷迷糊糊:“你怎么那么多徒弟哇……为什么要领他们回家……” 殷云度问:“你不喜欢他们吗?” “不讨厌,但是,他们占了你的时间……”岑丹溪嘀咕:“还好你不能生,我也不能。就算能生,也不要……” 殷云度笑:“为什么?” “你对徒弟都那么肯花心思。”岑丹溪还是对分走了殷云度时间的人耿耿于怀:“若是自己的孩子,那就更了不得了……” 第72章 撒娇也没有用 将人抱回房间, 岑丹溪睁大眼睛看他,眼神却不甚清明。 殷云度捏他的脸:“以后不管你怎么说,都别想在外面喝酒了。” 岑丹溪茫然听着, 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殷云度说的什么,一副任由施为的模样。呆坐了会儿,他向前靠了靠,将脸埋在殷云度颈间撒娇似的蹭。 殷云度无情道:“撒娇也没有用。” 岑丹溪蹭完就开始亲, 顺着脖颈向上。殷云度喉结滚动了下, 身体坐得笔直,面上一派凛然正气。 终于,在岑丹溪慢慢啄吻他的唇角时,殷云度虎口卡着他下巴将人拉开了些距离。岑丹溪大概是因为喝醉了, 眼睛颜色都藏不住了,漂亮的眸子怔怔的,像一对翠色的琉璃珠子。 殷云度拇指擦过他的下眼眶, 语气里带着些笑意:“眼睛真漂亮……” 岑丹溪眼珠动了动,尝试了几下都因为晕晕乎乎的没能将眼睛颜色藏回去。他只能有些懊恼的抬手去挡自己的眼睛:“你别看……” “为什么?”殷云度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腕:“从前明明会故意让我看你眼睛的。” “现在和以前, 不一样了……”从前不懂事,觉得只要得到了,就是自己的了。后来却发现事实仿佛并非如此。殷云度以真心待他,那他便不该将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用到殷云度身上:“我不想用这个, 控制你。” “好,那我不看。”殷云度摘他的发冠,又解他衣服, 随后将人塞到被子里, 轻轻拍:“睡吧。” 岑丹溪被闷在被子里,他挣了挣:“只是睡觉吗?” 殷云度太阳穴突突跳, 把人弄狠了他又害怕要躲着人,不弄他他又不乐意想着法子来招惹。 “我们最近是不是太放纵了些……”殷云度点了下他的额头:“快睡吧,明日还有正事要做。” 岑丹溪撑着眼皮不肯睡,推了推被子:“那也不要这样……” 殷云度明白了他想干什么,掀开被子将人揽进怀里:“现在这样可以睡了吗?” “嗯。”岑丹溪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他的腰睡着了。 殷云度很高兴岑丹溪能这样依赖他,这样的关系也是殷云度自己所需要的。 他们两个对对方的过分依赖在心理上如出一辙,但总会有一个表现得更明显。 第123章 就像前世显然是他对岑丹溪的依赖表现出的更多一些,而今生就成了岑丹溪对他的依赖表现出的更多。 是谁都一样,殊途同归罢了。 …… 翌日,两人随殷楹到了皇陵所在之地。 “龙脉就在这下面。” 殷楹领他们来到一处暗道,踏入之后,石壁上的烛火依次亮起,照亮了这一方幽暗空间。 “前辈……”殷云度道:“您可有听说过,自凡人界飞升的人间帝王?” “自然听说过。”殷楹提着一盏小灯走在前面:“相传许多年前人间有一帝王以杀入道,其神魂顿悟飞升,肉身留在此地,化作了此处龙脉。” “前辈可有听说过,这位帝王飞升前曾留下一把匕首……” 殷云度还没说完,殷楹忽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没料到他会问及此事:“是殷祝要你们来取此物的?” 殷云度没想到殷楹没有丝毫停顿便将殷祝说了出来,微微一怔:“前辈是如何得知……” “果然是他。”殷楹眉头蹙起:“他是疯了吗?” 殷云度道:“为何这么说?” “飞升的那位帝君是以杀入道,其兵刃虽是天下难得的神兵利器,可也满是凶煞戾气,普通修士难以驾驭。”殷楹道:“若要强取,轻则动摇心智神魂,堕魔失去神志化为行尸走肉。重则当即暴毙,再无回旋余地。” 殷云度听完也是一惊,但他觉得事情应该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系统虽说看他不顺眼,但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总不至于这样害他。 “凶煞……戾气?”岑丹溪忽然开口:“是很严重的东西吗?没有能克制它的东西吗?” “它是至阴至凶之物。”殷楹道:“除非传说中与烛阴同属一脉但属性相克的魇龙能出世,不然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能驾驭此物的人了。” 岑丹溪温温吞吞:“原来如此,那就不成问题了……” “你是想要将魇龙找来?”殷楹摇头:“且不说他是否愿意帮忙,单是他的行踪一条就足够让人头疼了。我曾将此事告知照月,她又通秉了她师尊南雍宗主,准许她去百年前魇龙曾出现过的地方驻守。守了数年,半分线索也没寻得。” 岑丹溪啊了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殷楹似乎还没说完,他又乖乖闭了嘴听殷楹继续讲。 “人间动荡魇龙就会出世,古籍都说是魇龙降下了灾祸。”殷楹语气却满是不赞同:“可每一个清明盛世,也是在他现世十几年后出现的。世道一旦太平下来,他便又隐匿不见了。” “比起他降下灾祸,倒更像是他身负使命而来,涤荡邪秽,濯污扬清。”殷楹道:“使命既成,便要离去,故而踪迹难寻。” 殷云度听完,下意识看向岑丹溪。 岑丹溪道:“请前辈引路带我们过去,其他的我们自有办法。” 殷楹继续向前走:“可以引你们过去看看,但是切记不要乱动。此物威力极大,若你们误碰了惹出什么祸事来没人能救,我言尽于此。” “多谢前辈。” 幽暗小道走到尽头,是一扇丈余高的石门,左右两扇门各刻一条游龙,雕琢精细,栩栩如生。 殷楹施咒开门,门后不像是陵墓,倒像是什么供奉神佛的宫庙殿宇。进门便能看到一排莲花宝座上神色各异的罗汉菩萨神像,第一眼似乎庄重严肃,可若仔细看去却能发现每个神像心口处都被插着一把剑。 分明是在地底,不打灯却也明亮。殷云度抬头去看,穹顶距地面足有四五丈的距离,上嵌数颗夜明珠,光华闪烁,将殿中照得煌煌若白日。 殷楹也仰头看向神像,解释道:“那位帝君平生最恨神佛,在陵寝中这些雕像胸口的剑,全都是他亲手贯入的。” 殷云度被震撼了下,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以杀入道的人……” 继续向内走,最后一个雕像却并非神像。 没有五官,似男而非男,似女又非女。