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的英雄主义》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节 《陈茉的英雄主义》 作者:没有羊毛 简介: 周遇的婚恋观很简单: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好巧不巧,第一次恋爱,就遇见了陈茉。 陈茉就是那个耍流氓的人。 人物设定: 女主陈茉:跳跳糖 男主周遇:白开水 第01章 你的稳定性不太好 陈茉又又又又又又失业了。 她的简历已经像饺子馅一样稀碎,工作经历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从大三实习开始,毕业四年,六份工作,写了满当当三张纸。 坐在对面的面试官花了好几分钟才看完,然后双手交叉,很职业地评价道:“你的稳定性不太好。” 陈茉早有准备,沉着冷静地回答:“这说明我换赛道很容易。” 面试官没有反驳和追问,这个回答看起来暂且过关,低头查看一下,继续问道:“上一份工作因为什么原因离职?” “啊……这个嘛……”陈茉脑子里浮现出某一部电影里面的著名场面——刘德华和梁朝伟穿着两身黑西装在天台对峙,肃肃冷风中,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华仔饰演的黑道卧底一脸酷炫面无表情地回答:“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 “我想做个好人。”陈茉说。 面试官说:“啊?” 陈茉的上一份工作,岗位名称叫做宣传策划,隶属于运营部,公司业务是小额贷款,入职的第一天陈茉穿过了非常普通和标准的白领格子间大厅,来到了平平无奇的会议室门口。 甜美可爱的前台妹妹说:“今天贷后部一批新人培训,运营部最近只有你一个,你和他们一起吧。” “好的。” 然后陈茉就打开了门,二十多个虎背熊腰的大哥齐刷刷地看向她。 大哥们统一穿着黑西装,大部分都是寸头,有的人加了个性配置大金链子,有的人露出手臂上的纹身,但是秩序井然,会议室里森然无声,仿佛某个堂口的集会现场。 那一刻陈茉大脑静止。 前台很镇定地解释:“都是同事。” 她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大家欢迎一下吧,这是咱们运营部新入职的同事,陈茉。” 大哥们纷纷露出很和善的笑容,但整个场景却显得更加毛骨悚然,陈茉僵硬而乖巧地举起手,轻轻地摇了摇。 会议室响起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鼓掌声。 陈茉的大脑第二次静止了。 陈茉此前并没有接触过民间借贷,又或者,用老板的话讲——“我们是正规的非银金融机构”——对行业一无所知,后来才知道大哥们所在的贷后部主要负责还款催收,而恶意催收是违法犯罪行为,泼油漆、堵门和扎人车胎都属于此列。 暴力行为当然更不行了,属于扫黑除恶的打击范围,有时候上门催收反而会被借款人摇人围住,极端情况下带着刀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也有,一般这个时候,就应该—— 报警。 是的,这是陈茉跟着大哥们在入职培训里学到的第一课,最重要的原则。 有问题,找警察,不要自己解决。 对对对,大哥们纷纷表示,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良民,大大的。 但是如果一个人逾期了,违约不还款不交违约金,而你打电话提醒了他,于是他会说,好的,不好意思,我马上还吗? 又或者一个人逾期了,他说他没有钱,结果你发现了他偷偷转移资金或者拿去炒股的证据,于是他会痛心疾首地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我马上还钱吗? 如果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该是多么令人感动啊。 可惜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梦里。 不过这也被老板否认了,老板说,放屁,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因此老板千挑万选了这一批大哥们,并进行形象打造,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主要起一个气氛和气势上的作用,并且让陈茉把宣传物料搞得越吓人越好,借以阐释公司的风险控制能力和营收能力之强。 毕竟贷款放得出去只是第一步,还是得收得回来。 陈茉尝试用黑客帝国的风格修图,没想到执行效果居然是显著的,或者是一种心理作用,又或者是玄学,总之坏账率真的下降了,逾期还款率上升,老板非常高兴,把陈茉从运营部里面划出来专门跟着贷后部做宣传。 陈茉新入职就得到重视,有心把事做好,开始每天潜心研究怎么对大哥们进行形象包装,在小说平台上找黑道文进行阅读学习,每天看法外狂徒张三系列挖掘灵感。 于是她又尝试了生死时速、无间道和终结者,不仅有图,还撰写了多篇声情并茂的小故事发布在公众号和官网,老板更为满意,强制所有员工转发,陈茉躲不过去,被迫转过几条,偶尔忘记分组,也懒得改了。 在工作上越来越得心应手的同时,陈茉发现自己在生活圈内的风评迅速下降。 她在本市好友不算多,某次在吃饭的时候对方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陈茉,你在放高利贷吗?” “不是。”陈茉解释说,“再说我也不是销售,我是做宣传的。” “哦。”对方修正了一下说法,“宣传高利贷的。” “公司有牌照。”陈茉耐心解释,“由地方金融监管部门监管的小额贷款公司属于正规金融机构,年利率只要在 24%以下都是合法的。” “那你们公司最高的年息是多少。” 陈茉顿了一会儿,说:“24%。” “我明白了。”对方非常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说,“合法的高利贷。” 陈茉只好捂住脸。 “你说得对。” 就连她妈也这样认为,有一次她在朋友圈发了团建的合照——围在一圈墨镜大哥中间,陈茉低头吃饭,乖巧地像个鹌鹑,杨兰女士吓了一跳,打电话来问:“茉茉!你是惹到黑社会了吗!” 做了这份工作之后,和人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也很容易陷入尴尬局面,对面总是难免用“年纪轻轻就助纣为虐”的隐含谴责眼神看她,有的人藏住了,有的人会说出来,陈茉有时候都想把公司的牌照印成工牌挂在胸前——但是那样也是没用的。 对方会说:“你们一线小员工不懂,这都是障眼法,你们老板私底下肯定放高利贷,当黑社会,法律不让做的才来钱!知道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 “怎么,你还能替你们老板担保?” 那肯定不能,陈茉一天见老板的时间不到五分钟,她怎么知道老板在干什么,于是对方总是笃定地说:“你看,你还是不懂,趁早别做了,不安全。” 行,陈茉反抗无效,决定躺平。 我就是无间道里的刘德华行了吧。 潜伏在正义群众当中的不法分子。 “所以,你就想换一份工作是吗?”面试官听到这里点点头,“可以理解。” “不是我想换,是老板进去了。” 进去了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换做艺术一点的表达就是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老板被判了一年多,公司倒闭是没有倒闭的,业务照做,但是开始欠薪,讨薪成功之后陈茉辞职跑掉了。 面试官很感兴趣:“为什么,因为高利贷?” “不是。”陈茉说,“因为偷税漏税。” 这是个欧亨利式的结尾,面试官愣了一下,陈茉慢慢咧开嘴,绽放出一个商务的、得体的、但是神秘的微笑。 两个小时后,又经历过两轮面试,陈茉拿到了新工作的 offer,约定好下周入职,走出写字楼没多久男友的消息就进来了——他对她的事情总是很关心的,陈茉快乐地分享喜讯。 “要庆祝一下吗?” “今天先不用啦!我妈催我。” 看了看屏幕,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回家吃晚饭刚好来得及。 陈茉打了个电话,杨兰女士对于她失业又入职的常规操作已经见怪不怪,只关心一件事:“你爸从老家拎回来一只土鸡,炖汤还是红烧?” 陈茉想了想说:“红烧吧,转转运。” 这已经是她第七份工作了,干一个公司黄一个公司,甚至干一行黄一行。 人要是行,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要是不行,干一行,不行一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 陈茉就是行行不行,而且莫名其妙。 做过教育,结果赶上政策“双减”,做过快消,结果原材料减产涨价,做过策展和演唱会,结果赶上流感爆发期,不让人群聚集,半数活动批文暂停。 最离谱的是做过石油贸易,结果因为国外产油区军事冲突,国际油价走势不稳脱离预期,老板亏得倾家荡产,把公司从八十个人裁到只剩十八个人,她又因此失去了工作。 赵本山老师有句经典台词,怎么你走哪哪大环境不好,你是破坏大环境的人啊? 我倒是想,陈茉无奈地想,我有这个本事吗? 第02章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既然找到了新工作,陈茉打开手机,打算把前段时间感慨失业的朋友圈删掉,忽然发现多了一条新回复,头像有点陌生,是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的投影下手势拼成了爱心的模样,一款很常见的情侣头像。 陈茉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也认不出来是谁。 但是那个人的语气却很亲昵,发了一句:“你怎么又失业了?” 轻轨来了,正开车门,陈茉顺手回了两个字,把手机扔进包里。 “哈哈。” 除了经常联系的朋友,陈茉并没有每换一份工作就昭告天下的习惯,也不会见人就讲她神奇的职场故事,那样会有点像祥林嫂。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节 但是其实最常联系的朋友也经常搞不清她现在正在干什么,上一份工作是什么,就连夏莉也是如此,夏莉会突然问她:“你还在卖辣条吗?给我搞点。” “我早就没做了。” “我记得你离职的那家是个快消啊?” 陈茉咬牙切齿地科普:“那就是辣条!因为!辣条!属于!零食!零食!属于!快消!” “你小点声嘛。” “说过起码三遍了!” “真的很难记。”夏莉诚恳地说,“你换工作比你换男友还频繁。” 如果算起来,夏莉是陈茉在江城最好的朋友,她们是高中同学,然后各自出省上大学,毕业之后又同年回到江城,分开了四年并没有太大区别,两个人还是很聊得来。 不在晚高峰的轻轨线还算友好,陈茉找到了位置坐下,摸出手机来玩,新消息正好进来,这次是私信,看到了私聊界面陈茉才知道这是谁,过往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过年时发的新年快乐,而且是陈茉先发的。 这个人是李豆豆。 李豆豆也没有回她什么很特别的话,只是回了一个大吉大利的表情包。 半年都过去了,现在是盛夏,她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呢? 陈茉是出省在北京上的大学,李豆豆是陈茉的大学室友,专业相同,学号连着,人也连着,形影不离了四年。 毕业后陈茉回了江城,李豆豆也回了家,她是东北冰城人,刚开始的一两年,大家聊得很频繁,总是兴致勃勃地沟通近况,渐渐地少了,然后更少。 然后就越来越少。 到最后,具体是哪一天,哪一个节点,是谁先好几天没回复的,也想不起来了。 偶尔有个什么契机说上两句,又或者朋友圈刷一刷点个赞,基本就是这样的关系。 再也没有见过面,冰城离江城太远了,不是一般的远,几千公里,三千多块的飞机票,十四个小时的高铁,无论是出差还是旅游,陈茉最远只到过北京,而李豆豆好像基本没有出过东北。 距离是一种很客观的东西,能影响很主观的关系。 客观决定了主观,这是马克思主义哲学。 对话框更新,李豆豆说:“所以你不卖辣条了?” “早就换了。” “那你上份工作是什么来着。” 陈茉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她克制住了自己幽默一下的冲动,没有打字说,我是放高利贷的。 遇事不决就发表情包,然后转移话题,陈茉说:“刚找到新工作。” 李豆豆很可惜地说:“还以为你还在卖辣条呢。” 在陈茉的诸多工作之中,辣条的传播范围相对是最广的,因为和高利贷相反,卖辣条平易近人,安全无害,又广受欢迎,虽然不是必需品,但是你要送给人吃,基本无人拒绝。 陈茉在公司出新品要求试吃出反馈的时候经常在朋友圈发,每次都能收到热情的回应,有时候她都想不起来这人是什么时候加的。 于是李豆豆又问:“新工作干嘛的呀?” “大类别上算旅游吧。” “旅游好,可以出差去玩。”李豆豆说,“什么时候来冰城,咱们这最近可火了。” “我也想啊。” “你来,我请你吃饭。”毫无预兆的,李豆豆突然说,“我要结婚了。” 图穷匕见,陈茉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然后是恭喜和客套,然后是询问婚期,陈茉当然有点好奇男方叫什么,怎么认识的,但是李豆豆没接话茬,反而邀请陈茉来冰城参加婚礼。 男女方合在一起只办一场,所以陈茉猜测男方大概也是冰城人。 婚礼定在明年五一假期,基本上是一年后,不仅日期遥远而且距离遥远,何况陈茉都不知道她能不能在新公司待满一年,更不知道那时候的工作安排,而且来回的路费实在是太贵了。 冰城旅游这两年确实很火,但是陈茉在北京上学时已经去东北玩过,把大连长白山和冰城连着转了一圈,专门为了婚礼去一趟实在难下决心,只好说:“到时候再看。”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陈茉不免笑了一下,然后说:“当然。” 她发过去一个八百八十八块的转账。 这是她们大学时期既玩笑又郑重的约定,是李豆豆提出来的,李豆豆说:“我们两个之间先结婚的那个收八八八,后结婚的收六六六。” 陈茉当然问:“为什么后结婚的收的少,说不定会隔好多年,通货都膨胀了,物价都上涨了,怎么反而少了啊。” “总得有点奖励吧?” “结婚要什么奖励,又不是比赛,又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难道是坏事!这也是比赛,没有竞争的比赛,我们比赛谁能更快找到自己的幸福,不好吗?” 陈茉心想我要是答应就太亏了,我才不结婚,所以我不是亏了二百二十二,我是纯亏八百八十八。 但是李豆豆摇她手臂:“陈茉答应我嘛!” 当时她们都还是大一而已,并且单身,军训过后年级里成了好几对,李豆豆也想谈恋爱,于是冒出来这样孩子气的约定。 一般来说,人脑在二十五到三十岁的时候才完全长全,所以年轻的时候蠢一点也很正常,陈茉一心软,就答应了。 本科四年,毕业四年,八年过去了,约定已被兑现,结果李豆豆说:“不是这个。” 陈茉不好意思说别的她实在想不起来,李豆豆自己说:“我们约好了谁先结婚,另一个就当伴娘的。” ……确实好像是,但是陈茉没法一口答应,只好又发表情包。 我怎么回事,陈茉心想,我约那么多干什么! 第03章 内向害羞的胆小鬼 仿佛突然之间,好多人都要结婚,吃晚饭的时候杨兰告诉陈茉:“君君要结婚了,下个月就办,邀请我们去。” 陈茉问:“君君是谁,什么我们?” “凤君嘛,她爸爸和妈妈在一个单位,你忘记了?你们小学的时候可要好了,一个班的好朋友。” 陈茉立刻冷脸:“什么好朋友,我说多少遍了,她欺负过我!” “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都小,懂什么事,人家都道歉了。” “不去。” “在周末,又不耽误什么,就当是去吃个饭。” “不去!” 杨兰不悦地皱起眉毛:“林科长亲自和我说的,人家难得记得你还给面子,你怎么回事。” 陈茉一直认为自己现在形成的奇怪人格,林凤君是占了一部分原因的。 她小时候的性格和现在截然不同,只喜欢关在房间里面看书,社恐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几乎和谁都不敢说话,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又或者卖气球的阿姨,是个内向且害羞的胆小鬼。 她跳级入班,作为转学生和林凤君当了同学,年纪小,又寡言,上了好几个月的学了,没有交到任何朋友。 体育课的时候女生们分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在一起玩,并没有刻意排外,只要活泼胆大,说一句“带我一个”,就可以愉快的加入。 但是陈茉说不了,她不敢跟人搭话。 她一个人上学放学,总是特别羡慕地看着别人。 林凤君是女生里面的头儿,性格特别有感染力,跟她在一起玩的小朋友是最多的,因为有一次体育课有人拉肚子没来,林凤君注意到了落单的陈茉,就招呼说:“来,带你,你跳皮筋吗?” 陈茉赶紧点点头。 就这样成为了朋友,或者叫跟班,陈茉特别珍惜自己在林凤君身边的这个位置,珍惜到了惶恐的地步,基本上会答应林凤君让她做的任何事。 林凤君也不客气,是个很会提要求的人,杨兰给陈茉新买的文具都会被林凤君换走,不管是荧光笔还是会闪灯的书包,又或者是陈茉自己叠的一百只纸星星。 她还被要求,放学之后先送林凤君回家才能自己回家。 她们的小学在杨兰和林科长的单位附近,分的房子也在附近,但是林凤君住在干部小区,更远一点,陈茉每天走的路是正常距离的三倍。 很多年之后,当陈茉真正长大了,她才意识到也许当年林凤君是在霸凌她。 林凤君或许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很会拿捏别人,陈茉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也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这时候林凤君就会跟她说:“你要是不愿意跟我换,那你就不要当我的好朋友了。” 然后林凤君会发动全班的女生不理她,有一次陈茉生气,不肯送林凤君回家,林凤君发表了一通宣言之后发现无效,路过陈茉桌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滑倒了,还摔坏了一支钢笔,然后放学之后十几个女孩子全都围了上来,让陈茉道歉,并且赔偿钢笔。 道歉了也不够,光赔一支也不行,得赔十支。 林凤君的钢笔是林科长买的,一支要两百块钱,对陈茉来说很贵,乘以十更是天文数字,她偷偷哭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了杨兰。 杨兰说两百块钱有什么,赔人家就好了,陈茉说不是的,林凤君说要赔十支。 “哎呀没必要,行了,不用担心。”杨兰摸了摸陈茉的小脑袋,“我去跟林科长说。” 杨兰赔了钢笔,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林凤君被林科长批评,因此每天带着人围着陈茉。 她们站在道德高点,并不觉得自己多过分,她们既没有敲诈陈茉的零花钱,也没有动手打她,她们就是在讨一个公道,是十分正义的。 所以这才让陈茉知道校园霸凌这个概念之后仍然困惑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这种算不算,电视上和案例里面的霸凌行为都非常恐怖,可是她并没有被那样严重的对待。 无论如何,当时七岁的陈茉十分崩溃,最终选择低声下气地求林凤君和好。 每次想起小时候的这段记忆的时候陈茉都感觉非常羞辱,想要穿越回去给自己一拳,为什么要逆来顺受,为什么这么怕,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又他妈怎么了? 可是七岁的陈茉实在做不到这一点,她再也不敢不陪林凤君回家,而经过钢笔事件后林凤君变本加厉,开始会想很多花样考验她,如果做不到的话,标准话术就是:“那你就不配做我的好朋友了。” 她们回家的路线要经过一条开放的废弃水渠,水渠大概两米多高,底部已经有一层杂草,略超过一个成年人的头顶,一群小女孩突发奇想要探险,林凤君让陈茉跳下去,陈茉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 “下面有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草,还有虫子。” “那你爬上来吧。” 陈茉呆呆地把手伸出去,林凤君说:“不行,你得自己爬上来,不然你就不配做我的好朋友了。” 陈茉开始努力,水泥的渠壁粗糙,借力可以蹬上去,但是陈茉做不到,林凤君带着其他女同学看着她尝试了五六次,不免有点失望。 “我看我们班的男生都可以啊。” 陈茉快急哭了:“我不行。”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节 “加油,陈茉,你肯定可以。”林凤君鼓励她,然后带着女同学们走了。 陈茉试了一次又一次,始终不行,天渐渐黑了,然后越来越黑,陈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步都不敢动,浑身发抖地蹲下来缩着哭了起来。 几个小时后,急疯了的杨兰打了一圈电话,问过了学校又打电话给了林家,林凤君跟杨兰说不知道。 “阿姨,陈茉今天没和我一起回家。” 林科长也说:“今天确实没看见,平时都和君君一起到楼下的,小杨你别着急,茉茉这么老实的孩子,不会乱跑的。” 杨兰特别感谢地挂了电话,林科长转头和老婆说:“你看人家小杨家里养的那个闺女多文静,眼睛大大的,怯生生的,多招人喜欢,成绩也好,你再看你闺女。” 林凤君不高兴,小白眼一翻,切。 杨兰报了警,警察带着家长首先沿着放学回家的路线找,终于在十点多钟把哭得快脱水的陈茉捞了上来,杨兰又急又气又心疼,含着眼泪狠狠骂道:“是不是傻啊你?猪脑子!旁边就能上来,不会动一下?吓死妈妈了!” 大概相隔十米的地方就有一排生锈的铁把手,但是天黑之后陈茉害怕,所以不敢动,硬生生在原地蹲了几个小时。 从那天陈茉开始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楼道灯坏了要么等人一起要么大声唱歌。 也是从那天起,陈茉决定再也不理林凤君,并且决绝地接受了没有朋友孤独终老的命运——她把一个七岁小朋友的思考很沉痛地写进了周记里面,名字就叫做孤独。 语文老师在一堆写公园游记和每天吃了什么的周记里发现了一篇叫做《孤独》的作文,上面写道:“人从生和死都是一个人,所以我决心学会忍受孤独。” 语文老师把陈茉单独叫进办公室,握着小小的手心轻声问道:“陈茉同学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陈茉眼睛湿湿的:“因为我不好,没有人会喜欢我。” 这话是林凤君对她下的最后一道宣判,陈茉拒绝了林凤君的一切要求之后,林凤君说:“你这么讨厌,再也不会有人喜欢你了。” 林凤君的本意是吓一吓陈茉,让她求自己和好,不然没有人给自己抄作业了,没想到陈茉虽然相信了,但是居然拒绝妥协。 陈茉伤心地认同了林凤君的判词,开始自卑但是绝不回头。 “不会的。”语文老师缓缓地,坚定地,温柔地告诉陈茉,“总会有人喜欢你的。” “不会。” “会的,我就很喜欢你。” 陈茉吸了吸鼻子:“为什么。” 这孩子是有点难哄,又聪明又敏感,语文老师想了想说:“因为你……因为你作文写的很好。” 陈茉相信了,她点点头。 从此她认定了一件基本逻辑——那就是一个人要么有用,要么未来会有用,才会被人喜欢。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的。 第04章 你现在的男朋友不行 杨兰所谓的林凤君的道歉,其实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后。 林凤君发动的孤立政策确实持续了超过一年多的时间,但是陈茉没有坐以待毙,她逼着自己的性格发生变化,主动去和其他女孩子交朋友。 原本林凤君的影响力就不可能完全覆盖全班,只是之前的陈茉太内向太不起眼了。但是等到小学毕业的时候,陈茉已经有了好几个好朋友,她的性格变成也已经大致完成——话总是特别多,也特别爱笑,还很大方。 杨兰觉得这种变化特别好,只有陈茉自己知道她的内核并没有变。 她只是强行生成了一个外向的活泼人格,因为她依旧对林凤君有种潜在的恐惧,在听说林凤君没有考上重点初中的时候狠狠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能和林凤君不在一个学校了,而且林家买了市中心的房子,搬离了单位分房,陈家也搬进了新房。 陈茉可以离开那条耻辱的水渠和熟悉的街道,再也不用见到林凤君了,小学生的时代结束了,那个内向害羞的小女孩也被陈茉彻底切割掉了。 但是让陈茉没想到的是,林凤君在初中似乎也经历了一些变化,不仅和她一起考进了重点中学,高二还一起分进了重点班。 更让陈茉没有想到的是,隔了三年见到林凤君,林凤君的性格完全不同了,她不再那么霸道,反而很和气,总是谦让他人,但是人缘依旧很好,活泼爱笑,甚至成绩也比陈茉更好了,重点班按座位排名,林凤君坐在陈茉的前一排。 而且林凤君对陈茉的态度也特别的亲切大方,毫不避讳地跟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小时候家住得近,关系可好了,她天天送我回家,还特别大方,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我用。 林凤君还对陈茉说,钢笔我还留着,是我们友谊的见证,我觉得特别美好。 林凤君的美好是陈茉的鬼故事,让陈茉都差一点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恍惚——她是不是记错了什么,冤枉了人家? 当时夏莉已经和陈茉很要好,所以她听过陈茉小时候的故事,这次居然见到林凤君本人坐在前面,就主动替陈茉出头,很气愤地控诉说,林凤君小时候欺负过陈茉。 林凤君很惊讶:“陈茉,我真的没想到给你留下这么大阴影!” 陈茉坐在夏莉旁边不说话,安静地像一只鸡蛋。 林凤君嘻嘻一笑:“实在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从小我爸就老夸你,那时候我也不懂事,太小了。” 多么合理的理由,陈茉终于开口,她说:“我不会原谅你。” 她的表情如此郑重严肃,和课间其他同学嘻嘻哈哈轻松愉快的背景音对比出一种奇异的荒诞来。 可是那又怎么样?林凤君只是无奈地耸耸肩:“好吧,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 那么多年过去了,不会有人真正在意了,沉湎过去的人是愚蠢的,而且那些事情并没有大到能够称之为“创伤”,都是一些小事。 钢笔、水渠、被强行要走的荧光笔,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只有跌宕起伏的“大事”才会被改编成震撼人心的影视剧,又或者写进小说里,才会引起人们的震撼和愤慨,陈茉的这种程度根本不够。 此时此刻——在晚饭的餐桌前——恰如彼时彼刻,除了执拗而奇怪的陈茉,旁人无人理解。 被拒绝两次后,杨兰缓和了语气试图劝说:“林伯伯一直很喜欢你的,总夸你,再说又不让你去赔笑脸,就坐下吃个饭,你不跟凤君说话不就完了?” 陈茉把筷子放下,彻底不吃了,硬邦邦地说:“我不去,我出现了就是表明态度,我绝对不会出现。” 杨兰也把筷子放下:“怎么不知道好歹呢?退休前提干妈妈还得让林伯伯说说话帮帮忙,你倒好!” “她欺负过我,要我说多少次。” “小女孩闹别扭,就你能记十几年,心眼这么小,总是算着别人的坏处。” “随你怎么说,我不会去的。” 眼看着要吵起来,陈茉的爸爸陈庆出声转移话题:“去,去厨房,陈茉去开两瓶啤酒,陪爸爸喝啤酒看球赛。” 陈茉应了一声起身,隔着玻璃门还能听见杨兰数落陈庆不帮忙劝,陈庆满不在乎地说:“什么破事当个大事,林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俩去不去人家在乎吗?把自己太当盘菜。” “人情都是小事积攒的,都跟你似的把领导得罪完了才好?” “闭嘴,闭嘴,啰嗦的很。” 陈茉喝上了冰啤酒,心情一下子爽快很多,靠在躺椅上陪陈庆看球赛,不时点评两句。 陈家对陈茉的教育实践比较无性别,没有刻意当女孩去养,也没有刻意当男孩去养,陈茉也没有做过调研,不知道大概会有多少父亲这样招呼女儿看球赛喝啤酒。 但是杨兰心里还有气,衣服晾到一半,从阳台走过来专门捡陈茉最烦的话题来说:“你看人家君君去年还是单身,今年就结婚了,根本不让父母操心,你什么时候能结?” 陈茉知道杨兰这是放弃劝说了,只是需要撒气,因此很大度,漫不经心地开玩笑:“我明天就和男朋友求婚行了吧?” “不行。”陈庆突然开口,从电视前果断转过头,严肃地评判道,“绝对不行,你现在那个男朋友不行。” 你男朋友不行,这话不是陈茉第一次听父母说,即使陈家父母都没有当面见过陈茉这一任的男朋友,但是仍然一直很坚决地说不行。 因为条件不行。 这个条件不行不是指男友这个人不行,主要指家庭条件——外地人,农村户口,家中独子,养老压力大,父母都是普通个体户,只有保险没有退休金,江城没有房,存款付不起一环内首付,收入也不高,月薪勉强比陈茉高上几千块。 陈庆总是对陈茉说,比你高这么点有什么用?你的家底和他的家底能一起比吗? 然而这些统统都不在陈茉的考虑范围内。 陈茉总是说:“不行就不行,随你们怎么说,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我自己谈的高兴就行。” “谈恋爱可以,结婚怎么办?房子都没有!” “放心吧,我又不跟他结婚。” 陈庆恼火道:“不结婚就换一个。” 杨兰接话道:“你留意一下,看身边还有没有条件更合适一点的男青年。” 陈茉无语:“我还没分手,我留意别的男青年干什么,现在这个我觉得挺好的。” “你不多谈一谈,怎么知道没有更好的?” 陈茉的三观都要被震碎了:“妈!你这是在鼓励我出轨吗?” “瞎说,是让你稍微开放一点别的可能性!” “我的天啊,杨兰女士,你真是个天才。”陈茉举起大拇指,“四十多岁了思想这么前卫,还能用这么好听的话术包装起来。” 杨兰举起手里的衣架打人,敲了一下,嗔道:“怎么喊人的?没大没小。” 第05章 因为左脚先进门被开除 陈茉新入职的这家公司是做旅游的,但不是旅行社,是为各大旅行社或者是大型集团专门开发精品旅游线路的,陈茉所在的策划部负责前期调研和后期的物料输出,确实是个需要出差的岗位。 陈茉投递这家公司也有这个原因,公费旅游听起来就很美好,而且并不频繁,一条精品线路从策划到最终完成交付往往要半年多时间,半年出一次差,然后回来做案头工作,既不会太累,也不会太腻。 陈茉入职后加入的第一个项目规划小组,目的地刚好就是冰城,陈茉心想这不是巧了吗,瞌睡遇到枕头,万一要出差她可以争取一下,这样就能顺便和李豆豆来个久别重逢的见面。 整理好第一次要汇报发言的材料,陈茉抱着笔记本进了会议室。 虽然在大学时和李豆豆很要好,但是陈茉第一次去冰城玩并不是由李豆豆陪着一起,而是和她当时的男朋友秦萧楠。 秦萧楠也是冰城人,大二的寒假假期,他们从北京的学校出发,足足玩了一周,陈茉还正式见了秦萧楠的父母。 可惜都还没等到毕业解散,两个人在大三下学期和平分手,从此再没有任何联系。 冰城这个地点像一把钥匙,突如其来地启动了陈茉一些尘封的回忆,让她坐进会议室之后稍微有点走神,思维飘荡地看见会议室最前方立着的一个大大的 led 落地跑马灯,不禁好奇,问了问身边的直系上司:“罗姐,这是什么啊?” “会议加速器。” 陈茉不禁乐出声:“什么东西?” “公司觉得最近冗长的会议太多,拉低效率,就让行政买了这个东西,说是要加速会议进程。” 陈茉很好奇:“从来没听过这种东西,什么原理啊?” 说话间这个 led 窄屏跑马灯和后面的投影仪大屏同时亮起,投影仪大屏幕上是本次会议的主题,跑马灯上显示出通红的倒计时,一秒钟一秒钟的闪动,会议主持指了指:“好,开始,咱们注意贯彻公司精神,提高效率,整场倒计时两个小时,现在开始。” 哦……原来是这么个“会议加速器”。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节 陈茉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坐在对面的人问道:“很好笑吗?” 陈茉坦率地承认:“稍微有一点。” 罗主管踢了一脚陈茉的凳子,陈茉有点莫名,但还是把嘴闭上了,笑容也收了起来。 冰城顾名思义,冬季游览是最佳季节,虽然最低温度达到了零下几十度,但是由此也造就了冰天雪地的奇妙世界,而且冰城地缘上靠近俄罗斯,晚清时期被沙俄占领,曾经被作为俄、英、日和捷克的总领事馆,遗留下来了不少欧式建筑,有着“东方小巴黎”的称号。 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自建国以来率先发展重工业,冰城是东北三省的省会之一,工业气息浓厚,军工产业实力极强,几种风格混合交织,造就出独特的城市气质,有着发展旅游业的良好土壤。 冰城旅游最近几年热度上升、游客增多,成为很多人感兴趣的旅游目的地,陈茉的公司接到的项目委托,就是要打造一条深挖特色、兼顾热点、又要避免同质化和表面化的精品线路。 也就是说,客户的路线设计需求,不是要追求性价比,而是要玩得深、玩得好,和散客旅游团玩出区别来,否则游客在网上搜一搜攻略就可以去了,何必要花钱报团呢? 主持人按部就班介绍完了基本情况和客户需求,又跟着流程往下讲解,然后到了自由发言环节,每个人依次发言,到了陈茉之后,她说:“我主要的疑问和建议就是两点,一是冰城最好的游玩时段是冬季,我看项目计划里面安排的考察时间是夏季,这样可能收集不到细节和实际问题,我觉得……” 又被罗主管踢了一下凳子,陈茉又闭上嘴。 坐在对面的人却发话问道:“难道我们整个的项目进程都要推后到半年后才开始吗?” 陈茉回答道:“那当然不是,我的想法是可以把工作顺序改换一下,先收集资料做前期案头工作,设计路线策划活动,拿着比较成形的方案冬季再去考察,实地走几遍,修改和补充细节。” “你的意思是非得冬天去不可?” 本来想说对啊,废话嘛这不是,夏天去连一根雪毛都没有,考察个什么? 凳子一抖,陈茉说:“我还是把第二点建议一起说一下吧。” “冰城的旅游线可以做周边延伸,俄罗斯已经开放了旅游团免签,以目前的国际大背景来看,未来几年俄罗斯线路的游客肯定会大量增长,趁散客自由行还没有免签,刚好是团队旅游线路开发的好机会,我们可以尽快启动,趁冬季考察的时候一起做掉。” 对面那人插起手臂,神色不悦:“还要去俄罗斯?” 陈茉的凳子都要被罗主管踢掉漆了,但是这次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圆场,只好说:“我就是建议一下。” 对面那人似笑非笑地说:“建议的挺好,还有吗?” 陈茉还想开口,刚说了两句,加速器突兀地滴滴滴滴警报起来,鲜红的大字滚动在 led 上,主持人做了一个切断的手势,示意陈茉:“好了,不要讲了,会议结束!” 最后总结:“今天这个会议非常高效!同事们都辛苦了,大家散会!” 所有人鼓掌散会,陈茉一头雾水地走出了会议室,问罗主管:“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罗主管一脸很难形容的表情,旁边的设计小哥幸灾乐祸地凑过来:“没有,陈茉,你说的特别好,就是很可能明天因为左脚先进门被开除。” 陈茉大惊失色:“啊?!” “不要胡扯。”罗主管轻斥一句,对陈茉说,“坐你对面的就是郝总。” 大名鼎鼎的郝总,陈茉入职培训时就被人事专门叮咛嘱咐不要惹的人,大老板的亲夫人,主管行政和财务。 “那个会议加速器就是郝总亲自批给行政让买的,花了一千多!考察时间也是她改的,俄罗斯和朝鲜的周边拓展计划我们之前也提过,我们还提过漠河,都让她否了。” 设计小哥声情并茂地讲解道:“你看,你先是嘲笑了她的加速器,又把被她否过的两个决定都掰了过来,岂不是显得她很蠢,连新员工都看得出来的东西,她非不干。” “为什么否了?” “冬天去贵呗,还能为什么,人家自己的公司,自己的钱,自己花着心疼,去俄罗斯就更别想了,舍不得!” 陈茉道歉:“不好意思罗姐,我刚入职参与,之前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罗主管叹了口气:“不怪你,我应该把之前的项目文件跟你同步一下的,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心直口快。” “新人要么不敢说话,要么说不到点子上。”设计小哥夸道,“精准踩雷,陈茉,厉害啊!” 陈茉神情痛苦地摸了摸脸。 罗主管拍了拍陈茉的肩膀安慰:“没事的,不至于,慢慢熟悉起来就好了,别放在心上。” “就是,没事。”设计小哥嘻嘻一笑,“明天一定记得,右脚先进公司!” 陈茉自嘲笑道:“我双脚立定跳进来怎么样?” “可以,天才!” 第06章 久别重逢和故地重游 那天会议后和陈茉搭话解释的设计小哥叫李李,比陈茉小两岁,人很活泼点子很多,设计风格年轻化潮流化,重度互联网爱好者,所以即使很多时候项目还没有进物料出图流程,罗主管也经常带着他参会,主要是为了吸收和参考参考“年轻人的意见”。 李李消息灵通,开完会回来趴在陈茉的机箱上伸出两个指头:“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陈茉想了想说:“好的。” “你被选中去出差了,郝总亲自点的。” “那另一个?” “出差的预算被砍半了,听说你要坐二十八个小时的火车。” “什么!” “单程二十八个小时哦。” 陈茉心如死水:“你确定这两个消息里面有一个属于好的?” “惨和更惨,总有一个是比较好的。”李李同情地祝福道,“旅行愉快。” 预算被砍半,人员也精简,原有的考察小组变成了只有陈茉一个人的考察孤狼,她悲壮地踏上了二十八个小时的卧铺,出发的那天男友去车站送她,陈茉趴在人家怀里假哭,说:“风萧萧兮易水寒!” 男友不是很活泼能配合玩梗的性格,但是也被逗笑,揉了揉陈茉的头发,细细密密地嘱咐其路上的注意事项,陈茉一摆手说没关系,已经和李豆豆约好了下车就来接。 李豆豆也安慰陈茉:“没事,一下车我们就去吃好吃的。” 李豆豆家里是做生意的,毕业之后就在自家公司挂职,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过上了陈茉梦寐以求的、不劳而获的生活,马上又要结婚了,十足的人生赢家。 李豆豆没怎么变,笑起来弯弯的月牙眼睛,出了站看见陈茉就高举手臂,大声喊她的名字,眼神都是那种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澄澈,陈茉很是羡慕。 李豆豆还是像以前一样,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走路,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接下来几天的规划,陈茉本来不好意思让李豆豆陪那么久,但是李豆豆说她想来。 “那你太累了。” “玩嘛!有什么累的,我可愿意了。”李豆豆说,“你这份工作真有趣,其实我也想去上上班。” 陈茉说:“真上班了什么工作都不会有趣的。” 李豆豆开了家里的车过来,陈茉看了看驾驶位上没人,好奇说:“还以为今天能见到你男朋友呢。” 李豆豆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怎么了,你很想见?” “没有没有。”陈茉赶紧撇清关系,“我顺嘴问问。” “我问问他吧,一起吃个饭。” “不用不用,不用特意安排。”陈茉尴尬起来,她总觉得李豆豆的态度有点微妙,本能地想要避开。 李豆豆却说:“应该的,迟早要见,你要给我当伴娘的嘛。” 又提起这茬,陈茉默不作声,装作正在搬行李的样子。 夏天的冰城虽然没有冬天的独特魅力,但也风情不减,各个时期的各个国家的建筑风格应有尽有,美食也独具特色,因为地缘位置,所以俄餐和韩餐也都十分正宗。 李豆豆带着陈茉来到一家位于地下的俄式西餐馆,神秘兮兮地指着最里面的位置说:“据说普希金坐过那张桌子哦。” 陈茉配合的惊叹点头,但是心里琢磨了一下——普希金好像没有来过中国吧? 但是有什么关系,毕竟是据说,据说能把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陈茉认真记下,考虑着放进规划路线里面的利弊之处。 因为这家店的氛围真的是不错,微黄的灯光下随处可见是带着怀旧气息的老物件,罗宋汤十分正宗,奶油鸡卷的配料也很独特。 让人很惊讶的是店内的手磨咖啡,俄罗斯籍的店员居然推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古典传动式咖啡机,慢条斯理地在她们面前操作。 店员长得很帅,这一幕赏心悦目。 陈茉喝着新鲜的手磨咖啡,突然想到:“说起来我也会一句俄语。” “无情哈拉少这是一句网络流行语,它源自俄语 "oчehь xopoшo" 的空耳,意为 "太好了" 或 "太赞了"?” “不是。”陈茉说,“雅六不六几不亚。” “什么啊,是r лю6лю te6r(ya tebya lyublyu)!” 李豆豆纠正完了嫌弃道:“你这哪来的东北口音!” 陈茉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陈茉唯一会的一句俄语,这句俄语来自于那个久违的人。 这句俄语的意思是…… 我爱你。 抛掉初中高中各种明恋暗恋上头下头偷偷拉手,陈茉的第一段正式恋爱,也就是所谓的初恋,是秦萧楠。 她们那一片都是大学城,秦萧楠是隔壁语言大学的,冰城部分学校可以将俄语作为第二语言,高考时不考英语卷考俄语卷,秦萧楠作为俄语生考进了北京。 陈茉当时所在的宿舍区是十几年前的老楼,刷着半截绿色墙漆的那种老,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开水房,洗澡要去集体澡堂,平时要自己去水房打开水。 每次拎着热水壶回宿舍的时候就是李豆豆最喜欢感叹“我需要一个男朋友”的时候,陈茉每次都说“你还需要锻炼”。 “我不是拎不动,我是讨厌水房人多,还要排队好久。” 她们的水房刚好挨着学校围墙,围墙另一边就是隔壁语言大学的一栋男生宿舍,他们离自己学校的水房很远,但是离陈茉学校的水房很近,于是男生们就在墙上掏了个洞,经常钻过来打水。 两边的学校都严令禁止过,倒不是舍不得水,是围墙上总是一个洞又一个洞的太难看了,也不好管理,次数多了,女生们会调侃男生们说,又来偷水了! 陈茉第一次见秦萧楠的时候,他正骑在墙上,而陈茉仰头看着他,拖着一个板车。 基本属于性转简陋版本的墙头马上。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出自唐代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 “同学,同学!”秦萧楠喊她,“帮个忙!” 而陈茉拖着她的板车,疑惑地问道:“你是来偷水的吗?” 那几天李豆豆生病,陈茉帮她打水,为了省力就找宿舍阿姨借了取快递的小板车,还特意挑晚一点人少一点的时间,而秦萧楠卡在墙上,是因为墙上的洞被堵住了,他只好翻墙。 “你来,你来。”秦萧楠拼命招手,墙根本不高,但是他就是不动,只是一个劲儿的喊。 陈茉到了眼前,他才低声说:“能把你的外套借我用下吗?” 墙上被学校装了一排尖栏杆,为了防止学生翻墙,但防是防不住的,秦萧楠的问题不是因为翻不过来,而是因为他比较倒霉,刚好被尖角钻破了裤子,而且破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节 所以他就卡在了墙上,因为如果下来了,就会露出半个屁股。 好巧不巧,四周人很少,离他最近的就是陌生的陈茉。 说实话如果不是秦萧楠长得不错,陈茉可能很难冒出那么强烈的热心肠,她脱了自己的外套借给他围着,秦萧楠终于得救跳下围墙。 为了感谢,他把陈茉送回宿舍,路上两个人聊天,秦萧楠主动说表示室友生病期间他都会过来帮她拎热水壶。 所以,当李豆豆病好了之后,陈茉有了男朋友,李豆豆痛心疾首地质问:“不是需要锻炼吗?!” 陈茉笑嘻嘻地搂着她:“哎呀,可是男朋友除了打水,还有很多别的用处嘛!” 第07章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在冰城的一周半,李豆豆一直陪着陈茉,她们的关系在重逢的一瞬间就回到了从前,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越是好多年都没有讲话了,越是有好多话聊。 只是李豆豆再也没有提过未婚夫的事情,直到陈茉要回江城的最后一天,李豆豆突然提出,晚上她的男朋友要请吃饭。 陈茉是第二天中午的火车,但是她的行程上已经没有其他地点,因此怎么安排都无所谓,很愉快地答应了。 虽然说是请客,可是李豆豆的这位神秘未婚夫姗姗来迟,陈茉都坐在餐厅和李豆豆聊了半天了,这位男嘉宾还没来,陈茉实在无聊,就随意打听八卦,问豆豆两个人谈了多长时间,对方是怎么求婚的之类。 “没有什么求婚,就是谈了快两三年,谈着谈着两家觉得合适,就要结了。”李豆豆神色很淡。 陈茉有点忧心:“豆豆,你想结吗?你喜欢他吗?” 李豆豆点头,认真地说:“喜欢的,特别想结。” 陈茉松了一口气,下一秒钟,她那口气噎在了胸口。 陈茉看见秦萧楠走了进来,略一抬眼打量,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陈茉难以置信:“豆豆,你什么意思!” 李豆豆说:“就是他。” “你非要现在才告诉我?” “晚吗?你很想见他?” “豆豆……” 看起来秦萧楠也没有想到,他几步之外猛然停顿了一下,认了出来,然后神色恢复,却沉默地站在她们的桌旁。 李豆豆伸手拽人:“坐啊。” 又对陈茉笑了笑:“感觉也不用互相介绍了,没必要,点菜吧。” 陈茉的大脑一片空白,深吸一口气,咬住了下唇。 她不明白……她实在想不明白…… 豆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三分手那年,他们二十岁,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陈茉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从任何渠道获取过他的消息,直到今天。 初恋从天而降,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出现在眼前。 但是让陈茉真正想不通的是,从两年前到五分钟前,为什么李豆豆没有提上哪怕一句。 她还一直要求陈茉当她的伴娘。 如果李豆豆不在意,那么早就可以大方的说清,如果李豆豆在意,那么她可以不要安排这次见面,为什么要这样? 陈茉心里的震惊和不解大过了久别重逢的所有情绪,她基本上像个蓝屏的电脑一样卡在当场。 秦萧楠是有变化的,五官和身形虽然差不多,但是眉眼间的气质已经和少年时期截然不同,穿戴的质感极强,有一种商务人士的气息,更接近于陈茉公司里的那些精英高层,他说话的方式和语调也变了,声线低了一些,更沉稳了。 秦萧楠对着豆豆笑了笑,把菜单推了过来,说:“陈茉是客人,让陈茉点吧。” 豆豆也笑:“对,茉茉你点吧。” 陈茉调整了下呼吸,垂下眼睛不看对面那两人,她忽然对猜测李豆豆的意图感到疲惫,也逐渐开始觉得无所谓,决心把饭吃完然后明天上车离开就行。 反正一直也不打算来当什么伴娘。 心态调整好之后,陈茉的神色恢复自然,这顿饭也就变得没什么特别,秦萧楠是朋友的未婚夫和男朋友,就是这样而已,他们可以正常而大方的聊天,这也没什么。 聊冰城,聊工作,聊正在筹备的婚礼,甚至聊八年前的北京,曾经一同呼吸过的同一片天空。 秦萧楠本来就是很松弛和有趣的人,他们之间的氛围不见什么尴尬,李豆豆看起来非常高兴,伸手拉住陈茉:“你放心茉茉,伴娘服我一定让你一起选,咱们都美美的。” “婚礼我就不来了。”陈茉笑了笑,“礼金我也提前发了,祝福送到。” “你怎么能不来。”李豆豆突然生气,“我们约好的。” 陈茉很坦然,不怕继续惹她生气的坦然:“八年前怎么约的到八年后的事,时间上安排不开。” 李豆豆突然说:“你是不是很在乎。” 陈茉莫名其妙:“我在乎什么?” 秦萧楠开口打断她们:“你们稍微坐一会儿,我出去开车。” 秦萧楠走了,李豆豆沉着脸,陈茉面无表情,李豆豆说:“你还是有点在乎他,对吧?初恋和普通的前男友不一样。” 陈茉直接说:“我更在乎的是你,你在藏什么东西,别扭什么?你在不在意告不告诉我都行,两年都没说,没必要现在搞突然袭击,什么意思,测试我?”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那你可以不说,我这次可以不见,以后也可以永远不见,或者你提前告诉我,大方一点告诉我,又怎么样,我前男友不止他一个!” “那你来当我的伴娘啊。”李豆豆又是这一句,“我们约好的。” “你非要这么坚持的话,你们结婚我会考虑来的。”陈茉说,“我是觉得太远了,假期的票又很贵。” “路费我来出。” “不是路费的事情。” “对,不是路费的事情,你就是不想,你没把我当好朋友,你知道你这次来我多高兴吗?我陪了你那么久!” “别把这两件事混在一起行不行?” “反正你一直都是这样,陈茉,你一点都没变。”李豆豆说,“你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陈茉愣住了,忽然无言以对,她条件反射地开始反省,童年时期林凤君的预言像一道宣判似的再次降临,这次是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的,陈茉有点恍惚,难道我真的是这样吗? 是因为我不好,所以不会有人喜欢我。 她露出有点受伤的迷茫表情,李豆豆起身握住她的胳膊说:“茉茉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茉很吃软,心里虽然依旧不爽,但是脸色一下子柔和起来,李豆豆说:“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分享我最幸福的那天,想让你见证。” 陈茉叹了口气:“你让我再想想。” 李豆豆高兴了一点,更深的揽住了陈茉的胳膊:“嗯!” 拜郝总所赐,陈茉的食宿标准都是最低,巷子里的快捷酒店不仅位置偏僻,还没有路灯,李豆豆带着秦萧楠送陈茉回去,三个人走在几乎是空无一人的小巷里。 也不至于一团漆黑,两侧的小店都还亮着灯,早餐店的老板们正在准备第二天的食材,忙碌着,便利店也亮着灯,李豆豆突然说:“我去买瓶水喝。” 秦萧楠没有跟着她去。 两个人杵在路中央,陈茉把视线放到旁边,没有任何搭话破冰的欲望,秦萧楠突然开口:“你现在有男朋友吧?” “啊……”陈茉应道,“有。” “也是江城人?” “不是,但也在江城。” “也对。”秦萧楠很淡地笑了一下,“你不接受异地恋。” 陈茉不说话,秦萧楠在她身旁点燃一根烟,事先没有经过询问,直接吸了一口,陈茉没有什么反应,秦萧楠又说:“我们再没见过吧?” “嗯。” “毕业之后我找过你。”秦萧楠慢慢地说,“通过豆豆找过你,毕竟你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其实陈茉不知道,李豆豆没跟她说过,但是她现在只是说:“嗯。” “豆豆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就没有打扰你。” 陈茉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秦萧楠笑了笑:“对,挺好的,以后我们去江城玩,大家再见面。” 陈茉客气地说:“当然,请你们吃饭。” 秦萧楠又笑一声:“好,就这样说定了。” 路灯把陈茉的身形勾勒出毛茸茸的边缘,另一半侧脸隐没在阴影中,她的视线依旧游离着,所以秦萧楠得以在灯光和烟雾中毫不忌讳地盯着她看。 和自己相比,陈茉的变化很小,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 陈茉的视线总是很难持久而长远地落在他身上,即使年少热恋时也是如此。 当初的分手是陈茉提的,秦萧楠也同意了,分的很体面很平和,所以不存在多少耿耿于怀,后来秦萧楠也不是没有过其他女朋友,但陈茉毕竟是第一个。 每个人的第一次,总是会长久地留在记忆里面。 李豆豆去了半天,陈茉差点就要抬脚进去找她,但刚好是这时候她出来了,直接埋怨道:“你怎么又抽烟!” 秦萧楠找了个角落把烟扔掉碾灭,扭头看了陈茉一眼,李豆豆揽着陈茉的胳膊继续抱怨:“茉茉,你男朋友抽烟吗?” 陈茉笑了笑:“不抽。” “就是!” 第08章 是我勾引他来追我 策划部先将陈茉带回来的报告内部过会,罗主管指着其中一条问:“这是什么?普希金什么时候来过中国?” “就是一种说法。”陈茉说,“一点人文编造嘛。” 李李问:“谁是普希金?”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罗主管问李李,“你小时候没学过?” “没印象了。”李李说,“我只知道高尔基。”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节 陈茉逗小朋友:“那你读过高尔基什么作品。” 李李用宋小宝的语调朗诵起来:“啊!在暴风雨平静的海面上,海燕呐,你可长点心吧!” 罗姐敲他脑袋:“你给我长点心!” 陈茉一边笑一边找补:“东北小品里面也有高尔基,由此可见特别深入人心。” 又问罗主管:“那要不要我删掉。” “不用,递上去看看其他人意见吧。”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罗主管果然很有经验,郝总就对普希金非常感兴趣,说你看,冰城就是有很浓厚的俄罗斯文化氛围,就不用开发什么境外旅游线了,多此一举! 参会人纷纷点头。 因为上一次的前车之鉴,陈茉闭紧嘴,免得自己嘴角的微笑太明显,又触了郝总的霉头。 久别重逢的室友未婚夫是初恋这种无语的事,陈茉很难和现任男友分享,差点憋死,只好把夏莉抓过来说。 约出来一起喝咖啡,夏莉一针见血地说:“你那个室友有问题,她非要你当伴娘心里才舒服,肯定是因为安全感不够。” 陈茉想了想说:“有道理,但是为什么啊?” “那原因就很多了。”夏莉搅动着杯子里面的冰块,一边吸饮料一边说,“有可能是她自己介意,也有可能是两个人的感情不够好,要么就是她疑神疑鬼,要么也有可能男的不对劲,他不是说他找过你么?” “是啊,他找我干什么?” “能干什么。”夏莉嘲笑道,“找你卖保险,你信吗?” “而且找就找了,还非要现在告诉你一下,什么意思?” “你那个室友也是,秦萧楠找你她不告诉你,谈上了也不告诉你,要结婚了也不告诉你,你都去冰城了也不告诉你,临走前来这么一出,非要告诉你,真有意思。” “反正我不去当什么伴娘。”陈茉拿叉子戳冰块,“我才不当别人 play 里面的一环。” 夏莉突然嘿嘿两声,扬起暧昧的笑容:“哎?那我问你,要是两年前秦萧楠真的联系上你了,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陈茉说,“我忙着追现在这个呢,没空!” “啧,女追男啊。” “你都见过几百次了你不知道?”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细节啊!”夏莉委屈地说,“突然就把个男的带来了说是你男朋友,都没让姐给你把把关,难道我单独问他?” “也不算女追男。”陈茉想了想纠正措辞,“准确点来说,是我勾引他来追我。” 陈茉现在的这一段恋情,开始于两年多以前,那时候她在一个大型教育连锁机构的运营部做产出及策划支持,男友原本是她的同事。 江峰是陈茉在那个公司认识的第一位同事,个子高高的,圆脸圆眼睛,长得很讨喜,他在公司人缘很好,岗位刚好也是一个需要四处流通的岗位。 江峰是董事长办公室的助理,俗称小秘,但董办有五六个助理,只有特级才真正配得上叫“小秘”,江峰总是开玩笑说,我连小秘都算不上,是小秘的小秘,简称秘次方。 助理的工作范围太广,公司上下江峰都要去打交道,哪个部门来了新人他也最清楚,总是第一个去见。 陈茉刚入职的第一天,江峰就很殷勤,恭维说:“你来了,运营部缺美女的遗憾就彻底被补上了。” 但是陈茉毫不领情,公事公办地回答:“我觉得运营部的女同事都很优秀。” 