一柄匕首没入雕像胸口,匕首柄处刻“七杀”二字。 几乎是看到它的第一眼,殷云度就确定了,那位帝君留下的匕首就是它。 果真如殷楹所说,满是肃杀戾气,不知有多少条人命折在了这上面。哪怕洗得干干净净,也挡不住被血泡透了的凶煞之气。 殷云度目光转向雕像后的墙壁,墙壁上题了几行字: 天生万物与人 人无一物与天 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杀气腾腾的诗似乎也揭示了主人的心境。 最后七个杀字是由锐器刻在石壁上的,殷云度目光移回到雕像上插着的匕首上,怀疑这行字就是由它刻下的。 岑丹溪凑过来吸了口气,歪歪头:“就是它了吧……” 殷云度点头。 岑丹溪跃跃欲试,刚伸出手要去取,但几乎在岑丹溪伸出的手的那一刻殷云度马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再度跟他确认:“魇?” 岑丹溪点头。 殷云度还是没有松开手:“你拿它……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岑丹溪微微眯起眼,笑得很乖:“放心吧,它有事我都不会有事。它这点凶性在我这里还算不上什么。” 第73章 疑是故人来 殷楹还来不及阻止, 岑丹溪就已经将匕首自石像中拔了出来。 第124章 匕首落入岑丹溪手中,灼眼的白光猛地亮起,待光芒散去, 站在那里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而匕首柄上蜿蜒的凹槽中却多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银龙。 匕首嗡鸣着,腾空而起,跃至殷云度眼前。 血液似乎烧灼了起来, 殷云度头脑一片空白, 没由来的一阵心悸,心口翻涌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世间一切声音都远去了,殷楹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半句都听不到, 他现在只能看到眼前的这把匕首。 殷云度伸手,握住了眼前的匕首。 罡风骤起,殷云度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不知多少年前的记忆一瞬间全部涌进脑海中,殷云度头痛欲裂, 蹲下身捂住头。 。 江鹤遇生于江氏王朝的暮年,他的父亲和这王朝一样,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他出生时, 有鹤鸟衔花而来,而他额间一抹红又似那仙鹤朱冠,老皇帝认为是吉兆, 故赐名鹤遇。 他出生后没几年老皇帝就殡天了, 皇室子嗣众多,本就风雨飘摇的王朝又陷入了九子夺嫡之乱, 胡人趁此时机发起战争,还在自相残杀的江朝人毫无抵抗之力,皇室迁都南下,守将也纷纷弃城而逃。 江鹤遇的母亲是异族送来的公主,在江朝并无母族可以依靠。老皇帝一死,她们便彻底沦为了弃子。 南逃的新帝只带了自己的亲眷宠妃,无可依靠的母子两人被舍弃在皇宫里,等待胡人的到来。 江鹤遇的母亲眼里噙着泪将五六岁的他塞进了柜子中的暗格,又将一柄匕首塞到了他怀里。 “这匕首……不是让你杀人的,你杀不了他们。”母亲的指尖寸寸抚过他的脸,目光从那张漂亮得不似男孩的面容上移开,泪水滚落,女人痛哭道:“你是天潢贵胄,死也要死得有骨气。如果被发现了……不要活着落到他们手里,知道吗?” 这种世道,哪怕是男子,有张太漂亮的脸也不会是好事,更何况他还有这样特殊的出身。纵使活下来了,也脱不开被胡人侮辱圈养长大,然后沦为脔宠倌人的噩运。 与其遭此羞辱,不若自行了断。 孩子握紧了匕首,却从没想过将利刃对准自己。 非他过错,为何要死的是他? 胡人将皇宫洗劫一空,他因为太小又躲藏得隐蔽而逃过一劫。 他的母亲不知去向,可能是被掳走了,又或者在将他藏起来后便投井自尽了,无人知晓。 大难过后,江鹤遇悄无声息的被皇宫中的老侍从救走。 新帝昏庸,残杀兄弟,割地卖国,搅得民怨沸腾割据势力纷纷兴兵讨伐。 而长大后的江鹤遇自然也在这一列。 彼时他已经不知杀了多少人,而母亲给他的那柄匕首他始终带在身侧,片刻不离。 第一次听到匕首说话时,江鹤遇觉得挺正常的,应该是自己杀人杀的太多终于疯了。于是他面无表情继续做自己的事,没有理那道多出来的声音。 可那匕首却仍锲而不舍的尝试和他说话,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后来,匕首中飘出一个模糊的虚影,蛇一样缠住了他。 温热的触感贴在脸侧,轻声对他说:“我终于能碰到你了。” 江鹤遇这才发现,居然不是自己疯了,而是匕首真的成精了。 自此之后,每到无人的深夜,那个虚影就会飘出来,自他身后撒娇似的虚虚环抱着他,或者飘到他旁边,倦怠的靠着他。 江鹤遇无聊时会和他说话。 “听你的声音,是男子吗?” “男子?”虚影道:“大概吧,我只是在学你。” “你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虚影问:“你喜欢什么样呢?你自己的容貌,你喜欢吗?” 江鹤遇放下手中的公务文书:“并不。” 虚影哦了声:“那如果有得选,你想长什么样子呢?” “大概……眼圆一点,看上去温和乖顺一点。”江鹤遇道:“不要像如今这般艳俗。” “为什么?”虚影道:“你很喜欢温驯的长相吗?” “倒也不是。”江鹤遇道:“只是更方便杀人罢了。如果脸长得乖的话,没那么容易被怀疑到,可以少吃很多苦头吧。” 虚影似懂非懂。 江鹤遇停顿了好一会儿,忽然若无其事的冷淡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是你最锋锐的利刃。”虚影又飘过来,靠着他:“自然要跟着你。” 江鹤遇的耳朵大概只选择性的听进去了“我是你的”,他点头:“那便跟着吧。” 多年的生存经验告诉了江鹤遇一个与人相处的真谛——不听话的,都杀掉就老实了。 无论是反叛的下属,还是他那在皇位上尸位素餐的哥哥,还是北边的胡人……通通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于是他身上的杀伐戾气越来越重,后来几乎到了鬼见了都要绕道而行的程度。 而他手里那把匕首的煞气也越来越浓,虚影越来越实,他靠在江鹤遇膝头时,江鹤遇几乎都能看出他面部朦胧的轮廓了。 不细看时,似乎很清晰了。但若细看,又像是始终隔着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却又隐约能看出五官大致的样貌。 