被怼的次数多了,江峰给陈茉起了个外号叫“冰山”。 其实陈茉平时的工作和生活一点都不冰山,只是江峰给她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太差了,所以总是没有好脸色。 她可以很和气,也可以很冷淡,江峰只能见到她冷淡的那一面。 工作环境中陈茉不喜欢边界模糊,工作通讯和私人通讯分的很开,讲话风格直硬,很多和她没有见过面只线上沟通过的同事都以为她是男的。 因为陈茉的工作邮箱默认性别就是男,她没有改,工作对接的风格也比较直接,对外的新闻稿和专栏文风也比较冷肃。 董事长专访的杂志稿件也是她负责,董事长曾经夸奖说:“难得,看不出来是个女孩写的。” 陈茉自己并不认为这是一句夸奖。 文风男性化,这不是一句夸奖,这是一句轻蔑的刻板印象。 就好比陈茉从很久以前的时候就发现,如果用性别为女的邮箱和性别为男的邮箱发送同一封工作邮件,就能够得到两封态度截然不同的回复,线上沟通也是如此。 男人常常能得到更严肃更专业的对待,即使你发出的那封邮件明明措辞相同。 这很可笑,不是吗? 陈茉没办法教育整个大环境,她选择了嘲弄。 陈茉不会刻意隐瞒性别,但是在对方默认自己是男性的时候也不会刻意纠正,当有了见面机会,她很乐意面无表情地看到对方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你居然……” “对。”她总是说,“我一直都是女的。” 然后慢慢咧开嘴,绽放出一个商务的、得体的、但是神秘的微笑。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小火柴烤冰山,火力再小也顶不住水滴石穿,何况江峰除了讲话油滑一点,人并不猥琐,尬聊的次数多了,陈茉逐渐和他关系缓和起来。 他很照顾陈茉,带着她熟悉别部门同事,熟悉楼下的快餐店和小吃街,奶茶店和咖啡馆,公司周年那天员工关系部安排了同事之间互换礼物,江峰选了陈茉。 他送给陈茉一整套纸质版《三体》小说,陈茉当时电子版还没看完,正沉迷其中,不由得发自内心露出一个喜悦的微笑来,江峰为自己的细心观察投其所好感到得意:“我就知道你喜欢。” 陈茉把嘴角一抿:“谢谢。” “既然这样,要不要看电影?同一个作者写的,已经拍出来了。” 上映好几天了,陈茉说:“我已经看过了。” “二刷,我票都买好了,请你看,怎么样?” 陈茉内心动摇,最终还是同意。 第09章 从天而降的小仙女 看完电影顺理成章地就一起吃饭,江峰邀功说:“南京的教育展我推荐了你,多好的出差机会。” “谢谢。” “上海也要出个人,你觉得谁合适。” “那当然是小余啊。” 江峰想了想:“没印象上海有姓余的啊?” “刚来,才两三个月。” 江峰琢磨了一会儿:“不太可能,就算是新员工我也都认识。” 那是,陈茉在心里吐槽道,哪个妹妹你不认识。 “叫什么?” “不知道,没问过全名。” “你真厉害!对接了两三个月连叫什么都不知道!” “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吗?”陈茉漫不经心地说,“同事关系而已,异地,还不是一个部门。” “冰山。”江峰感叹说,“我的外号没取错。” 这个外号传播很广,并不只有江峰这么认为,陈茉在男同事之中的风评是出了名的冷淡,但是她在女同事们的口中又是另一个样子——人很好玩爱吐槽,常常有惊人之语,也很合群,经常参加聚餐和活动,和大部分有工作联系的女同事都很处得来。 陈茉并不在乎自己的风评两极分化,反而可以毫无愧疚感地承认,她确实双标,对待同事的态度不同。 但双重标准并不来源于性别,而是自身体验的直接反馈,用人话来说,就叫做你给我脸,我给你脸,你什么态度,我什么态度。 女同事对接工作时更客气更有礼貌,更愿意考虑对方处境,文件梳理的更细致,而男同事能做到这些点的概率相对较低。 并不是说所有女同事都好所有男同事都不好,哪个性别都有讨厌的人和很好的人,陈茉对事对人不对性别,但是却形成了这种分化的印象,她也没有办法,这是她感受到的客观概率。 多数男人浑然不觉,他们总是能坦然地说出一些令人不舒服的话,然后惊讶地发现陈茉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容忍,而是尖刻平静地反击。 在某些工作环境当中,任务的分配似乎天然带有性别属性而不是个人属性,陈茉会指出并且拒绝这一点。 就比如说在参与展会时,负责人会安排男同事搬货和协调场馆,让陈茉和女同事打扫展位卫生、订餐订酒店和布置展厅。 陈茉找到负责人,很诚恳地说:“王总,我实在不太擅长这些,怕影响效果,要不我去搬货吧?或者我来做场馆协调,这个我擅长。” 如果负责人只是让她按任务分配尽量去做,那么陈茉也会接受,出来打工不好挑三拣四的,但是负责人的眼神和下一句话让她如鲠在喉。 那是一个震惊和不可接受的眼神。 “你一个女的有什么不擅长的,在家都不做家务吗?” 陈茉不接受这种震惊,硬邦邦地回答:“不做。” “那你以后嫁不出去。”负责人说,“不会就学,不然以后你们家谁搞装修?我家都是我老婆弄的,知道不?” 陈茉只是回答:“这不是我岗位要求的技能。” 负责人不是陈茉的直系领导,而是展览临时小组的领导,复盘时狠狠告了陈茉一状,陈茉的直系领导因此找她谈话,不过谈话内容却不是批评,而是走个过场,顺带一起吐槽。 直系是位女领导,无语地说那个王总平时有意无意把一些边角任务安排给她,即使他选的那个男的把事情做得一塌糊涂,也不想把机会放出来给别人。 “只是我不好怼他,陈茉,干得好。” 陈茉咧开嘴笑了一下,同时心想——原来她并不是格外敏感的极少数人。 职场中的女性难免有着能感受到“玻璃幕墙”和“潜在规则”的时刻,她们常常会感到不舒服,只是她们往往不说罢了。 不说,不代表不存在,房间里的大象,它沉默地站在那里。 陈茉有一项让她非常头疼的日常工作,那就是每周定期的经营汇报,因为要抄送董事会和股东会,所以 ceo 非常重视。 事情不难,但是数据和报表收集却总是特别麻烦,特别是上海分公司的数据。 公司把各个模块拆开,分散各地,节省成本,总部和运营中心放在人力资源最便宜的江城,市场中心放在上海,产品研发则放在教育资源比较丰富的南京。 江城的数据和报表陈茉可以亲自去催,催不到就站在人家电脑后面发射哀怨眼神,软磨硬泡使出十八般武艺,但是南京和上海就鞭长莫及了,只能在线上一遍又一遍地询问。 上海市场部和销售部的这几位大哥大姐总是特别难抓,交个表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动不动就玩消失,陈茉隔着网线找不到人,恨不得顺着长江游到黄浦江去敲他们的窗户。 直到小余来了,一切终于不一样了。 小余是两三个月前刚进上海分公司的数据分析师,新入职没多久就主动在 oa 系统里面找到陈茉,客气礼貌地自报家门:“你好,以后我来负责上海这边每周的数据汇总,请问有报表模版吗?有什么具体要求?每周提交时限是什么时候?” 小余的头像是一只蹲在绿草坪上毛茸茸的小兔子,可爱的头像在陈茉电脑屏幕的右下角闪烁起来,陈茉头一次在上海分公司遇到讲话这么有条理的人,差点热泪盈眶,热情地打招呼:“小余你好!”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7节 上海小兔子在 oa 系统里的昵称是“yu”,所以陈茉先入为主地认为人家姓余,当然也可能是实在太激动了所以来不及细想,因为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解救她的小仙女啊! 以往和上海的大哥大姐们对话,总像是对着一群耳背的老年人,明明发过去的数据要求里清楚地标明了一二三四的要点,还标红加粗,却仍然无济于事,陈茉总是要一遍又一遍的解释和修改。 对面讲话也像在聊天一样随意,没有一点工作对接的自觉,信息含量极低,陈茉觉得自己每周都在“马什么冬梅”? “表格格式不对,麻烦重传一下。” “什么表?” “那个数据为啥非填不可啊?我们这个月没有咋办?” “哪个?” “那个嘛!” 小兔子没有否认陈茉的问好,发了一个请多指教的表情包,陈茉太感动了,心想小仙女居然还会客套,太可爱了! 上海的其他大哥大姐们就丝毫没有这种边界感,动不动就把命名奇怪版式稀烂的报表直接甩给她,然后口气特别亲热地来一句“帮我改下”“你看着弄”。 不是大哥大姐你们是谁啊? 要是这些人站在陈茉眼前她早就怼了,但是隔着一条网线实在发挥不出来,而且万一怼了更找不到人怎么办,只能忍气吞声地狂翻白眼。 人就怕对比,新来的这位小仙女在陈茉眼中的第一印象简直就是满分,陈茉激动完了赶紧打字,把对应要求和文件等等材料都发过去,最后还忍不住关怀感爆棚,亲切地提示道:“市场的人很难催的,你刚入职,有什么问题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 对面道谢后,回复道:“我会尽量处理,一定按时。” 看看!陈茉心想,多么认真有担当的小仙女! 第10章 今天也是元气满满 每周定点定时,陈茉都会收到江城分总三条语音,每条都是满满当当的 60 秒,但永远都是同样的内容——转达 ceo 的重视,确认经营汇报能在预定时间内完成。 听多了陈茉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而且她很烦听长语音,总是面无表情地转成文字,第一个在办公系统里面加入语音功能的人应该被拖出午门斩首。 第一个用微信办公的人同理! 陈茉也不喜欢用语音电话对接,人们的话语中信息量破碎,文字输入某种程度上被迫使人有一个思考后再输出的过程,但语音电话却很容易想到哪说到哪。 同时聊天记录也是一种保护性存证,语音或录音找起来总是很麻烦,人在职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当对方问是否方便语音的时候,陈茉往往说:“不好意思可能不方便,咱们打字说。” 从这个方面来讲,上海的小余再次加分,妹妹从来都是打字交流,条理清晰,有了汇总人,陈茉的对应工作轻松了一大半,而且小余很靠谱,每次都不用催。 工作中能遇到这样的同事,乳腺都疏通了很多。 陈茉对小余喜爱之情逐步上升,开始找人家说些工作之外的事,她很想试着和小余成为朋友。 大体上来说,陈茉虽然看起来话多外向,但是其实是个相对被动的人,因为她的外向人格是小学时被林凤君逼出来的一个壳子,和自然而然的热情外向是不同的,稍微敏感一点的人,是能觉察中其中的生硬的。 而且,陈茉去尝试着主动交朋友的主导思想,仍然源于小时候面对语文老师时的感悟——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的,一个人要么有用,要么未来会有用,才会被人喜欢。 所以,想和一个人交朋友,就要对别人好,展示自己有用的地方。 陈茉想和小余交朋友,就努力地在聊天时孔雀开屏,卖力地帮助小余,希望能得到一些反馈。 但是陈茉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一直搞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江峰说的对,整个上海分公司,确实没有姓余的。 在周遇入职之前,上海分公司是没有数据分析师这个岗位的,新分总被挖来空降之后,新开了这个岗,想要全面改变粗放化的管理模式,让市场数据变得可视化和清晰化,辅助市场决策。 因此周遇的工作直接向分总汇报,和其他同事的交集不多,何况市场和销售即使是工作日也基本都在外面跑,周遇往往是一个人坐在大厅里。 所以他们也不太理解周遇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只知道自从这个人来了,考核的维度和指标全面升级,除了粗暴的计算总额,还会有详细的转化率、响应率、费用比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周遇做的。 于是,在经历了几周的催表汇报和数据规范之后,周遇在他们眼中的定义就诞生了。 这是来监工的。 考核他们的 kpi,扣他们的钱,管东管西,群众公敌。 一个新来的监工,自然得不到老员工的接纳和好脸色。 所以,在这个公司,周遇入职之后第一个熟悉起来的同事并不是自己同部门的,而是远在江城总部的陈茉。 只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知道陈茉叫做陈茉,他们通过 oa 系统沟通。 这家公司的 oa 系统不强制使用真实姓名和真实头像,允许员工个性化设置,周遇所有的工作账号设置都和他的私人账号是一样的,昵称叫做“yu”,头像是一只兔子,没有设置个性签名。 陈茉的昵称叫做“gatlinggun”,头像是一大串弹夹,个性签名是“心平气和”,周遇认为这应该是个中年男人,可能会很难搞,所以第一次打招呼的时候语气客气,尽量一次性说清楚自己的诉求,以免节外生枝。 而对方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则是:“小余你好!” 他不姓余,对方有点先入为主的想当然,中年男人的通病,周遇感觉特意纠正有点矫情,就选择了默认,反正也不重要,怎么叫都可以。 礼尚往来,他询问对方怎么称呼,得到的回复是:“昵称是加特林机枪,你就叫我加特林。” 这很怪,周遇叫不出口,想着对方先进公司,就打字道:“可以叫前辈吗?” 对方没有疑义,简单的开场白就这样结束,单刀直入地对接起工作。 逐步接触下来,中年前辈并没有周遇留下的第一印象那么难搞,反而多数时候对他十分照顾,虽然说话的口吻和语气有点强势和直接,但是主动提供了很多帮助。 比如介绍公司情况和业务资料,还总是对他说:“有什么问题你找我就行。” 在周遇的视角看来,这位中年前辈主动的有点过头了,这非常奇怪,特别是当对方开始问他一些私人问题的时候。 比如你什么时候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怎么想到去上海的?上海玩了那些地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的友善太过殷勤。 周遇不是喜欢和人起直接冲突的性格,基本都没有回答,模模糊糊地化解掉了,但是他还是想不明白缘由,直到某一天,周遇请了一天假。 周家父母来上海看儿子,周遇陪了一天,因为已经提前安排好工作,又没有急事,他一整天没有登录 oa 系统,也没有回复消息,隔天照常上班,中年前辈第一时间发来消息。 “昨天怎么了?” 周遇顺口应道:“请假了。” “生病了吗?” “没有。” 对方不依不饶:“那你怎么了?” 没完没了,周遇敷衍道:“有点不舒服。” “哦,每个月难免。” 周遇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会儿才体会出来中年前辈意有所指,对方把自己当成女生了,难怪。 这下一切都能解释通顺了,难怪对他这么照顾,呵呵,男人。 说实话,周遇有点鄙夷这种在工作场合对女孩子过于热情大献殷勤的男同事,特别是打着工作提携和帮助的名义——大家同为男人,心里无非都是那点事,谁还不明白谁? 进公司时间不长,有一个这么主动愿意帮助自己的前辈不是坏事,何况对方心怀不轨,他为什么不能将计就计,周遇在心里冷笑几声,耍了小聪明,没有纠正对方,模棱两可的回复了一个卖萌的表情。 对方继续关心道:“多喝热水多休息。” “我知道的,谢谢!” “今天好点了吗?” 周遇又发了一个表情包。 “元气满满!” 第11章 现在就从地球上消失 陈茉觉得自己渐入佳境,和小余妹妹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就算没有工作对接也经常聊天,无疑已经成为朋友。 被市场部一群老油条怀绕,陈茉对小余妹妹一直有种不由自主的怜惜之情,还给她寄去了江城特产,小余收到之后拍了照片,甜甜地感谢她。 太可爱了,就像头像的那只小兔子一样乖巧。 听到小余说没怎么在上海玩过是因为不知道去哪里,一个人也没意思,顿时找出自己去上海的游玩攻略发了过去。 在小余和她抱歉说,市场部的数据汇总还要等几天,已经在尽力催了的时候,陈茉更是主动大包大揽地说:“你不能再这么弱势了,得主动出击,明白吗?” 小余说:“没必要吧。” “给他们一次教训,以后交表就老实了。” “这一次去告状,下一次可能会反弹。” 陈茉豪迈地说,“不会!你就听我的。” “好。” 当周的经营汇报才晚了半天,ceo 就找到了江城分总,分总直接找到陈茉头上来,陈茉无辜地说:“所有部门的数据汇总都做好了,就差市场部。” 马上把上海的分总拉进线上开会,分总一听要背锅,火速拉来下属,线上会议室里 ceo 冷眼旁观两个分总甩锅吵架,话筒的绿灯就没暗下去过,两个下属安静如鸡,在会议室里沉默闭麦。 江城说上海不给数据,上海说我们当然给了,最后各自喊着要拿出证据对峙。 “gatlinggun”默默地在临时群里发了收到“yu”的数据邮件时间,而“yu”则默默发了一串催促和收到市场部所有人邮件的时间截图。 事情很清楚了,市场部卡着最后一天提交数据,运营部这边来不及做整合,因此晚了半天。 ceo 各打三十大板,一头批评上海数据提交时间太紧,另一头批评江城同级管理不力,耽误了汇报时间,端水结束之后散会,两边的分总各自找人算账。 江城这边的分总来找陈茉,把上海大骂一通,最后说如果下次他们还这样,那我们就直接空白市场数据交上去,看谁难看! 陈茉连连点头。 上海这边的分总来找周遇,问他数据难催怎么不早点反映,周遇垂下眼睛沉默着,虽然心里想的是催都催了不交关我什么事,但是他没有说话。 数据分析师的岗位职能并不是纯粹的监工,考核只占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但是市场部的同事要这么认为,他不想解释,任由他们用故意拖延的方式来给他下马威。 而且周遇是分总招进来的,分总是空降来的,这是隔山打牛,借着周遇也给分总上上强度。 分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想了想说:“算了,也怪不上你,那帮人泥鳅一样,你太老实,整不了他们。” “刚好就趁这个机会,把管理结构也变一变,敲打敲打。”分总站起来拍拍周遇的肩膀,“干得不错。” 如果只是告状,市场部其他人被分总批评,会对告状人怀恨在心,但是实打实的把分总坑上一把,却会下定决心整治,这样就是自上而下,和周遇没什么关系。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8节 周遇被夸奖后内心虽然毫无波动,但是打开 oa 系统,给机枪头像的对话框发了一句:“解决了,谢谢前辈。” 配上毛茸茸的兔子点赞表情包。 陈茉的尾巴翘起来:“我没说错吧!” 趁热打铁,陈茉又给小余献殷勤说:“南京教育展出差的人选我推荐了你,我们一起在南京玩玩。” 周遇心里警铃大作,玩玩?玩什么? 呵呵了,老男人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终于露出了猥琐的一面。 转念一想,他又感到好笑和期待,等到了南京对方发现自己是个男的,脸上不知道得是什么表情。 几百公里之外,陈茉也很期待,终于要和可爱的小余妹妹“面基”了! 说起来,这两三个月都是打字沟通,连语音都没打过,不知道妹妹是什么声线和长相,是和头像小兔兔一样的甜妹,还是有反差感的御姐呢? 教育展小组的第一次正式会议,陈茉进了线上会议室房间带上耳机,因为地点在南京,所以南京分公司参与的人最多,级别也最高。 南京的同事率先介绍了基本情况,就该其他分公司依次发言,按顺序,南京的分总先点了陈茉。 “加特林……加特林?陈茉!” 陈茉正挂着会议摸鱼,刷微博发呆,突然被点名猛然背挺直大喊一声“在!” 然后就听见“哐当”一声。 是从耳机里传来的,陈茉愣愣地问:“怎么了吗?” “没事。” 公屏上小余可怜兮兮地打字。 “不好意思,我东西掉了。” 小余妹妹果然可爱,毛手毛脚的,陈茉一声轻笑:“好,那不要紧,那我开始了。” 加特林机枪的头像话筒亮起说话的时候,周遇手一抖,不小心把整只水杯打翻到了地上。 键盘和桌面上也溅到了一些,周遇狼狈而快速地盖上纸巾,会议室里在问怎么了,他赶紧打字说没事,实际上心里在山呼海啸的崩溃和呐喊。 加特林不是男的,加特林是女的。 前辈不是男的,前辈是女的。 是女的! 那声轻笑续地在周遇的脑海里回荡,他想到自己卖了两个月的萌就想死,不是中年老男人吗?怎么会是个女生! ……完了。 周遇随即想到前辈的误会——对方一直以为他是女生,而他也因为误会对方是男性所以在装妹子,现在怎么办……等下他一开口,立刻就会被判定成其心可诛的男装女。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误会……他就是在其心可诛的装妹子! 但是……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也理不清,现在从地球上消失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麦序已经来到他身上,周遇心乱如麻,陈茉等了一会儿,奇怪地在房间里催促:“小余,小余……你在吗?听得到吗?到你了。” 陈茉叫得很温柔,声线放得有点低,还带着一点点笑意,但是听在周遇耳朵里像女鬼勾魂一样,让人脊背发凉,一声一声的催命,他咬牙打字道:“不好意思,麦有点问题。” 陈茉善解人意地笑道:“好,那你尽快弄好。” 第12章 你以为我要撩你吗 会议流程照常继续,周遇坐立难安地做着心理建设,最终想着挨打要立正,先道歉,然后始终得面对,他点开对话框打了一大串字,想了想又全删掉,磨蹭半天只留下了三个字。 “对不起。” 没回应——想来也是,陈茉应该在开会中,没看到。 周遇视死如归地在公屏沉重地敲下按键。 “我的麦可以了。” 陈茉很开心地回答:“哦,那上麦吧!” 周遇深呼吸,猛咽一口,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大家……好。” 三个字结巴两次,周遇说完就捂住眼,安静地崩溃着,南京的分总热情地鼓励道:“上海的新同事很羞涩嘛,自我介绍一下!” “嗯……我是上海分公司的数据分析师周遇。” 耳机里响起了很浅的年轻男声,陈茉看见“yu”的头像话筒亮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 大脑短路的同时陈茉捂住嘴,无声地发出了高频率的土拨鼠尖叫。 小余怎么是个男的! 我靠!!! 小余是个男的,我靠小余是个男的,陈茉接受不了,过去两个月的可爱滤镜崩塌,为什么那么软的表情包背后是个男的?! 而且男的为什么用个毛茸茸的兔子当头像! 陈茉原本对小余妹妹有着满心的怜惜之情,现在根本无处安放。 一想到对方是个男的,这种心情就变了味道,变得五味杂陈,完全是五雷轰顶! 更恼火的是陈茉现在也不能怎么样,她总不能正开着会突然掏出一把加特林抵着人家的脑袋问:你凭什么是个男的?! 确实是她自己先入为主,但是她还关心过人家每个月是不是有几天不方便,对方也没反驳啊? 不要脸,装妹子! 会议还在继续,但是陈茉叉着手坐在电脑屏幕前带着耳机,脸色黑沉,怒火熊熊燃烧。 几百公里之外,周遇尴尬地耳尖发热。 南京的分总最后客套又客气地说:“欢迎外地同事来南京,希望大家通力合作,把展览办好,不过小陈小周你们两个线上交流这么久了,应该很熟悉很默契了吧?” 两声应答同时响起。 “不熟!”“嗯……” 来自怒气冲冲的陈茉和小心翼翼的周遇。 南京的分总顿了一下,陈茉脑子一转马上反应过来,赶紧咧开嘴假笑说:“开玩笑的嘛!您放心,我们关系可好了,都合作两三个月了!” 她从牙缝里面咬出声音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是不是,周遇?” 周遇也很短促地笑了一声,轻轻吸了一口气:“……是。” 令人如坐针毡的线上会议终于结束,两个人都飞快地从房间里面离线逃走,陈茉微博也没有心思刷了,鱼也没有心思摸了,看着过往聊天记录里可可爱爱的表情包和软和的语气,还是有一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这真是男的? 而且她还把人家的姓也搞错了,小余不姓余姓周,“yu”不是姓而是名,那她这岂不是亲亲热热地喊了一个男的两个月的昵称? 啊啊啊啊啊啊!!! 点开了闪烁的聊天信息,陈茉收到了周遇刚刚发来的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个头啊,不要脸!她的一腔热情错付,现在只想端起加特林突突周遇一梭子子弹。 周遇同样也难以置信,前辈是个女生,那么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既然不是为了泡妹子,那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周遇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忍不住一直想。 周遇反复重看这两个月的聊天记录,那些强势但关怀的发言现在看来全都变了一个意思,以往略显油腻的打探也变得不同了,前辈居然是个女孩子。 好特别的女孩子。 周遇想象着屏幕那端的女孩子豪情万丈为他出头说着“你就听我的”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有趣,也很微妙。 但是陈茉现在肯定讨厌死他了,周遇看着光标闪烁的私聊对话框,起身去倒了三次水,想了五套不同的开场白,最终还是干巴巴地发过去六个字。 “实在是对不起。” 陈茉把愤怒化作了感叹号,连打六个。 “你是男的?!!!!!!” 对面继续滑跪:“对不起,我误会你也是男的。” 陈茉愣了一下,怒火冷却了一半——所以,这是把她当成了别有企图的男同事,所以才将错就错默认了妹子身份嘲弄对方? “你以为我要撩你吗?!” 对方把她当成了男人,确实情有可原,而且时常发生,一个男人对年轻女同事嘘寒问暖的关怀,也确实有点让人怀疑。 该说不说,这和陈茉自己倒是一个思路,要是她遇到了别有企图的男同事,大概也会忍不住逗弄对方。 陈茉冒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但还是愤怒为主。 周遇没法应答,只好又发:“对不起。” 陈茉又质问道:“怎么拿个兔子当头像?” “属兔。”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陈茉无语,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怒火很难持续。 于是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属龙,明明比你小一岁,不要叫前辈了!” “不好意思。”周遇老老实实地打字说,“那我以后叫你加特林。” “叫我陈茉!” 周遇再次滑跪:“不好意思。” 这条信息过去之后,陈茉再无回复,周遇心慌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害怕陈茉从此之后再也不理他——其实这是很无厘头的担心,他们以后总是要工作对接的。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9节 但是不是从此就是普通同事了?甚至是被讨厌的普通同事,再也不会有工作之外的私人聊天,不会再有关心,不会再一起吐槽公司,不会再一起商量怎么对付难搞的任务,不会再是朋友。 他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吧? 陈茉起身去趟洗手间的功夫,发现周遇连着发了两条语音过来,这是两三个月的聊天过程中,他们相互之间第一次发语音。 他语气诚恳,但是有点紧张,时常有短暂地停顿,重新解释了前因后果,最后轻轻吸了一口气,按陈茉的要求称呼,只是声音陡然变小了。 “陈茉……对不起。” 很长的语音,陈茉习惯性地转了文字,忽然之间,她的怒火悄然飘散,甚至忍不住笑了一下。 回想起来,周遇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陈茉难得点开语音,从头到尾好好听了一遍。 第13章 拿着加特林突突全世界 一个小误会小插曲而已,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两个人照常工作和合作,陈茉发现周遇不装妹子之后虽然不发卖萌表情包了,但是语气和说话方式没变,还是很温和。 看来这是他本人的性格,就像陈茉什么也没变,讲话还是硬邦邦直冲冲的。 不过自从上次会议之后,两个人不仅局限在打字沟通,遇到急事也会打语音。 基本上,这是陈茉有意促成的结果。 周遇讲话条理清晰,而且很短,语气温和语速不快,陈茉觉得他很适合去录制睡前听书,声音条件很合适,但是电台男主播可能就不够适合,情绪不够丰富,语调也不够有起伏。 只有在和周遇对接的时候,陈茉才会一反常态地经常说:“打字好像有点说不清。” 然后周遇就会打语音过来,陈茉美滋滋地接起来。 可惜周遇从小余妹妹变回周遇之后,边界感反而极强,顾忌、礼貌、客气,除工作对接之外的事一概不提不问,陈茉也没有办法回到之前怜惜可爱妹妹的心态,不管不顾地拉着人家说这说那,社畜生活中少了一个可以放心聊天的搭子,真是有点遗憾。 陈茉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怀念周遇装妹子的那两个月。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怀念的不是像周遇的小余妹妹,而是像小余妹妹的周遇。 这样说还是很绕口,再调整一下——更确切的说,陈茉发现即使周遇不是小余妹妹,她好像还是想和对方成为朋友。 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基于之前的误会,周遇不可能也不敢主动,所以只能陈茉主动,陈茉又不想太主动。 坆螝 她计上心头,决定有点心机又如何。 想和工作同事成为朋友,那么一定要从私联开始,互相交换了 oa 系统之外的联系方式,就有了摸到对方私人空间的一把小钥匙,陈茉想要递出这把钥匙,但一定要尽量自然。 她不想显得过于殷勤。 而且,她也想趁机看看周遇的态度。 机会很快来临。 上海那边有临时任务,有紧急沟通项必须同步,要求当天解决,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周遇联系了陈茉,陈茉回复道:“还有十分钟下班,等会我路上跟你说。” “好。” 然后却没有然后了,时间不等人,周遇又在 oa 里连打两次,陈茉看着震动响铃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按了静音。 这个任务是陈茉一个人在负责,细节只有她知道,所以周遇大概只能…… 周遇在公司通讯录里翻到了她的私人号码,打了过来,聊完工作之后陈茉说:“我的手机号就是微信号,方便的话可以加一下,下班之后你可以微信找我,更快一点。” 挂断后的一分钟,陈茉收到了周遇的好友申请。 不错,上钩。 还是兔子头像和“yu”昵称,周遇所有的账号都是这一套,完全一样。 但是陈茉的私人微信就不一样了,头像是本人照片,周遇忍了两秒钟,还是忍不住点开看了一眼。 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陈茉的气质有点书卷气,五官都长得很柔和,半含秋水的柳叶眼,眼角微微的勾起来,长直发散落肩头,嘴边有一股沉静的笑意,完全和头像旁边那句“手持加特林突突全世界”的签名联系不起来。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像做贼一样从工位环顾四周,有人从他身旁经过送文件,周遇猛然把手机倒扣在桌面。 心跳快起来,但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心虚和异常,上海大厅里坐着的人本来就很少,何况现在已经下班了。 周遇重新拿起手机,点进朋友圈,发现自己并没有权限。 嗯……确实,只是同事而已。 与此同时,陈茉也在猛翻周遇的朋友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也没找到自拍。 周遇的朋友圈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基本全是加班记录加上一张图,要么是窗外的夕阳,要么是当天点的外卖,要么是电脑屏幕,要么是一叠资料。 如果不是因为在市场部,周遇其实连这种朋友圈都懒得发,市场部有一种普遍风气,就是加班和工作一定要让领导看到,就比如开会一定要开着门,又比如每次加班,都一定要发朋友圈感叹。 周遇只好入乡随俗,但是他实在没办法像同事那样写出感人肺腑的小作文,通常就写三个字。 “在加班。” 成为微信好友之后,除了上司和其他同事,陈茉有的时候也会给他点赞,偶尔还会点评一下他的外卖,或者拍照技术,两个人成为了朋友圈单方面的点赞之交。 除此之外,虽然加上了私人好友,但是双方都没有主动发过一条私聊。 陈茉那段时间确实有点忙,并不在于工作,更主要的是被江峰缠得不行,自从看过电影吃过饭,又被软磨硬泡地拉出去团建了好几次。 江峰的人缘和组织能力都毋庸置疑,一到周末就叫上同事搞活动,聚餐、剧本杀、看画展逛东湖,有声有色,很吸引人。 陈茉碍于江峰,一开始并不热衷,但是确实很好玩,渐渐成为常客,一到周末公司的其他同事就都能刷到他们这帮人的朋友圈,声势越来越壮大,某一次陈茉正在 ktv,非常突然地收到了周遇的消息。 周遇发来一段视频,但是并没有其他留言,陈茉推开包厢门,把热闹和欢腾隔绝开,重新点开,这才听清视频声音。 视频里没有周遇,只有他拍摄下来的一段曲子,周遇似乎是在一家清吧,有人正在弹吉他,唱着浅浅的民谣。 看场景觉得莫名眼熟,陈茉想不起来,就直接问:“这是哪儿?” “你推荐的地方。” “我……推荐?”陈茉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她曾经发给过“小余妹妹”的上海攻略。 “怎么样?” “环境很好,很放松。” “那你要喝我给你推荐的那款特调!” “喝了,好喝。” 陈茉得意起来:“那当然,我的品味!” “嗯,下周再去一个。” 这次对话结束,周遇发现陈茉对自己开放了朋友圈,陈茉发了一张在 ktv 唱歌的合照,他一眼就看出在所有人都看着镜头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却在看她。 他认识那个男人,也是公司的同事,江峰来上海出过差,混在一群人当中,两个人打过照面。 周遇点了个赞,但是什么话也没有评论。 藉由上海攻略,陈茉会时常收到周遇发来的照片或者视频,两个人会因此浅浅的聊上两句,周遇的照片里面只有景物、路人和天上飘来飘去的云,从来不拍自己。 偶尔有几次举着奶茶,周遇的手因此出镜,陈茉好奇地盯着看了半天。 修长且骨节分明,也许是阳光下的缘故,显得皮肤很白,加上周遇的声音很好听,陈茉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帅哥轮廓来。 要不然……她心思飘荡……要不然在江峰和周遇之间选一个吧? 距离上一次分手已经空窗很久,春天要来了,陈茉很有一些谈一场恋爱的粉红心情。 刚好出差日期临近,他们会在南京见面。 第14章 自拍的水平该被枪毙 同事出差又不是网友见面,陈茉不好意思提前要照片,直到出发的当天才提出让周遇发张自拍过来,理由是火车站人多,这样好找。 他们一个从江城出发,一个从上海出发,买的到达时间差不多的高铁,打算汇合后一起打车去南京分公司。 周遇很快发来——他正在过地下通道,黑漆漆的脸顶着光,镜头角度从下到上,双下巴加死鱼眼,陈茉痛苦地拧起眉毛。 人不可貌相,陈茉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周遇的性格明明很好很温柔,得看到人家的心灵美。 但是陈茉的内心活动无情地出卖了她,她发现自己正在想——要不周遇和江峰还是选江峰吧。 不行,不行,怎么能这样,还没有正式接触,就给人家判了负分。 直到周遇打了电话过来,陈茉还没有做好心理建设,她在路上喝了一整杯奶茶,正躲在厕所里补口红,周遇问她在哪,说自己已经到了。 躲不过去了,陈茉叹了口气。 “在洗手间,马上好。” “那很巧。”周遇说,“我就在洗手间门口。” 完了啊,一点都不给人缓冲的空间! 堵门口了! 陈茉不停默念着“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不好的”,抑制着自己刻薄的一面,抱着慈爱包容的心态磨蹭出厕所,一打眼就看见门口有个清瘦高挑的背影攥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陈茉心里一震,对方很识趣地转身过来,远远地笑了笑,朝听筒里轻轻地“喂”了一声。 声音顺着电流传了过来,陈茉倒吸一口凉气。 我靠。 原来真人长这样?他自拍的技术应该拉去枪毙! 说实话周遇并不算什么天神级别的帅哥,大概是普通人里的清秀和出挑,但是和他先前发的那张自拍相比,简直就是李逵和潘安的程度。 陈茉激动地热泪盈眶,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喊:“你好!” “你好。”周遇点点头,有点紧张,“我是……我叫周遇。” “我就是陈茉。” 周遇扶住了自己电脑包的带子,上下蹭了蹭:“嗯。” 他皮肤很白,双眼皮窄而细长,前端隐没进去,从中端处才开始展开,形成一个漂亮的扇形,眼睛的形状很柔和,鼻子高挺,颧骨却不高,唇色偏淡,因此不显锋利,很好欺负的样子。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0节 周遇穿着非常普通的羽绒服和牛仔裤,拉链里面是一件纯色衬衫,电脑包也是黑色的基本款,没什么特色,也没什么雷点。 陈茉非常满意,轻快地说:“我们先去吃饭吧,再打车去公司。” 周遇点了点头,又说:“嗯。” 简餐过后周遇去结账,陈茉提醒:“别忘了要发票。” 然后顺口抱怨说:“我最讨厌弄报销了。” 周遇收好发票:“这次的我来报。” 陈茉满意地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果然和看起来一样好欺负,陈茉毫不客气地把行李和资料都丢给周遇,打车时站在原地等着对方给她开好车门,周遇神色如常,看起来没有一点意见和不满。 开完会就去了酒店办入住,酒店的空调开的很足,陈茉进了房间就开始折腾,把加绒的打底裤都脱了,光腿穿着靴子,下装是很短的热裤,还换了上衣。 很温柔的藕荷色一字肩毛衣,显出圆润而光裸的肩头,细细的黑色肩带更加反衬出皮肤白皙,也引人遐想——刚好,领口在胸前若隐若现的露出起伏。 接着把绑好的麻花辫拆散,随手抓了抓,微卷的长发随性而刻意地蓬松到一个恰好的弧度。 陈茉买这件毛衣的时候遭到了杨兰女士的耿直吐槽,杨女士一边帮她收拾衣服一边说:“这买的是个什么季节,这么厚的毛线露个肩膀头子,又热又冷的,有什么用?” 很难解释,陈茉当时对杨女士说:“我乐意。” 任何事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这件毛衣的存在意义就是今天,陈茉对着镜子看了看,补好口红,她带上文件夹,去敲周遇的门。 周遇脱了羽绒服,来开门的时候穿着里面那件普通的牛津布衬衫,除此之外他好像什么也没干,电脑包都没有打开,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正在充电,陈茉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对一下刚刚会上的方案。” 周遇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标间的家具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让陈茉坐了,周遇就只好坐在床上,充电线的长度不够,拉到最长还是尴尬地卡在很近的距离,陈茉自然地利用调整坐姿的动作挪动椅子,更贴近了一点。 周遇不瞎,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满眼只看得见两条笔直光滑的白腿,陈茉的膝盖都要碰到他的小腿。 他浑身绷紧,视线放平了就看见领口,赶紧移开,向上又看见陈茉专注的眼神,对视一眼,慌忙逃走。 周遇只好看着桌上的文件,喝了口水,硬邦邦地说:“你说。” 陈茉笑了笑,说:“你也不给我倒杯水呀,光自己喝。” “不好意思。”周遇慌忙起身,小腿果然和陈茉的膝盖撞在一起,他往后退,被床挡住,差点向后摔在上面,趔趄着去倒水,耳尖已经全红。 陈茉看着周遇倒水的背影,托着腮似有似无地浅浅笑了笑。 陈茉一边做作地小口抿着水一边问:“这几天在南京有什么计划吗?” 周遇两只手都放在牛仔裤上,一本正经地说:“参展。” 陈茉笑了一下:“不是……我是问你要不要去哪玩,出差不用打卡的嘛。” “我不太知道这些。”周遇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啊,太多了!”陈茉眼睛亮晶晶,“南京可是六朝古都!” “那你……那你能不能带我去。” “没问题。”陈茉笑吟吟地站起来,拍了拍周遇的肩膀,掌心很短暂地一触,扭着腰走到门口,“小周下了班就跟着你茉姐走!” 周遇认真纠正:“我比你大一岁。” “哦……这样啊。”陈茉拧着门把手半侧过身子扭头,眨眨眼笑了笑,“周遇哥哥。” 周遇明显是愣在当场。 两年后想起来,陈茉自己都觉得自己油腻过头,果然是亲姐妹,夏莉听到这里立刻出声吐槽:“真是受不了你。” 时隔两年,陈茉虽然也鄙视自己,但是毫不后悔,翻了个白眼说:“我没坐他大腿上已经很好了,周遇这个人太磨叽了,不靠我推动就算再过两年我都等不到他表白,浪费我青春。” “是吗?”夏莉很感兴趣,“后来呢?” “后来啊……”陈茉想了想,拧了拧眉毛,“后来他还是浪费了我好久的青春,我都要被他拉扯麻了。” 第15章 因为我生性就不爱笑 后来陈茉带着周遇,又或者说,是周遇陪着陈茉,在南京玩了好几天加上一个周末,各自买了最迟一班周日的高铁,等到周一一到,两个打工人又只能出现在不同城市的工位上,兢兢业业的打工。 周五的晚上,陈茉和周遇去了秦淮河和夫子庙,夜色中秦淮河水中倒影影影绰绰,画舫荡在河心,载着表演秦淮八艳的古装娘子,一路破水缓缓行来,唱婉转动人的江南吴语。 岸边是一排沿街的咖啡厅和酒吧,游人略微嘈杂的交谈声和轻吟浅唱的曲调辉映着缠绕,古今现代交织,有一番独特的时空交融的风情。 陈茉看得投入,波浪和灯光都映在她眼睛里,把整张脸庞都照的发亮,她在桥上看景,周遇悄悄看着她,两个人并没有聊得热络,不怎么说话,但彼此都觉得很安宁。 周遇很少出去旅游,即便是出差也都是在酒店睡觉,并不是不想出去玩,而是一个人走在人群中,总是不知道做什么,和谁聊什么,难免寂寞。 没什么意思,也就提不起出去的兴致。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在身边,即使只是这样安静的站在桥上,也觉得很开心。 夫子庙开放到很晚的时候,临近十点了人还是很多,熙熙攘攘,陈茉看到了很多带着小孩的家长,突然起兴,笑着问道:“你高考前有没有去寺里拜过啊?” 周遇说没有,陈茉又顺口问了一下他的学校,那是西北很有名的一所理工科院校,陈茉有点惊讶:“分那么高的话,去更好的城市也没问题,怎么想到要选那里的呀?” 周遇笑了笑,很平淡坦然地说:“生活成本更低,学费也更便宜,我是小镇做题家。” 难得听他玩网络梗,陈茉也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上海人。” “不是。”周遇说,“毕业签了三方才去的上海,工资比较高。” 陈茉有点遗憾:“也许我也应该出去闯一闯,在北京留几年,不该一毕业就跑回家。” “能在家人身边挺好的。” “现在想想,要不是我爸妈一直催着回去,我也不会因为太烦而乱了阵脚,刚毕业没什么主见。”陈茉甩了甩头发,“不过算啦,不去后悔已经做过的决定。” “对了,你知道我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做什么的吗?”陈茉一想到就咯吱咯吱直笑,“说出来都好笑,是做笑话的。” 做笑话是陈茉毕业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在那之前,陈茉大三还做过一份实习,文化传播公司专门到她们学校找廉价劳动力,中文系专业对口的陈茉就这样当上了一名网文编辑。 陈茉爱看电影爱看小说,本来想象的很美好,以为这份工作就是看小说评小说,和作者沟通,简直轻松又快乐。 没想到第一次收到公司发来的投稿文包就看得头晕脑胀,回到宿舍里抓着李豆豆哀叹说:“为什么明明是文盲也要写小说啊!” 别说“的地得”这种细节了,连基本的语句都不通顺,错别字又多,情节离谱,陈茉天天看得食难下咽,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爱好变成了工作是这么的痛苦,好不容易硬是淘出来一篇勉强过眼的,带教编辑只扫一眼就说:“不行。” “要改,这篇太平淡了,情节不突出。” 陈茉虚心请教:“老师,要怎么才突出。” “要虐!要炸!要一开场就抓眼球!明白吗?”编辑老师做了几个大手势,晃得陈茉一愣一愣的。 “啊……” “开场的五千字内就要有爆点!男主只是几句话挽留太平淡了!怎么不下跪?捅自己刀子,哭啊?喊啊!要痛苦!要苦苦哀求女主,读者爱看这个!” 陈茉猛记笔记:“好。” “男女主分开怎么能没有代价没有情节呢?车祸!白血病!妈死了!爸没了!奶奶是杀父仇人!对不对!这都行!虐不虐?要虐!” “不仅要虐身,还要虐心,要久别重逢,要破镜重圆,要追妻火葬场,要念念不忘,各个都云淡风轻的,读者看什么?!” “好的好的。” 陈茉全部记下,去和作者沟通,作者听说要改,只发了一个字:“行。” 然后很客气地说:“谢谢老师的意见。” 陈茉第一次被人叫老师,还不适应,亲切地说:“没事,有哪里要讨论,你找我。” 隔了五分钟,陈茉在 qq 空间刷到了作者忘记分组的说说。 ——“傻逼编辑看不懂还让我改文,一点品味没有。” 陈茉摸着脸苦笑。 毕业后这家公司还来邀请过陈茉,说即便陈茉回了江城也能线上工作,陈茉拒绝了,因为她那时候正好拿到了一家互联网大厂江城分公司的校招机会,想要全力争取一下。 大厂的面试就是复杂,从专业知识到性格三观全测了一遍,笔试答了恨不得一百道题,到了面试,面试官对她说:“我们选你的简历,主要是看中你实习期做过网站编辑的经历。” 陈茉一怔,马上把手一移,遮住自己简历上“网文编辑”四个字,坚定地点了点头:“对。” 直到最后一轮,终于到了业务层面,项目经理过来面试,问她说:“你知道江城的这个项目组是做什么的吗?” 陈茉摇摇头。 “我们的项目是笑话百科,流量很大的。”经理问道,“你爱笑吗?” 这个问题太怪了,陈茉僵硬地咧开嘴:“我特别爱笑。” “讲一个你最近印象比较深的笑话。” “嗯……好,就是……就是有一个病人去医院看病,医生要给他检查,请他躺下,在他肚皮上按了几下,问,你有什么感觉?” “病人回答,我感觉,有人在按我的肚皮。” 经理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对面:“讲完了?” “嗯……” “你觉得好笑吗?” “还……还行吧……比较冷。” “那你自己怎么不笑。” 我不笑,是因为我生性就不爱笑。 陈茉脑子里冒出来这句话,但是肯定不能这样说,尴尬地想死,只好说:“我……我有点紧张,笑不出来。” “挺好的。”经理说,“我们正好想找笑点比较高的。” 陈茉给周遇讲完这段故事,自嘲说:“你说离谱吗?这整件事就像个笑话。” 周遇果然笑了起来,笑得挺开心,虽然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是陈茉无端地烦闷起来:“我真这么好笑吗?” “不是。”周遇笑着说,“你那个笑话挺好笑的。” “是吧?”陈茉高兴起来,“我也觉得挺好笑的!” 两个人傻乎乎地乐了一阵,深夜寒意渐渐袭来,见陈茉裹了裹外套,周遇说:“回去吧,有点冷了。” 陈茉神色轻快地点点头。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1节 第16章 平淡的就像生活本身 可能是当晚的心情太过于不错,陈茉下了出租车站在酒店门口,总有一些意犹未尽地感觉,舍不得就这样睡觉,突然对周遇说:“你先上去吧,我想去看个电影。” 周遇抬头看了看天,说:“很晚了,又很冷。” “不要紧不要紧。”陈茉笑着说,“我明天起得来,不会耽误行程的,周末最后两天在南京,可千万不能浪费。” 她说完扭身,没几步路周遇追了上来:“我陪你去。” “行啊,你想看什么电影?” “你选。” 陈茉打开手机看了一会儿,有点迟疑地说:“我想看文艺片,排片有点晚,而且影院也有点远,要不然……” “没事。”周遇说,“买票吧,我来打车。” 离电影开场还有四十多分钟,为了打发时间,陈茉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继续给周遇讲笑话网站的故事。 入职的第一天,陈茉就对项目名称产生了极大的不适,项目名称叫“百思不得骑姐”,对标竞品叫做“内涵你懂的”,基本上是擦边黄段子大全,但是流量极高,和公司其他项目相比成绩突出,上个月刚刚冲上应用商店下载榜前三。 虽然编辑部主管经理是男的,但是带教陈茉的编辑是位很和气的姐姐,在第一周陈茉学习完整个项目社区氛围和风格之后,姐姐来问她的感想和意见。 陈茉欲言又止,实在说不出口,很想委婉,就支支吾吾地说:“就是感觉……有点……有点……” “低俗。”姐姐反而很干脆。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们也有正常的、不走下三路的板块,但是用户不爱看,没办法啊,点击率高的自然就在前面,久而久之整个社区氛围就这样了,形成了一个循环。” “但是我们作为编辑……是不是要引导一下……” “越引导流量越差。”姐姐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要靠流量变现的,用户的需求引导着我们,我们不配引导用户。” 陈茉无言以对,从此被黄段子包围,作为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重重选拔的校招佼佼者,陈茉的实际工作毫无技术含量,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审核用户上传的黄段子,驳回过于露骨违规的那些; 第二,修改用户上传的黄段子,把前言不搭后语的段子修改到人类可以理解; 第三,用户更新数量不够时,自己写黄段子。 陈茉干了一个月就觉得很崩溃,感觉自己被精神污染了,思维产生扭曲,吃饭的时候看见两颗鸡蛋一根肠都会产生无端的联想。 陈茉讲这段的时候,周遇一声不吭,不敢发表任何评论,低头猛吃爆米花,陈茉本来郁闷,看见周遇努力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却又觉得有一点可爱。 陈茉清了清嗓子:“后来我辞职了。” 辞职的契机是陈茉被经理找去谈话,拿出一批驳回记录来问她,让她一一阐述理由,比如某一条用户上传的笑话内容是这样的。 “主持人问男嘉宾,为什么来报名参加非诚勿扰?男嘉宾回答,因为我的两只手受伤了。” “为什么驳回这条?没有一个字露骨违规,内涵深意,明明是很优质的段子。” 陈茉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我觉得不好笑。” “那这条为什么通过?”经理又翻出一条记录,“女人出去约会,回来朋友问其体验感怎么样,女人回答,他的身材像一个炸药包似的。” “朋友说,那么恭喜你。” “恭喜什么呀,女人愁眉苦脸地说,引线太短了!” 经理点着桌子问:“这条就好笑吗?” 陈茉点点头:“我觉得挺好笑的。” “你觉得好笑有什么用?第一要考虑的是用户的体验!”经理严肃地说,“这种段子再好笑也不能上!谁准你嘲笑用户的?” “原来是这样。” 突然,陈茉神秘地、发自内心地咧开了嘴。 经理奇怪地看她一眼:“你笑什么?” “我 get 到了第一个笑话的笑点。”陈茉微笑着说,“太好笑了。” “你反射弧太长了。”经理说道,“年轻人反应速度怎么这么慢,一点敏感性没有,去吧,下次注意,不要再犯类似错误了。” “好的,绝对不会了。” 因为第二天,陈茉就递交了辞职申请书。 这份工作陈茉只做了不到半年,因为辞职太快,被陈庆和杨兰轮番批评,从此陈茉每次工作变动,都免不了被陈庆说:“你就是第一份工作太不珍惜,死活作出来的报应!” 杨兰也经常觉得很可惜,在杨兰看来,那个大厂是陈茉待过的最好的公司,应届生的身份错过就再没有了,之后陈茉工作变动辗转,确实没能再达到那个级别。 “我不后悔,但是我爸妈就是没有办法理解,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我受不了。” 陈茉平静地说:“在那个环境再多待一秒钟我都想吐,集体审核的时候男同事之间常常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甚至有的时候女同事也跟着笑,互相开玩笑也十分普遍,没有人觉得那是性骚扰。” “他们说那些只是段子,不是侮辱,用户只是消遣一乐,不要上纲上线,可是男人的段子可以讲,女人的段子就不可以讲,这件事本身难道不可笑吗?” “所以……”周遇突然开口,“你宁愿被人误会成男生吗?” “我没有能力改变大环境,但是我希望有一天他们能意识到自己的可笑。”陈茉说,“不过我把你当成女孩子的时候,确实也刻板印象了,看来人都难免会这样。” “不一样。”周遇想了想说,“你很好。” 爆米花桶已经见底,陈茉笑了一下说:“完了,等会进去没得吃了。” 不愧是深夜档的文艺片,偌大的厅中只有寥寥几个人,虽然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是电影的节奏还是慢到令人发指,开场后的二十分钟,又陆续走了一半人。 陈茉大学时看过同一个导演的电影,说不上多么喜欢,但是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好像讲了一个故事,又好像没有,导演不喜欢用配乐,总是在拍摄物体和环境本身自然的声音——手表的滴答声,河边传来的汽笛声,主角们交谈时只有淡淡的说话声,平淡的就好像生活本身。 大学时陈茉看的是导演最出名的那部电影,拍摄于 1987 年,整体有种旧胶片质感,青梅竹马的阿远和阿云,因阿远入伍而渐行渐远,最终阿云嫁给了帮阿远传送信件的邮递员。 影片的最后是非常著名的一个长镜头——男主人公阿远蹲在田间,阿公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讲着种地和侍弄庄稼的事情。阿远好像在听,好像没在听,反正阿公也不在乎,就一直讲一直讲。天空上有很厚的云层,有时闪过一层光亮,一下子又不见了,光影和云层一起移动,镜头却一直一动不动,就这样久久的凝视着。 陈茉对这个长镜头印象深刻,但是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有时候电影就因为一个瞬间让你念念不忘,但也许就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因为那个印象深刻的镜头,这一次陈茉才打算看一看导演的新片。 果然是一贯的风格,甚至变本加厉,配乐极少,对白也不多,讲述一个女刺客的故事,镜头是黑白质感,多数时间人物和故事情节的切换并没有任何解释。 陈茉看得有点云里雾里,甚至有点困,转头看看周遇,却发现这个人已经睡着了。 周遇靠在旁边空置座椅的那一侧,抿着唇阖着眼睡姿安静,黑发遮掩眉眼,和这部电影淡然平稳的风格莫名相合。 但陈茉作为自信女孩,隐约还是有点不爽的——这么大一个美女坐旁边,他睡着了?! 第17章 两个月内必把他拿下 等到电影播放结束,周遇居然恰到好处地自动醒来,陈茉抱歉说:“这片子是有点无聊。” 周遇揉了揉眼睛,很诚实地说:“不知道,我没看完,讲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陈茉笑了笑说,“没太看懂,可能我还不够文艺。” 但是等到走出影厅,那些风声和虫鸣,摇动的影像和平淡的对话,慢慢地浮现在陈茉里,她忽然体会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来,抱着手臂,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再看一遍。” “嗯。”周遇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但是今天太晚了。” 陈茉急忙摆手:“不是不是,不用麻烦你再陪我一遍,我是说……” “票买好了。”周遇清清淡淡地打断她,从手机屏幕前抬起视线,“我们明天晚上看,行吗?” 哎呦……陈茉抿了抿嘴角,又不着痕迹地压下去,这就我们了啊。 “行。” 第二天更是惨淡,整个放映厅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完全就是包场。 周遇仗着昨天看了前半场,理直气壮地说:“我睡一会儿,后半场你叫我。” “好,你昨天看到哪里睡着的?” “没意识了,忘了,不过你肯定知道。” “……为什么。” 陈茉听见一声很低的浅笑响在耳边:“因为你昨天一直在看我。”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陈茉陡然大声:“没有啊!” 周遇又笑一声。 电影开场,周遇这次睡得更是明目张胆,半个身子倒在陈茉身边,胳膊枕着扶手,气息清浅均匀,竟然真的很快睡着。 陈茉有点百感交集地无语,这电影有这么无聊吗? 以及——我在旁边坐着,他怎么又睡着了?! 周遇的睡姿很乖巧,阖着眼睛,一动不动,但是靠的很近,陈茉闻到他身上浅浅沐浴露的气味,头顶毛茸茸的,胳膊压着手腕,垂在她手边。 周遇皮肤比较白,细细的青色血管顺着小臂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的绵延下来,指尖差一点点就要触到她的手背。 但是还差一点。 电影放了一半,陈茉轻轻碰了碰周遇,他睡得浅,很快睁眼,无意识地落下手腕,掌心盖住了陈茉的手背,触感温和,陈茉猛然抽回手。 周遇低声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看电影吧。” 出租车停在街口,路灯把人的影子拉的短短长长,入夜之后大多数店门都关着,只有便利店还亮着灯光,两个人的脚步声响在安静的空气中,陈茉心想——真的很不错呢。 性格果然很不错,长得也不错。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 就是这个男的,两个月内我必把他拿下! 陈茉心潮澎湃地回了江城,开始每天给周遇发消息,抓住任何有必要没必要的话口发自拍给人家,全方位地展现自己刻意的“随手分享”。 喝下午茶、加班、看电影或者看剧团,刷剧或者看书,陈茉干什么都要跟周遇讲,只要她发,周遇就会回复。 一个人形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而一个人习惯另一个人的时间往往更短,陈茉要保证自己在周遇生活中的出现频率。 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消失那么一两天。 第三天的晚上,陈茉收到了周遇主动发来的表情包,一只圆滚滚的熊猫背影,委委屈屈地像一只大粽子,陈茉明知故问:“怎么啦?”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2节 “晚上没什么事做,无聊。” “给你推荐个剧,去看。” “你现在很忙吗?” “怎么了?” “聊一会儿行吗?” 陈茉眉飞色舞地打字:“想我就直说。” 对方正在输入中一直闪烁着,陈茉气定神闲地等着。 三分钟之后,回复的泡泡冒了出来。 “嗯。” 冬天正在过去,年假来临,陈家父母提前打包好年货开车回老家,陈茉坐在车上还不忘光鲜亮丽地摆姿势给周遇发自拍。 当时周遇正在春运的火车上,在一股车厢酝酿出的热烘烘的难言气味之中,收到了一张比着“耶”的笑脸。 他的心情好了一点,看到陈茉坐在副驾位置照片中无意露出的仪表盘,想了想,问:“你们自己开车回去?” “是呀。” “今天还没到法定假日,高速应该不免费。” “我爸专门挑这天出发的。”陈茉说,“收费人应该少一些,能少堵一会儿花点过路费有什么,时间是最宝贵的。” 周遇发了一个点头微笑的表情包,然后说:“一路顺风。” “你也是哦。” 紧闭的车厢透不进来一丝冷风,下了火车之后还要再转汽车,然后背着行李走上一截狭窄的巷子,周遇才能到家。 与此同时,陈茉大概正在服务区吃着热乎乎的炸鸡,等着油箱加满继续上路。 同样的一段归家路途,陈茉和周遇的一路顺风,显然定义并不相同。 周遇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不该这么晚才意识到的,但他竟然才刚刚意识到。 或许是上海的霓虹灯太过闪烁,给了他一种错觉,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从灰扑扑的乡镇汽车上下来,周遇的行李被他拖着颠簸在坑坑洼洼的路面,发出一阵阵令人难受的响声,他索性整个提了起来,沉甸甸地走在路上。 包里的手机震动,大概是陈茉在问他到家了没有,但是周遇腾不出手去查看,父母早就等不及,在楼下接他,周遇迎着他们笑了笑,走快两步,轻声聊着一些闲话,不过问来问去也就那些。 问家里今年情况怎么样,身体好不好,父母也总是同一句简短的回答。 “还行。” 不过今年稍微多了两句,爸爸跟他说,攒了几万块,等会就转给他。 “不用,你们留着。” “要考虑成家了,要用钱的。” “嗯。”周遇短暂地出神了一瞬,想到了什么,垂下了眼睛,然后说,“知道。” 陈茉是很敏锐的,她迅速察觉到周遇回家后沉默和冷淡了很多——这不对劲,明明大家都在假期中,应该空闲时间很多才对。 可是,即使她故意提到一些过年回家遇到高中的暗恋对象这种话题,周遇的反应也不是很大,这让陈茉百思不得其解。 他要退出这场暧昧游戏么? 第18章 祝你找到真正合适的 就在陈茉搞不明白,决定你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你的时候,周遇却一反近日常态地殷勤起来。 他主动拍下小镇的街道,热闹的赶集现场,还有家里简单的家具和陈设,通通发给陈茉,并且突然发了一段话。 “我爸妈是个体户,种果树的,房子在镇上,但是贷款还剩一点没有还完,过两年应该可以还完,所以没什么存款。我自己存了一些,还没有计划买在哪里,首付应该够,但是可能要我自己还贷,他们帮不了什么。” “我不抽烟,也很少喝酒,没什么爱好,是个挺无聊的人,下了班就回家,不过我会做一些菜,其他家务也会。” “大概就是这样。” 什么,什么什么这样,哪样?大过年的,周遇好像相亲一样,莫名其妙发的没头没尾,可是没必要啊? 她只是想跟他谈个恋爱而已,他们之间也还没开始只是暧昧而已,没必要搞得这么沉重和严肃吧! 亲戚家的小孩尖叫着从陈茉身边跑过,震得她整个脑子嗡嗡响,想了想没有话说,就说:“还好啊,你不无聊。” “嗯。” 然后周遇又消失了,好几天里对话框寂静无声,陈茉一头雾水。 说他是欲擒故纵,也不太像,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实际接触,周遇都不像是段位很高的类型,性格也很平和,像白开水一样,除了长得对胃口之外乏善可陈。 陈茉以前不太谈这种类型,也不招惹。 所以她现在有点分不出来周遇是太会了还是太认真。 也许无论是太会了还是太认真,陈茉都不应该再贸然继续下去。 但是在对方明显有意思有反馈的情况下,叠加上过去几个月付出的时间和精力的沉没成本,就像卡在加载 98%的进度条上一样,她的胜负欲开始大过一切。 没道理啊,陈茉心想,我怎么会搞不定这个男的? 论长相,论性格,论手段——都没有道理! 陈茉不仅想不明白,而且绝不甘心,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要想,越是不甘心就越是非要搞定不可。 人一上头就容易不管三七二十一,陈茉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谈异地恋的底线和原则。 周遇像一团迷雾,似有似无的围绕着陈茉,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不是很能忍受暧昧的类型,几个月已经是最高极限。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如果周遇要继续耗下去,那陈茉决心戳破这难耐的寂静。 年假之后开工,马上就连着情人节,商家和网络替人们营造出了盛大的气氛和幻觉,情侣们开始像小动物一样在春天成对出现。 陈茉下了班从满脸幸福的人群当中穿过,冷冷清清地上了地铁,回家后看见一束鲜红的玫瑰花,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 杨兰像个羞涩少女一样抿嘴一笑:“你爸送我的。” “唷。”陈茉揶揄着开玩笑,“老陈开窍了嘛!” 陈庆偏要嘴硬:“还不是你妈硬要买的,都是消费主义陷阱,就爱给人送钱。” 陈茉跟着妈妈一起笑起来,打趣后又有种莫名的空落,也许节日的确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是当一个人心中有了期待,那么节日就难免有了含义。 已经九点了,陈茉的手机空空如也,无人联系,除了江峰。 江峰给她发的语音她一条都没有点开。 十点,十一点,陈茉没有等到任何人。 还剩最后半小时的时候,她拨通号码。 周遇的声音响在很安静的背景当中,就和陈茉这边一样。 她突然打电话过去,自己也不知道该从那句话开始,就干巴巴地说:“你没在外面吗?” “没有。” “我以为你约了人出去。” “没有。”周遇说,“没有人想约。” “或者有人约你呢?” “如果有,我也不会出去。” 这话挺有意思,拉扯起来了是不是?陈茉拧起眉毛。 “周遇。”陈茉轻轻吸了一口气,“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什么话?” “我不喜欢和人装傻,也不喜欢别人跟我装傻,你明白吗?” 她说完了,已经很直接,剩下的就是等待。 很久之后,周遇才开口。 “对不起。”周遇声音低低地说,“我们不合适。” “不用对不起,你情我愿的事情,早点说清,都别浪费彼此时间了,挺好的。”陈茉很干脆地说,“那我挂了,拜拜。” 完全不等周遇反应,陈茉迅速掐断线路,周遇于是发了文字消息,他说:“祝你能找到真正合适的,一直都开心和幸福。” 神经病啊,装什么大度得体!陈茉的自尊心被狠狠刺痛,拒绝完了又假惺惺地祝福,他以为他是谁? 陈茉冷笑着回复了几个大字,几乎要把键盘按出火星。 “你放心,追我的很多!” 周遇没有再回复,陈茉火冒三丈地把他删了。 带着这股看谁都不顺眼的恼火气,陈茉怒气冲冲地过了三天,慢慢地却也平复下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拉扯失败挨打要立正,人家既然说不合适,她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再说周遇还没有骗她的身也没有骗她的心,能够及时止损不再浪费时间,明明该是一件好事。 可是她还是如鲠在喉,情绪低落,和失恋没什么两样。 可是和同事搞暧昧的麻烦之处在于,微信好友可以删,oa 系统删不了,她每周还要照常和周遇对接,无论周遇发的是纯文字还是表情包,平平无奇的话语看在陈茉眼里都格外刺眼。 但是陈茉也认为,这是另外一个战场,输人不输阵,对方越是毫无异常,她也必须更加云淡风轻才行,谁姿态更体面谁就是赢家,这是陈茉单方面定下来的绝对规则。 但其实她的内心深处,比起不甘心和恼羞成怒,更多的是好奇和不解。 周遇没有说我不喜欢你,周遇说,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觉得不合适? 脾气?性格?爱好?还是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让他觉得不对劲了?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3节 不知道,不明白,而且毫无头绪。 可是陈茉绝不会问,事关尊严,她绝不会问。 第19章 吐泡泡的鱼游走了 虽然公司情人节是不放假的,但是上海的分总人还不错,通知大家只要是想请假都可以提交,不用找借口他都懂,好好过节。 市场部不到四点人几乎全部走光,大厅本来平时人就少,现在更是只有周遇一个人坐在那里。 一个人坐着,就连键盘的击打声都清晰可闻,周遇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做了两个小时的表忘了存,临近下班,只好从头再来。 明明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可是从早上出门开始——地铁的广告、朋友圈的刷屏、今日新闻的推送、路边出现的黏腻情侣——所有人都会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一天。 玫瑰花到处都是,购物广场大屏上的广告热情洋溢地鼓励人们去表白,有人在这一天领证结婚,有人在这一天开始恋爱。 就是这么霸道,节日带着它不加隐藏的特殊含义硬生生地拍到人的脸上,你想要忽略都难。 就连下班后来做卫生的保洁阿姨都要开口搭话:“小伙子情人节还要加班啊?不陪女朋友的哦!” 周遇摇头礼貌地笑了一下:“我没有。” “想有就能有!”阿姨热心肠,马上凑近打量打量,笑眯眯地说,“你这条件,找阿姨给你介绍,明天就能谈上!” “谢谢阿姨,不用。” 周遇刷到了陈茉的朋友圈,看到照片里餐桌上的玫瑰,也看到了配图,陈茉说:“有点羡慕我妈了,呜呜。” 他们两个有不少共同的同事好友,但是这条朋友圈下面却没有点赞也没有回复,十有八九是仅一人可见——仅他一人可见。 周遇当然知道陈茉在期待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在这个日子里,在这个只适合表白的日子里,他什么都不能说。 一旦说不出陈茉想听的话,他们连朋友都做不了。 南京之行之后,陈茉向周遇开放了全部朋友圈和私人生活,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分享,那个在夜色中看着秦淮河水的女孩变得越来越鲜活、完整、落地、真实可触,但是遥远。 陈茉是省会独生女,而他是小镇做题家。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止从上海到江城那么简单。 陈茉的父亲体制内下海和人合伙,有一个小生意,陈茉的母亲是事业单位有编制的科员,陈家在江城市区有一套自住房,一套投资房,在老家也买了一套闲置,平时出租,节日自住。 另外还有一套位置在一环的期房,过两年交付,陈家只有一个女儿,这套房子大概率是为女儿准备的。 而周遇只能自己攒下首付,然后逐年还贷,才能勉强买下一套一线城市的房子——大概率还在郊区。 他尝试着把这些情况告诉陈茉,并且做好了对应的心理准备,可是陈茉似乎浑然不觉,仍然对他很有期待。 他的确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的人,总是狠不下心来把话说得更分明更直接,他和陈茉是截然不同的人。 陈茉希望尽快获得结果,行或者不行,给个痛快,而周遇尝试逃避,是因为他知道不行,又不舍得接受不行。 但是他没办法无止境地拖下去,陈茉的电话打了过来,他不能再逃避,即使舍不得不做朋友,也不能再逃避。 他也不配一直拖着她不放,幻梦会结束,陈茉把他删了。 周遇真正意义上喜欢的第一个人将这样从他的生活和期待中消失,他把手机里所有在南京拍下的照片都上了锁。 周遇上班几年,从来没有被打过 0.8 的绩效,上海分总找他谈话,周遇垂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分总越看越气:“你到底怎么回事?!” “本来上海的考勤就靠你撑着,现在好了,你也开始迟到,全军覆没!” 周遇终于开口,低声说:“我的问题。”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分总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一遍,“失恋了?” 周遇摇头:“没有。” 他又说:“我的问题。” 分总叹了口气:“尽快调整,尽快解决。” 周遇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但是他解决不了。 没有失恋,还轮不到他失恋,只是失眠,把手机放在床边,每隔十分钟就想睁眼看一次,如果拿远一点就更是完蛋,周遇也试过故意放到客厅去,结果就是更加困意全无,总是幻听有微信消息发来的气泡声。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周遇的好友本就寥寥,平时联系不多,都是异地,上海没什么朋友。 前同事很少聊天,现同事根本不熟,偶尔也跟着去喝过几次酒,满场的 dj 声轰得他神经跳动,没坐几分钟就逃了出来。 他的生活原本就是很简单的两点一线——上班、下班,回家自己做饭,然后看看视频或者球赛,偶尔玩会儿游戏,寂静而沉默的像一个遥远自转着的星球,直到遇见陈茉。 过去的几个月,陈茉的消息像是一串气泡,咕嘟咕嘟地占满了他的整个晚上,那些气泡亮晶晶的,天马行空,什么都有,从工作到生活,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 有周遇之前了解的,也有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然后他就去查,花上三五分钟才能接得上话,然后陈茉就会抱怨说:“回的好慢,你在干嘛?” “和你聊天。” “那你不认真!” “我很认真。” 他的确很认真,因为太认真,所以知道不合适,因为不合适,所以即使开始了也不会有结果。 过年回家,周遇和家里隐晦地提了一下陈茉的情况,当然没说细节和名字,他只是说,可能喜欢上一个人。 父母却说,算了吧。 周遇想了很久,点点头。 父母要安排几个亲戚介绍的女孩见面,条件合适,周遇也说,算了吧。 如今算是真的“算了”,吐泡泡的鱼游走了,水面恢复一片寂静,两点一线的生活却突然变得难以忍受。 有的时候周遇会很怨念地想,如果她这样来过,就不该这样轻易的走掉,为什么不能做个朋友? 不要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可是他不能那样自私地要求她,周遇知道自己是一面平湖,是平淡至极的人,拿不出能够留下她吸引她的东西。 他们之前的聊天也大多是陈茉在找话题,在不停地说,咯吱咯吱地笑,而且她有很多朋友,很多活动。 虽然陈茉已经把他删掉,但是周遇还是能从其他同事的朋友圈里看到她,她还是那么明亮,就和他偶尔梦见的一模一样。 第20章 就说不可能搞不定 三月,江城的樱花开始陆续开放,陈茉也陆续接到各地的同学和朋友要来江城旅游的邀请和通知,陈茉一律回复:“吃饭可以,我请,樱花不看。” “为什么?” “人太多!” 就像不少北京人没爬过长城一样,陈茉也没有去过黄鹤楼,而且现在的黄鹤楼已经早就不是千年前的那座,甚至换了位置装了电梯。 在她出生以前,为了长江一桥的修建,黄鹤楼从长江边的原址迁走,花了四年时间在蛇山山顶重建,所以不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而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比起这些所谓的城市地标——什么黄鹤楼、樱花,陈茉觉得江城之于她的独特之处,除了生长在此地的滤镜之外,其实还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那就是水。 长江边总有人在看水,看路过船只徐徐驶过,看对岸起伏的远山,又或者什么也不看,只是看水,盯着起伏的江面,心潮也慢慢宁静下来。 江面不像海面,很少有波涛汹涌的时刻,天气好的时候,水面平静无波,陈茉甚至能在江边默默无言地坐上一个下午。 她如今看起来并不像很沉静的人,可只有陈茉自己知道,童年时那个喜欢关在屋里看书的小女孩仍旧住在她心里,外向活泼的性格只是修炼出来的一层外壳,她依旧敏感而脆弱。 周遇身上有一种陈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吸引力,也许就像水,周遇就像水一样,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沉默地流淌着,就能让她获得宁静。 所以,在冷静了一个多月以后,陈茉逐渐开始觉得后悔,她想着也许做个朋友也行,于是某个在江水边的下午,陈茉接受了周遇重新发来的好友申请。 申请通过之后,周遇迅速发来消息。 “还剩三天年假,想来江城,你有空吗?” “看樱花?” “嗯……”在对方正在输入中闪动很久之后,周遇说。 “也来看看你。” 哎呦……陈茉原本垂下去许久的尾巴现在又昂扬迫切地翘了起来,自信心爆棚——就说不可能搞不定嘛! 两年前的陈茉还太年轻太自我,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的魅力,即使她已经隐约意识到周遇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一类人,也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 周遇既然要来江城,那么就是自投罗网,这次她必须占尽上风,哪怕是把他睡服了,陈茉也绝不接受自己再被拒绝一次。 上海的分总要气死了,他让周遇去调整,等来的却是周遇的年假申请,他把人叫进办公室又训一通,周遇面不改色地说:“我打算解决问题。” “你解决什么问题需要三天时间?” “嗯。”周遇想了想说,“个人问题。” 分总明白了八九分,轻啧一声。 “年轻人。” 再沉稳的年轻人也难免如此,如果什么都不试就放弃,难免会不甘心,周遇想好了这次自己能接受任何结果。 什么都行,唯独不再想要后悔。 周遇的本意是等陈茉下班,吃个饭见个面就好,但是陈茉也请了年假,积极无比的要带着周遇逛江城,她说什么他听什么,没有异议。 本来这座城市对他来说,除了陈茉,也没有其他目的地。 陈茉可谓是尽心尽力,不仅挤进人堆看了樱花,还去了黄鹤楼,甚至跨过长江,整整穿越了三个行政区,带着周遇去吃她小时候杨兰单位附近的串串香。 自从搬家之后,因为林凤君留下的心理阴影,陈茉好多年没有再回过这里了。 老店还在,味道没变,又辣又香,沸腾的汤锅冒着泡泡,好像某些人焦躁不安的心情。 陈茉眉飞色舞地安排了一遍明天的行程,周遇只是安静地点点头,帮她摆好餐具,很细心地刮掉劣质木制筷子上面的毛刺。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4节 吃完了,时机成熟,又或者是陈茉单方面认为的时机成熟,陈茉开始拷问:“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江城找我玩?” 周遇缓慢地眨着眼睛,缓慢地吸气,斟酌着词句,但是陈茉连这五秒钟也等不了,劈头盖脸地又说:“不是你说的不合适吗?” “嗯……不合适,可以做朋友吧。” 做个头的朋友啊?希望又落空,陈茉气得要命,腾地一下站起来:“周遇,你玩我是不是?!” 都是成年人,心知肚明,装什么大头蒜?! 周遇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急就直接上手,拉住了陈茉的手腕,触电一样又放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我……”周遇的语速和情绪又缓慢起来,抬起眼睛,轻轻地说,“陈茉,别不理我。” 他双眼澄澈,别无所求,陈茉瞬间心软,但是也彻底服气,她真是拿他没办法,难道周遇是上天派来磨练她心智的吗? 为了惩罚她在过去的感情关系中抽身太快,维持的时间也都很短暂,没有定性,为了一时冲动的新鲜开始,又随便因为什么理由结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体肤。 不行,陈茉心想,非得下猛药不可。 “本来就是朋友啊。”陈茉眼睛一转,插着兜重新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眯着眼笑了笑。 周遇还算知趣,气人没有气到底,没有提之前删好友的事情,只是点点头。 “你住哪里?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家很远的,你知道江城有多大吗?”陈茉把地图 app 调出来给周遇看,“三十多公里,今天陪你跑了一天,我要累死了。” “那我送你,天已经开始黑了。” “我回去得一个半小时,你送了我再回来,三个小时了。” “没关系。” “我有关系,难道我每天来回跑三个小时来找你?” “那你……那你不用陪我了,我自己转转。” “你江城还有朋友?” “没有,只认识你。” “那不就完了。”陈茉逐步得逞,顺理成章地说,“你酒店在哪,我蹭着住一下。” 周遇不着痕迹地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带身份证了吗?” “没有,不用另外开了,大床房还是标间,总之能睡两个人吧?” 一边这样说着,陈茉一边轻轻偏偏了头,笑得像只狐狸。 都这样说了再不懂就不礼貌了,周遇默默地吞咽一口,手指紧张地攥起来。 这也……太快了。 第21章 再给你两次机会 坐在车里,走进大厅,房卡发出滴滴的声响,听着陈茉隔着一层玻璃在浴室洗澡的声音,周遇全程像踩在某朵云上,又或者是被僵尸吃掉了脑子,完全是一片空白。 陈茉一锤把他打懵了,他不至于白痴到不理解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他是不理解为什么会突然发展成这样。 周遇来江城是为了见陈茉,为了向陈茉道歉。 虽然不知道具体做错了什么,但是既然陈茉生气了,那么就应该道歉,如果被原谅,就可以继续做朋友。 可以看到她过得开心,过得幸福,不被陈茉隔绝在外,不消失在他的生活中,这就是周遇的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本来很顺利,很和谐,怎么……突然发展成了这样?还能这样发展成这样? 这超越了周遇的认知顺序,他忙乱地跟着陈茉的节奏前进,水声暂停,陈茉湿漉漉地隔着玻璃敲了敲叫着:“周遇!” “你有没有干净的衣服借我换一下?” 周遇应道:“有。” 他从行李箱中挑出一件衬衫,平整没有折痕,因为是新买的,而且还熨过,特意带来,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时刻。 浴室门开了一条缝,水雾从当中飘散出来,凭空伸出来一只藕白手臂,挂着水滴,周遇递出衬衫,努力不去想象全貌。 陈茉擦着头发走出来,清爽宽大的衬衫挂在身上,袖口挽了两圈,露着细腕子,踢踢踏踏地踩着酒店的拖鞋,两条腿又长又直,站在面前,便被人肆无忌惮地盯着看,从头到脚的那种扫描,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极为满意。 她又走近一点,直勾勾地与人对视,周遇没有移开目光。 陈茉舔了舔嘴唇,用那种大尾巴狼的语气说:“我洗好了,你去吧。” 浴室的镜子蒙着一层雾气,周遇抹了两下又很快垂下眼睛,快速地把牙刷塞进嘴里,他不想抬头看清自己的神情,想来应该非常恶劣且急色。 毕竟……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周遇知道自己将会做什么。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夜色安宁寂静,能听到人的呼吸声——但是陈茉只能听到自己的,如果不是背后的床垫凹陷下去,她根本意识不到那里还躺着一个人。 洗完澡以后,睡觉之前,周遇一直以同一个姿势坐在桌边,而陈茉放松地躺在床上,很自在地玩手机,刷微博刷短视频,好笑就笑出来,还和朋友发微信打字聊天,气泡咕嘟嘟地狂响,一个人热热闹闹的。 她没有找话题去喊周遇,周遇也没有主动说点什么。 他就是坐在那里,有的时候会看着她,但是并不开口。 直到有点晚了,陈茉关了灯,他才掀开被子躺在很远的地方。 陈茉再怎么坦然大方也有个限度,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她不可能更主动了。 本来周遇一直以来的温柔和克制在陈茉眼里是优点大于缺点的,但是现在、此刻、完全无法入睡的夜晚,陈茉忍不住想…… xpt 难道真要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睡一场素的? 不会吧!她又没有在床中间放碗水,周遇要么是不行,要么是 gay!还有别的可能吗?! 简直像某种心电感应,周遇在五分钟后证明了自己不是 gay,他浅浅的气息开始拂过陈茉的后颈,掌心揉过胸罩的下缘,慢慢地摸到背后的扣子,陈茉呼吸一滞,闭着眼装睡。 手中传来的是难以割舍的奇异触感,边缘的硬制布料笼着酥酪,几乎要融化在掌心。 陈茉在装睡,他看的出来,她的睫毛颤动,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抖着。 她是默许了吗? 滚烫的唇轻触在耳后,陈茉感觉到痒意,小幅度扭动一下,更把自己送进了别人的怀中,周遇越贴越近,直到整个人从背后包裹住陈茉。 一个人的呼吸怎么会发抖,周遇紧紧咬着牙也压不住心跳,耳膜都要被锤破,他慢慢揉着,气息急促,某处更是坚硬得发痛,任何细小的声响都在进一步刺激神经,他几乎难以克制。 浑身的血液沸腾,炙热难耐,而女孩子的身体原来是这样凉丝丝的,所以…… 周遇猛然压了上来,声音低沉而暗哑:“陈茉……我能不能……” 他的动作快于话语,浑身有一股紧绷着的力量,堪堪自控在崩溃的边缘,小臂的肌肉拧着,支撑在身侧,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理智,就要刺穿她,只等一个许可,陈茉睁开眼,冷静地打断:“去戴套。” 这家酒店的房间里就有准备,周遇很快回来,陈茉这次很顺从地被他揉进怀里,手脚全都勾上去,两个人乱七八糟地扯掉最后一层遮挡,四肢交缠,呼吸粗重杂乱,把急切的吻痕印在对方滚烫的皮肤上。 陈茉湿漉漉地夹着周遇劲瘦的腰,满意的掐住滑腻而白皙的皮肤,慢慢摸上背肌。 她已经做好准备,浪潮裹身,从喉中滑出长长的喘息,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周遇紧紧抱住她,轻轻抖了一下,埋在她的颈窝。 “陈茉,陈茉……” 他只是这样哑声叫了两声,说不出别的话,抱着她久不抬头,陈茉一时间难以切换到理性思维,仍在情潮之中,愣着说了一句很伤人自尊的话:“结束了吗?我什么感觉都没。” “对不起。” “……你进去了吗?” “没有……蹭到了就……”周遇的声音越来越小,说不下去,听起来快要沮丧而死。 真是可怜,陈茉体面地大发善心地安慰道:“没关系的,状态问题。” 周遇终于抬起头,感动地深深望她一眼,起身去浴室清理。 陈茉马上从床边摸起手机,开始搜索“男人早泄怎么治疗”,越看越眉头紧锁。 怎么看起来都这么玄学? 如果生理功能没有障碍,多数是出于心理原因……陈茉简单刷了两屏,逐渐烦躁,翻起白眼……原来不是病啊?光吃药解决不了,还要耐心安慰,多多鼓励配合,可见鬼去吧! 完了,这男的要不了了。 皮相和性格再好也不行啊。 陈茉快要吐血,心疼自己好几个月的情感投入打了水漂, 在心里大骂脏话,没留神周遇很快从浴室里出来,迅速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 陈茉一眼都不想再看他,翻过身准备睡觉,自认倒霉,刚闭上眼睛,周遇从身后搂过来,凉凉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用沙沙的哑音轻声说:“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茉灵光一闪,突然有了某种猜想,翻身过来问道:“难道你是第一次?” “……嗯。” 一盒装的规格里有三只套,陈茉把剩下两只都塞进周遇手里。 “那再给你两次机会。” 这男的还有救! 第22章 对男朋友有什么要求 第二次就彻底不一样了,第三次就更不一样,而且相隔时间很短,陈茉在一开始就忍不住叫出声,撑在洗手池边洗脸的时候还有种被塞满的感觉,动作都变得很慢,不自觉地回味起来,只觉得饕足。 以三局两胜制来说,周遇完全过关,第一次的失误也就变得可以理解了,毕竟是处男嘛。 陈茉的脑子漫无边际地转动着,没注意周遇突然进了浴室,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温热掌心贴上了腰肢,陈茉警惕道:“干嘛?” “又拆了一盒。”周遇说,“三次机会。” “没有了!” 一贯听话的男人恶劣起来,但是行为并不算强势,提着她的腰抱上了洗手台,压过来圈住,盯着她的眼睛说:“有。”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5节 陈茉半推半就地扭开脸,周遇吻偏了压在嘴角,那嘴角微微勾起来,笑着问:“就这么想?” “对。” “在这?” “你想在哪都行。” 他这样说着,身体却已经压上来,靠得很紧,陈茉没见过这样以退为进的软性强势,觉得很新鲜,吞咽一口,好奇心热热地鼓动起来,配合地被人摆弄,脊背贴上凉凉的湿湿的镜面,另一面却是滚烫,就这样似有似无地挑拨着,好像并不着急似的。 是的,之前已经有过两次,这一次应当和缓而温柔。 但是陈茉等不及了,她的身体和发丝向下滑去,一同缠绕起来,空间狭小,周遇按灭了浴室的顶灯,两个人的身影在黑暗中看不清,水声却清晰,还有低而颤抖着的气息声,夹杂在其间,周遇轻声说:“这里还是不舒服,回床上吧。” 他的手垫在陈茉脑后,做了很好的缓冲,但大理石的台面还是很硬的,而且很冷,可是陈茉其实根本顾不上这些,迷茫而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的感官都被投入到其他地方。 周遇怎么还有空想这个? しittiē γosě 陈茉被悬空抱起来,没忍住叫了一声,然后天旋地转地陷在柔软床铺,等到第四次终于结束,陈茉再没有一点力气,浑身都软软的,而且很困,虚着声音说:“再不让我睡觉我掐死你。” 周遇这次似乎是很听话的,抱着她又去清理了一次,然后老老实实地躺在旁边,但是陈茉已经大概猜到周遇为什么突然发神经,因为她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从枕头下露出来了一大半。 而且还亮着。 果然无论是什么男人都受不了这个。 陈茉心有余悸,怕周遇想不开非要继续证明自己,没收了剩下的两次,连盒子带包装捏在手里,谨慎地劝说道:“四次已经可以了,要适可而止。” 周遇倔强地纠正道:“三次。” “第一次不算?” “嗯。” “为什么。” 周遇不说理由,只说:“不算。” 陈茉逗人上瘾,忍着笑故意问:“凭什么不算?” 没有理由,周遇用掌心包裹住陈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摸她的指节,声音哑哑地耍赖:“能不能不算……” 他的手很暖和,指腹很软,陈茉很受用:“那就不算。” 突然之间好奇心起,陈茉一点都不困了,她翻身撑起来,盯着周遇的脸,大剌剌地问道:“真是第一次啊?没骗我?” “没有。” “那你以前有过女朋友没。” “没有。” 陈茉露出鲁豫有约一样的笑容:“真的吗?我不信。” 周遇低下头摸了一阵子手机,找出来一张照片给陈茉看:“我以前是这样的。” 这是一张合照,西北某理工科大学计算机系某某班毕业留念,陈茉费劲盯了一阵没有头绪,周遇提示她:“这。” 平平无奇的寸头男,穿着符合刻板印象的土黄色格子衫,被晒得有点黑,很难让人注意到眉眼清秀,而且这个班只有五六个女生,乌压压的一片男生堆里面,想找到周遇是有点困难。 陈茉还是不信,托着下巴:“那没道理突然开窍了啊?就算不是女朋友,也得是被小姐姐改造过。” 以周遇现在的外形打扮来说,虽然不算时尚讲究,但是起码清爽不出错,头发留长了点剪了发型,皮肤底子好,也白了回来,算是没有埋没这张脸。 周遇摇摇头:“去上海了之后,被领导说了。” 领导跟他说,就算是数据分析师,就算每天只对着电脑,也要注意基本形象,随时给高层和参访客户以专业、饱满的印象,把他从头到脚批了一通,但是给了一笔置装费。 周遇从此认真研究学习,开始注意一些基本穿搭,不求出色,但求土得不突出,不要被骂。 “哦!”陈茉笑嘻嘻,来掐周遇的脸,“不愧是魔都,还是会养人。” 陈茉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说道:“不过也正常,我以前有份工作也对形象和着装有硬性要求,男的必须衬衫西裤,头发过长不行过短也不行,女的不化妆不穿高跟鞋要扣钱,真是烦人。” “而且人事总和 hr 都是无可救药的死颜控,我的天啊,在那个公司待着压力好大,周围的同事都是什么——澳航的空姐、电视台的后备主持人、模特转行,我总觉得自己像秃了毛的鸭子,上下班都想贴着墙根走。” “标榜自己是快消龙头企业,所以注重展示形象,其实是卖辣条的,逗不逗?不过年利润好几亿,卖的确实好,他们的直播间和代言人都直接找自己员工的,不输一些十八线小明星。” 陈茉看了周遇一眼,钓鱼执法,故意问:“你想不想看照片?” “有你吗?” “当然没有,我排不上号!” 周遇盯着她的眼睛看。 “你很好看。” 陈茉怔了一下,脸红了起来,她用被子遮住。 “哎……不瞎聊了,我困了。” 陈茉睡得早但是醒得晚,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周遇已经洗漱完,陈茉还是没有醒,周遇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床边。 他悄悄看着陈茉,看着晨光在她脸上跳跃,细小的绒毛都被染得金灿灿的,肉感可爱的嘴唇微微抿着,周遇遗憾起来,昨天他好像忘了吻她。 亲吻落在很多地方,唯独没有嘴唇。 昨晚的气氛旖旎合适,现在就显得唐突,周遇不敢,就只是看着,陈茉突然睁开眼睛。 她揉了揉眼睛:“你醒的好早。” “嗯。”他把倒好的温水放在床边柜,“喝水吧。” 除此之外,周遇还有一句话滚动在喉间,吞了几次也吞不下去,他正要开口,但是陈茉比他更快。 陈茉坐了起来,拨了拨头发,掖到耳后:“要来定义下关系吗?我喜欢把事情摊开说清楚。” 周遇点点头,然后问:“你对男朋友有什么要求?” 第23章 从今天起你就是了 “这个嘛……”陈茉想了想。 “第一,我不养男人,男人……不是,成年人首先就得养活自己吧?除了养活自己,还得负担起两个人恋爱关系的开销。” 陈茉补充道:“不是全出,我接受 aa 制,但是我不接受生活水平下降,如果我提出要去什么餐厅要看什么电影要去哪里旅游,我男朋友要 a 得起才行,不要说什么我们省点钱也能玩好这种丧气话。” 太抽象了,周遇估计不出来像陈茉这样的女孩子所谓的生活水平是多少钱,应该比他要多一些。 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朋友不多,应酬很少,也称不上有什么爱好。 于是就问:“那是多少,比如存款要多少,要有房和车吗?什么样子的房子和车,年收入要多少?” “别人的存款和房车关我什么事啊?”陈茉觉得很奇怪。 “年收入……我也不知道,月薪和我差不多或者比我高点?我基本不花家里的钱,不过我住家里,那就加上房租吧,一万左右。” “嗯……那是有的。” 陈茉很严谨地说:“税后。” “嗯。” “第二,”陈茉接着说,“我不接受异地恋。” 异地恋很不容易,要有很强的感情经营能力,她主要是对自己的性格和脾气没什么信心。 而周遇的第一反应是江城的平均工资水平不如上海,他的岗位平移到江城税后还能不能有一万并不好保证。 第二反应才是:“你想让我来江城?” “我没这么说。” 陈茉淡淡笑了笑:“如果你要来江城,就千万要想好,不是我要你来的,是你自己的决定和选择,我不想你未来在江城生活不顺利的时候想着怪我,怪我非要你来。” “我不会这样想。” “现在不会,时间久了就难免,人总是觉得当初没做的那个选择可能更好,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也不会现在给你什么保证。”陈茉认真解释说,“不是说你现在来了江城,就能保证谈上恋爱,或者谈上了就永远不分手,或者一定结婚,你明白吗?” 周遇点头。 “第三,男人和牙刷不和人共用。”陈茉哈哈笑起来,“你知道这句台词吗?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的,我太喜欢了。” 周遇摇头。 “哎。”陈茉有点扫兴。 “反正我接受人的感情变化,也接受分手,甚至另一半爱上别人。” “但是感情变化是一回事,人品和处理方式是另一回事,起码得把当下的感情关系处理好再去找别人,不喜欢了就说清楚,出轨就是死刑,跟人暧昧也不行,心动了无法控制,但嘴和腿总归长在自己身上!对吧?” 陈茉终于讲完,甚至伸手拿杯子喝了口水,周遇又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累吗?今天我也可以自己去。” “还好啊。” “你不回去,父母不会担心吗?” “没事,我和爸妈说了带朋友玩,在外面住,他们不管的,不过总不回家确实也不太好。” “今晚我送你回去。”周遇说,“后天我就回上海上班了。” “哦,那你后天想怎么安排?” “不用了。”周遇摇头,“后天你不要陪我了,你休息吧。” 在陈茉听来,这是一个很体面又隐晦的拒绝态度。 她当然能接受每个人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不是都要像她一样直接,像她一样说一大推,只是难免有点遗憾。 她还挺喜欢周遇的。 “那好吧。” 那就做个朋友吧。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6节 嗯……盖过同一床被子的朋友。 陈茉的恋情回忆告一段落,夏莉在此刻提问:“没了?” “没了。” “不对啊。”夏莉疑问道,“那周遇怎么来的江城,怎么在一起的,表白呢?最关键的那段呢?茉茉!” “哦哦,你要听细节是吧?” “我要听心路历程!” 陈茉想了想说,“可是我也不知道啊,没有历程。” 她确实想不起来什么心路历程,因为压根就没有,她差点就要把周遇忘在脑后。 既然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魅力,那做朋友就做朋友,陈茉目标达成,虽有遗憾,但是接受度良好。 那段时间工作又忙,常常加班,她和周遇聊天的次数也不多,在陈茉的手机里,工作消息排在了前面,周遇的兔子头像被压到了首屏的末尾。 周遇好像也很忙,主动的联系不多,而且总是寥寥几字,但是突然有一天,周遇又来了江城。 就是这么突兀,就是没有过程,起码对陈茉而言就是这样。 她在一个半月后的某个工作日的下午接到周遇打来的电话,问她下班后有没有空,可不可以见个面。 朋友之间当然要落落大方,而且是周遇请吃饭,不用她出钱,陈茉答应了。 周遇约在了很贵的一家餐厅,陈茉因为已经把人搞定过,开始毫无顾忌地展现自我,工牌摘掉穿着大衬衫休闲裤就去赴约,点好菜之后兴奋地像只等待开饭的苍蝇似的猛搓手。 “你真会选啊,我想吃这家好久了!” 周遇抿嘴轻轻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他看见过陈茉发的朋友圈。 陈茉这样高兴,他反而不忍心打扰,吃饭时没有说任何话,安安静静。 两个人在春天的末尾推开了门,走出了餐厅,走到夜色繁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陈茉吃饱喝足,语调轻松,开开心心地问:“是什么事路过江城,你年假不是用完了吗?” “我以后都会在这里了。” 陈茉猛然把脚步顿住,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周遇。 “我申请调到江城,已经通过了。”周遇的眼睛亮晶晶的,从电脑包里掏出一叠整整齐齐的纸,翻了两页递给陈茉看,“合同重新签好了,一万五。” 他补了一句废话:“税后超过一万了。” 陈茉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她大口调整呼吸:“周遇……那太好了!” “那我能……” 周遇话没说完,陈茉就扑了上来抱住他,周遇条件反射一样,下意识低下头来吻她,这居然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那天晚上明明贴得那么紧,他们却从来没有吻过。 女孩子的嘴唇原来是软的、甜的,牙齿小小的,每一颗都很可爱,周遇僵硬得指尖都在发颤,陈茉仰起头来索取,牵着他的手搂住自己的腰,舌尖主动缠绕着,热情极了,分开的时候还恋恋不舍。 陈茉的眼睛湿润润毛茸茸的,周遇盯着她看,看得整颗心脏都承受不住地颤抖起来,声线和气息都不稳:“我现在能……能当你男朋友吗?” “能啊!”陈茉高兴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了!” “我喜欢你。”周遇抱住她说,“陈茉,我喜欢你。” 第24章 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 这样梳理一遍,陈茉才发现她和周遇之间发生的很多事都是反的——先睡了觉,才接了吻,先确定了在一起,才说了喜欢。 “无所谓,反正过程中的小问题不影响结果。”陈茉一挥手,对夏莉说,“就这样谈了两年。” “那也省略太多了!”夏莉翻了个白眼,“后面的过程呢?你们怎么就要结婚了?” 陈茉吓了一跳:“谁说我要结婚!” “上次去打台球,我问了周遇的啊,他说想。” “他是说想,还是说要?” 夏莉仔细回想一下:“那你要这么说的话,他是说想。” “哦,那没事了,我差点以为我要结婚了我自己不知道呢。”陈茉捋了捋心口,松了一口气,“很正常,他一开始就想。” “啊?” “是吧!我也不懂,也不是说不懂吧,就是婚恋观不同,反正按他的说法他就是个很传统的人,谈恋爱就是要结婚的,不结婚光谈恋爱的人是耍流氓。” 按周遇这个标准来说,陈茉就是一个耍流氓的人。 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周遇就找了一个时间更为详细而认真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家里的情况,把自己的财政情况、工资、所有账户余额写好一个文档带上截图发给了陈茉。 陈茉吓死了。 两年多以前陈茉二十三岁,自我感觉刚体验社会,就被当头一棒,她心想这个人要干什么啊,刚谈了一个星期而已! 之后陈茉在约会之余一直在潜意识中非常担心,很怕周遇突然求婚,还好他是个很平淡的人,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搞什么惊喜。 调到江城之后,周遇的岗位变动,结构被放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还是做数据分析,为高层辅助决策,同时上海的事务也要负责,远程办公。 这就是他为调岗付出的代价——薪水降低,事情和领导都变多了。 江城一套领导,上海一套领导。 但好在江城租房价格没有上海那么贵,周遇不用像在上海时那样住在离公司很远的地方,不用一个小时地铁通勤,而是在公司附近租到一套很不错的小公寓。 陈茉经常跑去住,动不动就不回家,不是因为有多黏周遇,而是因为实在是很近,走路就能上下班。 陈家父母对这方面一向管得不细,陈茉只用向他们宣布自己找了新的男朋友,并且用刚刚开始相处还没办法考虑以后来搪塞。 “我得知道两个人一起生活什么感觉。”陈茉是这样忽悠人的,“不体验体验好处,我会不想结婚的。” 杨兰说:“你现在还小,再过两年就知道了。” “那不一定,我得体验。” 杨兰反而很能被陈茉这套说辞说服,她一直认为女儿在感情方面没有定性,很难收心,现在能表现出积极的意愿是件好事。 其实陈茉在刚刚开始工作时就提出过要自己搬出去住,要自我空间,要经济独立,不吃家里的不用家里的,但是杨兰和陈庆都坚决反对。 陈庆反对的理由是吃饱了撑着,挣几毛钱不花烧手是吧? 杨兰反对的理由更加深思熟虑一点,她对陈茉说:“不行,一个人过惯了,等你到了年纪会不想结婚的。” 陈茉一听就乐了:“妈,你也觉得一个人过太爽了是不是?” “各有各的好。”杨兰说,“但是总归是要结婚的。” “这个总归是什么意思?不结婚难道国家会扣钱吗?还是不结婚就会从天上降下来一道雷?妈,你真的很奇怪。” 明明也懂也明白,可是就是像被布置了任务的 npc,非得说出这句话不可。 而且杨兰的反驳也永远是那同一句话。 “等你到了年纪就知道了。” 然后提醒说:“多小心,万一出意外了特别伤身体。” 陈茉嗯嗯啊啊的点头,陈庆本来假装在阳台抽烟,听到这个话题也忍不住冲过来,虎着脸一眼严肃:“任何情况下都要做措施,自己多长心眼,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听到没有!” 陈茉忍俊不禁地提醒道:“爸,你也是男的。” “所以我才知道男的都在想什么。”陈庆开始扫射,“小姑娘懂个屁,没一个好东西!” “现在这个要谈就好好谈,谈个一两年就可以结婚了,谈太久了不好。”陈庆举着烟大手一挥,“他要是不愿意负责就跟他分手!家里什么条件,问过没有?” “哎呀不知道。”陈茉烦死了,躺在沙发上捂住脸,“不要每一个都这样,一上来就逼婚好不好,我这才几岁!” “那还不是因为你每一个都是这样敷衍爸爸妈妈的,说是自己找自己找不让人操心,结果每一个都吹了。”陈庆恶狠狠地警告道,“你就混吧,混到了年纪看我怎么收拾你!” “妈。”陈茉拿开手求助,“我得以事业为主。” 杨兰无动于衷:“不冲突。” 陈庆一声冷笑:“你才挣多少,也好意思叫事业?” 一直以来,父母矛盾又奇怪的态度总是让陈茉认为,他们把结婚与否当成了一段恋爱关系的结算判定界面。 如果不能结婚,那么画面黑白,音乐低落,显示出“这次失败了,下次再来吧”的语句。 而如果最终能结婚,那么这段关系就会弹出彩带和烟花,彩色的大字会写着“恭喜你”! 可是在恭喜什么呢?陈茉不明白。 陈庆和杨兰从来不通过列举“结婚有什么好处”来劝说她,而只是不断重复“年纪”这两个字,实在是太像游戏里写入程序的一个任务了——没有什么道理,只是必须如此。 因为程序的设定如此。 所以陈茉觉得自己的程序设定可能出了错误,她怎么没有在脑内被植入这个任务,有的时候她也会因此而感到恐慌,好像人类集体进行了芯片更新,但是唯独把她落下了。 和其他一些说着不想结婚的女孩子不同,陈茉的不想不是因为不想,也不是因为害怕什么,或者在反抗什么,而是疑惑。 她不想,是因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想”。 恋爱始于冲动,发源于内心,但是结婚的念头是起源于什么呢? 从某种程度上讲,陈茉觉得周遇和自己的父母可能是思维同步的同一类人,他们都对这个任务适应良好,天然接纳,但即便如此,周遇第一次提到结婚的场景也同样很突兀,而且算不上浪漫。 第25章 范冰冰还是高圆圆 周遇第一次提到结婚的那一天,并不是多么特别的某一天,而是完全想不起来哪一天的某一天,总之是两个人刚刚在一起不久的某一天。 平平无奇,不是纪念日,也不是节日,陈茉不记得具体日期,回忆了半天,总算想起了大概的时间节点。 陈茉只记得周遇调来江城新岗位的试用期都还没有过,因为他那几天难得外在显露出一些焦躁和忧虑,担心自己留不下来。 陈茉安慰人的技能很匮乏,只能说:“来都来了,留不下来就再找。” “不是怕找不到。”周遇解释说,“但是如果留不下来,我会觉得是我工作没有做好。”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7节 陈茉明白了:“你得靠这个结果来判定自己的工作价值是吗?没必要的周遇,你来了之后市场部的业绩提升有目共睹,你要是没有价值,上海为什么抓着你不放,董办为什么同意接收你,那可是得董事长亲自点头的哦。” 陈茉粗暴地说:“要是公司不留你,是公司格局太 low 眼瞎了,你不用担心。” 周遇淡淡笑了笑。 陈茉又问:“是不是因为江峰?” 这次周遇坚定地否认:“不是。” 公司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员工之间谈恋爱,默认不影响业务和工作开展即可,毕竟到了一定的人数规模,内部难免有好几对,有的是情侣、有的是夫妻。 不过周遇和陈茉从异地变为每天都能见面的办公室恋情之后,并不高调,两个人在公司里没有特殊表现,但是也不会刻意偷偷摸摸,周遇的公寓本来就在公司附近,下班后被同事撞见几次,逐渐也就传开了。 江峰知道了之后觉得不忿,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偏偏周遇也在董办,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由此会产生一些幼稚的挑衅行为。 就比如说下午茶时间,江峰会专门选出一杯蜜桃四季春送到周遇的工位,江峰皮笑肉不笑地说:“甜甜的绿茶,特别适合你。” 周遇不回应,只是伸手把饮料放到一边,低头翻自己的资料,江峰索性把话挑得更明白:“隔着几百公里也能把人搞到手,有本事,教教我?” 周遇还是没有反应,头也不抬,江峰嗤笑一声:“真他妈能装。” 周遇这时候才抬头,在他面前插上吸管,说:“谢谢。” 江峰气得半死。 陈茉很理解江峰的这个态度,毫无疑问这同样是一种不甘心,有点类似于她当初对周遇的心态。 江峰不是对她多有好感,不过是自以为是结果发现并非如此的恼羞成怒罢了,但是虽然理解,却不相同,陈茉觉得自己可没有江峰这么下作和小心眼,她瞧不上这种输不起的人,更瞧不上不仅输不起还在背地里嚼舌根搞小动作的人。 所以陈茉冲过去直来直去地想把话说清楚,江峰死活不应,说是陈茉自作多情。 “行,算我自作多情,我自恋地要命,以为你想追我。”陈茉干脆地说,“那你也别在公司到处说什么周遇千里送这种话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恶不恶心?” “开个玩笑而已,这不是事实吗?”江峰弹了下舌头,“不就是为了舔你来的江城?” 陈茉直接说:“我追的他。” “哎呦,稀奇。”江峰阴阳怪气地冷笑道,“男狐狸精。”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也没怎么样。” 陈茉气死了,但是周遇说他不在意,也不觉得困扰,陈茉顺了两天气也就好了。 两个人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谈起了恋爱,但是有一点是很不同的——那就是陈茉此前从来没有和人生活过。 以往的恋爱关系是由一次又一次的约会串联起来的,但是在周遇的公寓,陈茉头一次谈起了和人一起“生活”的那种恋爱——下班,去超市买菜,做饭、吃饭、一起洗碗。 普普通通的日常,在陈茉的初次体验下却像过家家一样有趣,特别是头两个月,她干什么都觉得很新鲜。 就算是做家务看电视,也和在家里和父母做家务看电视很不一样,然后夜色渐深,就一起钻进卧室,在床上折腾完之后暖暖和和地腻在一起聊天,总是陈茉说得多一些。 虽然在一起之后在陈茉极力地启发下周遇的话也稍微多了一点,但多数时候,都还是陈茉主导话题,想到哪里就说哪里。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第一份工作是做笑话的,有一句话我一直想收进去,但是我当时的经理不同意,他说不好笑,怎么会不好笑呢?又短又好笑。” 陈茉趴在周遇胸口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复述道:“找情人和找老婆的标准不一样,范冰冰在我们村没人想娶。” 周遇没有陪着她笑,他的表情很沉默,对这个段子的回应是:“我对范冰冰的长相没什么感觉。” “哦,那你喜欢哪个女明星,有没有?”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硬选,你总不会一个都不认识吧!” 周遇想了半天,说:“高圆圆。” “啧,果然大部分男的都不喜欢外表攻击性强的美女,怕自己搞不定。”陈茉笑嘻嘻地胡说八道,“那要是你能认识高圆圆,你想娶吗?” 周遇突然说:“娶你可以吗?” 陈茉脑子轰得一声,瞬间宕机,茫然地发出一个音节:“啊?” 周遇看着她,慢慢地,认真地说:“我爱你。” 陈茉所有的笑意都卡住了,噎在喉咙里,她不知道怎么反应,她说:“啊……” 她翻身下来,躺在周遇身边,大脑一片空白,周遇侧了侧身,紧紧抱住她,她还是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再也没说。 灯光熄灭,两个人沉默地相拥入睡。 