江鹤遇有些出神,不由自主探出指尖想碰碰那人的脸。 第125章 “你怎么了?”那人伸出食指,跟他探出的指尖对了一下。 江鹤遇被烫到一样蜷起了手,不自在的收回目光,嘴硬道:“没事,魔怔了。” 后来他杀完了所有反对他的人,代替他哥做了皇帝。 如此还不够,他继续向北杀,誓要杀光北面的胡人。 做完这些事,他突然想起来从前只要煞气浓一分,那人的样貌便清晰一分。于是到了夜晚虚影又飘出来时,他急迫的抓着人看,却发现仍旧看不清。 江鹤遇有些气恼:“为什么还是看不清?” 虚影飘来飘去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我本就不该这世为人,自然不会有人能够看清我的面容。” 江鹤遇问:“不该这世为人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才刚生出灵智,要等投胎转世入了轮回后,才能被人看清。”虚影道:“你很想我变成人吗?人都有名字,那你先给我取个名字吧?” 江鹤遇隐约能看到他有双圆钝无害的眼,鬼使神猜道:“就叫阿圆吧……” 后来大概是他人杀了太多又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上界有意要地府将他收走。可他身上凶煞之气太重,判官不敢审他,无常不敢羁他。又不能放任他不顾,于是一道接引天光照下来要引他上界教化他。 先让他飞升,飞升后又以他身上业孽太重,七情只懂一恨为由遣他重新下界,将喜怒哀惧恶欲恨七情全都参透了,再重新归位。 江鹤遇半点没犹豫下了界,路上负责接引的使者对他道:“好事多磨,仙君早去早回。” 江鹤遇道:“这倒是正合我意,我从上来就在想该怎么下去了。我的匕首还在下面,那是我的东西,我得去取回来。” 而他被接引天光带走后,他的那柄匕首也成了一把空壳,神魂入轮回转世。 大概是因为这份过于浓烈的凶煞之气,天道留意到了这个初次轮回的神魂,说要与他做个交易。 阿圆问,是什么交易。 天道说,祂算到几百年后人间会有一场大劫,希望他能成为天道留在人间的一把利刃,守人间几百年安定,在这之后可以直接成神。他将不死不灭,不入轮回。乱世则出,替天道清扫邪秽。盛世则陷入沉睡,等待下一个乱世的到来。 天道会给予他超出世间所有生灵认知的力量,但相对的,为了防止他滥用这份力量,他每次重新醒来都会失去以往的记忆。天道会不断提醒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在完成使命的过程中渐渐记起从前的事,完成使命后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会再度陷入沉睡。 阿圆听完,摇头:“这听起来对我并没有多少好处,我没有时间做你的任务。我要入轮回,然后修炼,飞升,去找他。” 天道对他说:“但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再度入了轮回了。” 阿圆微怔:“可是他已经飞升了呀……” “天道不会说谎。”祂继续道:“不出意料的话,那个人还要再轮回七次。若你答应我的交易,我可以让他的每次轮回都能遇见你。” 阿圆犹豫。 “再加一条,只要人间能度过此次劫难,你们可以一起飞升……” “成交。” 二十年后,与友人结伴外出的小公子看到了路边缠在树枝上的小蛇。 友人拉他:“你可别看了,快走吧,一条蛇有什么好看的……” 友人话还没说完,那小公子一摸蛇是凉的,眼泪哗啦哗啦落了下来。 “小蛇,你怎么是死的。”奚宴清满目伤怀:“你我相遇也算缘分,相识一场,我来把你葬了吧……” 友人大怒:“你这傻子又犯什么蠢,蛇本来就是凉的!” 奈何他根本不听,一边抹泪一边在路边挖坑,树枝上的蛇被他吵得受不了,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见蛇没死,奚宴清将蛇往手臂上一缠,高高兴兴带回了家。 后来小蛇化成了人,站在林边窗下,拿手指拨弄他种的花。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连心跳呼吸都要忘了,只觉得美人似曾相识。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第74章 是在索吻吗 殷云度第一时间给北茫和变宗各递了一封信去,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修真界,保险起见没有向东阙递信,而是亲自去找到了姜意绪。 殷云度将应如许相关的事全部如数告知, 又将两块紧紧嵌合在一起的红玉交给他,又道:“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前辈……” “殷公子客气了,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姜意绪听完他交代的事后将玉佩收好, 躬身一揖:“是我应当多谢你们……” “不必如此。”殷云度赶忙制止, 缓和气氛道:“今日不谈公只论私,应宗主与我父亲是故交,与阿圆父亲也是故交,四舍五入大家都是一家人。若真要论起来, 我和阿圆都该称前辈一句师兄才是。” 听他这么说姜意绪神色放松了许多,留意到这次来东阙的只殷云度一个人,于是问道:“岑公子呢?往日见你们都是形影不离, 怎么今日不见他来?” “我正要去找他。”殷云度一笑:“他自去岁同我离开流云阁后还没回去过,有些想念。而且前些时日岑师伯受了些小伤, 在北茫修养,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这样下去实在有些不合适,怎么说也是个不小的宗派,总要有人打理。他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第126章 姜意绪了然点头, 显然是听懂了弦外音,有些担忧道:“原是如此,只是岑公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打理宗门事务的性格……” “没关系, 他会不会打理事务其实影响不大。”殷云度摩挲扇子, 微笑:“只要他的剑够快,就有的是会打理事务的人为他做事。偌大一个宗门, 总不能全都是吃干饭的。” 姜意绪也笑起来:“此言有理。” 和姜意绪最后寒暄几句,殷云度动身去了邕州流云阁。 不同于初来这里时的热闹,现在这里山门前静悄悄的,连个看守的弟子都没有。 