被突如其来地提出结婚话题之后,陈茉第一反应是躲掉,不过等第二天睡醒了,她还是觉得需要聊一下这个事,就和周遇诚恳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为了表示严肃,陈茉邀请周遇坐在餐桌对面而不是沙发上,两个人像商务对谈一样在挺直脊背,桌面上清空了所有杂物,只放着两杯水。 “我是认真的,这个你放心,我对你对感情的态度都是认真的,但认真不代表一定要去结婚,你明白吧?” “恋爱有很多种不同结局,良好的关系走向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维护的,还会受到很多环境因素影响,是没有办法保证的,不是说不想结婚就代表不认真,你能同意吗?” “能。”周遇说,“我可以慢慢等。” “你的意思是反正你已经想好了,只是在等我?!” “也等我们两个人的……恋爱关系吧。”周遇想了想,尽量在用陈茉刚刚用过的词。 其实他的认知和用词比较平实,因为还是觉得有点别扭,他又换了回来。 “我不是说现在要去结婚,那还太早了,我们还不熟悉,相处的不够。” “就是我们相处下去感情好的话,不好当然不结。” “特别不好的话……”周遇顿了顿,声音变低了一点,“就分手。”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但陈茉知道根本不一样。 陈茉难以置信:“你怎么会这么甘心呢?!第一次恋爱就直接想着结婚,还没尝试过其他类型,怎么就知道现在这个是真正合适真正喜欢的?” 周遇也不理解:“不去试就行了,确定了是喜欢,为什么还要去试?” “人是会变的,会腻的,腻了就换,起码你多试几个,选好了才不会后悔。” “那是渣男。” “女的也一样,人之常情,难免的事。” “那就是渣男,和渣女。” 陈茉瞪着他:“可我就是这种人。” 周遇一下子闭嘴了,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背。 陈茉深吸一口气,开始发表自己深思熟虑过的长篇大论。 第26章 一辈子吃辣椒炒肉 在讲到这一段时候,陈茉给夏莉转述了一遍自己当时的长篇大论。 “最初的人类社会里是没有婚姻的,对吧?只有繁衍,母系社会带领着氏族壮大人口,以母系血脉为连结单位,那个时候有婚姻吗?没有!人们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后来生产力发展了,人口也壮大了,需要打猎、游牧,战争,男性以其生理特性逐渐建构出男权社会。为了共同养育后代,婚姻这种形式开始产生,它把男性和女性圈定在一个绑定关系中,以姓氏和财产传承等做法让男性对自己的血脉产生确定关系和责任感,以此保证后代能够充分获得资源,成功长大,人口越多的部落越容易在资源争夺的战争中获得胜利。” “所以婚姻这种形式越来越牢固,婚姻形成了家庭,以家庭为单位,下一代更容易活得更长,养育得更好,同时男女出现分工,在社会生产力高度没达到的情况下,一个人活下去的概率比两个人共同努力要小,所以婚姻关系是一种必需品,生存的必需品。” “围绕着婚姻关系,家族、氏族、国家,这些概念和联系全部都被建立起来了,那首歌怎么唱的,家是最小的国,国是最小的家。” “人类需要婚姻,人需要结婚,曾经是这样,我完全同意这一点。” “但是生产力在继续发展,二次工业革命飞速解放了生产力,随后两次世界大战,男性大量战死或者伤残,劳动力短缺,让大量女人从家庭走上工作岗位,男女的分工越来越不是界限分明,女性越来越多的参与到社会劳动和再分配当中,女权运动和工人运动先后兴起,其中的重要议题,就是对婚姻形式的探讨。” “当时就有观点认为,以当前的生产力情况,婚姻不再是人类的必需品,它没有迫切性了你明白吗?无论是远古时代还是现在社会,都需要自己进行物资生产,两个人合作的效率高于一个人,所以必须结婚,不然就过得不好,甚至真的可能死掉,可是在现代不结婚不会死掉的,现在不是了,工业社会什么都有,劳动或者剥削他人的劳动能够换取他人制成的产品和物资,资源的供应充足,人是可以独自生活的。” “那么为什么在这时候,还是那么多人想要结婚?” “我不明白。” 夏莉都要听晕掉了:“服了你了,人家想跟你结婚,你跟人家讲这个?周遇怎么受得了你啊?有毛病!你怎么不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讲起?” “我在和他坦白我的思维过程和想法啊,我才不想被人误会是渣女。” “你告诉他你是不婚主义者不就行了?” “我不是啊,可是我不是!这是一种选择,婚也是一种选择,不婚也是一种选择,我还没有选,所以我不是不婚主义者,因为我还不明白。” “等我真想明白了,我才会去选!也许我会结婚,也许我不会,谁知道呢!” 陈茉两手一摊,继续说了下去。 “你知道的,在现代法律当中,婚姻是一种经济关系,婚姻法主要保护的也是双方在这种关系下的经济利益,当然还有基础的人身权益。” “出轨可以离婚,移情别恋也可以离婚,但是移情别恋不违法,甚至出轨也不违法,单纯的出轨很难在财产分割中处于弱势,除非伴随着财产隐匿和转移问题。” “可如果是那样纯粹的经济和利益关系,人们也没有必要结婚,签一份合同一起合伙就好了,婚姻里免不了是有感情关系存在的,大部分是这样,人不是机器,做不到那样明确的切割。” “现代人常常说,人们是因为爱结婚,可是一方面说婚姻是爱情的终极,一方面又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是因为人性的善变和不确定性吧。” “婚姻是一种固定的关系形式,虽然每个社会阶段的定义不同,但是大体上每个社会阶段都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就比如说古代中国的婚姻形式能接受一夫一妻多妾,但是现代中国的婚姻定义就是一夫一妻。” “可是爱情是流动的,因为人性就是流动的。” “人一辈子有可能只爱一个人吗?不管有没有可能,婚姻就是要把人绑定在这种一对一的关系里,结了婚是可以离婚,可是离婚可不像分手那么简单,想象一下日复一日的生活,再刺激的事情无限重复下去也会让人厌倦,哪怕是性!就算是换姿势换玩法,又能有多少种?一年两年还好,十年要和同一个人做爱几千次,能不腻吗?” “可是离婚又不被人推崇,被人推崇的是一辈子,那就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陈茉深吸一口气,“我的天。” “就算对自己有信心,那么对方呢?就算对自己和对方都有信心,那么人性呢?时间呢?所有的变量全部加在一起,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谈恋爱,他怎么能说,他想要结婚啊?!” 夏莉听完,在脑内粗略算了算:“啧,那你们一两天就一次啊?身体还挺好。” “这是重点吗!”陈茉一摆手,“那是刚开始的时候,现在哪有那么频繁,两年了,他都过二十五了!” 陈茉还要再说,夏莉忍到极限,阻止道:“好好好,你不要再啰嗦你自己了,我现在只好奇周遇的反应。” “什么反应。” “就是你这么一大篇……论文讲完之后,周遇说了什么。” “他……” 王攵瓌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8节 陈茉停顿了一会儿。 “他说。” “一辈子都喜欢吃辣椒炒肉很怪吗?” 夏莉有点愣住了,陈茉再次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说。 “对,我当时也是你现在这个表情。” 一辈子都喜欢吃辣椒炒肉不怪,陈茉无言以对,周遇用一句话解决了她的疑惑,因为周遇的确如此。 他的菜谱匮乏,有那么几样永恒不腻,但是陈茉不一样,哪里新开了餐厅她都想去试,无论是墨西哥菜还是贵州菜,只要没吃过,她都很好奇。 周遇和陈茉不同,陈茉喜欢专门去找没吃过的东西,而周遇则极力避开,但是为了陪陈茉,两个人常常一起尝试新餐厅和新菜色。 尝试的结果是,周遇往往真的不喜欢。 人和人是不同的,也许他真的能做到一辈子都喜欢吃辣椒炒肉,陈茉暂时理解了周遇。 第27章 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周遇的转正结果有点出乎他本人的意料之外——不仅顺利通过,而且还提升了职级,主要原因是董办的原有职级薪资标准没办法覆盖他的转正后薪资,因此实际岗位虽然没变,但是职级提升了。 而江峰只是最基础的职级和薪资,也就是说,从上海空降过来的周遇不仅薪水比他高,职级也比他高。 这下本来就扭曲的心态更加不平衡了。 可陈茉和周遇怎么会把江峰放在眼里,两个人开开心心地谈恋爱,周遇转了正,陈茉请他吃火锅庆祝,还假装老练地指挥周遇要借着转正送同事一点小礼物,混混人情,结果反而是周遇说:“太高调了不好。” “请喝个奶茶什么的,也不高调吧?” “请饮料是公司和中层领导成本比较低的福利方式,我只是普通员工。”周遇浅浅笑了笑,“不合适。” 陈茉若有所思,这才发现也许周遇比她要更会洞察人心,咬着筷子点头说:“好吧,你说得对,也免得刺激江峰找你麻烦。” 但麻烦还是找上门来,原本是风平浪静的中午,陈茉赶着交文件,让周遇自己下楼吃饭,顺便给她带一份,自己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刚按下发送,就看见上司冲了过来,陈茉还笑说:“这么急啊?我发了!” “快!陈茉!出事了!”陈茉的上司急匆匆地把她拽起来,“周遇和江峰打起来了!” 陈茉一下子推开椅子:“啊?在哪!” “楼下,楼下!楼下的快餐店……” 周遇刚到江城不久,男同事们和江峰更熟一些,大部分都在按着周遇,陈茉冲进去把人都拉开,扳着周遇的肩膀喊:“你跟人打架了?” 周遇蹭蹭脸颊,低声说:“不是我先动的手。” 江峰一听又暴走了:“老子就碰了你一下,你他妈就一拳!” “喊什么!”陈茉叉着腰指着江峰吼道,“打输住院,打赢坐牢,打啊!” 江峰指着周遇反驳:“那也是他去坐牢!” “啊?”陈茉惊喜转头,“你赢啦?” 江峰骂道:“他赢个屁。” 周遇冷冷抬眼,江峰轻微地缩了一下,陈茉赶紧调整情绪,换了语气说:“别在公司楼下闹,等会全知道了。” 她把江峰整个人往外推:“走走走,你们两个都出去。” 江峰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周遇不动,陈茉喊道:“周遇。” 周遇沉默地跟了上来。 陈茉带着人走到角落,问:“公了还是私了?” 周遇眉眼略垂,气压极低地站在陈茉身后,江峰嚷嚷道:“得赔我医药费吧?说不定脑震荡了!” “等会我们俩一起跟你去医院。”陈茉说,“先把事说清楚。” “有什么好说的,进局子说呗!” 陈茉道:“江峰,你认真的吗?工作不要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这么点破事进一趟局子留案底,很光荣是不是?” 江峰指着自己的脸:“那老子白被打是吧?” “向陈茉道歉,这事就算了。” 周遇冷不丁开口,陈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啊?” 江峰火气又上来了,手指又拿起来指人:“你算了?我还没说你道歉我就算了!” 周遇迎着他向前一步,江峰略略退了一下,手还是没放下来,陈茉很快反应过来,跟上节奏,顺着周遇的话对江峰说:“周围那么多人,谁先招惹的大家心里都有公道,闹大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你自己想想吧。” 江峰不吭声了,沉着脸抱着手臂,半天不出声,最后勉强道:“我他妈嘴贱,跟你道歉,行了?” “行,了结了。”陈茉干脆地说,“走吧,去医院。” 事后,陈茉问周遇当时江峰到底说了什么,周遇说忘了。 “好吧,你不想说就不想说了。”陈茉耸耸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在乎的,这种男性对女性的语言羞辱,我一向觉得不在乎就是最好的反击。” 不就是想找存在感吗?不给就是了。 “这和男的女的没关系。” “哎呀,我知道……”陈茉捏捏周遇的耳尖哄着,附耳小声说话,摇摇晃晃地挽着他的手臂,尾指戳着他的嘴角往上推,一直这样闹着,最后两个人都轻声笑起来。 这样闹完,员工关系部不可能不介入了,人事分别和三个人都谈了话。 和江峰谈了什么陈茉不知道,但是人事和她谈的时候,她态度是很强硬的,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主动辞职。 陈茉把录音打开放在桌上:“我工作上没有失误,也没有给公司造成重大的损失,公司内部一点风言风语,连公开的负面舆论都算不上。” “但是刚刚你也承认他们两个起冲突和你有关系。” “整起纠纷并不是在公司发生的,午休楼下的快餐店,不是工作场合,不是工作时间,他们是有冲突,但是这是私事,我觉得公司没理由也没权利介入。” “你的私事影响了公司,也影响了公司氛围。” “公司可以这么认为,我不这么认为,法律上没有这一条,劳动法规定不准同公司谈恋爱了?”陈茉双手交叉,“公司可以跟我解除合同,只要给我应该有的赔偿就行。” 人事笑了笑:“你还太年轻了,真没必要这么刚,没什么好处。” 陈茉紧绷绷地抱着手臂,人事突然说:“闹成这样,你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要主动辞职,周遇已经同意了。” 陈茉的神情一下子变了:“凭什么?” “周遇在申请调岗的时候根本没说你是他女朋友,这是刻意隐瞒,现在江城分公司要把他退回去,上海也同意接收,他自己要辞职的。” 现在换成人事双手交叉了:“退回上海的岗位和薪资都是不变的,完全合法合规。” 陈茉说不出话来:“凭什么。” “陈茉。”人事最后说,“公司建议你出一份事件说明,并且以后和江峰保持距离。” 陈茉气死了,气得发疯,发了一大段骂人的话在朋友圈,又憋屈的删掉。 硬要说的话,周遇申请调岗的时候他们还没确定关系,但心虚的是,周遇确实是为了她申请的调岗。 反正现在也根本说不清了。 周遇的反应反而没有陈茉那么大,他说工作可以再找。 陈茉觉得可惜,也觉得不甘心,周遇明明刚刚转正且升了职级,但是周遇说没关系。 “其实你不辞职也行啊,就先回上海,以后再找机会,上海的分总那么舍不得你。” “那不符合标准。” “嗯?” “第二条。”周遇认真地说,“你说,不可以异地。” 说出口的回旋镖居然这么快就砸在脸上,陈茉的耳尖热了一下:“嗯……就算你回去了……我怎么会……马上分手啊,情况变化了嘛。” “也不亏。”周遇说,“起码……把想揍的人揍了一顿。” 难得他有这么情绪化的发言,陈茉吃了一惊,转而欣喜夸奖道:“对!我男人就是牛逼!” 周遇不好意思接话,蹭了蹭鼻尖,脸上红了一片,视线开始游离。 陈茉觉得他的害羞很好玩,非要把人家的脸掰过来,搂着脖子迫使他压低身子,硬是亲了一口。 亲着亲着就开始动手动脚,陈茉扒掉周遇的衣服,缠来缠去的吻,两个人在沙发上轻轻喘起来,然后响起黏腻水声,陈茉笑嘻嘻地往人家耳朵里面吹气:“我男人就是牛逼。” 周遇被她刺激得更卖力,陈茉哼哼唧唧地半推半拒,那天晚上就越发没完没了的,最后闹了整晚。 但其实这件事真正的后续是,世事无常,没过几个月,国家教育“双减”政策一下来,公司只能将所有 k12 补课项目全部停掉退款。 消化许久后资金压力仍然巨大,最终决定优化人员,留下来的陈茉和江峰双双被裁。 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第28章 一颗种子被种入土里 周遇是想结婚的,想和陈茉结婚,两年多来,一直如此。 但是这个想并不是必须要的意思,更不是立刻就去结婚。 具体解释起来,这是一种态度,一种在周遇的婚恋观里面,一个男人用来表示认真和负责任的应有态度。 周遇不像陈茉,能用复杂的长句来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再加上生动的比喻和引用来解释说明,而且他自我探寻的热情很低,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和思维都算不上特别。 就是最普通的那一种。 恋爱的意义就是找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在一起,婚姻是一种承诺,期限是一辈子。 想要达成婚姻承诺,需要满足对应的物质条件和感情关系,但是敢于承诺的决心则是一种态度——代表了重视、认真和责任。 一个男人如果和一个女人谈起了恋爱,却不想结婚,那不就是玩玩而已吗? 当然,周遇定义的这种“不想”,和陈茉理解的那种“不想”,显然不是同一种“不想”,周遇所说的“想”,和陈茉所听到的“想”,同样也不是同一种“想”。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19节 语言有时候的神奇之处在于——明明是为了沟通而出口,却总是在出口的瞬间,就造成了误会。 在最初的几个月,当周遇告诉陈茉他想要和她结婚,并不意味着在那个当下他就认为两个人奔向民政局领证是合适的,那只是一种态度,一句对“我爱你”的佐证表达,却实打实地吓到了陈茉。 所以后来周遇就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了,但是如果别人问起——就比如说两年后,朋友们一起出来玩的时候,在台球馆,夏莉八卦地问周遇,想不想和陈茉结婚的时候。 他仍然说想。 可是想,并不代表着一定就能达成。 周遇出生在一个小镇的边缘,那里连接着低矮起伏的丘陵山脉,气候湿润,土地肥沃,父母承包了一片土地,以种植果树为生,他的童年在上学、育苗、移植、施肥和浇水当中交替度过,像一棵果树一样长大,经历着每一年都相同的四季。 一颗种子被种入土里是带有使命和预见性的,它的未知性的确不那么强,橘子树种子会长出橘子,苹果树种子会长出苹果,每一颗种子都有它的“结果”,就像每一段人生都会有一个“目的地”一样。 凭借着这些定期发芽定期收获的果子,周家在周遇初中的时候买下了小镇的商品房,他也因此能够在镇上最好的初中上学,然后考入县城的高中,继而有机会考上大学。 毕业后,周遇跟着校招公司签到上海工作,成为一位走出小镇的做题家。 但他仍然牢记自己的出身,发芽的种子扎根在养育他的土地,小镇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到了对应的年纪做对应的事,所谓对应年纪的标尺,就是“大多数”。 周遇从来都接受自己是“大多数”中的一员,他知道自己并不特别,也不想去谋求特别,既然已经能够独立工作赚钱,那么周遇人生的下一段“目的地”,就是恋爱和结婚。 在前往这一段目的地的路上,他遇见了陈茉。 陈茉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如果不是遇见陈茉,周遇原本的计划是在上海继续工作几年,存够能在老家省会城市买下一套房子的钱,然后尝试着找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结婚。 两个人一起生活,互相扶持关心,一起赚钱养家,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他的计划相当的脚踏实地,原本也不会出现什么变故,在按部就班两点一线的生活中,应该不会出现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女朋友这种事。 然而这件事就是突然发生了。 陈茉基本是不容他辩驳的从天而降,强势又主动,对陈茉而言是“浪费青春”的那一段思考时间,对周遇来说仍然是太快太急了。 但是他只能努力加快自己的节奏去跟上陈茉,以免错过自己人生中喜欢的第一个人。 于是周遇将自己的计划进行了重大调整,他从上海来到江城,开始研究和估算江城现在与未来五年的房价、物价、岗位工资水平,以此制定自己的职业规划。 父母年纪渐长,越来越做不动了,能够给他的支持有限,他只能靠自己。 但是陈家父母那套一环内的房子,却像是遥远地图上的超级精英怪,冷酷无情地标着“lv.100”,而周遇是出生点在贫瘠大陆的普通玩家,无法通过金币充值秒升 100 级,只能勤勤恳恳地做着最基础的日常任务,一步一个脚印的推动着进度条,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到达。 可是他不会停下来,只要陈茉还和他在一起,他就不会停下来。 这就是在周遇的认知当中,对爱情最好的一种表达方式——那就是即使对于结果预期非常悲观,即使明知道几乎不可能走到“目的地”,却依然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走下去。 “想要结婚”是一种态度,一种决心,一种表达方式,并不是一种强制性的共同承诺。 但是周遇也明白,陈茉大概永远也理解不了他的这种表达方式,她的脑子里面没有任务、没有目的地,陈茉的人生是一片旷野。 他在她的旷野之中,以一条规矩的直线轨迹,默默前行。 因为陈茉去约夏莉了,所以周遇的晚饭是一个人吃的,他煮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放进去一个煎蛋,随便炒了一盘青菜,吃完了就打开电视,把手机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十点半钟,陈茉回了家,果然给他打来电话。 扯了一通吃了什么聊了什么之后,陈茉说夏莉今天问了他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她讲了一遍之后才突然发现:“哇,周遇,原来我们谈了两年多了。” 这个语气的惊讶程度,就好像今天早上起床才发现自己长全了十个手指头一样。 对陈茉来说,这确实是她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段感情,且目前还在继续延长中。 但是对于周遇来说,这是他的第一段感情,他也认为这会是唯一一段。 “嗯,马上快一千天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手机里有个 app 可以记。” “我在想一件事,就是我们是不是从来没有过过周年纪念日这种东西,但是你说真要算的话,算哪天好呢,算你第一次来江城那天晚上,还是算你第二次来江城正式表白那天啊?” “你想算哪天就算哪天。” “你算的是哪一天?” “秘密。” “不说算了。”陈茉哼了一声,“对了,程翊回国了,莉莉约我们周末,嗯,就是这周末一起去射箭,你有空吗?” “有。”周遇想了想说,“这周末应该不加班。” “哦好,那就这样说定。”陈茉干脆地就要挂掉电话,突然被周遇出声打断。 “等等……” “嗯?” 周遇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程翊是谁?” “哦对,你没有见过。”陈茉这才想起来,“你来江城没多久之后程翊就走了。” 第29章 dna的分子序列结构 人和人能做朋友总是有着某种理由的,程翊和夏莉的关系就和陈茉六份稀碎的工作经历一样复杂和冗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像夏莉总是搞不清陈茉现在的那份工作叫什么一样,陈茉也搞不清每个阶段程翊和夏莉的具体关系定位。 这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纠缠不清二十多年,比台湾那部著名的长篇电视剧《意难忘》还要漫长。 程翊是夏莉的青梅竹马、早恋对象、高中同学、大学校友、前前前任男友、前任男友和现任暧昧对象。 用夏莉的话来说,程翊是上天派下来克她的冤家,两个人的孽缘从娘胎里就开始了。 程翊和夏莉的母亲是闺中好友,先后结了婚,几乎在同一个时间节点怀孕,于是约好了住同一个病房,又难以免俗地像电视剧里似的开玩笑指腹为婚,结果等孩子出生一看—— 当真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比女孩大三天。 这不马上结成亲家都说不过去了。 当然没有人把娃娃亲当真,只是大人们免不了喜欢拿这事逗小孩,程翊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老婆,但是夏莉却拒绝有一个老公。 她是院子里最强悍的女孩子,经常把小男孩追得满场跑,自然看不上从小细胳膊细腿谁都打不过的程翊。 后来大了一点,不再是小孩,男女有别,大人们也住了嘴,不再拿这些话开玩笑了,两个人到了上初中的年纪,却偷偷摸摸的开始早恋,然后高中因为重新分班隔得太远而吵架分手。 结果又考进了同一所大学,两家的父母并不知晓他们的早恋往事,反而一起送他们去车站,嘱咐程翊在路上照顾夏莉。 水到渠成的,大一又谈上了,然后大二分手,大三复合,大四打算毕业就结婚结果筹备到一半两个人大吵一架分手。 复合,再分手,每次都很短暂,又折腾了一年多。 然后程翊突然出国读研,读研之后从大洋彼岸又突然发来了一条消息。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这次夏莉没有答应,而是说:“等你回来以后再说。” 现在,整整两年过去,程翊回来了。 因为程翊刚刚回国不久,很多东西都还来不及安排,因此周末他开着夏莉的车来接陈茉和周遇,两个人明显在路上吵了一架,车内气压低得可怕,一股熟悉的记忆和模式立刻向陈茉袭来,她瞬间感到头痛。 从陈茉认识夏莉,以及顺带认识了程翊开始,这两个人就像是无限流游戏一样,永远在吵架和好、和好吵架当中循环,而陈茉就是被主角殃及的无辜路人。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对陈茉来说,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在观测之前,你永远也搞不清这两个人现在是吵架还是和好,分手还是复合,但有一点是永恒的,那就是他们会像 dna 脱氧核糖核酸的分子序列结构一样,在螺旋状的时间线中,时而分开向上,时而汇合在下一个节点,永无止境地缠绕下去。 果然,熟悉的模式开始了,明明一个在开车,一个在副驾,但是谁都不看对方,两个人都非要转过头来跟陈茉说话。 程翊还是老样子,一上来就问陈茉:“发现我有什么变化没?” “没有。”陈茉匆忙看了一眼,“怎么?喝了澳洲牛奶二次发育,你又长高了?” 程翊故作深沉地说道:“不,不是外表上的,我现在沉淀了,有熟男的魅力了,发现没?” “没发现。”陈茉懒洋洋地回答,“还是不着调。” “那你也一样,又换男朋友了。”程翊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周遇,微微侧过脸,“哥们,怎么称呼?” “周遇。” “你们谈了几年啦?” “两年多。” “挺好,对陈小姐来说,这就算金婚了。” “滚蛋。”陈茉忍不住骂道,“胡说八道。” 夏莉冷冰冰地插了一句进来:“周遇,别理他。” “对,谁都别理我。”程翊目视前方阴阳怪气,“反正我只要跟别人说话就是有罪。” 陈茉忍了忍,决心不问那句“你们俩又怎么了”,反正等会夏莉肯定会说的,她现在能多清净一会儿就多清净一会儿。 周遇全程除了报过自己的名字,就再也一句话没说,陈茉以过来人的口吻小声安慰他:“别放在心上,这两个人就是这样的。” 下车之后夏莉搂着陈茉的胳膊兀自走在前面,两个男人跟在后面,陈茉忍不住抱怨道:“你说你们两个折磨我就算了,你非要把周遇也喊出来干什么。” “我需要一点男性视角。”夏莉说,“我对他太熟悉了,已经判断不出来了,程翊现在在我眼里就像什么你知道吗?跟一个电脑机箱没有区别,他已经不是个人了,是个东西,用了二十年的东西。” 夏莉叹了口气:“就算是块抹布,用了这么久也很难断舍离,茉茉,你说我要不要……” “不要,你要是问我,我的回答就是不要。”陈茉无奈地说,“人家都说不要重复踏进同一条河流,就你天天在同一条河里洗澡,你们两个试了这么多次,还要试几次才够啊?” 夏莉不说话,陈茉揉了揉太阳穴:“算了,尊重,理解,祝福。” “我前两天还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还是个婴儿,从羊水中出生,睁开眼睛的第一眼,我看见的是程翊,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一样,抱在他妈妈怀里,他也在看我,还冲我笑了一下。” 夏莉兴致勃勃地说:“你知道吗?我问了我妈,我妈说真的是这样,这个场景发生过,真实发生过。” “胡扯。”陈茉冷峻地说,“婴儿期间的记忆不会留在大脑里的,要么就是阿姨和你说过这件事,要么就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个梦不重要,重要的是……”夏莉顿了顿,“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但是我理解不了。”陈茉说,“要不你把他当成你哥哥行不行?莉莉,亲近的关系可以有很多种形式。” 夏莉看向别处,停顿半晌,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可是他不是我哥哥。”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0节 第30章 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 夏莉约的这家射箭体验馆人气很高,正值周末,结伴来玩的年轻人很多,叽叽喳喳地人来人往,教练忙得团团转,把他们带到预定好的固定靶前面又简单讲了点基础技巧就走了。 陈茉还在云里雾里,周遇已经听懂并且记下来了,低声讲给陈茉。 他的手包住她的手,动作亲密地站在她身后引导她使力拉开弓。 这样看来,这倒是个很适合年轻男女约会的新兴娱乐项目,难怪人这么多。 周遇的气息轻轻地吹在耳边:“瞄准,平稳呼吸,然后松手。” 弓弦一阵轻响,脱手后手指微麻,第一支箭射中的固定靶的边缘,但是陈茉已经很高兴:“我也太有天分了!” 周遇点点头,看着她也笑了起来:“是啊。” 夏莉在旁边看着开始手痒:“好像不难嘛,我也试试。” 箭道狭窄,陈茉和周遇两个人让了出来,程翊蹭了过来,站在夏莉身边抢先拿起弓,夏莉余光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嘴角绷得笔直。 每个人 99 元套餐 24 支箭,陈茉见程翊拉弓的姿势有模有样十分漂亮,好奇问道:“你学过?” “没啊。”程翊得意道,“我天赋高。” 夏莉在旁边冷笑:“不知道带几个女的来玩过。” 程翊听了就烦,笑意一收,把弓扔进袋子里,摸出来一根烟咬在嘴里,偏了偏头问:“走不走?” 周遇本来想拒绝,见陈茉看他一眼,就点点头。 夏莉把程翊扔下来的弓捡了起来,新手用的反曲弓不重,固定靶的位置也是最近的,她眯起眼睛瞄准,试了几次,很快就正中靶心。 陈茉在旁边捧场哄道:“好准!” 夏莉阴森森地说:“因为我在想象这是程翊的脑门。” 陈茉只好问:“又怎么了。” “昨天晚上在 mou 喝酒,一晚上碰见了三个他的前女友和暧昧对象。”夏莉愤怒地说,“这才几天,个个都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说什么啦?” “没说什么。”夏莉一边说一边从箭袋里又抽出一支来,“还都客客气气地来跟我打招呼呢。” 夏莉不是程翊唯一的前任,程翊亦然,这两个人在每次和对方分开后都会和新人开展恋情,然后分手受挫后又回头想到对方。 这种心态用互为备胎来形容并不算很准确,夏莉曾经对陈茉说,这叫做托底。 每次在一起之后,又总是因为太过熟悉毫无新鲜感而难以甘于现状。 又一支箭破空而出,陈茉忽然说:“我说句难听点的话,莉莉,你心里除了别扭,是不是还有点高兴。” “你说得对。”夏莉坦然承认,“我是有点大房心态。” “是很扭曲,可是这种感觉很爽。”夏莉不等陈茉说话就抢答,“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陈茉叹了口气:“这心态很不健康,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和程翊复合,就必须彻底放下所有过去,如果你放不下,就不要和他复合。” “他去了澳洲之后,我本来是在心里下定决心的,那就是最后一次,可是……可是他回来了,在那个女人和我之间,他最终还是想要回头选我。” 夏莉放下弓,扭过脸,坦诚而直白地说:“宛宛类卿,我就是卿,这种心态是很贱,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你嘴上说得再清醒,你心里还是迷失掉了。”陈茉扳着夏莉的肩膀面朝着自己,痛心疾呼,“醒醒啊大姐!!” 周遇虽然不抽烟,但不是完全不会,他从程翊手里接过来一支万宝路,借了火轻轻吸了一口,然后就没再继续,把手放在一旁的栏杆上,兀自让烟卷燃烧着。 程翊的指间夹着烟,蹭了蹭鼻尖:“夏莉这两年身边有人没?” 他语气熟稔,仿佛不是初次见面似的,男人之间对于某些话题和事件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同盟关系,无需寒暄,但是周遇淡淡道:“你应该去问夏莉。” 程翊咧开嘴,动了动眉毛,他开始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陈茉以前谈的男朋友什么样,你好奇吗?” 周遇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程翊吸了口烟,又笑了一下:“没有你这个类型的,第一次见。” 程翊以为周遇还是不会说话,没想到周遇居然开口,也冲他笑了一下:“大概,是和你比较聊得来那种类型吧。” 烟卷快烧到手指,周遇把尾端碾在垃圾桶顶端走了。 程翊咬着烟站在原地琢磨他这句话,越琢磨越觉得很有意思。 好像有点阴阳怪气,但是又很没有攻击性。 回去的路上,等程翊和夏莉离开,只剩陈茉和周遇两个人的时候,陈茉说:“莉莉让我问你一下对程翊的评价呢。” “评价不了。”周遇说,“第一次见。” “他们两个太熟了,一起长大,莉莉身边所有的男性好友都认识程翊,所以她很需要知道你怎么看,你放心,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坏话也没关系。” 周遇想了想问:“程翊出国之前,他们原本打算结婚吗?” “是啊,毕竟两家关系特好,所以父母都很积极的。” “他看起来不想结婚。” 陈茉一愣:“这就是你的评价吗?” “嗯。” “还有没有?有没有别的?” “没有。” “你说嘛。” “真的没有。”周遇无奈道,“我就和他说了十句话不到。” “那第一印象是什么,从外形上来说,帅不帅?你是个男的你会觉得那种类型有魅力吗?” “我没感觉。”周遇突然看着陈茉,“你喜欢那种?” 陈茉急忙辩白:“不是!我会问你,只是一种对客观现象的观察而已!他女人缘真的很好,但是我不明白,你懂吗?我不明白我才问你,我在想我 get 不到他是不是我的问题。” “不是。” 她按了一下周遇的脑袋:“乱吃什么醋,我怎么会对莉莉的发小有想法,也不怕被雷劈死。” 周遇闷声问:“那你喜欢哪样的。” “我喜欢你。”陈茉贴着周遇的耳朵吹气进去,嘻嘻笑,“我就喜欢你。” 第31章 用坦诚来体现认真 程翊的女人缘一直很好,因为有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很张扬,眼下一颗泪痣,平添几分多情,是人群中一打眼就能看见的那种突出。 单纯论外表夏莉的确没有程翊出色,不算相配,但是陈茉不同意,她说程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程翊配不上夏莉,空荡的内里早就反过来影响了花瓶一样的外表。 灵魂!陈茉强调说,两个人在一起相互接触和碰撞的是两个人的灵魂。 夏莉就嘲笑陈茉说:“那周遇要是矮十公分再黑五度,单眼皮又双下巴,你还愿意碰撞他的灵魂么?” “那得分阶段。”陈茉认真地回答说,“如果周遇不长这样,那确实影响我跟他开始,不见色起意怎么产生兴趣?更不要提灵魂,但是如果是现在,周遇外表如果变了,性格没变,那我能接受,真的,你别不信,再说谁能好看一辈子,总归不是要长皱纹的嘛。” 夏莉绝不相信。 陈茉对天发誓。 陈茉提交的冰城线路考察报告获得了很高的评价,罗主管决定以陈茉的路线设计建议为蓝本启动正式策划,陈茉自己认为这里面有不少李豆豆的功劳,想着想着又有点惆怅起来。 明明是久别重逢,到最后可以算是不欢而散,事情已经过去一阵子了,陈茉慢慢地又产生一点动摇。 但这件事的麻烦之处在于——她不仅是要前往几千公里外参加大学室友的婚礼,她同时还在参加初恋男友的婚礼。 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陈茉的观点一向如此,倒不是有多憎恨对方,而是遗忘才是最好的放下。 她在感情关系上一向直来直去,拒绝复杂,李豆豆给她出了一道明显超纲的难题。 可怕的是,因为天性使然,陈茉逐渐对李豆豆提出要求背后的动机生出越来越多的好奇心,她想知道为什么,李豆豆嘴里所谓的“约定”当然是个借口,她的坚持另有原因。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女孩子为什么非要要求自己未婚夫的初恋当伴娘,陈茉百思不得其解。 这份本不该有的危险好奇心,在秦萧楠突兀而短暂的来电之后更上一层楼。 当天正好是陈茉的新工作转正,下班后她和周遇去吃自助烤肉庆祝,为了回本陈茉吃得很撑,几乎要扶着墙出来,两个人决定散步回去。 虽然陈茉换了很多份工作,但是周遇的公寓总是会租在她的公司附近,这次也一样,像孟母三迁一样,周遇跟着陈茉搬来搬去。 不过他的私人物品不多,搬家不算是个很麻烦的浩大工程,只是在他自己工作没换的情况下,通勤时间却被迫一直变动。 陈茉的简历有多冗长,周遇的简历就有多简洁,从毕业签的那个公司,再到两个人认识的教育机构,再到如今这家新能源,就这三家。 他入职已经两年,最近有机会升到经理,上司已经向上递了申请。 陈茉一边甩着手在路上走着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我还以为等我转正了你也能升到经理了,这样我们就是双喜临门,能一起庆祝。” “多吃一顿好吃的不好吗?” “我是说你们公司的流程太慢啦!” “不着急。” “那下周能出结果也很好,刚好你过生日。” “顺其自然吧。” 一个陌生电话打来,陈茉顺手接起来,没注意到号码下面显示的来电地址,听到秦萧楠的声音后心里咯噔一下,扭脸看了看身旁的周遇。 她清了清嗓子。 “什么事?” “我要来江城出差,就这几天吧。”秦萧楠笑了笑,“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啊……” “怎么了?没空?还是不方便?” “我……我等会给你回吧。” “好。”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1节 好像有着某种预感一样,周遇把视线侧了过来,他不是那种会对女朋友电话刨根问底的人,但是这次却顺口问道:“谁?” 陈茉像烫到了似的舔了舔嘴唇,吸了一口气说:“周遇,我……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陈茉有点忐忑不安,倒不是接到前男友电话这件事本身让她有多心虚,而是因为隐瞒。 在她从冰城回来之后,她和周遇几乎具无事细地讲了一遍各种见闻——她总是什么都和他说。 人过了二十岁想要找到一个安稳且不被误解的表达出口是很难的,在遇见周遇之前即使是恋爱关系陈茉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倾诉欲望,但是周遇不一样。 周遇太让人感到安全。 她什么都讲,他什么都听。 陈茉讲冰城的景物、街道,她每日的心境和她遇到与重逢的人。 当然包括李豆豆,但是不包括秦萧楠。 她没有告诉周遇李豆豆的未婚夫是秦萧楠,也没有说他们见过一面,一起吃了饭。 一方面是陈茉认为这是个意外事件,她原本也不知情,另一方面是周遇虽然很少生气,但是生起气来极其难哄,怕麻烦加上趋利避害的双重心理,让陈茉选择了隐瞒。 但偏偏此时的一个电话,周遇又刚好问起,再瞒就显得无中生有,所以陈茉索性说了出来。 周遇是知道秦萧楠的,只是“知道”,当然不可能“认识”。 实际上,周遇可以算是“知道”陈茉的所有前任,但是一个也不“认识”,对秦萧楠的印象可能格外深一些,毕竟是第一个。 所谓“初恋”。 周遇知道这些有点半被迫——在一起一段时间后,陈茉非要和他组“坦白局”,极其诚恳地追着要讲,把自己过往的感情经历都描述了一遍。 其实如果陈茉不提,周遇不会问,但是陈茉自己提,他不可能不好奇。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相处多久,不及现在了解对方,但是两个人殊途同归地都在用“坦诚”来向对方体现自己的“认真”,只是方式不同,且差异极大。 周遇的坦诚方式是交底自己的财政情况,陈茉的坦诚方式是前任故事会。 听这些的时候,周遇其实是有点痛苦的。 人性的底色都是相同的,他看起来沉静好脾气,包容而温和,但怎么可能是个圣人,他当然也会嫉妒、自卑、自怜和厌恶,在陈茉谈及某些前任的缺点和分手过程时在心底恶毒的冷笑,他也有占有欲。 因为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周遇当然还记得,陈茉说过她和秦萧楠分手的最关键因素是两个字——扫兴。 第32章 纯真的坦诚近乎残忍 因为扫兴而分手,说起来有点抽象,但落实在相处的每一天之时,又着实会让人难以忍受,除非有人能像陈茉一样细致入微的描述,否则旁观者视角则很难理解——甚至包括当初的秦萧楠自己。 秦萧楠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陈茉提出分手,他尝试过挽回,被拒绝后当然就赌气彻底断掉,以他的条件来说,他不是非她不可。 他长相出色,家境也好,出手大方,对女朋友很有耐心,愿意付出愿意哄,被分手的时候他仍然觉得他们相处的好好的,不明白陈茉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对你哪里不好?” “没有不好。”陈茉说,“但就是很扫兴,跟你在一起我很不高兴、不放松。” 这是秦萧楠的第一次恋爱,他只听说过因为闹别扭吃醋或者别的什么矛盾而吵架分手的,没听说过用这种平稳又不着边际的理由分手的。 他们当时都只有二十岁,又或者二十一岁,事后想来,秦萧楠把分手的理由模糊的归结为太年轻而不知道珍惜。 但陈茉在几年后,重新和周遇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仍然坚定地使用了当时的说法——那就是“扫兴”。 她的想法没有变过,她也没有后悔。 秦萧楠出身优渥,稍微有些少爷习气,吃得精细挑剔,但他自觉随和,会愿意陪着女朋友去吃路边摊和大排档,但是似有似无的会露出一种费解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吃的? 高热量的垃圾食品,用浓烈的香辛料掩盖食材的低劣。 这种表情让陈茉觉得扫兴。 秦萧楠人缘也好,朋友很多,不吝于把女朋友带进自己的圈子,大方的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也愿意发公开的秀恩爱的朋友圈。 陈茉原本开开心心地打算融入他的圈子,但他又往往会在陈茉参与的时候露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惊讶表情。 聚会的时候,男生的女朋友们会自觉形成一个圈子,而男生们是一个圈子,这种区隔是隐形的,但是陈茉没有意识到她应该遵守这种区隔,她会加入她觉得感兴趣的话题当中。 就比如人工智能未来会产生的伦理问题,因为是秦萧楠某个朋友的所学专业,所以陈茉很好奇地跟他聊了很多,在那个时候,秦萧楠脸上就露出了那种表情。 这种表情让陈茉觉得扫兴。 约会独处聊天的时候,总不可能永远都是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的腻腻歪歪,总归是什么都会说到,陈茉以为秦萧楠说完之后就是她发表观点的时间,但是秦萧楠往往会说:“哦……你又知道了。” 陈茉总是微微一愣。 她也许误解了什么,秦萧楠和她说某些话题的时候,并不是在沟通,他只是“在和他的女朋友说话”,而他的女朋友居然真的说话了。 这多么奇怪啊,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种表情让陈茉觉得扫兴。 这种扫兴的沮丧感大过了秦萧楠送给她的礼物,贴心的每天陪她散步帮她打水,大过了恋爱的甜蜜和被抱住的幸福感,大过了他切合她心意的外表,大过了他看着她的温柔神情,最终大过了一切。 但这个原因只有她自己能理解自己,当初李豆豆就不能理解,她觉得陈茉神经病,放着这么好的男朋友不要非要分手。 后来倾听完整个故事的周遇也不能理解,虽然不理解,但是他当然庆幸,如果陈茉一直和秦萧楠在一起,那还有他什么事。 陈茉讲完,眼睛亮亮地期待地问他:“哎?你懂吗?” 在那个时候,周遇没有说不懂,周遇说:“都过去了。” 但是当现在这个名字重新出现,周遇看起来很心平气和地说:“吃个饭,然后呢?” 陈茉直楞楞回答:“我不知道。” “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所以有什么好见的。”周遇说,“既然你全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其实也不是想见他,更不想怎么样。”陈茉透明而诚恳地说道,“我只是有点好奇,豆豆和他关系我总觉得有点怪,豆豆的表现和反应也有点怪,怪,我就好奇……” “你想知道为什么。” “嗯。” “知道了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我就是很好奇,毕竟豆豆算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你别误会我周遇,我真的没有半分别的心思。” “我不会误会,但是你得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觉得单独见他肯定是不合适。”陈茉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在她提出要求的瞬间,周遇已经觉得他的感受被忽略,并不在陈茉的决策考虑范围内,但是他知道她纯真的坦诚就是如此,近乎残忍。 有时候陈茉的确会对他人的感受钝感到令人难以想象,同时她的自我感受又十分敏感,这很矛盾,但偏偏就是这样集成在同一个人身上。 在这种时候,直接一点要求她反而是最有效的办法。 磨合与相处两年,周遇已经掌握了一些技巧,所以他没有发作,只是捏紧指节,淡淡道:“我不会去,也不希望你去。” “好。”陈茉很干脆地答应,“那我给他回电话,直接拒绝掉。” 陈茉拒绝了和秦萧楠顺便见面吃个饭,理由很合理而委婉,说最近工作比较忙,秦萧楠表示理解,也没有再打来。 这只是个小插曲,过去了就过去了,谁都没必要再提,陈茉这周另外有大事要做,除了推进工作上的进程,就是精心准备周遇的生日。 周遇的生日刚好是周五,他已经订好了陈茉公司附近的餐厅,两个人吃完饭就可以一起回公寓,然后过夜,然后过周末。 陈茉本来希望周遇的升职消息能早点下来,这样也是双喜临门,他平时的情绪起伏实在太小,她实在很想看到他特别高兴的表情。 并不是说周遇总是冷脸,他待人温柔,也常常笑,但是陈茉一直没见过他对什么东西有像她一样强烈的好恶,比起陈茉强烈的自我来说,他的自我太不明显了,而且似乎不是被压抑住了,而是他就是没有这种东西。 人不可能没有自我,陈茉坚信这一点,所以她认为周遇是一颗很难被撬开的蚌壳,一局很难通关的游戏,总是兴致勃勃地探究,乐此不疲。 第33章 迷雾中触不到的远山 从定义上来说,“自我”的全称,叫做自我意识或者自我概念,是指个人对自己存在状态的认知,是个体对其社会角色进行自我评价的结果,是有关自己的一切,包含躯体、意识、生理和心理的全部活动。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自我是一个客观存在,无论你是否产生明晰的自我认知,你的自我都是存在的,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在呼吸、思考、悲喜,你就是有自我。 但不是每个人都对自我有清晰的认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确地说出自己是什么人,周遇就很难做到这一点,陈茉总是问他,他也总是说,就是很普通的人。 不行,不对,不可能,陈茉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周遇,有的时候好像当成一个观测对象似的,这是一件让周遇自己感到不解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很无聊,没什么探究的必要,而陈茉很有趣,但是陈茉反而觉得周遇实在是太神秘了,像迷雾中触不到的远山。 这种始终难以摸透周遇的好奇,让陈茉保持着两年如一日的新鲜感。 一个人自我的外在表现有很多种形式,比如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他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他的爱好、他的热情,他体现和展现出来的一切。 而周遇对陈茉而言的神秘感来源之一,就是周遇似乎没有爱好。 他的生活好像就是生活而已,没有对哪个方面表现出能被称之为爱好的倾向。 周遇的生活算是充实,并不是匮乏贫瘠每天下班就坐在家里发呆的那种类型。他会做饭、会做家务、会打游戏、会关注新闻和电子产品,会主动去找热门电影电视剧来看,以便打发时间,偶尔也会看书,能熟练使用工作软件,上班的态度认真负责。 但所有的所有,都没有强烈到爱好的程度。 似乎做也可以,不做也可以。 周遇不抽烟,除了公司必要的应酬也不会主动要去喝酒,这就让陈茉更是好奇,因为糟糕的爱好也是爱好,可是周遇都没有。 有的时候陈茉会想,周遇要是穿越回古代当了官,只怕清廉至极,手下人连贿赂都找不到突破口,韩非子不是说过吗? 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转换成现代思维就是——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周遇如果当了领导,简直是无懈可击。 唯一一点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周遇挺喜欢研究城市的地铁规划和地铁线路,有的时候还会买一些模型。 陈茉一开始很惊奇,她惊奇的不是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个——她上网查过,这类人有个称呼,叫做地铁迷,范围再扩大一点,可以叫做轨道交通爱好者,她惊奇的是她可能终于找到了周遇的爱好! 但是周遇很平淡地予以否认,他说:“也没有多喜欢,就是看一看,有时候有点意思。” 陈茉不信,认真观察了很久,然后承认周遇可能说的是实话。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2节 周末天气很好的时候,周遇会把他的模型摆出来放在客厅空置的地面,按下电动开关,在阳光撒下的那一块区域看着微型地铁不急不缓地在既定的轨道上奔跑,有时候会调整一些参数,然后拍一些照片。 陈茉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看,突然问:“周遇,你现在开心吗?” 周遇平淡快速地回答:“开心。” “不对,那你眼睛里面怎么没有那种光!” 周遇莫名其妙,看着陈茉眨眼:“什么光?” 陈茉也形容不出来,就是那种宅男买到喜欢的动漫手办,追星族看到自己的首推明星,陈茉读完一本特别有共鸣的书的时候——那种眼里闪烁出来的……光! 陈茉难得词穷,周遇继续安静地看着他的地铁。 一圈又一圈。 蚌壳还是没有被撬开,游戏还是没有被通关,陈茉不甘心,就问:“那你想一想,你到底喜欢什么,就是特别喜欢的那种。” “可能没有吧。” “不可能,必须会有。” “没有。” “有!” “非要说的话……”周遇想了很久,终于抬起眼睛看着她说,“我喜欢你。” 单独抽离出来看,这像是调情或者是表白,可是这不是调情和表白,周遇不是在说土味情话,他是在认真回答,而陈茉心里感受到的也不是甜蜜,而是一种雄心勃勃的好奇和不解。 胡说八道,一个人的爱好怎么会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每年周遇的生日对陈茉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一个节点,是观测和探究周遇的良好时机,她在日历上打了红圈,着重准备。 生日当天的下午,陈茉订好的蛋糕直接送到了公司,她寄存在茶水间的公共冰箱里,准备好的两份礼物也提前拿到了公司,把外包装发给周遇,玩那种猜猜里面是什么的小情趣。 可惜周遇不太领情,半个小时之后才回复:“在开会,等会说。” 陈茉略带傲娇的坐在工位生了大概三十秒的气。 然后就好了。 还是先上班,上班更要紧。 周遇这个下午的确很忙,因为临近交付的任务比较多,他又想稍微提前一点下班,能请到一两个小时的假也好,两个人的公司有一定距离,他不想让陈茉晚上等得太久。 陈茉则幸运的多,郝总今天不在公司,大家都没有那么神经紧绷,临近下班前的半小时就已经有人在嘻嘻索索地讨论晚上吃什么周末怎么过,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更是肆无忌惮地响起一片收东西的声音。 陈茉冲去茶水间取出蛋糕,做好冲刺准备,一定要抢下写字楼下班时刻的第一班电梯。 知道什么是黄金五分钟分秒必争吗?错过一班,再等三班。 成功!夹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陈茉艰难地一只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摸出震动不停的手机,高兴地说:“我在一号电梯,马上就下来啦!” “哦,我在大厅。”听筒那边传来的不是周遇的声音,而是秦萧楠。 怎么回事?陈茉的大脑随着电梯一层一层的下坠,傻乎乎地听着秦萧楠在那边说:“刚好在你公司附近,顺便来看一看,你晚上有约会?” “有……” “是我不赶巧了,那就不请你吃饭了,见个面聊聊就行。” “喂……喂!!” “叮”的一声脆响,电梯门徐徐打开,抱着蛋糕拿着手机的陈茉看见了笔直站在她眼前的秦萧楠,朝她笑着扬了扬手机,周遭嘈杂,听不清在说什么。 根据弯起来的眼睛,陈茉猜他说的是:“好巧。” 你知道的,通常按照电视剧的剧情,最不该发生的事就会在此时发生,陈茉如有预感,马上看向门口,果然看见周遇正穿过写字楼透明的旋转门,急匆匆地跨了进来。 离谱啊,离大谱! 第34章 不会影响你的感情 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陈茉硬着头皮问:“你怎么刚好在这。” 秦萧楠笑了笑:“来找一个合作方谈点事情,也在这栋楼,突然想到豆豆说过你的公司名,就这么对上了,实在顺路,不打个招呼都说不过去,是不是?” 陈茉心想你觉得顺就顺吧,一把扯过周遇,贴过去站着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周遇。” 秦萧楠点点头,陈茉虚虚抬手指了指:“秦萧楠。” 周遇却反应不佳。 他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工牌随便一摘卷了卷还插在黑裤子的口袋里,露着一截显眼的蓝色绸带,早上出门之前虽然洗过头发,喷了一点定型水,但是上了一整天班,难免软绵绵的,他走得急,额前一层细汗,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他站直了些,发现对方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 周遇把工牌塞进去,姿态利落起来。 秦萧楠穿休闲西装不打领带,腕子上带一块江诗丹顿,袖口处喷了很有格调的男香,潇洒地很。 周遇冷冷地盯着秦萧楠,秦萧楠反而对着他笑。 周遇周身气场极不友好,秦萧楠好像不太在意,开始寒暄:“也刚下班啊,公司做什么的?” 周遇闷声不吭了很久,才开口说:“新能源。” “新能源还行,不过也不太行,有点伪概念。”秦萧楠说,“我最近还投了一点相关股票,结果亏的不行,你们公司叫什么,利润怎么样?