殷云度左右张望一番,径直抬脚跨入。他御剑找了一圈,怪不得其他地方没有人,原来是众人都被集中到了演武场上去了。 而岑丹溪,正站在演武场正中央。 殷云度随便找了棵树,在树干上坐下,饶有兴趣的看戏。 岑丹溪脚边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殷云度隐约认出了是那几个不做人事的长老。 岑丹溪看起来因为无处下脚而有些困扰,血流过来,他有些嫌弃的躲到一边,顺手在那几人身上将剑擦了擦,然后抬眸扫过演武场边沿的其他人:“还有不服的吗?你们其实可以一起上,一个一个来很麻烦。”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齐后退一步,低头像鹌鹑一样一大片,全都缄默无声。 “既然都没有意见了,那我来安排一下宗门内日后的一些职责调度……”岑丹溪看向某个方向,出言道:“崔师兄。” 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人群中默默无言的崔修平也没想到自己突然就被点中了,心情复杂的向前走了几步:“师弟。” 岑丹溪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从前这副模样落到旁人眼里只会觉得他呆滞迟钝,甚至软弱可欺。而现在,仍旧是这张脸,却再无人敢这么想了。 “崔师兄是我父亲的亲传弟子,日后若是我和父亲都不在,那崔师兄便是流云阁的代理阁主。”岑丹溪道:“阁内大小事务全权交由崔师兄处理,我会不定时回来查验阁内情况。” 说完这些,岑丹溪看向崔修平:“崔师兄,我虽不善此道,但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阁内灵石开销用度多一点亦或是少一点,只要总体数目相差不大,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阁内出了黑白颠倒之事,无论是行事者还是包庇隐瞒者,我的剑下不会有分别。” 事情显然无可转圜,崔修平只能答应:“我明白了。” 果决,冷硬,毫不拖泥带水。 系统初次告诉他,前世岑丹溪把四大宗门收拾了三个,连七大世家也被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时候,殷云度还是抱有一点系统在夸大其词的想法。 然而现在看来……系统似乎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 岑丹溪安排完之后,众人散去。他将剑收起来,足尖点地三两下跃至树干上,坐到殷云度身侧,凑到他面前:“我做的怎么样?” 殷云度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很想亲他。但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在岑丹溪看来可能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忍住了。 殷云度微笑,由衷道:“很厉害。” 说完,又问:“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儿的?” “你一来我就发现了。”岑丹溪说完,腿搭在树上,身子枕到他膝头:“你都想起来了吗?” “嗯。”殷云度护着他的腰:“小心别掉下去了。” “不会。”岑丹溪看着他的眼睛,拉着他的手滞在半空,又伸出一根食指,和他的指尖对上:“你当时,在想什么呢?我那时候不懂……” “那时候不懂。”殷云度看着他,哑声问道:“那现在呢?” “是和现在一样的眼神啊……你喜欢我。”岑丹溪抬手捧着他的脸,去摸他的眼眶:“眼睛里装不下,都要溢出来了。” 殷云度把他的手抓到唇边亲了下,然后捂到自己眼睛上,闭上眼只是笑。 “我一直在等,你怎么一动不动?”岑丹溪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呼吸勾缠:“明明从刚刚就想亲我,为什么不亲?” 殷云度眸光沉沉,却仍含着笑意,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怕你觉得我莫名其妙。” 岑丹溪靠的更近,只要殷云度一动,便能碰上:“你不理我那才是真的莫名其妙。” 在殷云度面前,岑丹溪总是一副任凭欺负的模样,耳垂被揉捻得有些发红也不吭声。殷云度松开了他的耳垂,换成掌着他的后脑勺,故意似的朝后一仰,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被拉开了些。 岑丹溪不太高兴的看着他,目光有些幽怨。 殷云度顶着他幽怨的眼神,含着笑意问道:“是在索吻吗?” 岑丹溪模模糊糊用鼻音嗯了声,再度凑上来,却因为殷云度一动亲到了脖子上。 岑丹溪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殷云度身上,殷云度搂着他的腰防止他乱动掉下去,继续问道:“这么想亲……是在求爱吗?” 岑丹溪为美色所误,被殷云度那张脸一恍,点头:“嗯。” 殷云度奖励似的在他颊边亲了下:“求的谁的爱?” 岑丹溪有些迷乱:“你的。” 殷云度笑意愈深,揽着他的腰同他接吻。意乱情迷间,岑丹溪隐隐约约听到,殷云度似乎低声夸了一句好乖。 第75章 当时明月,照人依旧 第127章 虞州.仙盟 灯火明亮, 宫堂被照得敞亮如白日。殷云度来到时,谢见隐已经换了仙盟的修士服饰,在阶下等待他们。 “啊啊, 坏了。”殷云度绕着谢见隐走了一圈:“这衣服怎么回事,连大师兄这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人穿上都……” 他还没说完,就被从一旁走过来的凌朔从背后拍了一巴掌:“都怎样?” 凌朔是谢见隐毒唯,怼天怼地唯独听谢见隐的话, 殷云度立刻改口:“不怎样……” 凌朔哼了声, 谢见隐拨开他同殷云度说话:“按你说的,师尊留守北茫,岑师伯已经同岑氏联系过,他现在在大堂睡着了。有谢氏与叶氏做照应, 仙盟内的人一个也没能跑出去,现在已经都捆好塞到暗室和地牢中去了。现在仙盟上下,已经全换成我们的人了。” 殷云度点头, 微微一笑:“辛苦大师兄了,明日只待那些宗主家主一到, 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凌朔道:“你捉他们干什么?有这个功夫不如现在就带人打上东阙去,将那个妖人砍了以平众怒。” 殷云度叹气:“二师兄,我们带人去打东阙,那他们就不会让人来打北茫了吗?” 去东阙收拾那个假货之前, 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他手下的走狗都控制住。不然这边刚打上东阙,那边仙盟就呼朋引伴带人去偷袭北茫了,别说是七个分身, 他就算是七十个七百个分身也不够用的。 谢见隐帮忙解释道:“仙盟还好说, 若是想把这些个世家和宗门的人全困住自然也不现实,小师弟的意思是擒贼先擒王, 将他们的家主宗主都扣住,他们手下的人自然也就一盘散沙了。” “宗主家主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怎么肯听你的?”凌朔又想到其他问题:“他们又不是你的狗,你叫他们来这里他们就来这里。” “他们不是我的狗,但他们是东阙的狗啊。”殷云度微微一笑:“东阙宗的印绶玺章,都保存在宗主亲传大弟子那里。” 他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就连凌朔都能听明白:“要那个亲传弟子假借东阙宗主名义传信将他们叫来这里?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差事,一旦出了什么茬子就要小命不保啊,你答应许给人家什么了,让他愿意这么给你卖命?” 殷云度摇头:“我没许给他什么,他是个好人,我只是答应了替应宗主正名而已,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凌朔钦佩点头:“那他确实是个好徒弟。” 谢见隐道:“小岑公子呢?怎么不见他与你同来?” “他来了。”殷云度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将袖子往上一拉,露出缠在手腕上的小蛇来:“这些日子他随我奔波实在辛苦,能多睡会儿,就让他多睡会儿好了。” 谢见隐一愣:“好小的银蛇……” “师兄,有角,只是因为他变小了不明显了。”殷云度纠正道:“是龙。” 谢见隐没忍住伸手,又觉得似乎不太礼貌,停住。 四周灯火太亮,岑丹溪被晃醒,一睁眼便看到了手伸了一半的谢见隐。 岑丹溪短暂的思考过后认为这是殷云度的长辈,应该抓住机会提高对方的好感,于是主动在谢见隐指尖顶了下,随后才慢悠悠顺着殷云度胳膊向上,最后挂在殷云度耳朵上又伪装成了耳饰,一动不动了。 殷云度见状冲谢见隐笑笑:“师兄,给我们两套仙盟的修士服吧。” 从谢见隐那里拿了仙盟的衣袍,殷云度登上阁楼随便找了个房间进去,关门换衣服。 耳朵上的小蛇游了下来,变大了些,缠到了殷云度腰上。 “别闹……”殷云度将另一套衣服放到桌上:“你也要换。” 岑丹溪不情不愿变回人形,在殷云度旁边慢吞吞的穿自己那套衣服。 衣服穿了一半,岑丹溪看看殷云度身上,又看看自己身上,发现殷云度身上的红印子比自己身上还多。 殷云度亲他总是收着力道,他就不一样了,张嘴就啃…… 岑丹溪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眼。 换好衣服,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两人来到二楼的观景台以观全局,若是那些宗主家主踏进此处后有发觉不对想跑的,也好马上拦截抓回来。两人登上观景台,却发现岑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里了。 他还是那样瘦削单薄,半明半暗的天色下那张总没什么正经的脸看起来孤独落寞。 殷云度只想到了两个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你们两个也过来了……”岑寂苍白一张脸倚在栏杆旁,见他们走过来,脸上露出个笑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过来吧,一起。” “岑师伯怎么过来这里了?”殷云度想到岑寂只是延了寿数,修为却回不来了,如今这身子骨可能比凡人还不如,若是着凉生病,只怕难熬。他犹豫着开口想将人劝下去:“师伯,楼台风大……” 岑寂闭上眼,靠在那儿摇头:“嗯,风确实大,说什么呢我听不清……” 殷云度还想再说些什么,岑丹溪忽然出声道:“来了。” 岑寂也不装聋了,睁开眼扶着围栏往下看。 最先跨进来的是南雍宗宗主,老妪将邀贴递来,由守在门口的修士接引入了正堂。随后其余几家也陆陆续续赶来。 岑寂扯了扯嘴角,表情说不清是喜是怒:“我当年,也是这么被人诓去汤谷的吧……” 第128章 “那人也是如我现在这般,在暗处看戏一般看着棋子落入盘中的吧?” “他那时候很高兴吧,可是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岑寂说着,将脸埋入掌心,身子颤动,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我的小师弟,我的知交故友,因为他死的死,疯的疯……哈,哈哈哈哈……” 他声音愈发凄怆,如杜鹃啼血,声声惊心,最后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殷云度从刚才就一直关注着这边,见岑寂支撑不住便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扶住,岑丹溪匆忙去找谢见隐,谢见隐请了医修来将岑寂带走诊治。 “岑师伯这边交给我吧,大堂那边人已经齐了,你们先过去吧。”谢见隐道:“东阙那位姜公子已经在那边等你们了。” “好。”殷云度点头:“有劳师兄。” 两人一前一后自后门入,刚踏进房间内,就听殷檐语气不善对着站在最前面的姜意绪道:“姜公子,我们是收到了应宗主的传讯才来的,可为何现在只见你,不见应宗主?” 他露出个鬼气森森的笑:“不会是你假借应宗主名义诓骗我们吧?你想要做什么?” 姜意绪云淡风轻的扫他一眼,便无视了他,径直移开视线。殷檐被他这态度气得脸都黑了,作势要站起身来,又被坐在他一旁的崔氏家主劝住:“殷道友先坐,先坐,何必动气呢……大家都是朋友,和气生财嘛……” 明面上的话说完,又低声在他耳边耳语道:“殷道友若是先动的手,那即使他有不对,也成了你的不是了,授人以柄总归不明智嘛。不若静观其变,抓住他的错处再说。” 殷檐尽管面上仍然不悦,但大概心里还是觉得有道理,于是总算是坐了下来不再出声了。 姜意绪环视了一圈,见殷云度与岑丹溪已经悄无声息的自最后两个位置落座,于是冲他们略一点头。 