透露点内部消息,也好让我回回血。” 周遇硬邦邦地答:“没上市。” “啧。”秦萧楠淡笑道,“可惜。” “我们得去吃饭了,不然过号了。”陈茉拉着周遇要走。 秦萧楠突然出声:“陈茉,耽误你几分钟可以吗?我有件事得告诉你。” 陈茉停顿一下:“说吧。” 秦萧楠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四周,笑了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旁边的咖啡馆怎么样?” 周遇道:“就在这里说。” 秦萧楠有些为难似的:“不是很方便,你男朋友……最好也回避一下。” 陈茉干脆地拒绝:“那就没必要。” “和豆豆有关,豆豆的私事。”秦萧楠提高一点音量,“陈茉。” 陈茉确实明显动摇,她是脸色很难藏住事的人,周遇攥住她的手,低声说:“我们走,茉茉。” 秦萧楠恳切道:“我真的不方便在这种地方把豆豆的事情拿出来讲。” 陈茉犹豫了几秒,一咬牙,把周遇往外边推了一下:“你在肯德基坐一下等我。” 她满心想着速战速决,赶着步子和秦萧楠出了门,忘了确认一下周遇最终的回复和表情,她想着等她听完,她肯定全部讲给他听,毫无保留的。 她一定是问心无愧的。 秦萧楠要了一杯澳式馥芮白,陈茉什么都不想喝,把菜单推走,蛋糕堆在桌上:“快说。” 秦萧楠看了一眼蛋糕:“今天不是你生日啊,是他过吗?还是你们的哪个朋友。” “他。” “看起来像是居家经济适用型。” “不用你评价!”陈茉耐心耗尽,“有事说事,快点。” 秦萧楠把蛋糕拨了拨,以免遮挡视线,然后看着陈茉说:“其实我没想过我还能见到你,上次在冰城,豆豆只是跟我说她有朋友来玩,让我请吃饭,我没想到是你,我想不到居然是你。” “这也叫事?”陈茉又要走,秦萧楠一句话把她的起身扯了回来。 “李豆豆骗了你,而且骗了你七年。” 陈茉盯着秦萧楠等着,秦萧楠慢慢地说:“有一件事我相信你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就是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李豆豆和我表白过。” 陈茉心里泛起一阵很奇怪的感觉,她沉默下来。 “你还记得吧?大二寒假我带你去冰城玩,豆豆不是还埋怨过你不找她招待吗?大二的暑假她和我买了同一班机票回冰城,值机的时候特意坐我旁边,她甚至告诉我她专门偷偷看了你的手机拿到航班号,就为了证明她是真的在意我。” 陈茉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呢,你现在要告诉我原来我初恋就被人绿了吗?” “你把我想得也太廉价了。”秦萧楠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我拒绝了,我那时候多喜欢你啊,全心全意的。” 秦萧楠的咖啡端了上来,他搅动两下喝了一口,又说:“但是我得承认,你非要和我分手的时候我确实想起过李豆豆,我想我何必对你那么卑微。” 秦萧楠笑了笑:“大学的时候是挺二的,在乎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什么面子什么的。” “多无聊啊。”他低声说,“就错过了。” “你用词有点问题。”陈茉纠正道,“你如果想把别分手三个字当成挽留我可以同意,卑微就算了吧。” “那是你不知道我后来还找过你,毕业后……” 陈茉打断:“你上次说过,我也说过……” “我没说完,你听我说,你肯定不知道!”秦萧楠抢回话口,他语速变快,稍稍激动起来,“李豆豆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我没有打扰,但是上次你去过冰城,李豆豆借题发挥跟我吵架,我才知道你没有,起码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她骗了我!” “呵,撒谎的惯犯。”秦萧楠一声冷笑,“费尽心机就是想嫁给我。” “区别不大,就算那时候你联系上我也不会怎么样,秦萧楠,在冰城的时候我已经说过,现在就挺好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 “那我问你,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找过你?有没有?” 陈茉看着他说:“豆豆是瞒住我好多事,但是这不正是说明她一直喜欢你吗?” “她都想过要把你绿了,你还要替她说话?” “我不懂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是真相,你该知道知道真相。”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 “李豆豆根本对不起你,你不用太顾忌她的感受,非要对我避之不及,我觉得我们可以重新做一下朋友。” 陈茉莫名其妙:“我现在有男朋友。” “我知道啊。”秦萧楠再次笑了出来,“我又不瞎。” “所以呢?”陈茉问,“你的婚还结吗?” “结啊。”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3节 陈茉大脑空白了两秒:“我还是听不懂。” 秦萧楠又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去影响你跟你男朋友的感情。” 陈茉再次大脑空白地皱起眉。 “我打算在江城待两天,透透气,你请个假陪陪我怎么样?” 他掏出一个梵克雅宝的盒子,推了过来:“给你带了个礼物。” 陈茉足足愣了两秒,然后反应过来。 所谓的疑惑此刻是全部的、完全的解开了。 李豆豆是因为得位不正,自己心虚,总觉得秦萧楠对她余情未了,非要用情境测试的方式去验证陈茉和秦萧楠再无可能,即使李豆豆知道她并无此意,可是李豆豆想要验证的是秦萧楠。 所以才非要陈茉去当什么伴娘。 而秦萧楠是觉得自己被李豆豆算计了,左想右想觉得不甘心,或者他对结婚有点逃避心理,想最后找点刺激,寻找寻找初恋浪漫。 又或者他有点偏要做给李豆豆看的意思,不总是担心陈茉吗?那他偏偏就来找陈茉不可。 但归根结底,婚是要结的,两家都谈到这份上了,门当户对的,绝对不可能反悔。 所以秦萧楠把她当什么? 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陈茉的怒火冲天而起,拎起蛋糕就走,两步之后又转身回来,指着秦萧楠吼道:“你他妈就是个纯粹的大傻逼!” 声音太大,全店的人都看向这里,陈茉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第35章 永远都要理解你吗 不过八年而已,记忆中的少年就变成了一个人渣,初恋的美好全部消弭殆尽,陈茉恶心的要命,突然想起周遇,她把蛋糕抱好,急匆匆地冲进肯德基。 反反复复看了几圈,也没找到人,手机里没有任何留言,电话打了两三个也没有被接,陈茉想了想,直接跑去了周遇的公寓。 陈茉横冲直撞地进门,周遇正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见她进来没什么反应,也没有起身,陈茉说:“我让你在肯德基等我,你怎么回来了?” “你把我推出去,我还要等你吗。” 是问句,但是语调很平,往下落,陈茉确实也心虚,斟酌了下语气和态度,娇气地嗔怪说:“你生气就生气,干嘛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 “你又不发消息,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没有不接。”周遇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看了看,“静音了。” 然后就沉默,电视机里的节目哇啦哇啦地响,陈茉想这不就是生气了吗,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但她能理解,这件事她处理得乱七八糟,换成谁都会生气的。 陈茉调整了一下,用特别高昂的激情语调来招呼:“走吧,走吧,我们吃饭去!” “不用了。”周遇还是坐在沙发上没动,“预定的位置早就过号了。” “我的问题,对不起嘛。”陈茉跑过去坐下,抱着周遇的胳膊哄,“再去排,或者换一家,今天你过生日,不能随随便便的。” 周遇把她的手拨开。 “我不想去了。” 陈茉又搂上去:“那我们来切蛋糕,然后拆礼物,我给你准备了两个!” 周遇还是不动,陈茉拽不动他,只好自己站了起来,声音闷闷的:“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秦萧楠会在公司楼下堵我,真的不是我约的他,我也没有答应他来见我,你看我通话记录好不好?别生气了,我刚刚还把他骂了!” 陈茉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往前递,周遇推开了:“我不想看。” 陈茉着急起来:“那你想怎么样,别这样行吗,生气就生气,你让我解释道歉都行,非要这样有什么意思。” 周遇终于抬头看她:“你怎么会不知道秦萧楠要来,他不是打电话告诉你了吗?” “他是打电话给我说来江城,当时你不是也在吗?我拒绝了!你亲耳听见的!他来公司堵我我又不知道,真不知道。” “你答应我不见面的。” “我拒绝了啊!”陈茉忍不住嚷起来,她实在觉得周遇是不是脑子突然不行了,为什么听不懂人话一样? “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他来——我公司——行吗?地址也不是我给的,是他自己查的!” “那你们见没见面。”周遇压着声音,“见没见?” “我……” “你答应我不和他见面的。” 陈茉要疯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现在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你说清楚行吗周遇,别在这里咬文嚼字的较劲。” “还要我说吗?你真不明白?” “我不明白。” “那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是我的前女友跑了几千公里来找我,用一个什么出差顺便的狗屁理由,我去和她私下见面,你能接受吗?” “能,我能。” 陈茉说道:“如果你解释了,你的解释是诚恳的,符合逻辑的,可以相信的,我能。” “你说得简单,你当然能。”周遇冷冰冰地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前女友。” “我没有前女友我活该吗?!” 陈茉没有见过周遇用这样残忍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即使是以前吵架的时候也没有,她有点愣住了,条件反射的眼眶一红。 “你也会难受啊,陈茉……”周遇语调降低了一些,甚至是轻声,但是依旧残忍,“可是你从来就不会想一想我是不是会难受,你总是觉得你的所有想法和决定我都会接受,你的安全感太强了。” “我的想法和决定要是伤害到你,你告诉我不行吗?”陈茉红着眼睛说,“你想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行吗?” “我不想让你怎么样,你也根本不听,我不想让你去见秦萧楠你就不去了吗?” “都说了他是在我公司楼下堵……算了,算了……”陈茉说到一半烦到要死,踢了一脚茶几,提高声调,“我说过起码五遍了!” “那我也在,你为什么把我推出去?为什么要和秦萧楠单独相处?” 小玫瑰 “因为他说豆豆……” “所以李豆豆的感受比我的感受重要?”周遇打断道,“你们从毕业就没见过面!我比不上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我没有觉得李豆豆比你重要,真的,我只是觉得这是豆豆的终身大事,我确实着急了……” “我不理解你吗?”周遇低吼道,“我不理解你我只会当场给那个狗东西一拳!” 他居然如此外露,陈茉目瞪口呆着看着周遇指着自己:“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只有你看不出来!你以为我听不懂他在嘲讽我吗?可是你听不懂!” 陈茉的火气也被他吼得跳动起来:“那你呢?你现在是在理解我吗?” “我永远……永远要理解你是吗?我我……我就是要……必须,理解……永远理解你……”周遇的气势猛然落下去,他看起来很伤心,说话的气息都不稳,结巴地颤抖起来。 那一瞬间,陈茉有了很多的不忍心。 她把他逼得太狠了。 那么柔和的人。 可是柔和的人马上冒出了锋利的指责,周遇对陈茉说:“你对我总是自以为是,你只从你自己的角度解释,你不听我的,又总要我听你的,陈茉……我喜欢你更多我是不是活该?” 他的声音哑下来:“我活该是吗?” “总是这样。” “每一次,总是这样……” 陈茉受不了了,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在吵架,不明白为什么在为秦萧楠吵架,更不明白为什么周遇会在这件事上发散到这种程度,她只想要解决问题,她迫切地想要解决问题。 “我们不要吵了。”陈茉再次说,“你想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秦萧楠的事我再好好地解释一遍。” “和他没有关系了,我也不想让你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考虑我。” “我在考虑你!我没有考虑你我急急忙忙和你说这一大堆干什么?我哄你半天是为什么?” 陈茉终于彻底崩溃:“那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周遇,我问你你又不说!” “我说了,你听不懂。” “你说什么了?你什么都没说我怎么听得懂!你就是不说,那这件事就无休无止过不去了,是吧?就一辈子折磨在这件事上?” “对,我过不去。”周遇声调抬高,“反正所有人,所有事……谁都比我重要,就因为我能理解你,我就该理解你……两年了,我忍够了……” “过不去就不过了,好吧?过不去就不过了,不然大家卡死在这!”陈茉也喊起来,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忍够了就别忍了!那就分手,行吗?” 这句话之后,时空冻结,燥热不堪的空气冰冷下来。 周遇猛然顿住,他的情绪和动作忽然都被按下了静止。 他盯着陈茉等,希望她能收回刚刚那句话。 很久以后,他失望至极,眼睛红了一圈,带着点鼻音,他只说了一个字。 “行。” 架吵到这里就算彻底崩了,再没有说下去的必要,陈茉拎起包直接走了。 晚上的时候陈茉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你确定我们分手吗?” 周遇回复:“对。” 再无回应,五分钟之后,周遇对着空白的对话框又发了一条,然后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他没有再尝试做任何事。 第36章 九成九新的旧手表 陈茉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脑子里嗡嗡直响,复盘了无数遍还是稀里糊涂,她和周遇当然也吵过架,冷战热战都有,两三天不理对方也有,气上头了说分手也有,但是怎么就分手了? 怎么在一个毫无预兆的节点就分手了?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4节 以往的感情关系,开始和结束时都会有相对模糊的暗示期,两个人先是渐渐出现细小的裂痕,然后彼此感到疲惫,最后藉由一个契机,大家一拍两散。 陈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分过手。 没有一点预兆,他们明明好好的,在今天之前,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周遇像是突然疯了一样,根本听不进解释,陈茉一头雾水。 陈茉最后的尝试是发了那条消息,她想也许他们都冷静一下之后大概会不一样,或许缓和缓和就好了,就和以前的好多次一样。 但周遇斩钉截铁地只回了一个字,她在无所适从之下直接把他删了。 行吧,那分就分。 谁离了谁还活不成了吗。 周遇不像是那种会说气话的人,他情绪稳定,很少上头,不像她一样很容易满嘴跑火车,陈茉从来没有见过他在自己的决定上面后悔,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像今天那样那么生气。 想到这里,陈茉用被子蒙住头哭了起来,她还是非常舍不得的,但是周遇不要她了。 她被甩了。 陈茉离开后,周遇在原地站了一分钟左右,然后他走到沙发的地方坐下来,电视还在播,他忽然又像大梦初醒一样的站起来。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又关上门。 茫然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他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桌上被留在那里的蛋糕和礼物盒子,然后又站起来。 这个时候,他愣住了。 他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要去做什么? 他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好像手术麻醉醒来的过程一样,躯体和思维分离,五分钟之后,周遇的脑中才渐渐地开始有意识的流动,他终于意识到陈茉刚刚说了分手,而他答应了。 那就是说,没有任何歧义,双方一致同意,他们的亲密关系到此终止。 他们也曾在过去某刻的矛盾中说到“分手”两个字,但是都没有获得过对方的肯定回答,也没有变成一个既定事实,而如今这个既定事实就摆在周遇面前,从他的角度看来,没有挽回余地。 在遇见陈茉之前,周遇对恋爱关系的想象也非常普通,多数源于朋友的描述,不过男生之间也不会说太多,和陈茉在一起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很多东西都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反正他也只谈过这一次恋爱,所以一切都很新鲜,陈茉总是说人是会变的会腻的,其实周遇也同意,但是和陈茉在一起是不会腻的,因为陈茉每天都在变。 可是他不会变,所以陈茉每说一次,他就恐慌一次,就像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迟早要落在头上,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总是要来的。 就像一片平湖,而陈茉是每天来湖边旁玩耍的小孩子,她喜欢往湖水中投掷石子,湖水因此泛起涟漪,然后有一天,她走掉了,湖水平静,永远平静,周遇被留在了原地。 留在原地的人,也应该继续生活下去。 生活,就是家务、休闲、上班和睡觉,现在是晚上八点钟,那么他应该做的就是收拾好桌子,然后吃饭,然后洗碗,然后刷一会儿手机,然后去洗漱睡觉。 先做整理,于是周遇把陈茉留下来的礼物拆开,里面是一支已经拆过封的 iwatch,虽然没有包装盒,但是特别新,如果是平时,周遇大概会特别开心,因为他能猜到陈茉这样做的理由。 公司的好多同事陆陆续续都买了最新款的 iwatch,周遇提过一次,陈茉说你也买,有什么嘛,周遇说算了。 陈茉说喜欢就买,别舍不得,你又不是买不起,周遇想了想说,也不是特别实用。 每个月的攒钱计划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他还是想尽快在江城买上一套房子。 周遇都能想象的到陈茉一边帮他拆礼物一边会说什么,肯定会说:“哎呀我不是专门给你买的,刚好我跟风买了又不喜欢戴,给你。” 陈茉在某些时候神经很粗,但是也有很敏感细腻的地方,她会在很多地方照顾他从未提及但是非常强烈的自尊心,并且用一些笨拙的方式体现出来。 就比如说一支明显是九成九新的旧手表。 但是现在,周遇只能想起秦萧楠手腕上的江诗丹顿和秦萧楠笑起来微眯的眼睛,以及那似有似无向下一瞥的神情。 他不是羡慕和嫉妒,也不是觉得陈茉会因此动摇,他只是意识到,第一次强烈的直接的意识到——原来陈茉以前是和这样的人谈恋爱的。 那种有趣的、自然的、松弛的、条件很好的男人。 另一份礼物是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是一叠陈茉手写的卡片,正面印着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问题,有的是选择题,有的是问答题,比如你喜欢蓝色还是绿色,又或者你对未来最向往的一个画面是什么? 每一张的反面,是陈茉先写好了自己的回答,然后画了一个框框,示意周遇写在里面,卡片被绸带捆着,旁边另外放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 “认真了解对方,才能好好爱对方,小 yu“妹妹”生日快乐!” 最后是一个笑脸。 周遇紧紧扣上盒子。 如果不是陈茉喜欢问,有很多问题周遇一辈子也不会专门去想,他不是那种对探究自我特别有兴致的人。 但是陈茉总是对他特别特别好奇,因为他的回答往往简短,还经常说不知道。 所以陈茉更好奇了。 有那么一些时候,周遇很想坦白的告诉她,他说不知道的时候就是真的不知道,他不是不爱说话,他是没有话说。 他就是个特别特别无聊和平凡的男人。 他平凡和无聊到,被女朋友说了分手,还想着要吃饭和洗碗。 蛋糕孤零零地摆在桌面,周遇却打开冰箱,冰箱里没有太多东西,白白的冷光照着他的脸,周遇拿出一把青菜一个鸡蛋,下了一碗面,水很快沸腾,他把长面条挑进碗里。 父母发了红包过来,还打来语音,问他怎么庆祝,周遇很慢地说:“在吃面。” “长寿面哦!”妈妈喜气洋洋地问,“对象呢?” 周遇声音很低地笑了一下,尾音一颤:“在啊。” “那你们好好过生日,请人家吃点好的,大方点,别舍不得钱,都还好吧?” “还好,妈……” 语音已经挂了。 通信时代留下的习惯,总是怕多说一分钟就要多收钱,即使现在家里装了无线网,教父母学会了微信和语音,也还是这样。 勉强调动起来的情绪更深的坠去。 面条已经吸饱水分,有点坨了,周遇端回桌边塞进嘴里面,才发现太咸了,然后突然想起来,其实他忘了放盐。 周遇擦了擦眼睛,原来是自己哭了,眼泪滴了进去。 他停了下来,把碗推到一边,趴下来埋在了桌子上。 第37章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茉哭到第二天醒了眼睛是肿的,嗓子也痛,幸好是周末,她埋在被子里不起来,浑浑噩噩地躺着,直到杨兰冲进房间拉窗帘开窗透气,大开大合地一顿刷刷刷,同时扭头催道:“几点了还不起!” 床上的毛毛虫缩成一个团团,杨兰把被子掀起来一怔:“怎么了茉茉?” 陈茉默默地把被子抢回来,杨兰坐在床边摸她的头顶:“吵架了?和谁?” 陈茉哑着嗓子小声说:“分手。” 一开口,她又有一点想哭。 杨兰叹了口气,但是问:“真的?” “嗯。” 陈庆本来在客厅看早间新闻,电视声音开得很大,突然看见杨兰满脸担忧地坐在女儿床边上,也走了过来:“怎么了?搞什么?” 杨兰对着门口说:“失恋。” “总算和那小子分了?”陈庆一拍手,“分得好,早就该分,难得干出来一件脑子拎清白的正经事。” 陈茉抱着被子顶嘴:“不用你评价!” “哭什么哭,工作做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没见你哭,换了多少岗了,还在做一线!现在男的女的都一样了,都该把心思花在事业上,天天哭什么情啊爱啊,格局低。” 陈茉气得快坐起来,嘶哑着提高音量:“之前嘲讽我那几个钱算什么事业的也是你,是不是你?话都让你说了,你多有道理!我工作又怎么了,那是我想换的吗?我没花家里的钱没靠你我自己找的工作怎么了!我每个月还给你交伙食费,谁家给自己爸妈交伙食费!” “我是缺你那几毛钱吗?我是防止你产生那种啃老的思想,好吃懒做,就靠家里等家里,人就废了!”陈庆也大声起来,“你住家里不要钱?给你算这个账了吗?我们还给你买房子!” “那我搬出去行了吧!” “少说两句!”杨兰瞪着眼睛吼道,“你惹她干什么,大早上的,出去看你的电视去。” 陈庆走了,这下陈茉的眼泪是真的又涌了出来:“他大老板他挣大钱他了不起是不是?” “好了好了,你爸就这样,神经病一样,管不住嘴。”杨兰安慰道,“我的工作你爸还不是看不上,他说他的,不要理他,起来吃早饭。” 陈茉蒙上被子:“我不想吃。” 等杨兰走了,陈茉擦了擦脸,从被子里摸出手机,先把所有软件都看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生,周遇没有找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点开微信,想解除黑名单,然后再发个消息,但是最终她没有这么做。 她仅仅只是拉黑了周遇的微信而已,他只要想找到她,总还有无数种方法,他们在几乎所有的有社交功能的软件上都加了好友,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茉茫然无措地又躺了一会儿,翻到通讯录给李豆豆打了个电话,没有任何心思寒暄,直接说:“秦萧楠来江城了,有没有跟你说?” 李豆豆一听就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不知道。” “他昨天来找我了,带着条破首饰,暗示我要约,什么傻逼。”陈茉骂道,“豆豆,你好好考虑一下,这种人别结了。” “你有证据吗?” 陈茉皱起眉:“什么?” 李豆豆缓慢又清晰地问:“你录音了没有,或者视频。” 陈茉吃惊极了:“你不信?” 李豆豆下了结论:“看来你没证据。” 然后把电话直接挂掉了。 什么东西啊?陈茉目瞪口呆,气得咳嗽,一对傻逼! 天造地设的一对渣男贱女! 陈茉立刻发长语音大骂发泄一番,说自己是好心喂了狗云云,但李豆豆不为所动,不反驳也不理她,死寂的对话框让陈茉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5节 心里更堵了。 为什么会这样? 曾经美好而单纯的学生时代,难道真是自己一腔情愿的滤镜吗? 可是只要随便想想,陈茉就能毫不费力地想起两个人的许多回忆来,一起上课逃课,一起吃食堂吃小吃街,一起赶期末作业,晚上熄灯后躺在宿舍床上,可以聊好久好久。 毕业后联系渐少,也只是世事常态,青春遗憾罢了,陈茉从来没有想过重逢居然是一场摧毁,把过往轰成飞灰,渣都不剩。 所以……人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还是说,她从来就不了解真正的李豆豆和秦萧楠,他们不是变了,而是不再掩藏。 也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 b 面。 就像即使两年来亲密至极,周遇也并不真正了解陈茉昨天说的那句分手,出发点不是任性和嚣张。 而是心虚和心慌。 还有下意识的逃避。 虽然她看起来不是这样。 在周遇眼中,在许多人眼中,陈茉是一个不管不顾一往无前的人。 然而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 中午是陈庆过来叫陈茉吃的饭,陈茉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父女两个就当早上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样,谁都没有提,也不会有什么处理,陈茉早就习惯了,二十六年以来,从来如此。 旧的矛盾不是被掩盖了,没有人去掩盖,他们直接忽略,所有细小的矛盾堆积成了一座高塔,但是所有人依然忽略,从高塔旁走过。 有的时候家庭生活就是如此,人们既不看向四周,也不看向对方,人们不知道看向哪里,但是一直前进,这叫做过日子。 无论如何,日子总得过。 大概是这个意思。 新的矛盾产生,并没有叠加在旧的上面,并不需要被叠加在旧的上面,它随时随地都能产生,也随时随地都能被人忽略。 吃完饭之后,杨兰说下午开车去郊区湖边湿地露营和爬山,带陈茉散散心,但是陈茉不想去。 “去吧,茉茉,又不要你干什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心情就好了,总得过去的。” 杨兰温声细语地劝:“你就坐坐车,到了地方你要躺着你在那边躺着不好吗?一样的。” “……我不想去。” 陈庆又不高兴起来:“你妈都收拾好东西了,忙前忙后,能不能知道点好歹?” 陈茉坐在餐椅上面无表情,她现在没有多少吵架的力气,只是说 :“我哪都不想去。” “你想干什么?失个恋要死要活的,关心你还有错了?” 陈茉有气无力地说:“没错,你们全对。” 杨兰又说:“没逼你什么,你就出个门,再说我们也好久没有出去转转了,今天外面天气特别好,你看看窗户,看一眼,昨天立秋了。” 陈庆也缓了缓语气:“你就当陪下你爸妈,行吧?天天往外面跑,还过夜,还晚上都不回来,养你像养个白眼狼。” 陈茉吐出一个字来:“嗯。” 杨兰高兴起来:“好好好,老陈,赶紧下去开车。” 第38章 自古逢秋悲寂寥 秋天了,真的秋天了,叶子还没有开始落,但是逐渐变黄,驶出城外后国道两旁的农田开始显现出一点丰收的端倪,阳光也不像夏天时那样刺眼了。 不断切换的风景看在陈茉眼中没有什么感觉,她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难过。 刘禹锡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她不觉得,白居易说“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她也不觉得。 景物就是景物,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和周遇的故事或许到这里就结束了,她不是做不到去找他,而是不知道找了他之后怎么办。 周遇说他过不去,永远过不去,陈茉知道他指的并不仅仅只是昨天发生的那一件特定的事,而是过去两年被新鲜与情意掩盖掉的许许多多的事情。 周遇昨天说了很多很残忍直接的话,那些很残忍直接的话绝大多数都是对的。 陈茉不是在事后才觉得他是对的,也不是在晚上伤心和难过的时候,她是在周遇说出那些话的瞬间就意识到他是对的。 他说陈茉总是自以为是,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总是理直气壮地要求他理解她,他还说他喜欢她比她喜欢他要更多。 是这样,的确是这样,就连现在也是这样,她还在期待周遇来找她和好,像以前每次那样,而不是她先低头去找周遇。 以前他们每次的矛盾和吵架,也大多数是陈茉的任性为主,她乱七八糟的道理和规矩很多,而周遇对她则没有要求。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她提出了做她男朋友的三条规则,但是周遇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遵守她的规则,调整工作,来到江城,改变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计划,然后告诉陈茉,我喜欢你。 那时候新鲜且热情,喜欢就可以在一起,但是现在如果还是这样就是不对的,她这样太任性也太自我了,就算继续在一起,就算昨天那句忍够了只是一句气话也没有用。 周遇总有一天还是会受不了的。 陈茉认为周遇是个很好的人,好人不应该被这样欺负。 那就……算了吧。 她昨天的表现也很糟糕,即使心里觉得周遇说得是对的,陈茉也没有办法正常的处理和接受他的情绪,他越伤心,越是指责,她越是想要跑掉和逃开。 她在从家庭和恋爱的所有亲密关系模式里都没有学会怎么正面处理矛盾,即使已经二十六岁,还是没有。 陈茉只是下意识地用愤怒来对抗指责,然后用切断来逃避处理,在盛怒和逃避心态之下说了分手,现在终于冷静下来,她竟然不太后悔,而是决定放过他。 陈茉还是喜欢周遇,但是她决定放过他,改变自己的痛苦和困难实在是大过了爱情,虽然爱情也是让人痛苦的,但这是暂时的。 她站在一个很旁观的视角看着自己的决定,这样才能切断决定带来的痛苦,就像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 陈茉什么都感觉不到。 一阵狂风吹了进来,是因为杨兰坐在副驾上把车窗降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感叹道:“哎呀天气真好,空气也好!” 陈庆没有给老婆及时反馈的习惯,他在开车,通常是陈茉接话,但是陈茉如今一声不吭,车里就只有风声。 杨兰觉得有点没意思,开始拍照片发朋友圈,过了一会儿惊喜地叫道:“哎老陈,你说巧不巧,林科也在湿地露营!” 有实际信息的对话陈庆还是有反应,他抽空看了一眼:“老林带鱼竿了没?他那个竿好。” “我给你问问。” “带了带了,他给我发定位了,我们直接去他们家的营地一起。” 杨兰喜笑颜开地说:“君君和他家的新女婿也在,我跟你说过没君君已经有了?刚结婚就有了,多好,一年就把大事全搞定了。” “呵。”陈庆不怎么高兴,“那你看看你女儿。” “别说了,扫人兴。”杨兰扭头准备安慰一下陈茉,却发现陈茉阴森森地瞪着她,气得发喘。 “我不去了。”陈茉颤抖着说,“我不见林凤君。” 杨兰皱皱眉:“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陈茉激动地喊了起来:“那你们去吧,我绝对不见林凤君!” “你嚷什么?好好的!”杨兰也终于失去耐心,“不去就不去,你不会好好说话?” “我是第一天说我不见林凤君吗?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听进去一回能怎么样?我死也不见林凤君!” “我在开车!”陈庆不耐烦地吼道,“不想去就下车!” “那就停车。”陈茉拉着把手紧紧咬着牙发颤,“我下车!” 猛然一个急刹,刺耳的声音响过,陈庆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打开警示灯:“滚!下车!” 陈茉推开门就走,杨兰赶紧跟着她下去,拽着她的胳膊:“茉茉!” 陈庆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过来:“从早上就甩着脸,我们两个谁惹你了?不是你我至于开几十公里跑这破地方来吗!” 陈茉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喊起来,眼睛血红:“我说过我不来!我说过我不见!我说过多少遍了!” 杨兰死死抓着她:“谁知道你就这么犟呢,多少年的事情了,二十五六岁了,不知道你在计较什么,怎么就过不去呢?行了行了,不见就不见,我跟林科长说我们自己玩。” “我过不去!我一辈子过不去!”陈茉越喊越大声,全身的血都涌进脑子,充血沸腾,但是突然之间,又浑身冰冷。 她忽然彻彻底底明白了周遇昨天的感受,周遇为什么说他过不去? 她本来不能理解,但是现在明白了,完全明白了,她把令人难以忍受的忽视从家庭中转移到了周遇身上,虽然不是同类事件,但是内核相似——而这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发疯。 陈茉愣了一会儿,捂着心口喘气。 陈庆也从车上下来,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上车。” 陈茉不动,陈庆又道:“给你道歉,快点上车。” 杨兰扯了一下,陈茉弯下身子钻进车里,心脏急促地跳动着,她起初有些悲哀于自己的懦弱,随即马上又抽离出来,高高地漂浮在车顶俯瞰着自己。 陈茉重新获得了麻木的平静。 有这么巧的机会没能利用,杨兰脸上的表情难免很遗憾,她已经提交了很多材料跑了很多路子去提干,正在有眉目的时候,林科长是她的直系上司,他的意见十分重要。 陈茉假装没看到,她没有一点多余的精力去照顾母亲的遗憾情绪,全身都在耗尽能量封闭自己,瘫坐在躺椅上目无焦点地看着面前的湖水。 第39章 不能做有问题的人 陈庆在女儿面前坐下来,语调挺平和地说:“来,我跟你谈谈。” 陈茉说:“嗯。” “我早就跟你说过,谈个一年就可以结婚了,了解了解基本情况、性格、家里条件,耗久了就结不了,你琢磨的那些什么爱啊、情啊,能当饭吃?就你们网上天天说的那个词,我觉得很对,恋爱脑!光谈恋爱不结婚!” 陈茉用最后一点耐心解释:“恋爱脑不是那个意思。” “你那个男朋友不行,我也早就说过,大人跟你说的话你反正是不听,总觉得爸爸妈妈是在害你。” 陈庆这次的语调不高,于是陈茉也很平静:“我没觉得你们在害我,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考虑,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拜托你们尊重下我的感受。” “嗯对,还有这个词,感受。”陈庆拧开茶杯,喝了一口,“你们这代吃得饱了就开始讲感受了,二十几岁了还幼稚的很,听着就可笑,不是我们给你吃穿养你这么大你拿什么讲感受?马克思学过吧?一切意识都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经济基础,精神就是空中楼阁。”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6节 “你去看看那些工厂里打螺丝的,河里挖藕捞泥巴的,你问问人家有什么感受?我们不可能管你一辈子,你说你有什么大本事能挣钱也就算了,你一个月拿五万我还会催你结婚?我随便你,一辈子不结就不结,你爱怎么感受就怎么感受!” 陈茉一个月挣不到五万,她毕业四年,换过六份工作,目前月薪八千加项目奖金,能覆盖自己的开销,还能存下不少,自己的物欲也就那样,偶尔买个入门奢侈品过过瘾就行了,完全够花。 但是她买不起房子,所以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在陈庆眼里根本不配叫做事业。 她接受这种鄙视,她现在什么都接受,她没有感觉,就是个废物。 陈庆继续说:“我跟你妈辛苦二十年,不想让你后半辈子过得辛苦,过得差,你能力也就这样,又找一个家里条件还不如你的……”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重新纠正:“不止不如,是差远了!我们给你一环买了一套房,他家买的起吗?别说全款,首付出的来吗?” 陈茉机械地回答:“付不起。” “一个男的最不值钱的就是对你好,有钱谁对你不好?你要是就想图个高兴,那你去包养小白脸去,养得起吗?” “养不起。” “所以说!”陈庆狠狠按上茶杯盖子,“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啃老,是你有这个条件吗?我们家是什么很富的有钱人吗?我们是小门小户!哪一分钱哪一套房子不是我跟你妈一口一口挣出来的,你看你妈搞了一辈子还在那里上蹿下跳的拼提干,就为多那一点退休金,图什么,不就是图自己老了过得好一点你的养老压力也小一点吗?” “我们也不希望你找个多有钱的,非要你去出卖你的感受你的灵魂去,咱们家不贪那个!你找个条件差不多的行不行?爸也求求你了,别一天到晚的不想正经事,多想想现实的事!我看你就是小时候太喜欢看书脑子读傻了。” 陈庆掀开盖子又喝一口,把茶叶吐回杯子:“书看那么多有什么用,生活生活搞不好,工作工作搞不好,你都搞不好你就去结婚,结婚那是最简单的保证生活的办法,你长得又不差,谈过多少,多少男孩喜欢你,你非要挑个最穷的,你说我和你妈怎么不气死!” 陈茉很无力地试图反驳:“周遇的工资起码是我的两倍,他要是穷那我更穷。” “死工资有屁用!结婚那是两家都要掏钱的!” “我告诉你陈茉,我以后的女婿要是能拿得出一环一套房,那我这套房子就给出去给你,那没得说的,要是拿不出来,免谈。” “对方出多少彩礼,我陪多少嫁妆,我绝对让你在婆家是硬气的,但是光想吃我的白饭倒插门老子不要!” 陈庆越说越激动,语速快起来:“我们家是就你一个,但是打这种算盘的男的可是想错了,都给老子滚!还想吃绝户分老子的房子,门都没有!” “爸你冷静一点。”陈茉无奈地说,“现在没有人抢你的钱你的房子,你别被害妄想。” “我在跟你说!你现实一点!外面的男的都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人家专门就骗你这种傻乎乎的独生女,讲感受,讲爱情,讲吧讲吧,把家底全讲不见了!” 陈茉揉了揉太阳穴:“说好的谈谈,爸你小点声,别喊。” 陈庆吸了口气:“我正式通知你,你要是非要讲你那个感受,非要往火坑里面跳,那我是不管你的,你不是要尊重吗?我尊重你,行吧?房子你也别想了,你饿死在外面我也不管,我是绝对不会让人用女儿来要挟我的。” 陈茉淡淡道:“你放心,已经分了。” “我不单单指你现在这个,你以后也是,我不是针对他,我是在告诉你,懂吗?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说的话是没有一点道理吗?” “有道理。” 陈庆看了一眼陈茉的表情,拿着茶杯站起来:“别敷衍,不是你亲生的谁管你,这都是苦口婆心。” “我懂,我认同,确实有道理。”陈茉仰起头,平静而认真地说,“你们都有道理,是我有问题。” 陈庆摆摆手走掉:“改了就好了,这次分了挺好,分就分干净,好好找个合适的,再别回头找那小子。” 父亲在湖边上看别人钓鱼,陈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他来接她放学,等得无聊的时候,陈庆总是站在校门口背着手看别人下棋。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背影。 杨兰的单位不能迟到早退,陈庆下海之后和合伙人一起做点生意,时间更自由,总是很早到,买学校门口的小零食边看人下棋边等着她,老远就喊她:“茉茉,爸爸在这!” 他如果是个全然的混蛋,是个面目可憎的父亲多好,她就能恨他了,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只考虑自己,和整个家庭决裂。 可是他不是,他是在为自己的女儿打算,他讲的道理是多么的有道理啊。 如果不是父母,她不会有现在的生活,她说不定真得去工厂打螺丝,或者成为学都上不完的混混,她学不了钢琴,也不可能买下家里满墙的精装书。 如果不是父母,她哪来的底气和任性,得意洋洋地和周遇说着“别人的房子和车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又怎么能在周遇踟蹰地思考的时候自信满满,想着从上海到江城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她没有意识到…… 她当时没有意识到,后来逐渐察觉,但是直到现在才强烈的意识到,从上海到江城的决定对周遇来说没有那么简单,需要的根本不仅仅是喜欢的勇气。 可是她错了吗?她生在比他优渥的家庭,难道反倒成为她的原罪吗?她因此就要考虑他,迁就他,向下兼容他吗? 不,她没有错,他也没有错,所以他们分手,是一件对的事情。 但是她有问题,陈茉想,她生在这样的家庭,却怎么也长不出这个家庭应有的思维,她有问题。 她享受着家庭的养分,因此不配也不能做一个有问题的人。 可是陈茉改不了,她改不了,这不是练习本上的铅笔字,用橡皮就能擦掉,这也不是数学题,讲通了就能做对,她的痛苦无法不生长出来,为什么要生长出来,她明明已经全身心地认同了这些道理,为什么还是痛苦? 不知道。 痛苦就是痛苦,它客观地缠绕着陈茉的神经网络,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也就无从消灭和掐断。 那么陈茉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忽略。 因为这种痛苦是不对的,她怎么能只讲感觉,只想着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恋爱和婚姻没有那么简单,你该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这种痛苦是不正常的,陈茉,陈茉,你得做一个正常人。 一个考虑现实问题的正常人。 第40章 应当有起码的自尊心 周遇在周一准时出现在工位,和往常的每个工作日一样,和同事或者领导碰面就点点头打个招呼,平静而普通,直到隔壁工位同部门的同事捅了他一下问:“你怎么了?” 周遇转过头:“没有。” “什么没有?”同事莫名其妙,指了一下总监办公室,“leader 喊你半天了。” “哦,谢谢。”周遇笑了一下起身。 同事也笑了起来,在他身后说:“肯定是升经理的事,周遇,成了要请客啊!” “一定。” 他被叫进去谈话半小时,又去人事重签了一份补充协议,再回到总监办公室。 周遇被提职到经理,公司要求他组建一个决策辅助小组,做更深层次的大数据收集、分析和挖掘,分版块针对市场和用户,薪资档位提升到 lv.7,下属两个数据分析师。 周遇隔壁桌的同事算一个,另一个是从别部门调过来的,以前是程序员。 简历上看着是挺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朴素但是清丽,一双眼睛很灵,总监简单介绍说:“这小姑娘自己要求调岗,你收过去吧。” 周遇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简历,说:“不是特别对口。” “python,tableau,这些程序员也用,就算不会学不就行了?你本科不也是学计算机的,数据分析思维你教一下嘛,excel 和 sql 能有多难,给部门储备储备人才资源,不然我怎么提你不提别人,啊?周遇。” “嗯。” “这段时间你多加加班,早点把小组职能搭起来运转起来,把这个小姑娘也带好。”总监见周遇答应,转而调节气氛,开起了玩笑,“怎么了,怕女朋友吃醋?” “不是。” “给你机会就抓住,行了,去吧。” 回到工位一坐下,隔壁的同事就滑过来,转着眼睛嘿嘿笑道:“领导,您回来了?” 周遇推了推他,把嘴角牵动起来勉强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来:“别乱喊,晚上请你吃饭。” “就请我一个不行吧?咱们小组初次成立,得团建,我去技术把易丽芳喊上。” 周遇皱了皱眉:“谁?” 话一出口他就想起来了,是简历上那个名字,马上要调过来的组员,于是他改了口:“好。” “升职、加薪,下一步就是成为 ceo,迎娶白富美。”同事用王大锤的语气说,“周遇,人生赢家啊。” 这是一句轻松的俏皮话,他应该给点反应,但是这一次他给不出反应,再怎么牵动嘴角也笑不出来。 他升职了,薪水档位是 lv.7,而陈茉家一环的房子在地图上的标注等级是 lv.100。 但其实不要紧,就算是 lv.1000 也不要紧,因为陈茉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不必在她的旷野中行走,也再也没有身份在她的旷野当中行走。 周遇拿出手机,往微信置顶的联系人那里发了一个句号,然后看着消息发送失败,显示出一个圆圆的红底感叹号。 那天晚上,周五的晚上,在陈茉问完“你确定我们分手吗”而他回复了“对”之后,又间隔了五分钟,周遇发出了第一个句号。 然后看见屏幕里显示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的提示。 这不正是预想之中的结果吗?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 如果他不再强求,陈茉的离开一定是干脆利落的。 从那之后开始,周遇每想起一次陈茉,就发一次句号,同样的,每一次都看见的是拉黑提示。 三天过去,对话框已经布满了句号,像一串小鱼泡泡,又像是溺水的人发出的某种信号,同时也像是一种测试的仪式。 其实他还可以试一下打电话或者 qq 或者别的什么,他们几乎在所有软件上都互相加了好友,但周遇执着地只试微信。 他把这个当成一个标志。 一个陈茉愿意回头看他一眼的标志,否则他不能前进。 人应当有起码的自尊心,他接受不了分手,但是更接受不了自己在爱情里毫无底线。 同事之间的请客一般不会太隆重,周遇这个小组长也算不上什么领导,三个人就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烧烤店,小姑娘的性格挺随和的,主动把菜单推过去:“组长,小赵哥,你们点。” 周遇隔壁桌的同事叫赵黎,和周遇年纪相仿,而且也不是江城人,挺外向,自嘲话多且没营养,不过周遇平时还是挺喜欢和赵黎聊天的,能带动一下他。 两个人关系算不错,偶尔也会互相说一点自己的事,赵黎知道周遇性子沉,自觉有活跃气氛的责任,开玩笑说:“嘴里喊着两个人,眼睛只看一个人,嘿!别老看着帅哥了,也看看我呗!” 这话对女同事讲不算太合适,周遇轻轻碰了碰赵黎:“别乱开玩笑。” 赵黎赶紧纠正:“不好意思。” 倒是易丽芳不在意,抿嘴一笑:“这有什么。” “你吃什么?” “你们男生吃得多些,你们先点。” “周遇?” “都可以。”周遇想了想,又说,“烤青椒。” “你怎么吃不腻啊。” 周遇低头看手机,其余两个人就菜单讨论一番,点了一些先上,易丽芳主动说:“组长话好少哦。” 赵黎道:“他是这样的,可远观不可亵玩,熟悉了就好了,来周遇,笑一个。”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7节 周遇无语地看他一眼。 “你看,很好相处,肯定不是欺负人的那种组长。” “那你是不是喜欢欺负人?” “我没有!我脾气好得很,我司荣誉妇联主任,绝对保护女同事。” 易丽芳被逗笑了:“那你有女朋友没?” “没有。” “组长有吗?” “长这么好能没有吗?”赵黎指着周遇的手机锁屏,“这就他女朋友。” 易丽芳凑过来看,刚瞥到一眼,周遇不着痕迹地把手机塞进电脑包里。 “好漂亮。” “郎才女貌嘛。”赵黎一边说一边扭头,“忘点啤酒了,吃烧烤不点啤酒没意思,你又不喝?那我一个人喝。” 周遇突然出声:“喝。” 赵黎有点诧异:“哎?” 周遇没喝醉,但是回到公寓就吐了,额角湿透,坐在凉冰冰的瓷砖上起不来,头晕目眩地靠在洗手台边上,眼前重影,身体微微发抖,胃里空虚得绞紧了,难受得让人喘不上气,他猛吸几口,似乎清醒了很多。 汗水流进眼睛里,周遇擦了擦水痕,动作滞缓地摸出手机,久久停留在星标联系人界面。 不,他不可以拨通这个号码。 最终,只是发出去一个句号。 还是拒收。 周遇坐在地上咧开嘴,捂住眼睛,突然难看至极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41章 是不是真的别玩我 夏莉半夜给陈茉发了一大串歌单分享,然后打电话过来,没头没尾地发表了一通情歌感慨,中间夹杂着一句:“我这次下定决心想好了,再也不可能和程翊复合了。” 陈茉半睡半醒,一下子精神起来:“是不是真的?你别玩我!” 从高中开始,就有无数次同类事件的循环,夏莉总是怒气冲冲地把书包往桌上一甩:“我以后再也不会理程翊了!一个字都不会说,茉茉你也不准理他!” 陈茉那时候天真,和好朋友同仇敌忾,路上见到程翊都目不斜视,结果转头就看见程翊把夏莉从她身后拉出来,两个人叽叽咕咕一阵,两只手扣起来拉得紧紧的。 事不过三,被玩弄多次,陈茉再也不信了,誓不做两人情趣的一环,他人爱情的小丑。 夏莉说:“这次真的是真的,这次本来也和以前都不一样。” 在所有关系当中,血缘关系与生俱来,带来一种不需要被证明的安全感,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去证明和确认自己值得被选择,自然也就从来不会担心被抛弃。 人们会对家人感到伤心灰心,甚至可能反目成仇,可是那条无形的关系纽带就是存在,客观存在,父亲就是父亲,母亲就是母亲,哥哥就是哥哥。 而程翊不是夏莉的哥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程翊就是程翊。 如同夏莉坚定不移相信那个梦里的场景真实发生过一样,他们出生在同一个产房,两个人对彼此的存在笃定到没有质疑。 从降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们就伴随着彼此,从此就在生命中再也不会消失。 同一个院子长大,同一所小学、中学、大学,毕业后回到同一座城市,两家的父母熟识,拥有同样的朋友圈子。 就算他们没有天天见面,这种感觉也牢不可破,无论他们当下是否在一起,是否是恋爱关系。 匍裪 这个安全感如此特别,以至于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难以复刻,夏莉和其他人恋爱时难免患得患失,爱情中毕竟永恒存在着不安——可是和程翊在一起的时候不会。 夏莉也笃信程翊同样如此,她接收过数次他的回头,他们都觉得对方虽然不会留在某个原地等自己,但是总归一定会在视线范围内。 因为随时都能够开始,所以随时都不怕结束。 可是就是在两年前,在他们大吵过后分手之后,程翊突然说他要出国。 并不是为了什么提升自我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为了另一个女生。 那是夏莉第一次对两个人之间的牢不可破的安全感产生了松动的怀疑,而这份牢不可破的安全感,恰恰正是他们之间关系的最核心部分。 所以上一次的分手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程翊第一次从无形的关系纽带当中离开,去往另一个国度、另一个半球,为了另一个人。 虽然在一年之后他重新从南半球发来消息,虽然两年之后那个女生还在澳洲,程翊却回来了,但是夏莉牢不可破的安全感已经开始松动了。 裂痕就是裂痕,一旦产生,再也无法被修复。 程翊在夏莉眼中“命中注定”的宿命感滤镜碎掉一角,他开始和她谈过的其他男人渐渐靠拢,也许终于有一天,她会发现程翊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茉被夏莉短暂地说服,决定再相信她最后一次。 夏莉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突然下定决心的吗?就是周遇的那句话,一下子给我点到了。” “哪句。” “他说程翊看起来不想结婚。” “这能体现什么。” “体现了滤镜只是我单方面的。”夏莉轻轻地说,“只是我觉得程翊非常不同罢了,他并不这么觉得。” “哦对了,你和周遇最近怎么样。” 陈茉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分手了。” “什么东西?”夏莉大叫起来,“你别玩我!” 易丽芳把工位搬来,坐在了周遇和赵黎对面,她很会讨喜,人也很好相处,就是业务和软件上手起来有点慢,赵黎因为天天早上吃人家带的早饭,不好意思说什么,就捅周遇,让他去说。 leader 也经常问进度,易丽芳已经过来一周了,主要还是在进行熟悉和学习,没能参与实际工作。 leader 让周遇加快节奏,尽快适应,小组长也是管理者,闷头干只揽活是不行的。 马上到月底了,很多工作收尾,会有大量汇报,leader 等着周遇的组出数据。 中午易丽芳正在楼下的小碗菜吃工作餐,周遇突然端着餐盘出现,礼貌地问道:“对面有人吗?我可以坐这吗?” “可以呀!组长,你坐。” 周遇坐下来也不攀谈,沉默寡言地吃饭,易丽芳有点莫名,不时看他一眼,周遇吃饭很斯文,吃完饭了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先递给她,然后自己也抽了一张。 自己带纸巾的男人虽然不多,但是易丽芳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周遇把这件事做得自然又平静,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而且他选的纸巾有香型,是淡淡的茉莉香。 周遇朝她笑了笑,开口问:“你一般下班之后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易丽芳紧张地把袖子都拉平,“一般就……就回家,看看剧什么的。” 周遇抬眼看着她,很柔和地说:“那这样,每天下班之后你留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尽快熟悉公司过往的 deck 和 models,可以吗?” 