他们也冲姜意绪点了下头。 确认已经万无一失,姜意绪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冒昧以家师名义请诸位师长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坐在下首第一个的便是叶照月,她相当配合道:“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在说出所求之事前,我有一事必须告知诸位。”姜意绪道:“尽管有些骇人听闻,但姜某愿以道心起誓,姜某所言,句句属实。” “现今的东阙宗主,并非我师尊应如许,而是他的双生弟弟应如是!”姜意绪将一双玉佩推到桌上,外加一枚留声石一起放在那里:“自玄玑七百六十六年起,我师尊就被歹人所顶替,他假借我师尊的身份修炼禁术,恶事做尽。” 说着,姜意绪注入灵力催动留声石运转,里面是殷云度他们去凡人界时,与赵昆的对话。 本是应当满座哗然的事,房间内却静悄悄的,似乎没什么人对此感到意外。 东阙宗主性情大变这件事,几位宗主家主几乎没有不知情的。宗派之间总是少不了合作的,他们不可能毫无所觉。但是既然大家都选择不开口,那就更没有人愿意去冒着忌讳挑破了。 毕竟东阙的宗主是谁与他们关系不大,只要这人能为他们带来利益,是谁都可以。 从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阴私之事骤然被摆到了明面上,一时间竟无人愿意开口说些什么。 而叶照月什么都知道,她来这里纯粹是来看热闹的。看看这个的嘴脸又看看那个的表情,没忍住嗤笑了声。 众人朝她看过来,她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果真是骇人听闻的古今第一离奇之事,姜公子继续讲吧,还没说你所求究竟是何事呢。” 姜意绪本也没对这些人的良心抱有多大希望,于是接着叶照月的话继续道:“我在递送邀贴时也在信中言明了,还请诸位师长前辈来时将掌门令家主令一齐带来,姜某暂借一用,不日归还。” “借什么?家主令?”话音一落,底下一阵骚动,殷檐第一个站了起来:“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除了借家主令,你是不是还要将我们全都关起来?” “殷道友说哪里话?”姜意绪假笑:“只是要请诸位在此暂住些时日罢了。” “你还真打算这么做?谁给你的胆子!这可是仙盟的地盘。”殷檐高声喊道:“来人!来人!把奚风叫来!反了天了,奚风这个盟主怎么当的,不嫌憋屈吗,都有人骑在他脖子上撒野了他都不管吗?” “别,别喊了殷道友,我在这儿呢……”无人在意的角落,奚风喏喏道:“我这个盟主哪天当的不憋屈……”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从前给你气受了?”殷檐道:“快让外面你的人进来将他拿下赶出去,听听这说的什么胡话,他在这里妖言惑众你都不打算管吗?” 奚风呵呵苦笑两声:“殷道友,你这可就是在难为我了,现在仙盟上下一个我能用的人都没有了,我的人都被‘请’到暗室地牢里去了。” 先前这些人镇定,无非是因为觉得仙盟是他们的领地,任姜意绪做些什么出来都无法危及到他们。而奚风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骤变。 姜意绪微笑道:“诸位师长前辈还有什么疑虑吗?没有的话,就请将掌门令家主令交予我代为保管吧。” “扬州叶氏没有意见。”叶照月打了个哈欠,将家主令放到桌上:“不是说要在这里暂住几天吗?我住哪?来个人带我过去。” 第129章 姜意绪拍拍手,外面立刻有人进来给叶照月引路:“叶姑娘这边请——” 叶照月刚离开,便有人推门进来,落座。 “我是代锦州谢氏来参会的。”谢见隐微笑:“好像来得有些晚了,有没有人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姜意绪又重新讲了遍,谢见隐叹气摇头:“修真界居然有如此令人瞠目结舌之事,锦州谢氏愿出一份力。” 说罢,将家主令放到了桌上。 凌朔也紧跟着将宗主令放到桌上:“北茫宗也愿意。” 奚风主动倒戈,将家主令放下:“虞州奚氏也没有意见。” 岑氏现今的家主是岑寂一母同胞的兄长,他淡淡道:“邕州岑氏没有意见。” 桌上大半人都表明了态度,但仍有一半在观望。姜意绪笑得温和,主动道:“若是哪位前辈想要离开,姜某自然也是不会强迫的。” 殷檐冷冷道:“算你识相。”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噗嗤”一声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众人看去时,他已经倒在门口,生气不知。 虞渺然门神一样持剑站在那里,见他们看过来,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亮给他们看:“审判司司务,虞渺然。” 说罢,虞渺然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至身后:“虞某剑下不留情面,哪位家主宗主确定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没干过一件腌臜事,大可从此过。若是有曾作奸犯科身负人命的……” “虞某自然也不会放过。” 在座的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一时间众人无言,想溜走的心思也熄了。 “许州陈氏没有意见……” “兖州崔氏没有意见……” “……” 最后的几块令牌也收了上来,桌上的宗主家主被分开软禁了起来。 关叶照月也只是做做样子,其他人都关起来后,她就被放了出来。 “你们人手够用吗?”叶照月道:“不够就说,我再从扬州挪些过来。” “够用够用,多谢叶老板。”殷云度将虞渺然拉过来,拍拍他的肩:“虞长老,这位可是贵客,贵不可言。我和阿圆还有要事没法久留,你千万替我们把贵客招待好了。” 虞渺然眉心一跳:“殷长老,你分明知道……” “我不知道,好了我们要走了。”不远处岑丹溪和姜意绪不知说了些什么,说完后看过来,朝他招手:“形式特别紧急,我真得走了。” 说罢避开虞渺然欲言又止的目光,快步朝岑丹溪走去。 殷云度看向岑丹溪:“怎么了?” 岑丹溪道:“姜前辈说要自己动手解决莫悬。” 