易丽芳赶紧点头:“可以的。” 周遇补充说:“我也会在,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问我。” “好,谢谢组长!” 没有更多对话和客套,周遇去买了一杯餐后饮料放过来,然后收好餐盘走了。 易丽芳反应不过来,来不及起身跟上去,于是坐着没动,想了一会儿,默默低头,吸了一口甜甜的凉凉的饮料。 快到月底,但是还没有到月底,kpi 指标还没有逼到脑袋顶上,所以每天留下来加班的人不是很多,赵黎更是一下班就跑。 他说等到月底有的是机会加班,现在能跑就跑,人得劳逸结合。 但是他看易丽芳每天都留下来,周遇也留下来,就开玩笑说:“你们两个怎么联合起来孤立我啊,卷我是不是?周遇,学坏了啊,当上领导开始歪屁股了,没任务还加班,这属于工贼!” 周遇接了他的玩笑,也淡淡笑:“以后你每个月的绩效也是我打,第一次给别人打绩效,还不熟练,可能会手抖。” 赵黎立刻扶住周遇肩膀:“别抖,稳一手,咱们两年的兄弟情。” 易丽芳好奇插话问:“你们在部门两年了啊?” “我三年,周遇两年,leader 专门挖进来的人才,人家之前可是在上海,上市公司大机构,一个人提升两倍效率的狠人。” “那怎么来江城了?” 因为平时也闲聊过一些,易丽芳知道周遇和他同省,并不是江城人,大学也不在江城。 赵黎深沉地说:“因为爱情。” 周遇笑眼一暗,但很快恢复,把赵黎推走:“五分钟之内不消失你也留下来。” 赵黎说:“我马上消失。” 第42章 我们去求求菩萨吧 易丽芳本来没打算自作多情地以为周遇是专门为她留下来加班的,但过了几天之后渐渐越来越疑心,总感觉周遇好像没有什么事的。 有几次倒水路过他的电脑,易丽芳甚至看见他在刷篮球论坛。 而且只要她有什么疑问想要找他,周遇总是能很快响应,手头上并没有多紧急的事情在忙。 他声线温和,讲解的时候也有耐心,无论多基础的问题,他脸上不会有评判的表情,也不会不耐烦,能很快速地想起来关联项目,有的时候易丽芳没有权限,周遇还让她坐在他的电脑前面看。 易丽芳担心,看看四周:“这样能行吗?我没有权限是不是我就不能看?” “这些部分不会。”周遇说,“只是有些项目权限是关联的,只能全部开全部关,我给你看的一定是能让你看的,有问题我会负责,不用担心。” 易丽芳很感激,鼓起勇气说:“组长,其实你不用特意陪我,我自己学,线上问你就行了。” 周遇道:“这些资料不能带回去的。” “那我怎么感谢你。” “不用。” 碰了壁,易丽芳有点窘迫,周遇想了想,笑了一下,又说:“没关系,反正我回去也没有什么事。” 他确实没有什么事,在家和在公司都是一样的,他的空闲时间曾经被另一个人填满,现在那一个人消失了,周遇感受到的却不是时间变多了。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8节 而是时间变得难熬了。 下班之后的时间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好像变成了一个每天不断吞噬着他的黑洞。 他原本一直是个安静的人,但是现在安静本身却成为了一种折磨。 易丽芳被很好地安抚,心想自己一定要努力尽快适应业务,她再次道谢,却发现周遇对着手机在缓慢地出神。 没得到回应也没关系,易丽芳继续翻开资料,不过在那之前,她瞥见了周遇换了手机锁屏,不再是赵黎口中的那位“郎才女貌”,而是一只毛茸茸兔子的图片。 周遇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然后又推远了一点,他今天只发了五个句号。 越来越少了,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大概吧。 陈茉恢复单身,夏莉斩断情丝,既然两个人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夏莉提议说要丧事喜办,周末去庙里拜一拜,捐点香火,求一求事业运和财运,爱情什么的,算了吧。 陈茉泼她冷水:“问题是不长腿的钱难挣,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桃花是它求你,财运是你求它,能一样?” 夏莉说:“天下的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算上我一个?菩萨什么时候能听听我的心声!” 陈茉说:“有钱人供奉多少香油钱,你才供奉多少香油钱,榜一大哥的心愿还没实现,排号到多少能轮到你?” “心诚则灵,菩萨怎么会像你这么庸俗!” 陈茉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不过秋意渐凉,去寺里看看枫叶也是很好的,杜牧不是说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归宁寺一直香火旺盛,和市区隔得又远,夏莉和陈茉约了一个大早,陈茉定了五个闹钟艰难起床,正想表扬自己十分难得,却发现夏莉整个人消失了。 这很反常,陈茉是拖延症晚期,夏莉则靠谱很多,往往都是夏莉穿戴整齐给陈茉打电话,而陈茉一边掀被子一边喊,啊啊对对,我已经下楼了! 发微信不回,打电话关机,这年头还有人手机关机?就算放鸽子也不可能一声不吭,陈茉有点担心,打了车直奔夏莉家。 夏莉的父母给她买了一套小户型,程翊也有一套,而且在同一个小区,当时他们刚刚毕业不久,打算结婚,两家的父母就这样安排了起来,还约定订婚之后再一起合买一套地段更好的大房子用作婚房。 这样一家一套婚前财产,一起又一套共同财产,公平合适。 是很公平,而且很合适,唯一不合适的地方就在于这两个人没过多久就吵到分手,后来程翊跑去澳洲,订婚也不了了之。 陈茉一直很羡慕夏莉这一点,她也很想搬出来住,但是父母不同意,自己也下不了很强烈的决心,毕竟在家吃住能省下大半生活开销,她自己的薪水要存要花,都会宽裕很多。 夏莉的房子经常被作为朋友们之间聚会的场所,陈茉直接输入密码,一拧把手,门没有从里面锁上内保险锁,陈茉直接进门,喊道:“莉莉?” 然后她就看到穿着家居服的程翊含着牙刷和泡沫从盥洗室里走出来,一边抓头发一边惊讶地挑起眉毛:“陈茉,你怎么来了?” 陈茉一时间气得快窒息,脸色黑得像锅底,两只眼睛的视线恨不得要把眼前这个男的灼穿,程翊很莫名地刷牙,夏莉披头散发地像一只狮子似的从卧室里冲出来,一脚蹬在程翊屁股上:“进去,别出来!” 程翊乖乖听话,夏莉把盥洗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脸上挂出一副大大的讪笑,过来拉着陈茉的袖子说:“茉茉,你先坐。” 然后她用手梳了梳自己的头发,整理起来,陈茉阴森森地坐在沙发上,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色欲薰心。” 夏莉两只手捏在一起,姿态乖巧,接受批评:“你说得对。” “菩萨是不会原谅出尔反尔的人的。” “我把我那份香火给你,你去求求菩萨。”夏莉举起手握在胸口,“茉茉,你一定得原谅我。” 陈茉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轮到我原谅你,关我什么事,我是个路过的小丑罢了。” 夏莉垂下眼睛抠手指。 陈茉站起来大喊:“气死我啦!我真是……我恨不得把你脑子撬开夏莉!” 她指着盥洗室:“就这种男的怎么你次次都要捡回去啊,他不守男德!” 好,这基本就是好了,夏莉笑着叹了口气。 程翊把门拧开,探出脑袋反击:“你有病吧,大早上冲过来骂我,你才不守女德,我换过的女朋友多,你前男友也不少,要不然咱俩比一比?” 夏莉冲程翊摆手:“好了好了闭嘴!” 陈茉在屋里无能狂怒,围着茶几绕了两圈,恨铁不成钢:“哎呀我真是!” 夏莉坐在餐桌边上撑着下巴:“茉茉,我有句感想跟你说。” 陈茉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有的时候新的就是没有旧的好,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夏莉长久地、持续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其实并没有多少甜蜜的笑意。 “人的理性要是能强制性发挥作用就好了,明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为什么总是跨不过自己的心呢。” 陈茉放下手,重新坐回沙发上,也叹气:“哎……我也想知道。” “你和周遇非分手不可吗?”夏莉突然问,“是你说的分手,也是你先把人拉黑,周遇不找你,你就真的不打算给他台阶下了吗?” 陈茉的眉毛马上拧了起来,她想到就觉得烦,慢慢地歪到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不是我不给他台阶下,是我想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现在早就不仅仅是周遇的问题了,我怕我最后会被我爸妈逼疯。” “我只是想自在的活着而已,吃点好吃的,做自己想做的选择,不做自己不想做的选择。”陈茉把脸侧过来,很平静地问,“就这样而已不行吗?我招谁惹谁了?” 夏莉走过来,把掌心放在她的额头上,语气很温柔。 “我们去求求菩萨吧。” 第43章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周末的归宁寺果然热闹非凡,夏莉买了一把香烛,全部塞进陈茉手里,陈茉不信鬼神,但还是饱含敬畏之心地跪下认真拜了起来。 人在茫然无助时,难免想求助神佛。 许点什么愿望呢? 菩萨,求求您,陈茉在心里默念着,让所有的事情都稍微变好一点就行。 不过陈茉又想,如果我是菩萨,才不要理你们这些临时抱佛脚的人。 她撇了撇嘴。 寺里还可以奉灯,30 块一个,是一个又一个的小蜡烛,摆在对应的佛像和神像面前,来都来了,还是寄托寄托美好心愿。 夏莉提议奉事业灯,但是陈茉想了想,摇了摇头:“平安健康就好。” 捧着玻璃底座中的小小烛火,陈茉奉了五盏灯,爸爸妈妈一盏,自己一盏,夏莉一盏,还有一盏,陈茉避开夏莉,在红纸上写下“周遇”两个字。 或许和爱情无关,陈茉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她有一些朴素的心愿,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好人总该有个好的生活。 长明灯则摆在大殿,几千元一盏,专人看护,有人添油擦拭,夏莉和陈茉悄悄在旁边看,感叹道:“榜一大哥确实不一样。” 两个人好奇心起,凑近了一些想要看清“榜一大哥”的名字,一排排姓名之中,陈茉突然看见“夏莉”两个字,马上扭头,果然见夏莉愣在那里。 为她奉灯祈求平安顺遂的人,是程翊。 时间和日期是两年前,是程翊离开国内离开夏莉的时候,他在走之前为她点灯,愿日日平安。 夏莉什么也没说,陈茉也什么都没说。 人和人的关系永远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观者再清,清的也是“事实”,又怎么可能彻底了解当事人的感受呢? 陈茉想,也许爸爸看她也和她看夏莉有一些相似吧,无论对方怎么表达也不能理解,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夏莉突然想起初中的时候的一件事,用很搞笑的口吻讲给陈茉听,她说她第一次来月经弄到了裤子上,一大滩血,那时候每天程翊和夏莉一起回家,夏莉没怎么样,把程翊吓得要死。 夏莉觉得他傻得好笑,一点常识都没有,就故意哭天抢地说自己要死了,吓唬程翊,程翊急得抱着她就往医院跑,一边跑一边哭,夏莉搂着他的脖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快乐和痛苦一样多,似乎无法被比较,只取决于回忆时的心情,程翊也说过非常尖刻过分的话,程翊说如果我跟你结婚,就好像一生都被锁在笼子里,永远都会想要挣脱。 他确实挣脱了,可他还是回来了。 拉拉扯扯地学了一两周,易丽芳可以开始参与业务,完成对应工作,只是速度还不是很快,月底逼近,任务变多,赵黎也得留下加班了。 周遇作为组长,除了承担任务还要向上汇报,一下子变得非常忙,没办法再随时响应易丽芳的问题,她只好向赵黎开口。 赵黎有几个数据始终跑不出来,偏差值异常,心情烦躁,语气不太好:“等一下,先别出声。” 几分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抬起头:“不好意思,你刚刚问什么?” 易丽芳有点愧疚:“你昨天给我的样本粗拆我还没做完,再晚两个小时行吗?” “怎么回事?”赵黎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过去看她的电脑,“样本数据量这么大,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笨办法?” “……我怕出错。” 赵黎眉毛一皱,又不好发作,看了一眼周遇,周遇出声说:“你到我这里来看样例,学会了用新方法重做比旧方法耗着更快。” 说话间 leader 在 oa 里面敲周遇来办公室,周遇交代几句匆忙走了。 易丽芳坐过来一边记笔记一边学,没留神屏幕弹出了息屏保护,赵黎在旁边余光扫到,说道:“哦他密码是他女朋友生日。” 赵黎报了一串数字,易丽芳说不对,赵黎摸摸脸:“哎?什么时候改的。” 密码错误后显示提示,易丽芳按提示输入了公司的拼音简称,想了想说:“小赵哥,你以后不要总提他女朋友了,组长好像分手了。” 赵黎大吸一口气,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猜的。” “你还别说。”赵黎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样子,把周遇桌上的台历拿起来看,“连台历都换了新的。” 以前周遇的台历上画满了圈圈,基本都是和女朋友有关的日程节点,密密麻麻写上了备注,现在周遇换了一个新台历,赵黎翻了几页,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 唯独只剩下一个圈,旁边写着一个孤零零的数字“1000”。 周遇被 leader 直接带去了中层会议,硬开了两个多小时的会,听得神游天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层们甩锅吵架。 天色渐渐地黑下去,偶尔有提及到相关的关键词,周遇才会动动笔,在笔记本上简单地记上一两条。 他不太关心这个公司正在发生什么,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这一点和陈茉很不同。 陈茉每次被带去参加中层和高层会议都会精神抖擞地凝神细听,不仅要听还要分析,有时候还会跑回来把自己公司的事情讲给周遇听,她总是对梳理事物的内在逻辑有一种天然的热情。 她想知道为什么,对于视线里正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想知道为什么。 这种热情对于一个人的工作和生活而言有利有弊,弊端是过多发散的思考会占用陈茉很大一部分精力,而利处就是她经常能在一件事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之前感受到预警。 因为她的视线往往很远,常常能够看到源头,而一些人只看眼前。 就比如现在、此刻,看起来毫无预兆的,陈茉对设计师李李说:“做好加班准备吧,今天肯定会很晚很晚,要不要先点奶茶先垫一垫?新品套餐搭配一个贝果才二十多块。”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29节 李李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陈茉道:“罗姐去开会去了。” “那怎么了?罗姐还没回来,你就知道了?”李李滑过来,“不要瞎猜。” 陈茉看了下四周:“不信你等着瞧,赌不赌奶茶?” “赌!” 本周是月末,昨天罗姐请了假,安排陈茉和李李一起代表策划部去参加公司的月度汇报会,由李李做会议记录,陈茉代讲了部门报告,然后又认认真真地把其他部门的报告都听了一遍。 参会的其他人都是主管,对这种例行汇报会已经习以为常,就显得陈茉的目光在其中格外的炯炯有神,竟然还得到了郝总的意外表扬。 全部门报告听完,陈茉默默在笔记本上写写算算,大致估计了一下,忧愁地得出一个推断,公司上半年的营收可能不太好…… 陈茉心想不好,她才刚入职,倒霉体质就已经爆发了吗?难道这份工作又要黄? 不至于吧! 难怪郝总对于冰城线路的预算控制斤斤计较,又给了她下马威把她的差旅费用减半,陈茉仔细回想了一遍刚刚各部门的下月计划,发现在所有计划之中,唯有策划部的预算要求不降反升,尤为突出。 但也唯有策划部不是主管本人来开会,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原本只有七八分猜测,但是今天罗主管来上班时气色极好,完全看不出虚弱生病的迹象,而且下午被郝总叫进了办公室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现在都没有出来,那么陈茉已经把她的猜测坐稳了十成有九。 那就是罗主管昨天的缺席是故意的,策划部的预算要求大概率也是故意的,郝总绝对是不满的,她们两个人之间恐怕有重大的方向分歧。 冰城的精品线路策划方案初稿上周已经完成,一直没有得到郝总的正式反馈,既然昨天的汇报会罗主管故意缺席,郝总错过了一个机会,那么很大概率今天就会用初稿方案发难。 所以陈茉认为,要么是大修,要么是重做,初稿方案必然会被驳回,而且一定会被加上一个紧急提交期限。 因此陈茉推断——加班已成定局。 临近下班时罗主管才面色不善地从郝总办公室出来,语气淡淡地宣布了方案改动,召集部门开会,李李愁眉苦脸地收拾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悄悄对着陈茉说:“真让你说中了,乌鸦嘴啊!” 陈茉虚空从鼻梁上推了一下根本就不存在的眼镜,深沉地反驳:“不,这是推理。” 周遇终于被放走回到工位时已经很晚,大厅里不仅已经没有人,连灯都被关了一半,只有他们小组工位的这侧还亮着灯,易丽芳坐在他的电脑前,赵黎已经走了。 见他过来,易丽芳站了起来:“组长。” “你还有哪里没做完吗?” “不是,不是,都做完了,我们看你一直没回来,小赵哥就直接把数据汇总,我做了一下可视化报告,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吧。” 易丽芳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期待的神情,周遇的视线却越过她,认真地盯着屏幕查看了起来,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发了。” 易丽芳抿嘴笑了笑,周遇说:“这次谢谢,不过这本来该是我负责的工作,下次你可以不要留到这么晚。” “我……我只是想做一点我能做的事情。” 周遇温和地说:“赵黎这个人就是 cpu 不够处理不了高并发,一做事就一心没法二用,他没有别的意思,别放在心上就好。” “我知道……不过我也想……我也想多帮帮你。” 周遇动作略略一滞,抬起眸子,易丽芳急忙解释说:“就是组长……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带我嘛。” 周遇没什么很大反应,语调平缓地说:“既然调岗进来了,leader 肯定是希望你能早点独立。” 易丽芳点点头:“我会的。” 最后检查了一遍发出文件,周遇把电脑收进包里:“你先出去吧,外面走廊里有灯,我来关灯。” 易丽芳一边走一边笑着说:“你好细心,不过我不怕黑的!” 可是陈茉怕黑。 陈茉是个胆小鬼,留在公司里的最后一个人要负责关灯关空调,陈茉每次遇到这种一个人加班的时候,都会一边关灯一边给周遇打电话,仗着屋里没有人大声讲话给自己壮胆。 “现在我要关走廊灯了!” “现在我要关前台灯了!” “成功!我出来啦,我下班了!” 她像一个小孩子,周遇总是觉得很好笑,他每次都在电话里面笑,陈茉就容忍他笑,还继续说:“好了,现在我要按电梯了。” 然后周遇就会说:“快回家。” 现在,周遇关掉了最后一盏灯,站在黑暗中,掏出手机发了一个句号。 第44章 往日之事不可追 时间太晚,园区写字楼的正门已经关闭,周遇和易丽芳从后门绕了出去。 之前从来没有一起留到这么晚过,而且两个人下班也是各走各的,这次才发现他们租的公寓居然挨着,是相邻的两个小区。 “组长你怎么住那么远啊?那里租金很贵啊!” 周遇反问:“那你呢?” “那边商圈嘛,好吃好玩的多,小区也比较新。” “嗯。”周遇点头,“园区这边是比较偏。” 他没有回答易丽芳最开始的疑问。 出了地铁口就是陈茉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楼下是形形色色的店铺,面前横着一条川流不息的马路,这里是江城最繁华的 cbd 之一,即使这么晚了仍然人来人往。 周遇和易丽芳一起站在人行横道前等红绿灯,周遇望着马路对面,却不知道在看什么,视线仿佛没有焦点似的。 这是一栋透明玻璃幕墙的建筑,楼下是便利店、咖啡馆和肯德基,陈茉换到这里来工作之后周遇才跟着搬了过来,有时候会过来接她下班。 可是那一次遇见秦萧楠,也是在这栋写字楼的楼下。 那一天还是他的生日。 然后他们就分手了。 周遇的视线突然聚焦,人群中的无数张面孔都变得模糊起来,周围的所有嘈杂都不见了,他的五感消失,只剩视觉,他只能看见那一张脸——清晰的那张脸,清丽的脸庞,熟悉的神情。 在对视的那个刹那间,他跨动步子冲了出去,却被一股力量猛然拽着胳膊向后,易丽芳吓得大叫:“组长!红灯!” 一辆车擦着周遇的面前驶过,他的碎发随着这阵风扬起又落下,人稍稍冷静了那么半分,可是心脏还是怦怦跳着,视线灼灼向前。 人行信号灯仍是红色,一辆又一辆的车辆挡在他面前,陈茉在这些车辆闪过的夹缝中出现,她也看见他了,他们静静对视着。 她扭头走掉了。 周遇只能看着她走掉。 信号灯在倒计时读秒,四,三,二,一,零。 周遇冲了出去,他跨过人行横道向前奔跑着,陈茉回家可以坐公交或者是地铁,公交站和地铁口在马路两侧,如果陈茉刚刚是打算过来坐地铁的话,那么她现在一定改了主意去坐公交了。 他拼命跑着,血液涌进脑袋里发热,一阵一阵的嗡嗡响,在赶上的最后一刻,周遇又看见了陈茉。 他看见陈茉上了车,很快被人群挤不见了,消失了。 好像某些狗血恋爱电影的剧情似的,周遇扯开自己衬衫的两颗扣子喘着,他看着车辆开走,而他咬着牙喘着。 这次她没有看见他。 如果她看见他了,看见他来追她了,她还会上车吗? 周遇没有答案,他现在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感受到那种全身血液沸腾的灼热感,心跳像重鼓猛锤轰隆隆地震破耳膜,然后又像潮水褪去一样,慢慢地减弱了。 刚刚的情景和画面烙刻在脑中,清晰地显现出陈茉的神情…… 原来她见到他的反应,是掉头就走。 热度消失了,凉丝丝的情绪爬满他的全身,像藤蔓一样困住心肺, 周遇慢慢转过身,发现易丽芳也跑着追了过来。 小姑娘抚了抚心口,递出胳膊:“组长,你的电脑。” 他刚刚甩下包就跑了,什么也不顾,是易丽芳赶紧帮他捡了起来。 周遇垂下眼睛接了过来:“谢谢。” 陈茉挤在人群之中,感觉自己根本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间点,cbd 的途径站公交上不再是灵魂摇摇晃晃的上班族,大多是附近高校的大学生赶在关寝之前返校,刚刚看完电影吃完饭,兴奋地交谈着。 她们和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年轻的脸庞闪闪发光,越发让陈茉觉得自己是一个疲惫的、缓慢的中年人。 看见的笑脸越多,她就觉得心情越差,差到要窒息。 公交开到沿江大道,陈茉提前下了车,猛然提起一口气向前走去,直到来到江边,直到看见夜色下宁静的江水。 她深吸一口秋夜的江风。 陈茉哪也不想去了,最不想回家,她这个样子这个状态,杨兰又要问,问了就一定得说,说又说不出来,只会又是一场别扭。 她说不出来,她没办法告诉父母,她现在难过,非常难过,因为她看见了周遇。 不止是周遇,周遇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周遇只是站在那里,在马路对面,安安静静、干干净净,素色的平整衬衣,里面是一件白色长袖,拎着一只平平无奇的黑色电脑包,但是他在人群中却如此特别,在陈茉眼中如此特别。 她一眼就看见了周遇。 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只略略高出周遇的肩头,样子很讨喜,是第一印象没有攻击性很有亲和力的类型,她和周遇站在一起,站得很紧。 那两个人没有对视没有谈话,没有弯起眼睛笑着,没有什么神情,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人行道红灯变绿。 可是陈茉还是受不了,她扭头就走。 陈茉在江边的台阶上坐下,直直地看着前方,看着安静起伏的江水,还有对岸亮起的灯光。 台阶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和心事,陈茉的心事难以言说,她不是生气不是嫉妒,她感到一种深深的不知所措和茫然。 她并没有误会周遇和他身边的女孩子的关系,或者说她并没有多少深入的猜想,也许是新认识的朋友,也许是新认识的同事,也许是合作方,也许是别的什么身份,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认知。 一种显而易见的常识性认知,模模糊糊地存在着,但是直到今天亲眼见到,才被骤然拍到脸上——那就是周遇当然是可以有新生活的,不受她影响的新生活。 陈茉以前也有过分手,但是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种认知,因为她都会飞速地向前奔走,哪有心情去为前男友的新生活感到微妙,她要去体验自己的新生活,重回单身的新生活。 她也不会眷恋,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她一直都特别不理解夏莉,不理解夏莉为什么不能在程翊身上及时止损。 旧的为什么值得怀念,不就是因为没有新的、更好的吗? 可是陈茉现在明白了,有一点明白了,新的会变成旧的,可是旧的总是旧的,有一些人是独一无二的,的确谁没了谁地球都能转,不会活不成。 但是会感到难过。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0节 无休无止蔓延上来的难过,像一件湿哒哒的袍子似的压在陈茉的身上,让她对周遭所有快乐的声音都感到心烦意乱,公交车上的年轻学生们的交谈声是这样,江边广场在她身后跑来跑去的孩子们的嬉闹声也是这样。 陈茉坐在台阶上,听到很大一声小孩兴奋的尖叫,然后一股凉意劈头盖脸而来。 还有冰块弹跳在头上,陈茉被人从头泼了一杯冰咖啡,她本来就心情很坏反应迟钝,只是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脖子,然后有点发愣。 第45章 只要你考虑好了都行 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被父母拽着往后拖,两个大人向陈茉身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道歉,塑料咖啡杯滚落在地上,溅起来的咖啡沾湿了他的裤脚,但是陈茉当然更惨,她被从头淋了一遍,于是男人又和这一家子一起向陈茉道歉,小男孩的妈妈掏出纸巾来帮陈茉擦拭。 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想帮忙,但是不方便上手,就帮忙擦着陈茉的包。 所以这场意外是这样发生的,陈茉坐在面向江面的下沉台阶上,位置比广场路面要低,拿着咖啡的男人从她身后路过时,刚好被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小男孩撞飞了咖啡,而这枚咖啡水弹精确制导般地落在了陈茉的头上,给她糟糕又倒霉的心情和一天划上了一个完美匹配的注脚。 她已经麻了,什么都不想说,三个人不停地给她道歉,提出要赔偿她的衣服和包,陈茉说算了,不是什么值钱的牌子。 她无意刁难人,但是也确实笑不出来,神色麻木地说没事,头发和衣物上的咖啡基本擦干,污渍还留在上面,小孩的父母带着人走了,男人还站在她面前。 西装革履的年轻精英,长相一派斯文,一双窄长的丹凤眼平添几分气势和凌厉,消解了不少文质彬彬的感觉,但是依然俊秀。 男人一直略带歉意地看着陈茉,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也是无心之失,同样属于受害者。 只是陈茉无疑比他更惨,可怜兮兮的一只落汤鸡,他主动提出赔偿或者就近到快消店买一套替换,都被陈茉拒绝了,说自己急着回家。 因此男人递出来一张名片。 “如果有机会,请你喝杯咖啡赔罪。” 名片没什么好推拒的,陈茉礼貌地收下了,她顶着满头干掉的冰美式打车回了家。 如果说被咖啡泼了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陈茉终于可以放心的把沮丧挂在脸上,杨兰和陈庆都没有多问,还挺柔情地安慰了她两句。 陈茉闷闷不乐地应下了,钻进浴室洗澡去了。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易丽芳走在路上,突然出声问周遇:“组长,你刚刚看见什么了呀?” 周遇平淡地说:“一个朋友。” 易丽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女生吧?” 周遇没有回答。 易丽芳没有追问下去,换了一个其他问题来搭话:“你想一直在江城待下去吗?” 周遇好像是才回过神来:“什么?” “回省城,离老家和父母都近一些,我最近在考虑我的职业规划。”易丽芳笑了笑,“我们不是老乡嘛,所以我想着问问你。” “回省城肯定会被我爸妈催着结婚,不过我爸妈也说回省城他们会过来照顾我,还会给我和我弟各出一点钱买房子。” 至于这个一点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她和弟弟谁多谁少,易丽芳心里是很清楚的,但是总归是有一点,有一点总比没一点强。 可是留在江城就不行,就一点都没有,父母会觉得女儿不在身边,钱顾不到,人顾不到,完全打了水漂。 易丽芳和周遇同省不同市,周遇出生在一个小镇,易丽芳出生在山区,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很相似,又或者说小镇做题家的人生选择本身就不可能很多,所以大同小异。 就比如选专业的时候都选了计算机,想着好找工作可以早点开始挣钱,只是周遇选了生活成本更低的西北学校,而易丽芳还是想去大城市,又担心北上广深物价太贵,最终折中选了江城的大学。 如果在上海、在江城、在北京、在广州、在深圳站不稳脚跟,那他们很大概率会选择回到自己的省城去,回到出生地是不太可能的,小镇能给他们提供的岗位很少,基本找不到对应工作,薪资就更不用提。 或者再卷一遍考公,他们这个专业在小镇八成是进入什么信管或者网络安全部门,主业是重装系统,偶尔面对上个世纪的代码。 省城则好一些,这些年信息系统的建设起来了,有不少对应岗位,虽然省城名额更卷,但是他们都擅长考试,只要能够考公上岸,在家人和亲戚眼里和“赚了大钱”基本等同,将会备受赞誉,被认为是“体面得很”。 所以周遇说:“回去压力会小一些。” 易丽芳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很喜欢江城,能留在这里就最好,经济压力虽然大一些,但是可以奋斗嘛,我也不贪心,房子买在三环外也不错啊,高新区有很多大公司呢,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平时节省一点,攒下来钱,有机会的话……嗯……说不定……” 她抿了抿唇,好像开玩笑一样,用轻松的语气说:“就比如说,如果能两个人一起努力什么的,一起背房贷,就分担下来了。” “就算留不下来,也可以一起规划怎么回去,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就好了。” 说完,易丽芳侧头看了看周遇。 周遇没有接话。 他似乎在听,又似乎心不在焉,脸上没有回应的神色,也看不出敷衍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他说:“只要你考虑好了,都行。” 他们的小区相邻,现在走到了岔路口,周遇简单打了招呼要走,易丽芳突然冒出来一句:“其实想要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启一段新的。” 周遇沉静地看了她一眼,易丽芳说:“只是安慰安慰你。” 周遇很缓慢地开口:“公司希望你能尽快在新岗位转正,也提醒我这是我岗位职责的一部分,我需要带教你,只是这样。” 易丽芳掩着嘴笑了:“你以为我是对你有意思啊?” “应该是我会错意了,冒犯了,我向你道歉。” “不,没有,你没理解错。”易丽芳收起笑容,把一缕发丝掖到耳后,“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么……敏锐,我以为你是很迟钝很被动的类型,也没……也没想到你这么直接。” “那就算了,不行就不行。”易丽芳摆摆手要走。 周遇“嗯”了一声,转身的比她更干脆,易丽芳有点遗憾地抿了抿唇,随后一甩头发,径直进了小区。 终究只是刚刚冒头的一点好感而已,算了就算了吧。 当然是算了,当然是不行,周遇没有一点犹豫和遗憾,他就根本没有想过要主动走出这段感情,他为什么要走出去? 他就是可以一辈子喜欢吃辣椒炒肉,他不需要走出去。 也许有一天,时间会让他走出去,但那是时间的力量,谁也无能为力。 不过,易丽芳有一句话仍然提醒了周遇,像一根刺地扎进心里,周遇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再也没有理由留在江城。 他留在江城干什么呢? 想要再赚几年钱,他该去机会更多环境更好的上海或者深圳,想要安稳下来,他应该回到省城,起码早点买一套房子,尽快开始还贷。 从过去到现在,他留在江城的唯一理由,就是一个人。 虽然他的感情还在,但是那个人已经从他们的感情当中退出,他需要的不是走出去,而是接受,必须接受,三个人才能建群,两个人才能私聊,而一个人,就只能独自站在原地。 他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江城。 可是感情可以留在原地,生活不行,周遇强迫自己尊重陈茉的退出,现在他想他同样应该尊重自己,不能无休止地内耗下去。 那就辞职吧,那就离开,然后等待时间的力量。 不过,在离开之前,真的要什么都不做吗? 周遇在逐楼上升的电梯中,心平气和地做了一个决定,并且定好节点——等到易丽芳可以完全接手业务,等到时间来到一千天。 他是一个愿意负责任的人,无论是对公司,还是对自己。 第46章 绝对不向甲方泼咖啡 冰城精品旅游线路的策划案在郝总与罗主管几番拉锯当中总算勉勉强强被定了下来,郝总与罗主管的理念分歧如今早就不是陈茉暗地里的猜测,而是基本再也遮掩不住,成为了全公司众所周知的秘密。 上半年业绩不好,那么下半年的经营压力就更大了,郝总认为应该节流,罗主管认为应该开源。 郝总认为节流首先从策划部开始节,因为这是个前期投入花钱的部分,罗主管认为开源应该从策划部开始开,因为这是提升线路质感最终提高溢价保证利润的产品保证。 她们两个并不是平等的,起码一个是总,一个是主管,所以罗主管没办法明面上跟郝总直接争,但是试图绕过郝总直接把一份详实的意见书呈递给老板。 老板是老板,同时也是郝总的上司,郝总是副总,老板是总经理。 但是老板是老板,当然也是老板娘的老公,罗主管的行为是对她公司和私人身份地位的双重挑战,郝总怒不可赦,开着办公室的门把罗主管大骂一顿,全大厅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主管来公司的时间很长,请了整整一周的年假,郝总大手一挥给人改成了一个月的停薪留职,策划部被郝总亲自接了过去,按自己的思路重新分配,设计师李李被分到了结构重组方案,而陈茉被分去了商家签约。 原本的工作习惯完全被打乱,不过都敢怒不敢言,李李私下抱怨说:“为什么让我写方案,我从小写作文就头疼。” 郝总的理由是他年纪轻思路快脑子活,适合大刀阔斧的改革。 听起来真是好有道理。 同时又一点道理都没有。 陈茉也忧愁不已:“那你和我换行吧?我就愿意写作文,我不喜欢天天跟人打交道,我社恐。” 李李完全不信:“你这么开朗!” “我装的。” “我不信!” “哇,这都被你发现了!” 陈茉咧了咧嘴,用周星驰台词笑着把这话混过去了。 她说得是真的,只是没人相信她说得是真的,有的时候她会很真诚地告诉别人她是一个内向的人,但是没有人相信,就连杨兰也不信,杨兰说:“你天天咋咋呼呼的,还内向?我看你跟我们又喊又叫的时候挺有劲的。” 陈茉就说:“对,你说得对。” 她放弃了解释自己,她也懒得向杨兰提起林凤君,她提过一万遍了。 她的父母仿佛没见过女儿小时候的样子似的,又或者失忆了,要么就是彻底的平行世界,那个怯生生谁都害怕的小女孩从来只有陈茉一个人认识,可是她一直留在陈茉的心里,留在六岁时那个黑暗的水渠中,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蹲下来抱着自己,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所以直到现在,即使她可以很开朗,她也没办法天天都那么开朗,陈茉的开朗是一种处事技巧,需要耗神维持,所以她尽量避免需要频繁沟通的专业,选择了念中文系,工作后的岗位不是策划、运营就是宣传,偏偏郝总非要她干商家签约。 陈茉叹着气打开了商家名单。 之前负责商家签约的不是策划部,是商务部,现在商务部被划到市场部一起跑客户去了,一些工作就被分配过来。 陈茉把已经走到合同流程的商家梳理出来,按照公司的规定,去联系公司长期合作的法律顾问。 拿到顾问电子名片的时候,陈茉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晚上接过来的名片。 有没有那么巧啊! 真的是无巧不成书,陈茉添加了对方的企业微信,头像是律所常用的双臂交叉姿势商务半身像,陈茉放大确认了一下,名字、长相和名片上的律所及职务都对得上,真是他。 那天在江边泼她满头咖啡的男人。 陈茉收到名片后当然没有试图联系,顺手就插在包里的夹层,但是扫了一眼,对上面的名字印象深刻。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1节 男人拥有一个特别小说男主的名字,还是那种霸道总裁小说,难免让人过目不忘。 他叫裴少飞。 陈茉恭敬礼貌地打字:“裴律师您好,这是我司最新预备签约的一部分合同,麻烦您尽快过一下,标注出法律建议。” 没过一会儿,裴少飞出面回复,并艾特了群里的实习律师,实习律师迅速应下,然后发来一张照片,问之前公司交由处理的纸质文书是快递还是到场来拿。 陈茉去问郝总,郝总一挑眉毛:“快递不要钱吗?就几站路,你去拿。” 陈茉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原来如此。 裴少飞供职的律所就在江边大厦,难怪那天他会大晚上捧着一杯冰美式西装革履地从她身后走过,看来是赶着加班去了。 裴少飞推门进了会客室,看见陈茉坐在那里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轻轻睁了睁眼睛,笑道:“好巧。” 虽说仅仅是一面之缘,但是由于发生的事件太尴尬,所以即使过去了好几天,裴少飞仍然记忆犹新,眼前落落大方的甲方代表和那天可怜兮兮小鹌鹑一样的女孩子令人惊异地重合在一起,体现出一种很有趣味的反差来。 不过陈茉他们公司的规模在律所的合作名单上根本排不上名次,签的只是最基础的法律服务,充其量算个小甲方,原本不必他出面,但是裴少飞隔着会客室的玻璃看见了陈茉,便把助理手里的材料顺手接了过来。 本来就是拿个材料,顺带做些简单对接,陈茉把这趟外出当成公费摸鱼,因此笑眼应道:“是哦,好巧。” 裴少飞道:“早知道是你来,该叫两杯咖啡进来。” 陈茉轻松接话:“还泼?” “怎么会,我绝对不会向我的甲方泼咖啡。” “是吗?”陈茉心情不错,顺便开个玩笑,“万一我们的要求很离谱怎么办。” “那也不会。” “多离谱的要求也不会吗?” “当然,这是职业素养。 ” 陈茉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想到电影里的台词。 ——我们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 见她笑了,裴少飞再次笑了起来:“那天实在是对不起,你后来怎么没联系我?” “联系你干什么,找律师索赔吗?我才不自讨苦吃呢!”陈茉又接一句玩笑,但嘴角笑意渐淡,开始把气氛慢慢拨转回来,“就是个意外,不用放在心上。” 她低头核对材料无误,对接已经完成,便收好笔记本电脑:“那么谢谢裴律师,我就先回去了,麻烦尽快出意见和合同清洁稿,辛苦。” 裴少飞也跟着严肃起来,似乎切换到商务模式,身体一倾,突然道:“不好意思,还没问过,您贵姓?” “免贵姓陈,陈茉。” “陈经理,麻烦等一下。” 陈茉点头坐下,裴少飞去而复返,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闪送的纸袋,两只小巧的法式可颂,一杯冰拿铁,一杯冰美式,递了过来,陈茉没客气,拿了一杯拿铁。 不过,她也放下心来:“你吓我一跳,我以为有什么严重法律风险。” 裴少飞笑道:“不好意思,和工作无关,是私事,我只是想正式的道个歉,原本想两份都给你。” “喝不了那么多。” “一份算甲方,一份算道歉,两份。” 陈茉有点好奇:“其实真没什么,你怎么这么想跟我道歉啊,律师都这样讲礼貌的?” 裴少飞眨了眨眼,忽然淡淡道:“因为那天你看起来很沮丧。” 陈茉抓了一下纸袋,眼睫轻轻一垂,很快扬起:“不是因为咖啡的缘故。” 裴少飞温柔笑道:“看得出来。” “好了,不管怎么说,我完全接受你的下午茶,就这样就可以了。”陈茉抱着文件摇了摇纸袋,笑了一下,“不要再向我道歉了。” 裴少飞矜贵地略一颔首:“好的。” 第47章 我也喜欢海绵宝宝 陈茉需要上门拜访,同江北一家大供应商签约,提前定了裴律师的时间,原本是在江北汇合见面就好,但是裴少飞主动说要过来接她。 陈茉人很爽快,既不忸怩也不推脱,只是看到面前停下来一辆奥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是理解错了。 她以为裴少飞是开律所的公用车,没想到是他自己的私车。 陈茉想了想,提着包打开后车门,裴少飞在前视镜看她一眼,语气很轻松地开玩笑道:“这么不客气吗?真把我当司机?” 陈茉也笑:“你前面不是有人嘛。” 副驾上排排坐,摆着三个娃娃,并不是真人,裴少飞把派大星、海绵宝宝和小蜗一把揪起来扔到后座,陈茉转而拉开前车门,说道:“还以为你占着座是夫人介意,那我总得有点眼色吧。” “你以为我结婚了?” 陈茉指了指挡风玻璃前挂着的海绵宝宝吊坠,笑着说:“看到你车里这些东西,估计不仅要觉得你结婚了,恐怕小孩都有了。” 裴少飞凤眼微微一睁:“我看起来有那么成熟?”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看起来很像早早结婚的那种类型。” 就是那种大学就被人预定掉的优质精英男,一毕业就英年早婚,老婆很漂亮家世好,标准的人生赢家。 “有时候被人误会一下也挺好的。”看见陈茉急于解释,面露愧色,裴少飞缓和地笑了笑,“我们做律师的,生怕被人觉得太嫩,有家有室是加分项,可惜我还是单身,别说夫人了,女朋友都没有。” 陈茉没什么回应,低头弄安全带,裴少飞问道:“你呢?” “也算是单身吧,刚分手。” “难怪你那天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是啊,你还雪上加霜,泼我一身咖啡!” “实在不好意……” “好了好了。”陈茉出声打断,笑着说,“说了别道歉了。” “行啊,那安慰一下,可以吗?”裴少飞扭身从后座抓过来一个娃娃,“送你一个海绵宝宝。” 陈茉犹豫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接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茉很喜欢海绵宝宝,笔记本电脑上原本贴满了海绵宝宝,但是被之前的领导说太不商务,就都撕掉了,没撕干净的一点残余留在那里,不知道裴少飞是不是看到了。 他应该是看到了,眼睛真尖,因为他说:“我也喜欢海绵宝宝。” 陈茉笑着客气一句:“看不出来啊裴律师,反差也太大了。” 裴少飞淡笑着发动车子:“喜欢海绵宝宝的都不会是坏人。” 林凤君像一个梦魇一样,始终在陈茉周围萦绕,阴魂不散,不是说林凤君做了什么,而偏偏是她极其无辜的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结婚了,然后怀孕,满怀喜悦地在朋友圈分享而已。 陈茉当然没她好友,她看不见,但是有人看得见。 林凤君什么也没做,但是陈茉因此感到窒息,杨兰晚饭之后又把林家提在嘴边讲,陈茉恨不得把耳朵捂上,洗好的水果也不想吃了,站起来就要回房间。 杨兰把人喊住:“等一下,到哪去?还有事跟你说。”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来,陈茉问:“什么事。” “我们单位有一个阿姨,在财务那块做的,妈妈一直认识,但是不熟,也是前几天才听你林伯伯说她儿子回江城工作了,想多接触接触江城的女孩子,我一问年纪,刚好跟你差不多,就大个三四岁,你说这不是巧了,对不对?” “对什么啊,巧什么啊。”陈茉完全猜出来了,不耐烦地装傻,“妈,你要干嘛。” “等会你把微信加一下,约个见面。” “我不见,我不想相亲。” 杨兰硬是说:“谁说这是相亲?这不就是认识认识,那个男孩几岁的时候就送到北京念书去了你知道吧,多少年没回来,人生地不熟的,你跟人家交交朋友不行?” “我忙得很,不想交朋友。” 陈庆本来在看电视不想吭声,但是陈茉态度太差,他的火气越来越大,一听这话瞬间点燃,大声吼道:“你忙什么?正事不干,干些没用的!下个班吃个饭怎么不行了?总统都没你忙!” 杨兰也把脸一扯,彻底不装了,但是勉强还算是个商量的语气:“林科长听说你现在失恋了单身,好心特意牵的线,你就给个面子去吃个饭,行吗?” “不行!妈,谢谢人家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我最近工作真的很忙,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主管休假了,现在是老板娘管着我们,盯得又死活又多,而且我真没有相亲的心情,我分手才几天?” “你见个面少块肉吗?”陈庆又吼,“没逼你非要成非要怎么样!你妈因为你驳人家人情几次了,你也不为你妈想想,自私的很!” 陈茉诧异得很,心里一酸,眼圈又要红:“我在你们眼里就是给人填人情的?” 杨兰也受不了,立刻说:“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怎么了,哦,我们是绑架你了,还是给你包办婚姻了?你和小周谈了那么久是我们搅和散的吗?没顺着你吗?还不是你自己分的手!” 这和周遇又有什么关系呢?陈茉的脑子被煮成了一锅浆糊,眼泪掉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最近心情太差了,且莫名其妙的,总是突然哭起来。 陈庆把遥控器一摔:“多大人了,还哭。” “行了行了,又没说你什么。”杨兰抽出来两张纸巾,递出去,“不想去就不去,见个面认识下朋友,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陈茉接过来把脸一抹:“我去。” 陈庆道:“你自己说的啊,没人逼你。” “嗯。” “就是嘛,那男孩子不错的,他爸爸给他搞到编制了,工作又稳定,跟你不是挺互补的吗?你这三天两头的换,我看了照片,长得很周正,绝对是不难看的,他妈妈跟我也是差不多时间退,知根知底,特别好,那要不行我能答应吗?” 这事就算应下了,当晚就有人发来好友申请,那人姓吴,叫吴研凌,头像是海贼王某个角色的背影,通过后连着发了几条,主要是客套寒暄、自己的照片以及后天吃饭餐厅的地址。 后天是周末,陈茉点开一看,吴研凌选了一家火锅店。 她只回了一个字。 “行。” 本着见一面又不会死的心态,陈茉心情颓丧地出发,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妆也不化,拎着一个奶茶的外卖袋子当包就去了火锅店。 吴研凌在楼下接她,人确实也长得——按杨兰的说法,叫绝对是不难看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说话也挺礼貌。 第一印象起码没有什么负面,陈茉很难把对父母的激愤心态转移,而且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同样被逼无奈,所以她的态度好了一点,花了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之后,甚至还朝着人家笑了一下。 吴研凌伸出手:“我提前过来等位,已经排到了,就在楼上。” 他毫无异色地接过了陈茉手里的奶茶袋子,陈茉苦中作乐地想着,就当是来吃顿火锅。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2节 她确实是为了吃火锅来的,一坐下就找服务员要了发圈,头发挽起来一盘,袖子撸起来看菜单,一点也不客气地点来点去,中间抬起头来问了吴研凌一句:“我先点我要吃的,然后你再加,行吗?” 吴研凌赶紧说:“你尽量点,别客气。” 来之前他妈也是一番嘱咐,跟他说相亲最忌讳小气,人家女孩要怎么吃就怎么吃,火锅店能贵到哪去?要大方。 吴研凌牢记教诲,一直忍着,忍到电子菜单递到自己手上了还是忍不住问:“你……你能吃这么多啊?” 陈茉不以为然道:“能啊。” “我以为你点的两个人的。” “哦,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之前来这吃饭,大概吃了两百多吧,两个人,一共。”吴研凌强调说,“现在你一个人就点了两百多了。” 陈茉轻微地挑动了下眉毛:“我们可以 aa 制,我点的我会付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之前也是和女生来的,我有点……我有点惊讶而已,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陈茉面无表情地说,“之前那个女孩怎么没继续接触了?” “怎么说,她对我还算满意,但是我考虑了一下,感觉不是太合适。” 呵呵,陈茉心想,那不就是你没看上。 “你觉得合适的是什么样的?” “这个……也没个统一的标准。”吴研凌挪了挪椅子向前,挺诚恳地说,“你别把我当成网上的那种奇葩男,我不是那种普信的,对女孩挑来挑去,我觉得条件都是次要的,还得是两个人相处合得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茉的戒备放下了很多,好心附和道:“嗯,你说得对。” 吴研凌笑了:“我感觉我们还挺聊得来的哈。” “哈哈。” 陈茉也咧开嘴,然后收住,起身:“我去调味碟。” 陈茉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能吃完就真的能吃完,可能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食欲就会格外旺盛,其实放在平时她是吃不完的,但最近一堆破事,工作上和生活上的精力体力消耗都很大,她把最后一片土豆都彻彻底底地塞进了嘴里。 吃完就觉得好撑,撑到开始困了,不管吴研凌说了什么,陈茉都提不起精神去交流,一律用“哈哈”和“嗯”来表达,为了尽快结束,陈茉掏出手机说:“对半吧,我转给你。” “不用!”吴研凌义正词严地说,“你不能付钱。” “啊?”陈茉想了想说,“就是我妈和你妈不是一个单位的嘛,说交个朋友,不用你请客。” “要不这样,这次算我请你,你下次再请我,请回来。” 望着吴研凌期待的眼神,陈茉在撑死和好困的临界状态当中,无可奈何地感到头痛。 什么东西啊? 还有下次? 她不敢拒绝,实在不想回家和杨兰又吵一架,只好说。 “嗯。” 第48章 人说话的自我主体性 没过两天,陈茉收到杨兰喜气洋洋的反馈,说“小吴对你特别满意”,更是觉得头疼了。 她仔细回想自己那顿饭,觉得已经是摆中之摆,烂中之烂,热情是一点没有,态度也很不积极,全程除了吃没怎么说话,怎么就“特别满意”了? 陈茉不懂不理解不明白。 大哥你喜欢我哪儿啊?我改还不行吗? 陈茉直截了当,没有任何遮掩,大喇喇地给吴研凌发消息:“我妈说你特别满意?为什么!” 吴研凌也是个坦诚的爽快人,马上发了好几条长语音,每条都起码有四五十秒,刷刷刷占了满屏,陈茉不耐烦地全部转了文字。 粗看一遍,她总结出来了。 误会啊哥们,都是误会! 吴研凌首先说他对陈茉的第一印象就很好,穿着朴素,不施粉黛,但是十分清丽——他的原话是用了“清水出芙蓉”这种词汇,还说,我觉得天然的就是最美的。 然后他又补充说,我的意思不是不让你化妆,化不化妆都可以的,你化妆之后肯定蛮漂亮,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好,你知道吧?我想夸你。 其次他表达了歉意,并且为自己解释说他一开始看陈茉点了那么多,是担心吃不完而不是小气。 绝对不是小气,他以前也和一些女孩吃过饭,她们点了很多但是又吃不完,十分浪费,哦不是,不是浪费钱,他是觉得浪费食物,他不小气。 他说了好几遍这件事,重复地强调着,然后说陈茉居然全都吃完了,所以他对她一开始的态度是个误会,只要能吃完,那么你点多少钱都可以。 下一段的表述和上一段其实差不多,陈茉觉得差不多,但是吴研凌大概觉得是不同的,他另起话头,赞扬陈茉几次提出要付钱和 aa 的行为,他说,你是一个讲公平的女孩,我觉得这是特别难得的。 最后吴研凌说,我觉得你很善于倾听,我们也有很多共同话题,以后可以经常聊聊天,你放心,我们可以慢慢来,先做朋友。 陈茉看完所有语音转过来的文字,马上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忍不了这个人,大家连朋友都不可能做。 拒绝原本是个很简单的事情,但是难点是怎么说服父母。 陈庆和杨兰不会摁头让陈茉和谁谈恋爱或者结婚——他们确实不是那一种家长,而是自诩为“非常讲道理”,不包办婚姻,只提出“建议和帮助”。 他们逻辑自洽,认为自己很开明,比如“不断地建议”陈茉和周遇分手却没有强硬干涉,又比如“帮助物色”合适的婚恋对象却不会强行催促进度,诸如此类。 所以,同样的,他们理直气壮的认为——女儿也应该“讲道理”,而不是任性和胡搅蛮缠,不能没有任何理由的拒绝。 否则……用陈庆的话来说——这是个态度问题。 可是,如果陈茉不能给出在父母看来能一锤定音的冲击性理由,那么父母是不能忍受她彻底拒绝和吴研凌“接触接触”的。 尤其是在对方明确表示对她“特别满意”的情况下。 陈茉对人说话的自我主体性有一种敏锐的感知和抗拒,而吴研凌现在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陈茉敢肯定就算她把全部的语音放给杨兰听,再解释个三天三夜,她妈也不会理解。 杨兰女士,她的母亲,只会说,我觉得这个男孩挺好的,挺尊重人的。 对!是这样,陈茉可以承认,主观动机上来说,吴研凌并不居高临下,甚至可以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尊重她,看起来他经历过起码好几次相亲,或许在过往的失败当中总结出了一些教训,并且虚心进行了调整。 吴研凌不像某些网络投稿里面写的相亲男那样奇葩而离谱,反而似乎很正常。 可是这种正常对陈茉来说是不正常的,是难以忍受的。 因为他的叙述和视角全部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的。 “我觉得”你化不化妆都可以,“我觉得”你这样很好,“我”是想夸你的,“我觉得”你很善于倾听。 吴研凌对陈茉的评价,都是从“我的视角”去出发,这是一种浑然不觉的傲慢。 男人通常觉得自己的世界就是围绕着自己而建构的,他们有权利对出现在自己世界内的任何人物和事件进行评价。 为什么不行呢? 杨兰会这样说,两个人见面,互相评价一下对方,很正常啊! 可是“你没有化妆”是一种对客观事实的观察,“你没有化妆但是很好看”是一种主观感受,而“你没有化妆也很好看,我觉得这是很好的”是一种价值体系评价。 把某个客观事实和某个主观感受都放在自己世界的价值体系里面,得出结论——我觉得很好。 陈茉很抗拒这个,她讨厌不经允许就被对方纳入评价体系的感觉,即使对方得出的评价是正面的,她也讨厌,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这是一种隐形的、强烈的边界感,也许是因为独生子女的缘故,又或者是现代人的个人空间确实变大了,很难被上一代理解。 上一代普遍出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多数拥有兄弟姐妹,没有条件建立起完整的领地意识,基本无法共情。 所以陈茉就算讲清楚这一点,陈庆大概也只会讽刺她很矫情,是睡在十层棉被上敏感的豌豆公主。 但是吴研凌是她的同辈人,有没有可能和吴研凌本人讲清楚,然后结束掉这个麻烦呢? 不太可能……陈茉否决掉自己的想法。 陈茉长到二十六岁,工作四年,有起码的社会性和礼貌,她不可能在人家长篇大论的表扬她之后咄咄逼人的发去一串反驳,跟人家讨论什么视角、什么男本位,什么边界感。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冷处理,她本来打了两个字“谢谢”,随即又删掉,改成一个笑脸符号。 这就是线上沟通的优越性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研凌的回复很快过来,他问陈茉下一次见面和吃饭是什么时候,陈茉脑筋稍稍一转,选了一个工作日,而且是裴少飞要和她一起再去江北的那一天。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些男人的问题就在于说得太多了,暴露出来的自我太多,很容易让人找到破绽和弱点,从而思考出对策。 既然第一次见面陈茉无心之失,用脚答题却考了个高分,那么第二次多加注意,避开所有正确答案不就行了么! 吴研凌已经发了参考答案过来,陈茉有大信心在下一次考个零蛋。 不过,陈茉像很多考试过后才暗自懊悔没有好好学习的学生一样,责备自己大意轻敌。 要是见面之前,她能花上想要了解周遇十分之一的好奇心去了解一下,再使出当初勾引周遇十分之一的做作,估计马上就能让吴研凌吓得掉头就跑。 不至于获得一个高分开局,现在还得费尽心思的掉分。 想到这里,陈茉突然想起周遇。 就像问吴研凌“你为什么对我特别满意”一样,她也问过周遇一个类似的问题。 你为什么喜欢我? 陈茉这么爱问为什么,当然缠着周遇问过为什么,这是很关键的问题,但是周遇说不知道。 陈茉又问:“既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你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 周遇说:“因为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我说不出来。”周遇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但是能感受的到。” 陈茉感受不到,她只能感受到沉默、规律、有力的心跳,还有热腾腾的胸膛,她没有感受到任何词句和思维的痕迹。 但是周遇安静地看着她,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这种东西还偏偏就是周遇所说的那种…… 说不出来。 陈茉自己也说不出来。 所以她只好作罢。 而且这段问答不是个例,其实在过去的很多时候,陈茉都对付不了周遇,这个男的看起来安全无攻击性但是非常善于化劲,是一只毛茸茸但是非常狡猾的兔子。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3节 不过……陈茉很自信地觉得,她对付吴研凌应该是没有问题。 第49章 不化妆也挺好看的 陈茉发给吴研凌的地址是一家人均消费很高的网红餐厅,当天化了很隆重的全妆去上班,隆重的意思是她连假睫毛都贴上了,甚至包括那种一根一根的下睫毛! 陈茉翻出自己唯一一只小香,小心翼翼地喷上一点香水,手腕和后颈处也喷上了一些,精心搭配行头和配饰,踩上了细高跟——黑色绑带的款式,只为突出细白的脚腕,让黑白交错视觉反差感明确,达到一种盈盈可握的感觉,同时拉长比例,修饰腿型。 当陈茉走进公司,李李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问:“你要辞职了吗?” 陈茉摆动着腰肢坐下——紧身套裙勾勒曲线的同时意味着背只能挺直,并且保持收腹,她只好端着这副姿态回道:“谁说的。” 李李舒出一口气,神色转为八卦和好奇,压低声音道:“通常电视剧里要和老板拍桌子辞职就是你这套妆造风格,我以为你终于想开了要把郝总开了。” 陈茉苦笑一声:“我哪敢,有贼心没贼胆,有份工打就不错了,某位低调对钱没概念的资本家不是说过吗?九九六是福报。” 李李突然说:“我的妈啊。” 他的视线越过陈茉,直盯着门口,眼睛睁大了,陈茉也顺着他的视线扭头,悄悄吸了一口冷气。 门口出现了许久不见的罗主管,红唇明艳,气势十足,高跟鞋一下又一下踩得极稳,一丝不苟的盘着头发,带着两枚金灿灿的硕大耳环,旁若无人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郝总的办公室。 李李戳陈茉胳膊,用对暗号的语气问:“你觉得会是电视剧情节吗?” “根据我的推理……”陈茉沉稳地点点头,“一定是!” 罗主管再次从郝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却是很让大家意外的平静氛围,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和气的微笑,一前一后亲密地走出来,就差没手拉手了。 罗主管首先来到策划部的办公区域,站定之后微笑着说:“我来公司多年,感情深厚,一直以来呢,也受着老板和郝总的照顾,策划部是我一手筹备组建的,诸位同事也基本都是我招进来的,和大家一起工作非常愉快,但是……” 罗主管顿了顿,保持住微笑,继续说:“因为我个人职业规划的原因,我决定离职,从今天起,我不再担任策划部的主管,所有的工作交接我都会通过郝总向大家传达,希望各位同事能在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 话音刚落,郝总跟在她后面率先鼓起掌来,笑着说:“欢送。” 其他人还有什么说的,赶紧跟着鼓掌,把气氛先烘托起来再说,陈茉和李李对视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听起来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条件是罗主管必须姿态体面的做好这一番交接和表演。 不过,比起八卦,还是自己的未来情况更值得忧心,罗主管和郝总离开后,微茫的私语和键盘声响动成了一片,策划部每个人的神情都各有不同,怀揣着心思品读着领导变化给自己带来的机会或者改变,李李目不斜视看着屏幕,实际上在猛敲陈茉。 “完蛋,罗姐回不来了,那我以后岂不是一直得写小作文!” 陈茉想了想说:“难道郝总要一直这样自己亲自带吗?有没有可能会……” “我也觉得还是会有一个主管,你说是谁?又或者社招一个大佬空降?” “我怎么知道,我才刚转正!” “我觉得郝总不会提拔出一个罗姐第二来跟她作对的。”李李信誓旦旦地说,“我们都是罗姐招进来带起来的,郝总找谁都不放心。” 陈茉觉得他说的对:“那应该是社招。” “希望新领导不要再让我写小作文了。”李李悲愤地祈祷着,“我是个设计啊!” 正嘀咕个没完,陈茉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裴少飞,赶紧抓起包跑了。 被突如其来的插曲一撞,陈茉差点就忘了她今天打了外出申请,要再次拜访江北合作方的事情,手机里面已经有两个未接了,刚刚她接到的是裴少飞打来的第三个。 cbd 的写字楼下不能长时间停车,裴少飞只好把车开进地库等着,打开音响,顺便看些文件,陈茉叩了叩车窗,等玻璃降下来之后露出一个甜笑来:“实在不好意思裴律师,久等。” 裴少飞盯着陈茉看,稍稍愣了两秒钟。 地下车库的灯光璀璨耀眼,为整张脸镀上一层釉色,让陈茉亮晶晶的眼影和轮廓饱满清晰的红唇显得极为精致昂贵,仿佛要去参加什么晚宴似的,他想起初次见面时陈茉哭丧着脸落汤鸡的样子来,又想起这段时间已经看习惯的商务通勤装束,不知道为什么为这种反差突然弯起嘴角一笑。 “怎么这样漂亮?” “啊……不是。”陈茉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从车前走过去坐进副驾,“晚上要和人吃饭。” “原来是约会。” 陈茉叹了口气:“不,是相亲。” 裴少飞心思一转:“看来你很重视。” “不能这么说……可能恰恰相反。” 裴少飞很快明白,笑道:“你想吓一吓他。” 陈茉很少在工作场合主动聊私事,可是现在话口已经递过来,她也实在噎得难受,就忍不住说道:“他妈妈和我妈妈都在同一个单位,几十年的同事,我要是直接拒绝,不知道要被我妈念叨到什么时候去。” 裴少飞又是一声轻笑,语调随意地说:“需要我帮忙吗?” 陈茉眼睛一亮:“哎?还真可以!借你的出场一用,怎么样?” “没问题。” 裴少飞启动车子,转过头来快速对视,两个人眼中都闪动着小小的捉狭光芒,抿嘴一笑,一起干点“坏事”总能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陈茉心情轻松地跟着音响哼起歌来。 “你也听过?” “我很喜欢啊,超爱。”陈茉说,“去年他们整个团来江城巡演,我看了首场!” “我也去了。” “真的啊,这么巧?” “朋友送的票,之前不知道,去听了之后反而喜欢上了。”裴少飞扭动音响,把声音调大了一些,“这是印象最深刻的一首。” 他用的是法语发音:“la gloire a? mes genoux.” “我也最喜欢这首!”陈茉感叹道,“荣耀向我俯首,野心勃勃的于连。” 两个人不自觉聊了一路,又发掘出不少共同爱好来,等到从合作方公司出来,裴少飞直接把陈茉送到了晚上要吃饭的餐厅。 陈茉特意提前通知,吴研凌果然站在店门口,像那种电影惯用镜头似的,视线中先是驶入一辆黑色的奥迪,车门打开,细高跟踩在地面,顺着流畅修长的腿部曲线,摇动到极细的腰肢,饱满的胸脯,白皙的长颈,然后是精致的、充满攻击性的、明艳的妆容。 陈茉做作地朝着驾驶位上的裴少飞点头示意,嫣然浅笑,后者还她一个浅浅颔首,吴研凌果然问:“同事送你来的?” 陈茉微笑纠正道:“朋友。” 吴研凌清了清嗓子:“我也开了车来。” 陈茉的微笑依旧保持着,用上一副天真语气:“什么车呀?” “你选的这家人好多。”吴研凌突然说,“要等位,换一家吗?” 陈茉施施然一笑,扭动腰肢:“还是不换吧,我就想吃这家。” 策划部为罗主管开了一个“欢送会”,其实就是下班后一起聚餐,罗主管出钱请大家吃饭。 罗姐在公司很多年,毕竟有一起共事的情谊,基本上所有人都到了,忽然有人问:“陈茉怎么没来?” 李李替陈茉回答:“她今天打了外出,去江北了。” 另外有人说:“那也不至于赶不回来。” 罗主管出面道:“陈茉晚上有约会,她刚刚已经跟我说了,不影响。” 还是有人意有所指地说了几句,不过陈茉到部门时间不长,除了李李没什么熟悉的人,很快也就被忘记了。 大家放飞自我,一边吃饭一边酣畅淋漓地吐槽起傻逼公司来。 陈茉戏做全套,走得极慢,显得特别娇气,吴研凌跟在她身边说:“你上班还化这么浓的妆,穿这么高的鞋啊?” 陈茉偏头一笑:“不好看吗?” 吴研凌道:“还行,我主要是觉得不方便。” “坐车有什么方不方便。” “你会开车?” “打车。” 吴研凌吸了口气:“你打车上班?!” “有的时候,快迟到的时候,或者说,比如说今天呀……”陈茉拿腔拿调地说,“为了晚上吃饭,匹配餐厅的氛围,我特意穿的呢,穿这套当然不想去挤地铁,就打车咯。” “真没必要。”吴研凌说,“你上次不化妆挺好看的。” “上次我是……”陈茉话说到一半,路走到一半,突然像被静音了似的骤然顿住。 “你不是想换地方吗?我们走吧。” “为什么换?我号都拿了。”吴研凌反而有点不高兴,径直走到店外的等待区坐下,语气有点硬,“来,陈茉,过来。” 应着这一声“陈茉”,陈茉走了过去,经过了同样在等位的人群,有一个人抬起安静的眸子看着她,看着她擦肩而过。 陈茉感觉自己被一团空气噎住了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扭头,她难以置信,也根本想不明白。 周遇怎么会在这里? 第50章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这家餐厅其实就是周遇生日那天晚上原本打算来吃的餐厅,老板兼主厨是意大利人,会说中文,在平台上开了账号更新视频,粉丝特别多,算是“大网红”。 虽然不少人吃过之后对菜品褒贬不一,价格也偏贵,但是陈茉特别好奇,她就是想来尝尝。 那天没吃成,可是好奇心还在,所以陈茉这次就定了这家,虽然也有过一瞬间的顾虑,但是很快就被排除掉了。 一家本该在那天去结果没去成的餐厅而已。 何况,除去陪着陈茉“就是想来尝尝”的因素,周遇应该永远不会走进这家餐厅,他对中餐之外的菜系兴趣寥寥,是个能一辈子爱吃辣椒炒肉的人。 可是现在周遇就是坐在这里,一个人坐在这里,身旁放着黑色的电脑包,手里捏着等位的卡片。 他看见陈茉从裴少飞的车上下来,也看见陈茉冲着吴研凌偏头笑了,他还看见陈茉完全没有在看他,所以他一直在看着陈茉。 在夜色之中,在餐厅灯光的映照之下,在他眼中,闪闪发亮像钻石一样的陈茉。 吴研凌不管在说什么陈茉都已经没有心情去反驳,她安静而呆滞地听着吴研凌关于网红和性价比的高谈阔论,在对方好像是在开玩笑其实是在非常谨慎地确认的时候点了点头。 吴研凌问:“这顿该轮到你请我了对吧?” “嗯。” 有一股勉强撑起的架势缓慢地在心里坍塌掉,陈茉不停地摸着自己长长的吊坠耳环,完全是刻意拧着视线不看周遇,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做,她要去和周遇打招呼吗?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 那要怎么介绍,怎么面对,怎么处理呢?是前男友,还是朋友,吴研凌呢,她怎么告诉周遇吴研凌是谁,她希望周遇以为吴研凌是谁?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4节 她不知道,统统都不知道。 接近半个小时过去,陈茉还是没有想到,吴研凌大声抱怨道:“这要等到几点钟,饿都饿死了,还要多久?” 陈茉没理会,她的心脏咚咚跳着,思绪乱七八糟。 可是周遇站了起来,他走到陈茉和吴研凌面前递出卡片:“下一个就到了。” 吴研凌诧异地问陈茉:“你提前找了人帮忙排吗?” 陈茉微微仰脸看着周遇,他神色沉静,没有看她,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遇对着吴研凌说:“对。” 还是对着吴研凌,他又说:“去吃吧。” 然后他转身走了。 陈茉猛然站了起来,脚步动了几步,吴研凌握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走:“快快快,到了到了,人家在叫号了。” 陈茉梦游一样被吴研凌拖进餐厅,坐下来才回过一点神,看两眼菜单,又看两眼窗外,吴研凌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吴研凌跟着看了两眼:“幸好有人帮忙提前排,你看还有那么多人。” 他又问:“刚刚那又是谁啊?” 陈茉呆滞地回答:“朋友。” “哎哟。”吴研凌似笑非笑地说,“你真是有很多朋友。” “嗯。” 陈茉又飘走了,想着事情出神,吴研凌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一律机械地点点头。 吴研凌抱怨一盘通心粉要七十多块价格不合理她点点头,说中餐比西餐不知道讲究到哪里去了她点点头,说尝尝新鲜可以真没必要来第二次,她还是点点头。 他们吃完了饭,陈茉愣愣地跟着吴研凌去商场的地下车库,听见他大谈新能源电车的未来,才突然像被点醒一样回到当下集中注意力。 吴研凌买的就是电车,一边介绍起步快乘坐舒适的优点一边发动车子,有意无意之间提及奥迪早就开始降价了,四十万的车现在就值二三十万,油价那么贵,新能源未来是大势所趋。 陈茉听在耳朵里“新能源”三个字,脑海里浮现的关联却只是周遇。 周遇的公司就是做新能源的,目前最直接的利润点就在新能源车,他入行是在两年前,从那家教育机构辞职之后。 陈茉每次找工作都是哪里给的薪水高去哪里,周遇则谨慎和慎重很多,他当时也拿到了不少 offer,最终入职的公司并不是薪水最高的,而是综合考虑了很多因素。 比如人员规模、行业前景、岗位潜力,晋升制度等等。 他们有时候也会讨论一下大环境、经济形势和行业前景,陈茉纯粹是因为好奇和热情所以什么都看,周遇更加务实一些,更关注和自己切身相关的。 两个人一起看纪录片和新闻,陈茉提出想法,周遇补充数据,他很少有强烈的观点倾向,喜欢用“不过我们普通人也改变不了什么”来结尾。 有的时候,陈茉难免觉得周遇有点悲观,太安于一隅。 他不是那种野心勃勃想要改变世界的男人,也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出人头地的人物,理财风格是稳健型,对高风险高收益的机会敬而远之,陈茉知道父母很看不上这样的人,所以她很少对他们提起她和周遇相处的细节。 她知道父母会怎么说,他们会说,这叫做没有出息,不上进,不敢想,不敢拼。 她还想起了一些别的事,回神一瞬又陷入回忆开始走神,吴研凌终于发现了陈茉的心不在焉,算是识趣地止住话头,但是评价说:“你们女生最好多了解下时政新闻,政治啊,经济啊这些,有好处的。” 陈茉不置可否,一言不发,放在平时她已经八百字小作文开始输出了,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情,她掏出手机,把周遇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几乎是在半分钟之内,她收到了周遇发来的一个句号。 什么意思?陈茉下意识回了一个问号,周遇说:“没什么。” “你怎么一个人去吃饭?” “上次错过了,有点好奇。”周遇问,“那家好吃吗?” “……还可以吧。” “没看到你发照片。” “忘拍了。” “很好看,为什么不拍。” “菜?” “嗯。” 他没有问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 其实陈茉还想说点什么,她有一种解释自己的冲动,但是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去解释,于是烦躁地关闭屏幕,看着车窗外街道闪过的一道道霓虹。 吴研凌见陈茉没有回应,又说:“未来政策方向都是这样,我建议你劝劝你那个朋友早点换车,越到后面奥迪越是不值钱了知道吧?” “都是哪样?”陈茉突然开口,收起手机,身体坐直了一点,“你知道海南禁售燃油车的时间是哪一年吗?” 吴研凌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熹 陈茉邪魅一笑,说:“考考你。” “我知道这件事,但是具体时间不记得了。” “那我告诉你,是 2030 年。”陈茉又说,“新能源免购置税、不限行、不限号,由此引发的油电同权的争议你怎么看?” “油车的车主在网上闹呗。” “是吗,乘联会的提案你没有了解过吗?” “什么会?” “你真的觉得奥迪降价和一系列油车的措施只是在争夺市场吗?” 陈茉一口气不停,继续说:“从数据上来看,六年内中国的电车销售增长了十二倍,那欧美的老牌车企为什么不做电车?奔驰为什么宣布放弃全面实现电动化的计划?苹果全面停止泰坦计划,不再重点研发电车,特斯拉却在上海继续建厂加大投入,为什么?” “欧美车企和专家说中国新能源车产能过剩,市场消化不了,国际能源署的展望报告又说未来十年全球电动车需求持续强劲增长,到底谁才是对的,你觉得呢?你怎么看?” “这个很复杂,一时半会讨论不了。”吴研凌脸色有点不好,“我在开车,得看路。” 陈茉笑了一下,堪称嘲讽:“哦不好意思,那不打扰你。” 车辆驶入地下通道,手机信号逐渐减弱,陈茉享受着安静的车内氛围,感到握在掌心的手机突兀的一跳,陈茉刷开屏幕,周遇发来一条信息。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车辆从隧道中冲出,夜色和色彩斑斓的城市彩光扑面而来,陈茉的眼泪从湿热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她无声抹掉,但是仍然在落,陈茉继续用手背去擦,眼线被染花了,她一边哭一边想自己肯定丑极了,一时之间各种滋味涌上来,哭得更伤心了。 吴研凌好几分钟之后才发现,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什么。” “啊……我……我说错话了?” “跟你没关系。” 木登木登 吴研凌把车子靠边,停在路面上划线的停车位,完全手足无措,张了半天的嘴,只喊出一声:“陈茉。” 他抽了一叠车上的纸巾,陈茉一把扯了过来,吴研凌抱歉道:“我是不太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跟你没关系!” 吴研凌执着地道歉:“我的问题。” 陈茉不得不从悲伤的心情中抽出来三分认真和严肃,转过脸带着鼻音说了第三次:“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她的眼线和睫毛膏洇了一圈黑色,像只熊猫,鼻尖哭得发红,两颊都是水光,吴研凌用安慰的语气说:“别哭啦,你现在的样子挺可爱的。” 陈茉咬了咬牙,再没有一点想要解释的想法,她蹭了蹭眼睛,在泪水再次模糊视线之前,飞速地在手机上发出去一句:“当然!” 第51章 二十六岁的决定 其实陈茉做了错事,她是知道的,她不该把周遇放出黑名单,也不该回复一句“当然”,他们重新联系继续去做什么“朋友”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在消耗他们彼此的时间和青春。 二十三岁时的决定和二十六岁时的决定是不同的,其实周遇一开始说的就是对的。 他说,我们不合适。 他是对的。 他那时候说,我们不合适,但是可以做朋友。 他也是对的。 相互有好感又不合适的人应该做到朋友为止就行了,在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那时候陈茉不肯听,她想只是谈恋爱而已,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合适? 反正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就是合适,做什么朋友?没有这么磨叽又模糊的选项。 然后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开开心心地过了两年,像惯性向前的小球,一路滑行过时间和岁月,如果不是突然的争吵打断,也许他们还可以继续谈下去。 可一旦被打断,一旦被停了下来,就需要克服摩擦力,就需要巨大的推动力去重启,可是陈茉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陈茉了,她失去了重启的能力。 互相了解的越多,思考的越多,就越是犹疑。 爱得越深越是犹疑。 周遇从来就是很认真的人,他的人生是一条直线,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已经被陈茉打断和修改过一次,没有获得世俗意义上的结果,陈茉不能再重复一次,她无法给出承诺,不仅是家庭的压力,还有混乱的她自己。 在最初的伤心和赌气之后,陈茉越来越能理解周遇为什么没有来找她,她甚至希望周遇不要再来找她,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 她没有那么粗壮的精神力去脱离和对抗父母的压力,也没办法提升自己合理处理负面情绪的能力,更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周遇“结婚就是对感情负责”的人生规划。 她对他不够好,也不想付出那么多。 刚好也分手了,所以应当到此为止。 但是为什么爱是如此独立又强悍,就算是自己也难以撼动,这种情感到底发源于哪里,又怎么找到源头才能像水龙头一样关掉? 明明都已经想清楚了,却还是舍不得,人的情感真是脆弱又软弱,陈茉的眼泪一半为了周遇,另一半为了自己。 主要是为了自己。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5节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糟糕的人,稀里糊涂不干脆不利落,劝夏莉的时候那样的信誓旦旦,原来也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陈茉作为观众看到这就会换台了,觉得这样纠结着多没意思,早点想开算了。 下一个会更好的,或者总会有一个更好的,人生和爱情就该是这样的,没有非谁不可。 可惜这不是一部电视剧,这是她的生活,她不得不亲自感受,知易行难,因此显得拖泥带水,陈茉分手了,可是什么都没有变好。 她完全没有变得更开心一点,一丝丝也没有。 她试着变得干脆和理性一点,可是也完全做不到。 周遇收到了那句“当然”,可是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很多开心,他打开窗户久违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又觉得很没意思,拔了出来夹在指间,任由烟卷缓慢地燃烧。 长长的烟灰掉在窗台上,周遇收好垫在下面的纸巾。 他租的公寓距离陈茉的公司很近,从窗口就能看见不远处 cbd 热闹繁华的一角,镜面的大厦玻璃即使在夜色中也是亮闪闪的,精致、冷肃、毫无温度。 陈茉就是在那栋大楼里面上班,随心所欲地选择帆布鞋或者细高跟,她不是能够被限定在某一种风格、某一种类型的女孩子,但是如果她想,她什么都能做。 他无法为她保障那种生活和那样选择的权利。 在最初的最初,陈茉提出的“约法三章”里面就有一条——恋爱之后不能降低生活水平,周遇认为自己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一直以来,他也做到了这一点。 他可以为陈茉的所有账单付账,陪她去吃想吃的餐厅、去看想看的电影或者音乐剧,去旅游、去买衣服,生日的时候准备足够用心足够匹配的礼物,但是周遇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切建立在陈家对女儿的支撑之上,所以他几乎不可能到达他计划之中的那个未来。 但能够在旷野当中行走,也是一种幸福,两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他本该知足,贪心是某种级别的奢侈品,而他并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周遇攥紧了掌心里的纸巾。 他做了错的事情,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明明说出口了不合适,明明什么都想过了什么都明白,却还是要跑到江城来,还是把自己廉价而无用的喜欢说出了口。 明明知道不可能足够,却还是每个月存下一笔购房基金,江城一环内的房价跳水和他一夜暴富的可能性相同,都是渺茫的,他再怎么规划和节省都没有用。 从 lv.1 的出生点出发,又没有对应的野心能力和机遇,是不可能到达 lv.100 的。 还是舍不得,什么都舍不得,还是在贪心,他可以不从这段感情当中走出去,但是他不应该再去打扰陈茉。 可是…… 他真是个糟糕的男人。 “聊聊天吗?” “聊。” 然后就停住了。 周遇对着手机苦思冥想,话是他开口的,但是他却找不到话题,想一想如果当初不是陈茉足够主动,他们的故事的确难以推进到如今这步。 周遇有点灰心,心想自己果然是很无聊。 硬着头皮,想了想平时陈茉会和他说的聊天开场白,周遇打字问:“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瞌睡来了递上枕头,陈茉迫不及待地解释:“被迫和我妈介绍的人吃饭算吗?” 周遇的心沉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把屏幕扣起来,又翻过来。 调整了一会儿情绪,他打字道:“说说吧。” “那个男的挺逗的,洗完澡跟你说。” “好。” 陈茉已经到了家,路过玻璃的时候把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一个红眼李逵,偏偏周遇发来消息,她赶紧解释,生怕对面的人跑了。 得到一个“好”字之后,陈茉雀跃地扔下手机去卸妆洗澡,她的心情现在好了不止一点,于是她决定人应当适当的放过自己。 她和谁聊天比较开心,那就应该去和谁聊天,不要总去想那么沉重的事,想那么多前置条件,因为有一部电视剧的标题是这样说的——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握着手机东拉西扯到了十点多钟,陈茉困了,发了一只想睡觉头低低眯着眼睛的兔子,周遇回复了晚安的表情包,然后抬起头推开窗,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月亮绕开云层撒下清辉,安宁美丽,可惜只有三分之二,另外一块缺着,像被兔子啃下一大口的月饼。 中秋早就过了,周遇突然想吃月饼。 他翻出来公司过节发的礼盒,拆掉密封纸,有滋有味地咬了一口。 连着好几个月,每天的晚上都空白无聊,折磨不堪,今天终于是个例外。 人偶尔也得让自己在计划之外喘口气,做一点任性的事情。 第52章 可能是因为我识字 陈茉到了公司之后发现策划部的同事都表情奇异,很难形容,李李转着椅子滑过来言简意赅地感叹道:“罗姐真是太解气了!” “什么意思。” “你迟早会知道的,别急。” 罗主管的离职手续走的迅速而流畅,公司也给了对应补偿,看起来完全是好聚好散,但是李李说原本郝总是不想给补偿的,想耗到罗主管自己辞职,只是罗主管自己体面谈妥,考虑到这么多年的老员工对公司稳定的影响,郝总最终松口。 要说郝总站在公司立场上有没有错——很难说有错,但确实给人卸磨杀驴的感觉,而且上一次开着办公室训人也让人议论纷纷,郝总有些词句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的范畴,同事们私下里很不忿地说也太不尊重人了一些。 陈茉同意这种观点,出来打工又不是给人卖身,雇佣关系也应该保证起码的互相尊重,不是给了钱就能随便践踏别人的人格。 员工的确是弱势群体很难反抗,虽说老板或者领导大多如此,不过…… 从来如此,便对吗?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茉体会到了李李说的“解气”是什么意思。 郝总宣布策划部暂时不设主管,由她全权代管,但是考虑到精力原因,她会安排一个助理岗位协助进行管理,消息宣布之后策划部的同事看起来都很坦然的接受了。 毕竟老板娘想怎么设结构就怎么设结构,没有主管但是有主管助理,也不算多么稀奇的事情。 郝总请策划部全体吃工作餐,非常亲民地招呼所有人一起坐电梯,笑眯眯地拉着人问点餐建议,大家脸上都挂着社畜商务又热情的微笑,其乐融融。 然后陈茉就看见罗主管施施然从对面那家公司走了出来,也来等电梯,望着郝总笑了笑:“郝姐,去吃饭啊?” 郝总脸上的表情的确精彩,陈茉不敢吭声但是盯着欣赏,在心里偷笑,对面这家并不是同行,不违反竞业协议,但是天天脸对脸,不得不说绝了。 已经演过好聚好散的戏,在下属面前不能砸了场子,郝总勉强露出一个脸黑至极的笑容来:“对,和大家一起。” 罗主管又笑:“大家以后可要好好跟着郝总做哦。” 一群人热切地附和道:“当然,当然。” 电梯来了,大家一边挤进去一边聊天,罗主管语调轻松地和人聊着附近新开的早餐店和咖啡馆之类的话题,熟稔亲和,仿佛没有离职似的。 陈茉想到一个表情包,和李李对视一眼。 李李忍住笑,完全意会,在手机上偷偷发给陈茉。 一个字,绝! 下午开工后陈茉被郝总叫进办公室,她发现郝总的电脑大屏上正打开着她的简历,郝总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以前当过主管?” 这事看起来是这样,但是……不过陈茉现在不好解释那么多但是,只好简短回答道:“嗯。” “管几个人?” “六七个吧……” “行,那就这样。”郝总看着她说,“陈茉,你来当我的助理,协管策划部。” 陈茉大脑空白了一下,一不小心问出心声:“加钱吗?” 郝总有点无语,眼睛转了转忍了忍:“加,同主管薪资,岗位试用期三个月,还有问题吗?” “没有。”陈茉马上说,“谢谢郝总,我一定会努力的!” 就这样升职加薪了?陈茉坐回工位,还有点恍惚。 正式行政任命通告很快下发,李李第一时间赶来恭喜,趴在她的机箱上指着自己说:“我,秦始皇,打钱。” 陈茉笑道:“今天还不是疯狂星期四好不?” “那奶茶总得请吧!” “当然请!” “陈茉,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李李虚心求教,“这就当上主管了,不过你之前都当主管了,为什么还来找个一线岗位啊?” “我之前……”陈茉勾了勾手,示意他凑近,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我之前是怎么当上主管的吗?” “啊?你说。” 陈茉严肃地说:“因为我识字。” 陈茉当主管的那段简历经历,发生在她在一家石油贸易公司做品牌策划期间。 从整体规模上来看,公司属于小微企业,连带前台和行政也不过七八十个人,但是从利润和业绩规模上来看,体量就很庞大了。 石油等大宗商品贸易的门槛就是这样,几十万不可能拿上桌,账面上动辄是几千万几个亿的流入流出,最近几年因为欧佩克控价减产,国际油价欣欣向荣,老板赚了很多,一直在不断地扩张和招人。 除了国际石油贸易,公司在国内也有几个大型油库,老板凭借着业内经验和人脉做 b 端生意,什么花里胡哨的品牌包装通通不需要,但是赚了钱了就想多开板块,想做 c 端市场。 做 c 端面向普通消费者,就不能那么粗糙了,于是陈茉和几位同事就被同时选中,组建起了一个全新的品牌部门。 陈茉是被 ceo 直接招进公司的,大概是看重了她曾经既卖过辣条又做过教育等等八竿子打不着混乱但丰富的工作经历,彼时品牌部门刚刚成立,暂时没有主管,所有人都直接向 ceo 汇报工作。 老板是海油勘探出身,行事风格十分粗犷,因为经常国内国外两头跑,所以很少在公司。 陈茉入职了好几个月,也没有见过老板一面,给老板预留的董事长办公室一直空着,装修倒是陈茉负责做的。 量完尺寸发现整个屋子有一百多平米,陈茉从心底冒出劳动人民愤恨的嫉妒。 ceo 交代陈茉,老板要买一个高级茶桌待客用,陈茉就直接推门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规划尺寸,反正一直没有人,她也没有顾忌没敲门,一进去突然和坐在老板椅上的一个光头大眼瞪小眼。 光头脚架在办公桌上,手上拿着一个金灿灿的手机,陈茉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刘总?” 光头啊了一声,点点头。 我靠原来这就是老板,怎么突然从地里长出来了?没见他从大门进来啊? “刘总不好意思,我来估一下茶桌的尺寸,马上就走。” 陈茉和老板从来没有工作沟通,也没有话说,急忙要跑,老板看着手机突然出声:“来,你过来一下。” 陈茉揣着手踱过去。 “一个字像秦又不是秦,是什么?” 陈茉眨眨眼……干什么呢这是,脑筋急转弯?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6节 见她发愣,老板咧了下嘴解释说:“我这电话本里人太多,找不到人,我就记得那个老总姓什么……反正就是像秦又不是秦的那个字!” 陈茉问:“哦哦,那念什么?” “忘了。” 还真是脑筋急转弯,陈茉福至心灵,灵光一闪,说:“是不是岑?” “啥?” “岑夫子,丹丘生,将近酒,杯莫停,岑是个姓。” “咋写?” “拼音打就行。” “我不会打拼音,口音不行。”老板把手机递出来,“来,你写。” 陈茉在屏幕上手写然后搜索,老板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这个人!” 并且大为赞赏:“哎呀,小姑娘,有文化,哪个部门的,我怎么没见过?” “品牌,我……刚入职。” “哦……那谁招进来的是吧?品牌是不是还没主管?” “对,我们都直接和张总汇报。” “那不行,小张我有大用,别老耗在这种破事里头。”光头老板一挥手,“你当主管吧!” 陈茉稀里糊涂地出了办公室,因为是老板钦点,ceo 张总也没有意见,只是他有点奇怪,问陈茉:“刘总怎么突然点你了?” “我也不知道……” 陈茉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识字。” ceo 困惑地和陈茉对视,陈茉感觉这事太荒谬了,无从解释,只好咧嘴神秘地微笑起来。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仅仅半个月后,国外产油区军事冲突,国际油价走势不稳脱离预期,连资本大佬都纷纷折戬沉沙,各个翻船。 光头老板更是亏得倾家荡产,把公司从八十个人裁到只剩十八个人,勉强保住了核心运转没有破产,硬是吊下了一口气。 公司还活着,但是陈茉的工作和主管体验卡一起没了。 品牌部因为既是新部门又没有直接利润效益,全部门率先滚蛋,陈茉一个月的主管体验卡到期,她连味儿都没尝明白。 虽然如此,但主管就是主管,一个月的主管也是主管,离职后陈茉大笔一挥,理直气壮地把策划升任主管的经历写进了简历里。 而现在,这份简历又呈现在了郝总的办公桌上,为陈茉拿到了这个协管策划部的升职机会。 世事真是无常又奇妙。 难道这就是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吗?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外一扇窗,陈茉先和夏莉啊啊啊啊叫了一通,又习惯性打开另一个对话框,高高兴兴打了一大段,发出去以后定神一看,点了撤回。 周遇应该是在上班,午休时才回复,只能看见系统的撤回提示,问道:“怎么了?” “没,不好意思,发错了。” “嗯。” 过了一会儿,周遇又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很好的那种。” 回复过来的是一只小兔子撒花瓣的表情包。 不能再聊下去了,陈茉心想,偶尔的放纵也得有个限度,她发了个小兔子和你说拜拜的表情包,说:“吃饭去了。” 然后对着同一只出自于同一个表情包系列的小兔子,莫名其妙觉得美滋滋的。 是因为升职加薪了,我实在太高兴了,所以看什么都顺眼。 陈茉对自己说。 第53章 隆重登场的完美男主 程翊和夏莉再再再再再次复合之后,显得对她十分上心,两个人住在夏莉的公寓里,基本天天都在一起,不仅经常上下班接送,而且时不时还搞点心思和花活,把夏莉哄得很高兴。 陈茉听夏莉说,程翊打算下个月带夏莉去香港迪士尼,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程翊是不是要和你重新求婚?” “应该是吧。”夏莉眉飞色舞地吃着冰淇淋,满脸幸福红晕地咬着勺子,“上海的迪士尼又不是没去过。” “挺好的,你俩的意难忘终于要演完了,结吧结吧,我给你当伴娘。” “好呀!对了,茉茉,你有现在 ip 地址在港澳台的朋友吗?” “好像没有吧。”陈茉随便想了想,“干嘛?” “帮我抢票。” 香港红磡体育场能开四面台,音响效果好,前排距离舞台又近,是粉丝心目中的最佳演出地之一,基本上一年四季都有演唱会或者演出,下个月是张学友,夏莉想和程翊去听,特别是一定要听那首《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但是歌神毕竟是歌神,一向是一票难求的,而且香港的票不上内地的票务网站,只能用当地的,网速让人干瞪眼,夏莉不知道看论坛哪个粉丝的贴心小攻略说,港澳台 ip 去买有优先级。 陈茉只有长年在深圳的朋友或者同学,在香港的还真是没有,也就这样一说,没太放在心上,偶然间刷朋友圈,居然发现裴少飞正在香港,发了一堆九宫格加一个定位,高级餐厅、红酒、应酬的场面和国贸夜景随手拍,之类的。 陈茉就留言调侃说,裴律师啊,纸醉金迷。 裴少飞马上回复说,出差而已,老板醉金,我是纸迷,每天处理文件,好惨。 他发的图里面夹着一张挺日常的照片,不是惯常见到的西装革履,似乎是和同事一起在维多利亚港,黄昏的晚间夕阳把清晰的俊朗五官都打成模糊的背光,只看得见被风揉起的额发和拧开两颗衬衫纽扣的锁骨。 裴少飞被人抓拍,笑了一下,很随意,也很惬意。 看起来这趟公务出差还是挺爽的,不是很忙的样子。 陈茉想了想,顺便就去私聊敲裴少飞,很客气地问他能不能帮一个忙,裴少飞很干脆地一口答应,陈茉把购票网站的链接和开票时间发了过去。 当然聊了两句,请人帮忙要讲清楚前因后果,陈茉告诉裴少飞闺蜜和男友下个月要去香港的事情,裴少飞又提到,之前两个人共同喜欢的剧团下个月在香港也有演出。 陈茉当然知道,她一直密切关注,然后,就聊了一会儿红磡的舞台视听效果,亲临现场的话一定非常震撼,陈茉感叹说:“我还没去过,就怕票抢不到!” “抢到票你会去吗?” “抢到再说吧。” 裴少飞回答:“肯定能的。” 张学友的演唱会开票后裴少飞很快买好,发来电子票二维码,陈茉大力感谢,裴少飞突然说:“还买了另外一场,两张。” 他发来剧团的红磡演出票。 “天啊,你抢到了!太厉害了,羡慕。” “不用羡慕。”裴少飞似乎在对话框那头轻笑,“下个月要不要一起飞香港?” 陈茉在下班路上收到微信,风中凌乱了一会儿,随即心跳如落雨。 夏莉闹着要看“帮了大忙”的裴律师长什么样,陈茉给她看了朋友圈,夏莉翻了一遍之后说:“什么嘛,都看不清脸。” 裴少飞确实很少发自己的照片,看来看去只有维港那张,而且他的朋友圈是三天可见,陈茉就把他头像放大了给夏莉看,就是那张商务西装照,夏莉端详一阵,点点头:“还蛮帅的,就是按刻板印象来说,这种男的往往有点衣冠……” 毕竟“帮了大忙”,夏莉念头一转改了口:“……楚楚。” 陈茉喃喃地纠结着:“我要去吗?” “去嘛,有什么不行的,是他先递来的橄榄枝,茉茉,你从来也不是这么纠结的人啊。” 陈茉不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纠结里。 夏莉凑过来,在陈茉耳边,突然用那种恶魔低语的声音说:“我知道了……你在纠结周遇。” 陈茉马上把她的脑袋推开:“不是。” “那你纠结什么嘛!”夏莉两手一摊,“请你看个演出而已,你不会连孩子在哪上幼儿园都想好了吧!” 陈茉露出一种很不常见、很钝感、很迷茫的表情,她想起了她以前分手后的一些状态和言论。 但是现在好像变了,好像怎么努力也回不到之前的那种洒脱自然的状态,而夏莉果然替她说了出来。 “你要想走出现在的感情状态,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注意力投给新人,新的来了,旧的自然就去了,对吧?” “我现在还不急着走出来。” “我没在说周遇。”夏莉笑眯眯地说,“难道你不想趁这个机会走出你吴哥吗?” “我靠……”陈茉忍不住骂了一句,轻轻踢了一脚夏莉的凳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茉本以为上次吃饭把吴研凌暗怼一顿,再高的分数也已经降成负分,只用安心等着自己被他拒绝,从而给杨兰一个交代,自己脱离苦海。 没想到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吴研凌对她越来越有兴趣,不仅反复约她,而且还开始送花。 陈茉再次复盘,分析出来应该是上次不小心在吴研凌面前流了眼泪,因此前功尽弃。 有些男人的脑回路像密不透风的钢板,形成了固定闭环之后谁都改变不了,吴研凌坚持认为陈茉是情感很脆弱的小姑娘,凌厉的妆容只是一种伪装,她在等待被人放在手心呵护。 吴研凌说他愿意做那个人,陈茉快崩溃了。 她起码说了五遍她哭和他没关系,但是无济于事。 花是直接送到家里来的,杨兰满心欢喜,不停地说:“林科长总在问呢,你俩要是成了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大媒人!” 陈茉受不了了,但是杨兰油盐不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我和他合不来”,就挡一句“你总是不会发现别人的闪光点”,说“我没办法喜欢他”,就挡一句“你们慢慢相处不着急”,这样一看,夏莉的建议看起来就很实用。 如果陈茉身边出现新的可能性,那么也许父母就不会那么热切地关注她和吴研凌的进展。 而且裴少飞没有什么不好的,长相、事业、家世、谈吐、性格,完美的就像偶像剧里隆重登场的男主角,唯独只有一点…… 那就是陈茉很难确定自己到底是那个万中选一的女主角,还是被淹没在背景介绍里为男主角增加魅力点的露水情缘。 但是她本该不在乎这一点,以前的她确实不怎么在乎。 她原本是一个非常擅长把人忘在脑后的人,所以只为当下负责,很少会想以后。 最终陈茉还是去了香港,因为下个月杨兰的单位工会组织秋季健康徒步,鼓励带家属,杨兰报了名要去,吴研凌的妈妈也会去。 陈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杨兰会干什么,因此先下手为强,亮出自己办好的港澳通行证脚底抹油跑了。 行程短暂,就当是散散心,夏莉和程翊二人世界,陈茉和裴少飞一起去看了演出。 虽然是听过好几遍的《红与黑》,但是陈茉依然沉醉其中,红磡的观众席的确和舞台好近好近,陈茉贪婪地靠近着,她甚至能直接看清演员们闪闪发亮的眼睛。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7节 灵魂和热情在其间燃烧,陈茉感动得眼眶湿润,裴少飞时不时看向她,在合适的时机贴心地递上纸巾。 散场之后,裴少飞问陈茉还想去哪里。 陈茉在全然黝黑的夜色中打量着裴少飞。 他确实是极有分寸的老手,谨慎地把话筒交给女方,因此一定不会出错。如果女孩子要求直接回酒店,那么做个绅士就好,如果说要去夜市,那么就问一问是庙街、旺角还是深水埗,是真的想吃东西还是想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那万一要去中环呢,就是另外一种类型的女孩子,如果说了维多利亚港,就又是一种类型,如果要去兰桂坊,则更是直接很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无论如何,不会出错,不会冒犯,不会难堪。 当然以上皆是陈茉的猜测,也许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说不定,或许是她以貌取人,又或者雷达可能出错了,裴律师是佳婿良配,他们应该试着认真地了解彼此。 但是……他真的像吗? 陈茉没那么天真,没法说服自己这只是纯洁而普通的异性友谊,裴少飞什么目的也没有,只为了一起看一场演出。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第一次私人行程,此前的交集不过五六次,除去第一次令人尴尬的意外,此后都是工作范畴。 裴少飞送了陈茉一只玩偶,帮了她一个小忙,然后顺水推舟地送来一张她喜欢的剧团演出票。 他们算不上熟悉,也不及暧昧,充其量是 crush网络用语,可以理解成一时上头的短暂关系而已。 现在,此刻,陈茉和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一同站在陌生土地的夜风之中。 从陈茉的视角来看,裴少飞脱下了西装套装之后,也一并脱下了工作伙伴和社会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层安全光环,这个男人仅凭长相和气质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类型。南国四季温暖,他穿上印着大大英文字母的黑色短袖衬衫,锁骨上带着一根银链,双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显得非常年轻、松弛且自信。 当不打发胶向后梳之后,裴少飞的半长额发也放下来略略扫过眉毛,让那双凤眼变得更柔和了,也更含情万分,仿佛久别重逢,因此总是静静望着人,挪不开眼。 他身上有清淡而好闻的香水味,他合人心意的就像是一个量身打造的礼物,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一个人刚刚分手不久的时候。 就连他的态度也无可指摘,陈茉故意不接话,说:“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随便走走。” 裴少飞只是笑了笑,很轻快地答应:“好,那就走走。” 第54章 裴律师会和我结婚吗 在微风中两个人沿江而行,向着尖沙咀方向慢慢走着,聊着刚刚的演出,聊野心勃勃的于连,用爱情做利刃,要荣耀为之俯首,也聊司汤达的原著,聊漫长而复杂横跨欧洲的波旁王朝。 陈茉抛出一个问题,忽然轻轻微笑着看向裴少飞。 “一个女人创作的爱情故事就只是爱情故事,一个男人创作的爱情故事却可以被称作名著和史诗,裴律师,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裴少飞想了想说,“男人看待爱情总是没有女人那么纯粹。” 陈茉有了兴趣:“怎么讲?” “男人们笔下的爱情,好像总是更残忍一些,于连是为了攀登荣耀之路,小仲马笔下回归上流社会的是阿尔芒,陨落消散的只有玛格丽特,包法利夫人的两次偷情没有给她带来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反而是令她债台高筑,最终自尽。” 裴少飞换了种语气,略带轻柔地含着笑意说:“可是简爱、傲慢与偏见就完全不同,呼啸山庄的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就算是相互折磨,也仅在爱情范畴,女作家可以仅仅只是谈论爱,男人们总要掺杂其他东西。” “哪一种才是事实和真相?” “或许都是,只是女人更懂得爱,男人更擅长伤害。” 陈茉撇撇嘴:“这听起来像一句讨好人的哄骗, 在花言巧语的范畴内。” 一个男人发表的两性关系言论如果听起来极为舒心,那么目的往往也没有那么单纯。 裴少飞不否认:“是吗?那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 陈茉停了下来,含笑望他一眼,把吹乱的发丝从容不迫地整理到耳后,毫不遮掩地露出质问的眼神,弯了弯嘴角:“真的要我说出来吗?” 裴少飞也停了下来,站在她身前,然而他们靠得很近,远远超过安全距离,盈盈水色融在他的眼睛里面,他的声音轻得像气声。 “可以吗?” 陈茉什么都没说,香江海风吹过了几千年,温柔地为整个氛围营造出浪漫的滤镜,裴少飞抚上陈茉的肩膀,眼睫微垂注视着她,眸光闪动,令人心折。 她看见他微微俯身,更加靠近,眼睛里的星芒放大,柔软的唇瓣近在咫尺,明明将要闭上眼睛,却忽然像神经错乱一样,陈茉开口问了一句她自己都觉得大脑短路的话。 “裴律师会和我结婚吗?” 裴少飞好像突然醒了似的,站直身体,掌心也从陈茉身上放了下来,凤眼微微睁了睁,表情变化不大,但是语气明显不同了,他笑了一下,很快收住。 “我没想到……陈茉,我没想到你是这种女孩子。” “开玩笑的,我不是那种女孩子。”陈茉咧开嘴,也笑了一下,“别担心。”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她盯着裴少飞的脸,研究着他的神情,笑意还在嘴边,重新强调了一遍安抚他:“我真不是那种女孩子,我是开玩笑的,逗你一下。” 陈茉无意间向前一步,裴少飞不着痕迹地退了一下。 氛围和滤镜一旦被打破似乎就很难被捡回,裴少飞指了指不远处:“要不要去逛逛尖东的免税店?” “好呀。” 他们迈动脚步,重新启动的话题离开了虚无缥缈的文学和艺术,裴少飞从免税店想买点什么丝滑地过渡到了陈茉的个人和家庭情况。 当然,他也说了一些自己的,非常低调地展现了一份教科书般的优质简历——江城独生子,名校的法律系,出国读了研,毕业后回国进律所,年收入五十万左右。 不过陈茉还是有点惊讶的。 “虽然已经很多了,但是我以为律师会挣的更多。” “要熬。”裴少飞简短地说,“我执业才四年。” 他问陈茉:“你呢?未来规划是什么?” 陈茉坦诚而老实:“我一直是走一步看一步,最近有个机会升了职,看能不能努努力。” “恭喜。” 裴少飞赞赏道:“先管好当下,女生是可以这样的,还年轻。” 但他的语气里有不赞赏的音色,这场闲聊的谈话性质正在发生变化,变得越来越谨慎和严肃,双方都毫无疑问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评估态度,陈茉甚至能够猜出自己的分数。 加分项都在陈家父母身上,减分项都在她自己身上,父母一个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一个是体制内有明确保障,不动产和养老资金都足够,还能从不同层面提供人脉的助力。 而陈茉太任性,没有明确的事业规划,且极其不稳定,学历说得过去但是不够扎实,漂亮但是不够漂亮,不是带出来能艳压全场的级别。 一个非诉律师的规划路径是相对固定的,进入律所,独立执业,然后成为合伙人,下一步是高级合伙人,选择伴侣和选择暧昧对象的标准当然不同,进度也不同,陈茉很清楚这一点,然而她的脑神经还是搭错了线。 她越了界,不按常理出牌,在调情的时候大煞风景,但是裴少飞的处理仍然算得上是体面。 很难说她是不是故意的,陈茉很难自我否认她不是故意的,一些隐隐约约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厌倦浮现出来——好像一直是这样,谈一个,然后下一个,这样真的很有意思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改变了。 其实是知道的吧,当然知道,陈茉走在裴少飞身边,缓慢而遥远地想起周遇。 裴少飞没有问题,是她本人有问题,她还是忍不住做了一个有问题的人。 夏莉和程翊还要去澳门,陈茉一个人回了江城,裴少飞没有跟她同一班飞机,工作原因或者见什么朋友之类的,反正是蛮合理的一个理由,挑不出毛病来。 陈茉当然明白,不过她终究也是个俗人,还是有那么几秒钟为错过这样一个男人而遗憾。 但是当飞机起飞,陈茉看着云层下湛蓝的天色,又觉得那一点遗憾烟消云散。 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曾经写过一个畅销全球的小故事,关于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还有一只狐狸。 这个星球上有数不清玫瑰和数不清的狐狸,如果你曾经拥有过自己的那一支,你才会知道玫瑰和玫瑰是不一样的,狐狸和狐狸是不一样的。 别人看起来都一样,你自己也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 可是就是不一样。 我并不特别,你也没有多么特别,可是我们在一起过,潜移默化地驯养了对方,彼此留下了心里的影子,这才特别。 ——这件事才是最特别的。 当闪闪发光的偶像剧男主退场,安分地待在合作律师的位置,陈茉的生活里最显眼的两件事就变成了工作和吴研凌。 偏偏这两件事都各有各的烦。 吴研凌就不说了,原本让陈茉觉得很高兴的升职加薪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是同主管待遇,但不是主管,郝总才是主管,她是主管助理。 