殷云度略微有些惊讶,姜意绪的心情不难理解,但是这个莫悬实在有些难缠:“前辈真的不用帮忙吗?” “朝夕相处几十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怎么杀他他才会疼了。从前不杀他,只是因为杀了他会多生出许多事端。”姜意绪温温柔柔的笑:“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直接一刀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殷云度点头:“那前辈也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姜意绪点头:“多谢你们。” 三人商议好接下来的对策,动身前往东阙。 他们之间的纷争无意将东阙的普通弟子牵累进来,故而殷云度托姜意绪找借口将能遣出去的弟子都寻个由头遣出去。 毕竟打起来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子,保险起见还是不要留人在这里为好,以免遭受波及。 殷云度提剑推门闯进东阙宗主所居的塔楼时,那人正不紧不慢的归置着桌上的书。见他进门,认出他是谁后,脸上挂上了得体的笑:“是世侄啊,今日来此有什么事吗?” 殷云度不言,眸光沉沉与他对视。 应如是辨认出了他眼中的仇恨,嘴角的弧度消失,表情阴沉下来,却仍要笑:“百密一疏啊……” 殷云度不与他多话,挥剑便砍过来。应如是并没有很在意殷云度攻来的招式,只是随手抓起桌上的玉简来挡。 以他的设想,殷云度□□凡人如何也不可能击碎注有他灵力的玉简。可下一刻,殷云度的剑削泥一样轻易的砍断了他挡在面前的玉简,并削掉了他一缕头发。 应如是狼狈偏头躲开,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只允许这世上有你一个近乎神的存在吗?”殷云度笑了下:“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错愕愤怒之余,应如是眼神不自觉去看一旁轮椅上的人,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殷云度注意到了。他迅速收回视线,对殷云度道:“去外面打,这里打不开。” “还知道爱惜家具?”殷云度知道他是怕灵力波及到轮椅上的人,但并没有点破:“倒是确实施展不开。” 两人至塔楼外空旷处交手的同时,岑丹溪潜入进了塔楼中,冲轮椅上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我带你离开。” …… 另一边,弟子居内,莫悬看向姜意绪:“师兄,难得你主动来找我。” 姜意绪斟了杯茶递给他:“有些事想找你帮忙……喝了再说?” 莫悬嗅到了茶水里其他东西的味道,停顿了下,但抬眸对上姜意绪的脸,他还是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真好。”姜意绪露出个放松的笑来:“我就要解脱了。” 莫悬从不担心姜意绪会脱离掌控,只要应如许在这里一日,他就一日不会离开。但骤然听他这么说,莫悬还是有些慌乱:“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30章 他抓住姜意绪的手腕:“你不会要寻什么短见吧?” “我为什么要寻短见?因为你吗?”姜意绪冲他笑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被当做炉鼎四处转手买卖时都没有寻短见,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你寻短见?” “不过照你这么说……”姜意绪缓缓道:“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你做的事不是在爱我,而是在揭我的伤疤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莫悬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觉得双腿一软,胸腔内脏要融化一般的灼痛,他不受控制跌倒在姜意绪面前,不停的咳嗽。 姜意绪蹲在他面前,平视他:“痛不痛?” 莫悬望着他的眼,摇头。 “我也觉得,你这种人,这种程度怎么会觉得痛呢……”姜意绪喃喃自语,然后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划破了他的脖颈。血喷涌而出,溅了姜意绪一身。他继续问:“现在呢?” 莫悬依旧摇头,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艰难的出声道:“如果你能消气……” “消气,然后和从前一样,把你的脑袋缝好,让你复活?”姜意绪站起身,低声道:“别做梦了,你的永生,到此为止了。” “不,不会……”莫悬抓住他的衣摆:“你只是嘴上生气,你亲口承认过,你爱我……” 姜意绪躲开他的手:“虚与委蛇这种事,你不懂吗?” 莫悬的眼神终于慌乱起来,他再次伸手去抓,姜意绪轻轻松松后退一步躲开。 他向前,姜意绪就后退,他再向前,姜意绪继续退…… 他的血从地上拉开一条红绸子般的路,直到他一点力气也耗尽了,姜意绪才再次蹲下身,看着他。捧起他的脸,温温柔柔笑起来。 这样柔软的笑意给了他希望,然而姜意绪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我恨你。”姜意绪用最温柔的表情对他道:“我恨死你了。” 片刻后,姜意绪从房内出来,站在阳光下,仔细擦干净手,这才从芥子空间中取出四枚银铃,认真在腰间挂好。朝某个方向走去。 他来到若木下的庙宇中时,岑丹溪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 “久等了。”姜意绪匆忙上前:“我师尊……” “已经在里面了,你去照看他吧。”岑丹溪道:“我回去帮忙。” 姜意绪点头:“好。” 岑丹溪重新回到阁楼前时,殷云度稍落于下风,身上已经添了几处伤,岑丹溪也唤出佩剑加入战局。 同样是秩序之外的存在,二对一应如是显然毫无胜算。在两人合力将其斩于剑下时,远处若木之上忽然升起一道柔和的辉光,自天穹而下,光耀四方。 来不及多做犹豫,殷云度想要拖着地上那人的尸体赶往城边庙宇时,却发现地上的尸骨已经变成了一颗弯曲的树苗。 殷云度将树苗带上,与岑丹溪一同御剑朝若木之下赶去。 来到庙宇中时,本该在轮椅上的人也不见了踪影,同样变成了一棵弯曲的树苗。 “姜前辈……”殷云度看向姜意绪:“这是怎么回事?” “历来东阙宗宗主都有以若木通神之能……”姜意绪忍着眼泪:“我师尊……拼着最后一点灵力,请了上界神明来救这乱世……” 他话音方落,一手持柳鞭的绿袍仙君自光影间踏出,缓缓睁眼:“真是许久不曾来人间了……” “事情吾已然知晓,扶桑唤吾时,已经将所有事都告知吾了。”句芒伸出手,两棵树苗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他们的两个神魂,吾会妥善处置。” 殷云度开口问道:“如何算妥善?像如今这般转世轮回后四处为恶,就算妥善吗?” “啊,是你啊,来历劫的小仙君。”句芒叹气:“你说话还是这样咄咄逼人。” “你要带走他们?”殷云度继续发问:“扶桑树没了,北界怎么办?继续留着这个大窟窿让修行者拿命填吗?” “怎么会呢,这种事上界绝不会坐视不理。”句芒道:“吾会留下新的扶桑树苗,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神树的长成需要时间,也需要神力滋养,不然难以成活。”句芒微笑,看向他和岑丹溪:“现在长久滞留在下界能提供神力的神祇,似乎只有你们两位了。你们愿意暂时放弃飞升,留在下界养护神树幼苗吗?” 殷云度问:“要多久?” 句芒道:“需二十年。” “小事。”殷云度道:“树苗养大,种到北界就行了?” 句芒点头,又摇头:“届时你们就功德圆满可以飞升了,但神树一时之间还不能起到镇守北界的作用。” 殷云度有些愤怒了:“为什么?” “小仙君何必动怒呢,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句芒微微一笑:“最初的两棵扶桑树被毁,凤凰一族被灭,全系人族一己私欲所致。他们种下的因,苦果自然要他们自己来尝。是他们自己不要这太平。” “凤凰一族世代镇守北界,至死方休,直到现在凤凰一族的魂魄还在因为执念而游荡在北界,不得解脱。若要说人族无辜,那凤凰一族又做错了什么呢?” 句芒轻轻摇头:“每多一个为镇守北界而死的人族,就多一个代替凤凰一族镇守北界的魂灵。什么时候把凤凰一族的魂魄全部解放出来,什么时候才算把这份因果还清,北界才能稳固。” 第131章 殷云度无言半晌,又问:“那原本的那两棵扶桑树的神魂……” “一个作恶太多,为免他再掀风浪,流放异界。另一个……”句芒停顿了下:“没做过什么坏事,重新入轮回投胎转世,下一世是什么根骨天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句芒说完,对他微微一笑:“小仙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殷云度沉默,摇头。 “那吾便回上界复命了。”句芒将两株新的幼苗分别交到殷云度和岑丹溪手中后,温声道:“二十年后再见就是同僚了,二位仙君。” 他身形渐渐淡去,不一会儿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姜意绪怔怔道:“也就是说,师尊会有转世的,对吗?” 岑丹溪点头:“嗯。” 他神情看上去有些痛苦,但又夹杂着两分庆幸:“我会等……我可以等的。” 殷云度想劝慰两句,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他一动又扯到了身上的伤,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岑丹溪看他一眼,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替他说道:“应宗主是好人,来世一定顺遂如意,康健安乐。” 姜意绪点头:“一定会的……” 。 几月后,北茫宗。 早会议完事后,凌朔往后一瘫,嘀嘀咕咕的念叨:“凤弥才回来待过几日?这都在别处待了有月余了也不见他回来看看,北茫就这么留不住他吗。” “他想走那就放他走嘛,年轻人爱玩多正常的事,让他和道侣四处去玩玩怎么了。”殷桓倒是没什么意见,笑了笑:“怎么?只许马儿跑,不许马儿吃口草?” 凌朔不高兴:“这是什么话,他是英雄,人人捧着供着都来不及,谁会让他干活……师尊你若开口,他定是会留下的。” 殷桓淡淡道:“可是他不喜欢。” “什么?” “我说,他不喜欢。”殷桓垂下眸子:“亲缘一场已是累世的缘分,父母生他不是为了拿生恩去胁他做什么的,他本就自由,来去都该随他。” “唉。”凌朔重重叹了口气:“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见隐出来替他解释道:“阿朔的意思是阿弥在人间总共也就只能待这么几年了,一家人不常在一起,有些可惜,对吧?” 凌朔觉得肉麻,但又好像就是这么个意思,他硬着头皮点头:“差不多吧……” 远在扬州正教岑丹溪做饭的人忽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殷云度揉了揉鼻子,啧了声:“谁啊一个劲骂我……唉唉唉老婆不对不对,你又把白糖当盐撒了。” 岑丹溪啊了声,仰头看他:“我想吃甜口的,不可以吗?” 殷云度被他看得心软:“可以,行,没问题!” 然后当晚岑丹溪就吃了两口,殷云度泪流满面一个人扒了所有的菜。 殷云度觉得这个家里自己一个人会做饭就够了,于是尝试跟岑丹溪商量:“那个,老婆啊,咱们打个商量呗……” “什么?”岑丹溪乖乖的蹭过来,坐到他怀里,亲昵的将脑袋靠在他胸前:“你说。” 这完全说不出口啊……一点都舍不得打消岑丹溪的积极性。 殷云度咬牙,狠了狠心道:“我觉得吧……” 岑丹溪问:“觉得什么?” “我觉得白菜就应该清蒸捣烂了配鸡蛋羹!萝卜条和姜丝那简直是绝配……” “是吗?”岑丹溪眼睛亮亮的:“我也这么觉得!” 殷云度因为良心受到谴责而心如刀绞,于是只能狠狠亲了岑丹溪一下。 岑丹溪被他亲得一晃,推了推他问:“快到入夏了,我们要不要去北边待一段时间?” “好。”殷云度也考虑起来:“北茫寒冷,正好解暑热。等秋天我们就去兖州待几天,看看那边的红叶,冬日再回扬州来。” 岑丹溪又问:“那春天呢?” “春天啊……”殷云度道:“我想想……” “春天就去凡人界看看吧,想来也挺有意思的……” 一年又去一年来,逢春叹匆匆。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唯有当时明月,照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