这个“同”就很灵性,跟古代“同进士”出身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又或者更夸张一点,有个形容叫做——位同副后。 同就是同,同毕竟不是,不是就是不是,这里面有难以言说的微妙区别。 陈茉摸索了几天,还是不知道要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哪里,她之前在石油贸易公司的主管生涯虽然短暂,但是毕竟也是实打实的。 那个公司的上下级关系不明显,整个部门也都是新人,主管的职能还是业务为主,不过现在这个公司则完全不同。 以经验来讲,陈茉年纪轻,以资历来讲,她进公司晚,以岗位来讲,她位置尴尬,以人情世故来讲,罗主管一手带起了整个部门,包括陈茉,而陈茉却成为了辞掉罗主管的郝总助理。 有两句古话,一句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另一句叫做“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现在这两句古话合二为一了,郝总让陈茉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出面调整策划部的绩效,重新核定 kpi 方案,降本增效,必要的话,可以进行“优化”。 陈茉总算是明白,自己就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明白这一点没什么好让人寒心的,总得有点利用价值才能获得这个机会,陈茉烦得是她的工作无从下手。 她不怕得罪人,但是她毕竟初来乍到,对自己的岗位熟悉,对整个部门的了解有限,然而其他同事却对她如临大敌。 就连一向活泼唯一同她要好的李李在提及绩效或者业务方面细节的时候也是一改常态的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李李也告诉陈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在罗主管的“欢送会”上,罗姐明确说了她和郝总的最大分歧就是这个“降本增效”的绩效优化方案,而不是什么发展方向之争。 真相是不是如此不重要,重要的是罗姐从来不是软柿子,她在公司这么多年,不可能悄无声息的退场,留下一根刺也无可厚非,而且她的新工作就在公司对面,简直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大家——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而陈茉在欢送会上阴差阳错的缺席则让部门里的传言甚嚣尘上,她已经不止一次在茶水间在洗手间听到一些嘻嘻索索的对话,说着“傍上大腿”之类的。 “还是人家会站队,要不然郝总怎么挑中的?” “是呀,就她没去。” “罗姐以前天天夸她也是白夸了,冰城的方案罗姐那么看重,一个新人!” “前程嘛,不丢人。” 人前虽然都是笑着的,上班的时候改了称呼,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陈助理。” 陈茉只好也笑:“早呀。” 红楼梦里面有副对联,叫做“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陈茉在人际关系方面向来是磕磕绊绊,如今遇到高难度课题,更是进退两难。 她苦想两天,后来干脆决定算了,她自知性格不圆滑,那么就豁出去了,就按自己目前能做到的能力和了解去做绩效方案。 但是其实她从来也不是真的洒脱,难免郁结在心,连着好长一段时间低气压,杨兰察觉到,又来问她怎么了。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8节 第55章 今天的月亮挺圆的 陈茉和杨兰简单说了说自己现在的处境,坐在床上抱着靠枕叹气,杨兰说:“我当是什么事,你就听我的,眼睛往上看,跟着你们老板娘就行了,就上不就下,下面人的意见有什么好管的,是谁在给你开工资?” 杨兰的语气太轻描淡写,陈茉微微的烦躁:“私企和你们体制内不一样。” 杨兰叉着手:“有什么不一样?体制内只有更复杂的,你进去了更像个傻子。”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提起旧事:“当初让你考公务员你死活不考,我也是想了想就算了,你这脑子和脾气进不了体制内。” 陈茉把靠枕勒得紧紧的,更烦了:“对对对,反正跟你们说什么都是这样,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哪儿都不行,行了吗?” “茉茉,其实妈妈没有觉得你不行,这不是恨铁不成钢吗?”杨兰缓和了语气,叹了口气,“你已经很优秀了,你看妈妈,做一辈子快退休了也没提干,被你爸看不起,你才二十六就能当管理了,比我强多了。” 突然被夸,陈茉一时间还真有点不习惯,别扭地适应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我爸凭什么看不起你?” “你爸有本事,赚得多。” “赚得多就厉害,赚得多就能看不起自己老婆?”陈茉皱起眉,“那一天天的是谁管他生活起居,饭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衣服床单都是自动变干净的呗?体制内的工作也是要付出时间的,要是你不把那么多时间花在他身上、花在家庭身上,花在我身上,而是花在工作身上,结果说不定不一样的,我爸凭什么看不起你?” 杨兰说:“过日子就是这样,要都是不着家,那还像个家吗?没有你爸往家里拿钱,房子哪来的,妈妈的衣服首饰谁给买?你爸对我还是蛮不错的。” “并不是只有经济付出才叫付出,情绪付出、精力付出这都叫付出,大家既然都付出了,他没道理看不起你。” “行了行了,你还劲劲儿的。”杨兰不耐烦起来,起身要走了,“我们俩的事你管什么管,还盼着自己爸妈吵架是不是,哪有这样的孩子。” 陈茉忽然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点的太透说的太破的,为什么说难得糊涂,是因为不糊涂过不下去日子,杨兰的不耐烦是一种逃避,陈茉觉得如鲠在喉。 “妈……”她低声喊道,“你这么想让我结婚,是想让我也过这样的日子吗?” 杨兰在门口转过身:“茉茉,人不一样就会不一样的。” 可是你们只让我看条件啊。 条件……是一个人的全部吗? 陈茉这样想着,可是她没有说出口。 她已经很疲惫,不想继续吵下去。 陈茉的疲惫和郁闷太明显,明显到连吴研凌都能从高浓度的自我关注中抽离出来,暂停了他关于小区绿化规划的宏伟构想,转而询问陈茉的状态:“你心情不好啊?” 陈茉看着小区里跑跑跳跳高声尖叫的小孩子们,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吴研凌袭击了她的老巢,直接跑到她家楼下喊她下楼散步,被杨兰和陈庆四只眼睛盯着,陈茉没有办法,只好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就下楼。 两个人围着小区转啊转,走了快半小时,连口水都没得喝,吴研凌还文绉绉地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陈茉又应一声。 吴研凌神秘兮兮眉飞色舞地问:“你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吗?” 陈茉当然知道,这不就是夏目漱石著名的那句“今夜(こんや)は月が綺麗(きれい)ですね”,在他担任英文教师时,要求学生将”i love you”翻译成日文,一名学生直接翻译成了“我爱你”。 夏目漱石却说,和直白的我爱你相比,“今晚的月色真美”这个词含蓄又不失温柔,相对于西方人的奔放,东方人更加含蓄蕴藉,其实中国古诗里也有类似表达。 张九龄就曾经写过: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但是陈茉当然不接这话,用问题转移问题,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吴研凌说:“你说。”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陈茉居然真的讲了出来,吴研凌听完点点头:“难怪我最近约你怎么都约不出来。” 比起生气,陈茉的第一反应是好笑,怎么能有人永远都这么理直气壮地从自我感受出发,对方说完自己的烦恼,他的反应是“难怪我约你约不出来”。 然后就没有了,吴研凌两只手揣在兜里往前走,陈茉甚至有点羡慕,这种人真是一点都不内耗,想必比她快乐很多。 所以陈茉看了看表说:“我要上楼睡觉了。” “再走会儿?你不是心情不好嘛,我陪你散心。” 陈茉冷冷一笑:“不用了,我非常得困。” 陈茉躺在床上从枕头这边滚到那边,手机都攥在手里发热了,终于发出去一句:“在干嘛?” 周遇的回答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周遇说:“没干什么。” 陈茉叹了口气,想着还是算了,五分钟后,周遇突然又发过来一张图片——模糊而朦胧的天空,然后说:“今天的月亮挺圆的。” 陈茉被这种愚蠢的搭讪方式逗笑,一下子坐了起来,果断弹了语音过去,立刻就通了,她听见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她看着窗外安宁而洁白的月光。 陈茉靠在床头,慢慢地说:“周遇,我心情很不好。” 周遇说:“你说。” 陈茉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今天说了两遍,没力气再重复,可能已经说不出来了。” “工作上的事吗?” “嗯。” “会解决的。” “对了,你升经理了吗?” “嗯,升了,薪资也调了。” “那很好嘛,恭喜呀!” “升了之后公司让我带一个数据组。”周遇突然说,“那天你看到的是组里的同事。” 陈茉停顿了很长时间,在电话这头垂下眼睛,她不知道周遇为什么要解释,但是她很高兴听到周遇的解释。 “我们主管离职了,老板娘自己当主管,让我当主管助理,第一件事就是改绩效,你说我怎么办?我岂不是要把人都得罪光?” 周遇想了想说:“之前我刚到上海分公司的时候好像也差不多。” 这么一说确实是的,周遇那时候的主要工作也是跟着空降的上海分总给市场部的老油条们重改 kpi,陈茉忍不住问:“那你怎么熬过来的?” 周遇笑了笑说:“不是有你罩着我吗?” 陈茉也笑了起来,莫名其妙的:“我这么厉害?” “是有这么厉害。” 周遇的内核确实比她更稳定更清晰,他那时候一个人坐在上海的办公室,大厅里寥寥几人,几乎是一个人上班下班,一个人吃饭和工作。 陈茉很清楚,那时候并没有人“罩着他”,但是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做好了所有事情,让上海的分总同意了他的调岗,通过了江城分公司的试用期,甚至还追到了陈茉。 陈茉感觉自己悟了,对着听筒说:“我知道了,不变应万变,无招胜有招!” 周遇说:“嗯?” “我要睡觉啦,晚安!” “晚安。” 有了底气和信心,陈茉决定就事论事,专心对待工作,什么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暂且不去管它了。 上一版本的绩效方案是罗姐早前定下来的,沿用了几年,主要指标都围绕着内容产出效果,激励项目也主要集中在激发思维创意层面。 陈茉自己是文案策划出身,其实是能够认同这种制定逻辑的,优质的内容是产品线的核心,是区别于市场的其他同质产品的核心竞争力。 因为对于旅游线路设计方案来说,景点就是那些景点,人文就是那些人文,区别就在于切入和挖掘的角度,线路之间的衔接和设计,配合不同主题、不同包装,针对不同人群、不同的用户特点。 策划部成立的初衷和关键职能就在于此。 但是,过于强调内容导向会导致一些问题,首先是受众衔接的问题,策划部在进行线路内容策划的时候,受众是游客群体,也就是 c 端,然而当一条线路方案设计完成,市场部真正拿出去销售的时候,却主要是面向各大旅行社和甲方公司等,也就是 b 端。 这两端的需求当然不同,因此策划部与市场部抵牾最多,市场部推脱线路设计的不行所以不好卖,策划部吐槽市场部毫无下限只知道迎合用户不知道说服和销售技巧。 当行情好的时候,策划部能够压过市场部,现在行情不够好了,业绩下滑的压力不可能让市场一个部门来背。 其次就是成本控制的问题,之前是各部门流水线作业,像一家餐厅一样,由公司定出“菜单”,策划部制作出“菜品”,商务部配合采购原材料(也就是各大供应商的签约)和保证食品安全(风险控制),然后由市场部端出去卖掉,大家只管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到最好。 那么为了精益求精地提升“菜品口感”,成本自然是居高不下的,能用好的就用好的,能选贵的就选贵的,因为策划部只用对内容负责。 还是那句话,行情好的时候大手大脚没关系,行情差了难免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一味的砍预算不是办法,所以郝总想要从绩效制度下手。 第56章 今天就是第一千天 新的绩效方案着手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部门业绩联动挂钩,加深策划和市场之间的合作关系,另一个是把线路业绩向上追溯到对应策划人的 kpi 当中,转换整个部门的目标和思维。 这个大方向主要是陈茉自己琢磨出来的,向下沟通受阻的情况下,陈茉原本想要向上拿到更多的方案和指导,然而也没有,郝总让她放开手脚做,除此之外没有多说,陈茉只好自己揣测。 新方案的初稿陈茉私下递给了郝总,毕竟她的身份是助理,产出和任务都要向上汇报,郝总看着很满意,冲着她一通夸,陈茉尾巴刚要翘起来,想着不愧是我,郝总突然说:“挺好,那先过会吧。” “您不改改吗?” “不用,先听听大家的意见。” “好,那我去安排。” 郝总补了一句:“以你自己的名义组会。” 陈茉顿了顿站在原地,郝总抬头一笑:“怎么了,怕得罪人?” 陈茉咬牙,也勉强笑了笑:“不是。” 虽然明白自己铁定是背锅位置,也做好了相应准备,但是真的要直面十几个人审视和抗拒的眼神,陈茉还是有点心里打鼓,她介绍完了方案,会议室里一片死寂,陈茉硬着头皮问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没人开口。 坐在主位的郝总开了口:“这个方案小陈做了挺久的,我还没仔细看,大家有什么意见直说。” 早说嘛,早说没有领导背书,那大家还至于敢怒不敢言么? 如同一滴水溅入油锅,会议室顿时热闹起来,七嘴八舌的诘问纷繁而来,陈茉勉强招架着,大体上群情激奋,没有人能接受,业绩的 kpi 是最难背的,而且人人都知道大环境不好,经济下行,旅游业最受影响,业绩如果纳入绩效那所有人的收入都要少掉一截,谁能答应? 开始还保守和客气一点,后来就越来越直接,有人拍桌子说:“你这样弄,我们全都干不了了,你一个人干吧!” 陈茉吸了口气镇定下情绪,露出一个微笑来:“大家的意见我都收到了,我尽量改尽量完善。” 她看向郝总,暗地里还是希望得到一些支持态度,郝总开了口。 “陈茉,你做的是个什么东西?” 陈茉有点愣住,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给你这么长时间,你就拿这种东西出来,我是这样要求的吗?做方案之前不采集好大家的意见,现在全部七嘴八舌在这里讲,搞得一团乱。” 郝总不留情面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怼了陈茉五六分钟,会议室里浮现出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39节 陈茉张了张嘴,她想说什么,但还没有说出口,那个通红的、一直在倒计时的会议加速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结束,散会。”郝总利落地起身,“陈茉,跟我来办公室。” 陈茉垂头丧气地站定了,说:“郝总,这个方案所有人都不同意的话,硬推也会有很大困难。” 郝总眉毛一瞪:“公司给谁家开的?” 陈茉闭了嘴。 郝总又道:“你不会改啊?” 陈茉试探着问道:“那我……那我按大家的意见调整一版。” “调整什么调整?还想躺着拿工资,公司挣不到钱了倒把他们都养起来了,笑话!” 嬛 陈茉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再出一版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这要求听起来像是让鱼学会蹬自行车,核心不变,再怎么改大家也不会接受的。 陈茉说:“郝总,这没办法兼容。” “你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也别当什么主管助理了。” 泥人也有脾气,陈茉的委屈劲儿上来,眼眶开始发热,但她硬生生吞了回去,颤着声音说:“那我……那我三天后改好。” “明天上午我要看到。” “……好。” 这没有什么,小中层就是夹心饼干,就是来受气的,陈茉,你是出来打工的,没有人应该在乎你的情绪,陈茉反复这样想着,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守着电脑屏幕空白的稿纸,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分钟,最终还是盈出来一点眼泪,陈茉赶紧抽出纸巾摁住眼睛。 她轻轻清了清嗓子。 几声细细的议论飘了进来。 “她还哭上了。” “马屁拍到马腿上,委屈了呗。” 陈茉装作没听到,扔掉纸巾提起一口气,对着屏幕牵动嘴角,自己笑了笑。 然后她转过身,面对策划部其他的同事微笑着说:“大家等会再开个会吧,把刚刚没提完的意见和建议都讲一讲,我一起汇总。” 她果断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眼神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看过去,有些人挪开眼神,有些人仍有不满,但他们都开始收拾笔记本动了起来。 吴研凌的消息突然进来,让陈茉本来就糟糕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他说他今天下午外出培训,提前结束了,可以过来找她,两个人一起吃饭。 陈茉直接回复:“不用了,我要加班,很晚。” “我过来等你。” “不用等。” “你加班也得吃饭吧?我在楼下的便利店等你,我们随便吃一点。” 陈茉耐着性子问:“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你。” 陈茉马上要进会议室,实在没空磨磨唧唧,发了两个感叹号。 “不要来!!” 这个会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出了会议室她快气死,吴研凌说:“就快了,我还有五站路,十几分钟。” 也就是说,她发完带着感叹号的不用来之后吴研凌才出发,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陈茉怒气冲冲地回复:“我没空!” 发完之后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回错了人,她竟然点开了周遇的对话框。 原来周遇在五分钟前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因此顺位排到了前面,周遇说:“能见个面吗?” 陈茉来不及撤回那条我没空,周遇回复道:“五分钟也行,我在你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陈茉脑袋快炸了,这些男的都怎么回事,她实在焦头烂额,心情极差,认定今天不适合见任何人,她现在只希望全世界都爆炸,赶紧的。 周遇的公司过来要先公交,再转地铁,他现在既然已经坐在楼下,那就是说他要么请假要么提前下班了,今天是个什么很特别的日子吗? 陈茉看了看日历,完全没有记忆,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周遇发疯了吗? 陈茉硬邦邦地问道:“你来干嘛。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你。” “提前怎么不说。” “就是突然这样想。” “我不想见。”陈茉恶劣地说,“基于某个事件,我现在最烦堵在我公司楼下的男的。” 她的意思当然是指秦萧楠,还一箭双雕地讽刺周遇,同时也指桑骂槐地骂吴研凌,反正这些男的都一样,一个两个这么不合时宜,擅长给人添堵。 周遇居然说:“你不想见就不见,但是我会在楼下等你,如果你改主意了的话。” “改天。” “就今天。” 他明显没说完,但是再也没说了,其实这很反常,周遇从来不会这么执拗地要求她。 陈茉现在没有心情顾及任何人的心情和异常,她用词很坚决,划出一个非常精准的时间范围。 “我,今天,绝对不会改主意的。” 这条之后,周遇没有再回复了,陈茉把手机静音,甩到一旁。 六点一过,策划部除了陈茉全部下班了,门口和电梯嘈杂地响动了一阵,然后又归于平静。 陈茉一个人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像呕吐一样一口一口的打着字,有一种喘不过来气的窒息,她忍不住想点别的,试图调整一下自己。 想一想……想一想最近新看的电影,购物车里等着促销价的小裙子,又或者是原本打算庆祝自己升职想去吃但还没时间去吃的餐厅,然后是……周遇。 陈茉想着想着,就又想到周遇。 他们最近也没找到契机聊天,而且没有任何提前的预兆,周遇为什么突然要约她见面? 冥冥之中,陈茉朦胧地感受到一个答案,她打开网页搜索日期计数器,先输入了今天的日期,然后尝试着又输入了一个日期。 那是周遇两年多以前突然跑来江城说要见她的日子,那个陈茉下决心非搞定他不可的日子,在周遇心里他应该对她开始负责的日子。 如果从那一天算起,如果他们此前并没有分手,那么从那一天,到现在这一天。 刚好是一千天。 陈茉把椅子一推抓起手机跑出了门。 电梯的数字像倒计时一样缓慢而一丝不苟,一层一层地往下数,陈茉徒劳无功地猛戳按钮,在不慌不忙地下行中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她甚至跑了起来,一把推开便利店的门,清脆地入店提示铃响了一下,店员冲她微笑道:“您好,欢迎光临!” 陈茉跑得急,猛然停下轻轻调整着呼吸,环顾着店面,没有看到熟悉的脸,她转过身透过玻璃窗又搜寻着外面的街道,试图找到一个身影。 有人站在她的身后说话,陈茉吓了一跳。 “你终于来了。” 第57章 等到冰块完全融化 说话的人是吴研凌,连带着两句抱怨:“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等了你快半个小时了!” 陈茉转身盯着吴研凌,死死盯着,好像就这样一直看下去就能把他的脸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但这当然是妄想。 周遇已经走了。 但是他应该来过,陈茉尝试着确定这一点,她看见临街的条桌上,放着一杯咖啡一瓶水,水喝了一半,咖啡还是封好的没有动,被人丢在那里,陈茉走了过去。 咖啡上标着店员手写的叫号姓氏,chen,白色标签上的黑色印刷字体写着:燕麦拿铁/少糖/少冰。 周遇不怎么喝咖啡,去星巴克点星冰乐,在咖啡馆就点柠檬气泡水,而陈茉每次都点拿铁。 她总是和周遇说,全糖太甜了喝不下,七分不健康,五分没有达到控糖标准,无糖也不行,太没有心理安慰感了,生活有七分苦,所以我喝三分糖。 反正她对于生活细节就是有一套又一套莫名其妙的逻辑,杨兰称之为歪理,而陈茉乐此不疲,周遇很少试图去理解,但是他总是遵守。 因为他太听话了,陈茉想,她说什么他都会听。 就连分手也是这样。 冰块慢慢融化,杯子外壁慢慢洇出水痕。 不管怎么样。 周遇已经走了,已经不在了,也许他等过她,但是他走了,因为她说让他走,周遇总是很听话的。 吴研凌在旁边等了半天,又说了两句话,还是没能得到陈茉的回应,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陈茉回身道:“没什么。” “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点了外卖,要回去工作了。” 吴研凌有点不满:“我不是告诉了你我们晚上一起吃吗?” 陈茉紧紧接着他这句话的气口顶了他一句:“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吗?” “吃个便饭怎么了?” “尊重一下别人的意愿怎么了?” “我是想关心你,吃力不讨好了。”吴研凌往后退了一步,“来都来了,我们去吃饭吧。” 陈茉盘起手臂:“吃不了,这是原则性问题。” 吴研凌满脸不悦:“你这人也太较真了。” 陈茉推门就要走,吴研凌在她身后喊道:“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回去告诉你妈是你看不上我,行吧?我是尽力了,是你不想跟我处!”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0节 “大家各找各妈,你想怎么说随你。”陈茉看他一眼,“至于我怎么说你还管不到。” 她向外一指:“大街上这么多人走来走去,你每个都去管一下好了。” 吴研凌一下子噎住,陈茉冷笑一声走了。 周遇坐在便利店临街的窗前,点了一杯少冰的拿铁,他暗自地希望在所有的冰块融化完之前,他能够见到陈茉。 如果他们没有分手,那么今天就该是对他而言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千天。 在只涉及自己的事情上,周遇没什么仪式感,他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什么很明确的“情绪价值”这种概念,小镇父母的养育主旨,就是努力把孩子拉扯大。 有钱吃饭有钱上学,尽量提供点好的生活环境,要钱买东西的时候能给的上,大概就是这样。 不过周遇从小到大主动开口要过的东西很少,初中的时候要过一辆自行车,大一入学之后几个月要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仅此而已。 人生的重大决策和建议方面,父母给的帮助有限,因此干涉也很少,真的谈及所谓情绪价值这种洋气的新兴概念,也体现主要在倾听上。 唯一的“仪式感”,就是过生日的时候会专门打庆祝的电话,问一问,要不要给你寄点钱? 也许是匮乏导致的无聊,但是周遇绝对不会去怨恨父母,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陈茉和他不一样,所以他一直在学,记下陈茉看待世界和标记生活的方式——她的标记和节点大多围绕着自己,也会带上他,但很少关于“他们”。 陈茉会精心为周遇准备生日和礼物,会关心他的工作和生活,却完全不记得周年和纪念日,但是没关系,他会记得。 周遇只有在关于陈茉的事情上才会有对应的仪式感——他执着地发送着句号,他重新加回了好友,他定下一个节点,他打算在一千天的时候再试一次,他会等到冰块完全融化。 在冰块融化之前,入店提示铃响动,周遇看见吴研凌推门进来,他难免皱眉多看两眼,他记得这个人。 在餐厅等位时遇到的,和陈茉在一起的那个人,陈茉母亲介绍的朋友,周遇不知道他叫什么,陈茉的原话形容是“很逗的一个男的,也很烦,说不清楚是烦大于逗还是逗大于烦,可能是一半一半吧”。 周遇知道母亲介绍的朋友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更通俗的叫法叫做相亲对象。 吴研凌认出周遇就要更困难一点,不过他在店里转了两三圈之后好歹是想起来了,买了一瓶瓶装奶茶捏在手里握着,晃荡到周遇身边打招呼说:“哎,咱们见过吧?你是陈茉的朋友吧?在餐厅。” 周遇很浅地应了一声,视线没怎么动。 吴研凌靠着桌子自顾自地说:“我来等她下班,那天谢谢你哈。” 周遇突然转过脸来看着他:“我也在等她下班。” 吴研凌猛然站直了:“那不好意思,陈茉有约了,你找她干什么去?我们可以考虑一起。” “不用一起,不方便。” 吴研凌垂着手把奶茶放在桌上,发出挺大一声:“哥们,异性朋友还是把握点分寸和距离好点。” “不是朋友。”周遇冷淡地说,“是前男友。” “哦!”吴研凌呵呵笑了一声,“那就是过去时!” “是吗?” 更多小说加入小玫瑰 周遇站了起来,并不顾忌距离,平静地微微向下俯视,这是个很能激怒人的表情,吴研凌小臂的肌肉绷紧了,声调也是:“男人纠缠前任挺没品的,我劝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我不客气。” 周遇反应不大,比较起来似乎手机刚刚的一声响动更能引他注意似的,他低头去看手机,然后拨开吴研凌径直走了出去。 桌上的咖啡还留在那里,冰块还没有完全融化,但是倒计时已经走到尽头。 陈茉说:我今天绝对不会改主意的。 那么一切都结束了,周遇最后的尝试已经得到了结果,在来到这个城市第一千天的这一天。 他决定离开这个城市。 吴研凌也留在了那里,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插着兜,得意洋洋地隔着玻璃窗看着周遇离开的背影。 周遇回到公寓,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一封辞职信。 他写了自己过往的工作情况和总结,也写了组内目前的进度和未来的规划,易丽芳已经能够独立完成工作,赵黎比较资深,可以考虑继任组长,以现在的工作量来说,至少还需要补足一到两名人员,如果要完成更深入的拓展职能,则要再招三到五人,只是建议,以公司规划为准。 然后是辞职理由。 周遇想起了在网上刷到的各种真假难辨的段子,有一条很有名,叫做“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周遇恶劣心起,突然想写——失恋了,我要回老家结婚了。 和谁结? 不知道,但是他在瞬间陷入一种虚无的快感当中——在想象中这是一种对陈茉的报复,和新娘是谁,有没有这个人无关,但是新郎是他。 他想着要给陈茉发图像版本的电子请帖,会动的那种,他要在婚纱照里笑得很开心很开心,还会发很多朋友圈,把自己对妻子的体贴和温柔全都展现出来,他要陈茉知道她错过了什么,她一定要后悔。 周遇在这个时候承认他对陈茉是有怨恨的,同时明白这是一种可笑的一厢情愿,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尊心和底线。 他已经努力过了,而陈茉给了他一个极为生硬和寡情的拒绝。 周遇放任自己在这种荒谬的幻想中沉溺许久,想象着陈茉后悔和伤心的样子,然后慢慢地开始觉得不忍心。 他还是希望她能够过得很好,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 在最初最初的时候,周遇对陈茉说:祝你能找到真正合适的,一直都开心和幸福。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现在也是。 轻轻吐出一口气,光标闪动,周遇开始打字。 “辞职原因:个人职业发展规划原因。” 辞职信已经存档,周遇开始收拾公寓里陈茉留下来的东西,整理好装进纸箱,他们分手虽然已经好几个月,但是周遇一直没有动过这些东西,陈茉也没有来要。 其实不算多,但是和周遇自己的东西一比也不少,衣柜里有专门的一格放着陈茉的内衣和家居服,几套通勤套装则和他的衬衫混在了一起。 洗漱用品有专门的一套、卸妆品、护肤品各自有一套,印满英文的高级洗发水没用多少,也收起来给她好了。 床头的暗格里塞着几大包卫生巾,陈茉购物节囤货买了太多,干脆分了一点放到周遇这里,角落里的黑色塑料袋里封着几盒套,两盒全新,另一盒刚开,还剩一大半,周遇把卫生巾都拿了出来,把黑色塑料袋往里塞了几下,扣上暗格。 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怎么算,有些周遇明确记得是陈茉出钱买的,有些则忘了,但基本都是陈茉挑的,要说这个公寓全部是陈茉装饰的也差不多。 搬进来的时候是千篇一律的开发商精装修加上房东配的基本电器和家具,是陈茉挑了桌布、圆滚滚的矮凳、设计感十足的摆件、时钟、挂画和花瓶。 他生活里有趣和多彩的那些部分,都是由陈茉来安排和装点的。 这些东西分手要还给女方吗? 周遇第一次分手,他不是太清楚。 要打电话问问陈茉吗? 放在餐桌上的手机一震,陈茉发来了消息。 “今天真的不方便,要加班到特别晚,状态很不好,改成周末好吗?” 周遇看着手机没有回复,不过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像一座安静的雕塑。 下一条信息涌了进来。 “那个姓吴的,我把他赶走了,我没有约他,他自己跑来的,今天我都说清楚了,以后也没他什么事,再不会接触下去。” “周末见面好吗?” 他没有回复。 “我今天心情太差了,态度很不好,对不起。” “周末见面吧。” 他没有回复。 “小余。” 陈茉说。 “今天是我们的第一千天。” “周末见面吧,好不好。” 这一次,周遇沉稳吝啬地回复了一个字:“好。” 然后马上放下手机打开电脑,把整封辞职信都删了。 第58章 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陈茉选的地点是一家很普通的家常菜馆,她点了一盘辣椒炒肉、一碗麻婆豆腐、土豆鸡块、清炒时蔬,还有一碗汤,等待上菜的阶段,两个人面面相觑地坐着。 是周遇约的见面,但是周遇一直不说话,若是以往陈茉一定沉不住气,但是今天她偏偏就托着下巴,一直看着周遇。 周遇没跟她对视,手腕先是放在桌面,然后又放了下去,终于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陈茉有问必答:“就那样吧,工作有点烦,爸妈也有点烦,非要我去相亲。” “你不想去?” “也不算特别不想吧。”面对周遇,陈茉总是能很放心地絮絮叨叨,长篇大论,她仍然保持着托着下巴的放松姿态。 “如果我不想,真的不想,宁死不屈的那种,我当然不会去,但是想了一想,也没有那么的不想,就当个饭搭子吧,想吃什么有人 aa 就能多点一些菜,而且这算是一种人类观察。” “相亲和恋爱是完全不同的,我知道这点,但是之前没有亲身体验过。就好像是一种既定情境,两个人被放在里面,就像角斗场里放进去两头牛一样,大家相互观察、打量,从第三方的视角来说,比如观众席——有点有趣。” “但从主体视角来说,还是挺烦的。”陈茉揉了揉脸,“我和你说过吧?那个男的?就是那天你餐厅见过的那个,如果不是相亲这种环境,我不会和他多接触,更不要说做朋友了,所以……” “也算是充实了人类观察的样本库吧,劣质数据。” 周遇抬起眼睛:“我算哪一种?” 陈茉微微凝滞:“嗯?” “我在你的样本库里,算哪一种?” “最好的那一个。” 陈茉用一种非常轻松和自然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眼神澄澈,不夹杂什么偏爱和感情,就好像她脑袋里面真的有这样一个系统,而她的结论就是凭条口吐出的一张纸条,白底黑字,一个结论而已。 这不是一句表白,但是周遇很难形容自己听见这句话的心情,他的语调开始随着情绪一起颤抖,又被努力地压制下来,尽可能平静地说:“我不觉得。” “我知道你不觉得,可能很多人也不这样觉得。”陈茉反而同意他的话,“按世俗标准来说的话。”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是因为我对你好吗?因为我听话。”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1节 “不是。”陈茉干脆地否认掉了,耐着性子说,“是因为你就是很好,不是因为你对我很好,也不是因为你对女朋友很好,好就是好,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不就是字面意思,还要怎么解释?” 周遇突然深吸一口气。 “陈茉,我们和好,别分手。” 陈茉一下子改了姿势,她身体前倾,专注地盯着他,低声问道:“你那天来找我见面,也是想说这个吗?还是刚刚才想到的?” “那天就想。” “为什么?”陈茉很冷静,很客观地微笑了一下,“是我提的分手没有错,但是那天是你在责问我,你在指责我,所以周遇……你现在要和好,是因为你错了吗?你那天错了?” 周遇并不回答。 他的视线从对视的眼瞳移开,慢慢滑到陈茉的嘴唇,然后是下巴,再然后是领口露出来的一截热腾腾的锁骨。 “哦,所以是这样……”陈茉替他说话,“你没有错,但是想和好,这逻辑通顺吗?周遇,你不是过不去吗?你不是一辈子过不去吗?” “我是过不去。”周遇垂着眼睛,语调很平,“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那过不去怎么办。” “再不提了。” “那不是掩耳盗铃么?问题不解决,就会一直是个隐患,以后又要被翻出来吵架,你打算忍一辈子?” “不会翻出来的,这是我的选择,我会自己消化的,再也不会提的。”周遇认真地说,“你相信我。” 陈茉还想反驳,但是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 她不得不承认,周遇有一种神奇而柔和的能力和方式去解决问题,是她既做不到也不能理解的。 没有解决的矛盾可以不被剖析不解决,但是可以被融化! 周遇可以吞下和消化这种东西,像吞下一颗草莓一样,他怎么能做到? 虽然不能理解,但是却有一种令她安心的、神秘而持续的魔力,陈茉想起了金庸笔下的倚天屠龙记,那里面说: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但话说回来,张无忌好像是人气偏低的那种男主角,人们普遍不那么喜欢看起来优柔寡断的男人。 陈茉的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什么话也没有说,周遇也不抬头,他怕一抬头就会看见陈茉摇头。 就在这种持久的沉默当中,陈茉说:“行。” 周遇一愣,抬头,问:“行是什么意思?” “你分手的时候不也只跟我说了一个字吗?我跟你学的。” “是你跟我说的分手。” “哼,这有什么好争的。”陈茉舔舔嘴唇,用手指戳他的肩膀撒娇说,“那你又要跟我吵架吗?” 周遇把她的手捏住且握住,摇摇头说:“不吵了。” 他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陈茉心满意足。 他笑起来真好看啊,怎么看怎么顺眼,长得好还是有点好处的,起码赏心悦目。 陈茉突然想起来一件关键大事,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了一下,但是没有抽动,只好就这样握着说,表情非常严肃,先叫了一声名字。 “周遇。” “我可能没办法和你结婚,我得和你说清楚。” “嗯……你爸妈不同意,但我会努力的,我来争取……他们可以提出条件,我……” “不不不,不是,对,他们是不同意,但是……”陈茉又抽了一下手,还是没抽动,“但是他们不是主要原因,是我,我没有想好。” “你不要轻易就说你可以等我这种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好,也许有一天我终于想好,结论却是永远不结婚,这都是有可能的。” “我是不在乎什么年纪,什么任务,但是周遇……你和我不一样,你脑子里是有那种刻度和任务的,我知道你有,你要承受的压力也和我不一样,所以我……我也不想耽误你,你明白吗?” 陈茉看着周遇并没有多少惊讶和动容的神情,反复追问:“我说得清楚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周遇点点头:“我知道了,没关系。” “那……就这样一直谈下去啊?”陈茉故意问,“你不是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吗?” “就这样谈下去……”周遇细腻的手掌裹着陈茉的手,轻轻地说,“就这样谈下去吧,茉茉,和我在一起。” 陈茉心弦颤动,吞咽一口:“那我……那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陈茉的手指缓慢地暧昧地在他的指缝间摩擦,慢慢地说:“周遇,那你以后多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我不是说你不说话……就是……” 她顿了顿:“你的感受和你的想法。” 周遇又点了点头。 “你不说,我真的猜不到。”陈茉脸上显现出一种极为真实可见的苦恼,“我不是不愿意考虑你的感受。” “慢慢来,你就做你自己就好。” “我太做自己,又伤害到你怎么办。” “别担心这个。” “我担心,如果是别人我当然不担心,可是你不一样。”陈茉自然又流畅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旁若无人地说,“我很在乎你嘛……” 周遇忽然起身,撑着桌面俯身向前捏住下颚狠狠吻住陈茉,舌尖猛然抵入齿关。 掌心移到后脑托着陈茉整个人往前带,加深了这个吻,陈茉瞪大眼睛,她连吓了一跳这个反应都做不出来,来不及,愣愣地被周遇咬痛了。 等她反应过来要回应,刚打算闭上眼睛,周遇已经放开了她。 他还是撑着桌面,黑色的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那么近,贪婪而强势的,展现出一种她特别陌生的情绪。 陈茉眨眨眼,唇上一片水光。 其实周围没有太多人侧目,但这个动作对于周遇来说还是太超过了,他太紧张,语调随着呼吸在颤。 “只要你在乎我……那就够了。” 陈茉呆滞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一下子猛然突破的后遗症还是挺明显的,周遇好像被自己的情感爆发吓到了一样,菜上来之后一直和陈茉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状态,陈茉看着他就想笑,并且起了一种狐狸逗兔子的恶劣心思。 兔子越是在洞里躲得深,她就越想伸手进去抓着两只脆弱的耳朵把毛茸茸的小兔子拎出来。 陈茉的脚尖向前,一摇一摇地勾中周遇的裤角,慢慢地抬高,像一条细细的小蛇,凉丝丝地贴着,蜿蜒着滑上去,周遇往后躲,低声求道:“别闹了。” 陈茉眨眨眼:“复合的第一天,不做点什么吗?” “吃饭。” “然后呢?” “你想去做什么?” “周遇。”陈茉笑吟吟地盯着他,“我想跟你回家。” 他们像从前那样生活,重新开始恋爱,手牵着手去便利店买薯片和气泡饮料,在等电梯的时候就挑好等下要看的电影,准备一起窝在周遇公寓的沙发里面消磨掉整个下午。 但也是只是看起来一样而已,仿佛和从前轻松无忧的心态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永远也不可能一样了,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不同了。 变得更沉重、更严肃,更接近于一个“选择”而不是一种“冲动”。 二十三岁时的想法和二十六岁时不一样,陈茉很清楚她可能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没有和裴少飞继续接触下去,她彻底拒绝了吴研凌,她重新接受了周遇,这一次她没有跑掉,她做了一个最麻烦压力最大的选择。 但是这是她内心真正想要的选择。 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风可以在某个地方落下来,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被植入到轻飘飘的灵魂里。 一艘船回到港湾,抛下了它沉重的锚,深深地扎进海岸的淤泥之中。 第59章 原来什么都不用做 陈茉说要看电影本来就是个幌子,坐上沙发就勾着周遇的脖子嘻嘻笑着,凑到人家耳边说:“我穿了成套的新内衣。” 周遇的脸色陡然一红,视线乱飘,手腕甚至推了她一下,陈茉很不满:“干嘛?做了多少次了,又不是刚认识!” 破镜重圆不就该干柴烈火吗? “我不是……”周遇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急着为了这个……” 陈茉抱住他,用牙齿咬开他最顶端的一颗衬衫扣子,舌尖随着喉结的滚动起伏,一边这样做一边仰起脸,含混地用气音说:“难道你不想我吗?” 招数不在新,好用就行,陈茉如愿以偿地被人提起腰,被抱进卧室轻轻扔在床上,周遇压住她抱住她,用了那么多力气,差点让她骨节都发痛,陈茉揉着周遇的头发,在他耳边说话。 “……我每天都很想你。” 这句话不带挑逗,不带情色意味,是一句抒发,一句很自我出发的话语,从陈茉的心里生长出来,像藤蔓一样爬到喉咙。 她早就想告诉他,一直想告诉他。 我很想你,我每天都很想你。 周遇抱着她,埋在她的颈窝里面,睫毛眨动的感觉像蝴蝶翅膀拂过似的,痒痒的,还觉得有点湿湿的。 他的声音有点委屈:“那为什么一直拉黑我。” “因为……因为你说得对,我确实对你总是自以为是,总是让你理解我,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好人就该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 周遇抬起头,他的眼角红红的,带着微哑的鼻音:“没有你我开心不了,我爱你。” “慢慢会好的,时间很强大。” “不会。”周遇笃定地说,“是一辈子。” “……原来我是辣椒炒肉。” 陈茉居然在这么感人的剖白氛围里噗嗤一声笑了,冒出一句滑稽的感慨,可是周遇也笑了,眼角还红着,他俯下身轻轻吻她。 几个月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贴合与亲密,周遇的动作带着一点唤醒和引导,明明是很熟悉的,但是又因为小心翼翼,所以显得生涩。 但是陈茉其实不需要什么引导,她更直接,抱着许久未见薄薄的肩背肌肉就爱不释手地开始啃,浑身都热起来,周遇的吻宁静又温和,落在很多地方,陈茉急躁的情热被很耐心地抚平,气息像柔滑的丝绸似的在皮肤上方游走着。 两具身体轻柔地缠绕,现在陈茉觉得自己像一床高级柔滑的天鹅绒毯子一般服帖,细致地被人梳理过,梳开了所有打结的地方,平平整整舒舒服服地被安抚着,情欲淌成一道细小的涓流。 唇瓣相贴会响起那种小小的、软软的声音,陈茉在其中的间隔轻声但是清晰地说了“我爱你”。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2节 周遇一下子停了下来。 陈茉以前从未说过——类似的表达倒不是没有,比如“我最喜欢你”“我当然在乎你”之类的,但都不是这三个字。 直白、简洁,没有歧义。 “……再说一次,茉茉,再说一次。” “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但是你……你能相信我吗周遇?我爱你,真的。” 陈茉看着他的眼睛说话,说得很慢,恨不得把自己心掏出来给他看。 他们互相深深望着,陈茉脑子里闪过很多逻辑,并且快速地组合了起来,如果周遇要问为什么,她可以马上解释给他听。 她可以把自己剖开,献出最坦诚最真实的那个部分,但是周遇只是低头又吻了她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继续了下去,温柔但是深入,紧紧钳住她的腰,在摇晃和冲撞之中,陈茉伸长脖颈直直向后仰去,湿润地包裹着,忍不住呻吟起来。 后来换的那个姿势是陈茉最喜欢的,她喜欢两个人面对面,整个人可以埋在热热的怀中完全被圈住,而且周遇只要略略低头就可以吻到她,在一些间隙,尝到搅动着的甜味,然后闭上眼睛。 她还喜欢咬耳朵和他说话,气息吹进去,感受着他的反应,陈茉越是逗周遇,周遇越是一言不发只用动作回应,直到所有话语都来不及成句出口,破碎成颤栗着的、颤抖着的低喘。 相爱中若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此刻便有蜂蜜一般的粘稠,陈茉紧紧缠着人,大口吸着气,分不清已经过了多久,好像掉进时间的罅隙一般,静止的分秒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这样消磨掉整个下午的,电影一分钟也没有看,卧室的窗帘拉的很死,日光正烈也透不进来,像晚上,两个人过得颠倒,谁都没提时间。 陈茉骨头散架不耽误嘴硬,心满意足地调戏人说:“老话真有道理,小别胜新婚!” 周遇声音沙沙的:“新内衣好看。” 陈茉来劲了,什么都没穿,热热地贴着人说:“好看你也没看啊?全给扒了,啧啧啧,荤话说的挺有创意。” 周遇把被子往上拖,直至完全裹住陈茉的肩头。 “别着凉了。” “你困吗?” “有点。”周遇问,“睡一会儿吗?等会叫你起来吃晚饭。” “周遇哥哥,我睡不着。” 周遇深深看她一眼,陈茉马上躺倒,老老实实地说:“我开玩笑的,你不准当真,来不了了。” 周遇笑了一声:“那我陪你聊天。” “好啊,聊什么?” “你随便说。” 陈茉松开一点被子,侧身抱着人:“……周遇,如果我说我发觉自己爱你是因为我跟你待在一起很舒服……你会生气吗?” 周遇反而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嗯……因为没有人想听到这种被爱的理由吧,我代入自己想了一下,如果你这么说,那我可能会有点生气,就好像我没有别的优点似的,又或者被人喜欢,就只是因为对人有用而已。” “每个人不都是为了自己而去喜欢别人的吗。”周遇捏了捏她的耳垂,“能对你有用很好。” “为什么。” “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留住你,只要听话……” “哎?不对!”陈茉马上打断并纠正,“你可别说你听话啊,你都很少说自己想干什么,总喜欢问我,我才说的,两个人总得有个人拿主意吧?再说我什么时候强迫你做什么了吗?我都说清楚了,我提前都说清楚了。” “嗯。”周遇同意,“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又问:“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舒服。” “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陈茉很严肃地嘱咐道,“你就这样就行,你存在就很好,最好是不要变,但变了也就变了,变了再说。” 周遇注视着她的脸。 “那我很高兴。” “为什么。” 陈茉好奇地追问,柔滑的发丝弯进他的颈窝,气息温和地扫着他的脖子,周遇更紧密地抱住了陈茉。 “原来我什么都不用做。” 他半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很扎实地跳动着。 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被爱着的人爱着,天底下还有比这件事更值得高兴的事吗? 晚饭吃完陈茉没留太久就回家了,却还是引起了杨兰的警觉,吴研凌被拒绝后显而易见是告了状的,但是杨兰顾忌到陈茉最近工作不顺,特意自觉贴心的忍下了,憋到周末刚准备发难,陈茉一大早就跑了。 陈茉心里也知道,因此不想在客厅多待,喝了口水就要往自己卧室里面钻,杨兰跟着进去:“一天不见人影,中饭不在家里吃,晚饭不在家里吃,干什么去了?” 陈茉反唇相讥:“奇了怪了,妈,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今年二十多了?你们不是天天挂在嘴边吗?” 陈茉学着语气:“二十多的人了,不能像个小孩了!” “那你还管我放学去哪玩了和谁玩了?六岁才管,我已经二十六了!” 杨兰迂回失败,单刀直入:“你给我好好讲讲小吴的事情,怎么回事?你知道人家妈妈过来找我说的时候,我多羞愧吗?你拒绝就拒绝,何必驳人家男孩面子!” 陈茉冷笑一声:“我拒绝他了吗?我加班没法跟他吃饭,他就说我看不上他,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人家专门过来找你,一起吃个饭怎么了?” “那我拒绝就拒绝怎么了?说的好听,什么不是不让你拒绝……看看吧,只是拒绝吃个饭就已经这样了,我要是真开口跟他说不合适,那还不翻了天了!” 杨兰骤然噤了声,她心里是不满意不高兴的,但是碍于被自己塑造的开明人设绊住手脚,因此脸色黑沉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用一种硬压下去的和缓语调,试着换个角度:“茉茉,跟妈妈说说,小吴哪不好,你怎么就这么膈应别人?” 陈茉冷淡地回答:“我更好奇你们觉得他哪里好。” 杨兰马上开始掰手指:“长相、个头,这些都是达标的,有编制,又稳定,房子和车人家都配齐了!人我也见过,挺和气的,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你没见他对长辈多有礼貌……哦,你不知道,上次徒步你没去,小吴他妈妈把小吴带去了,一见我人家就打招呼,还一直夸你!” “哦。” “哦什么哦,你的理由呢,说啊!” 即使知道多半是徒劳无功,但是陈茉还是试着沟通,陈茉说:“妈,这样吧,你听我给你讲件事。” 第60章 过上允许拒绝的生活 陈茉的手机是某水果的老款,在好几年以前,用水果机好像还是件很时髦的事情,每部新款发售都会引起一大波消费,陈茉喜欢粉色,买了玫瑰金。 后来,安卓机逐渐崛起,市占率发生了变化,陈茉的朋友和同事们有不少换了最新款的安卓手机,不过陈茉没有换。 完全没有任何特殊原因,陈茉对电子产品并不热衷,只是因为一直没坏,也就一直没换,但是吴研凌对这件事却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看法。 闲聊的时候寻找话题,吴研凌对陈茉说:“其实你没必要有什么情怀,手机该换就换,ios 性价比不高现在都是公认的。” 陈茉莫名其妙:“什么情怀,没坏就没换。” “哦,这样啊,那我送你个新的安卓机。” 陈茉更加莫名其妙:“不用。” “你不用不好意思,就是个礼物,大家如果没成我也不会要回来的,我是真心实意想送你,舍不得你用的这么差。” 陈茉理解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疼。 “不用,我也没有不好意思,我现在这个用的挺顺手的,我不想换。” “你用过安卓就知道会更顺手的,安卓的系统更开放更丰富,很不一样。” 陈茉还是很坚持:“我不要。” “绝对比你现在这个好用。” “我不要。” “你要接受科技进步。” “……不。” “为什么?” “不为什么。”陈茉不耐烦起来,“我愿意用差的!” 讲完了,陈茉问杨兰:“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杨兰果然说:“我看你才是有病,人家要给你买手机你不要,不要就不要,发什么脾气,性格怪的很。” “反正我跟吴研凌相处不了,一秒钟也不行,更不可能跟他谈恋爱跟他结婚。” “行,小吴不行,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我们再给你找,什么要求,说说。”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陈茉说,“妈,我想过上可以想不吃香蕉就不吃香蕉,想不吃梨子就不吃梨子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我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我已经受够了,你们是我爸妈,养了我二十年,我没办法要求你们,血缘关系改变不了选择不了,但是我能主动选择的那个人,绝对不能逼我吃梨子。” “梨子怎么了?梨子润喉生津,对喉咙好。”杨兰皱眉,“吃了又没坏处,你这讲的什么玩意,这么抽象。” 这次陈茉没有不耐烦,她用一种平静甚至包容的眼神看着杨兰,慢慢地令人浑身不适。 这不是一个孩子看待母亲的眼神,杨兰下意识起身,应激教训道:“又想糊弄过去?搞些云里雾里的话。” 陈茉轻轻笑了一下,不再理会母亲,仿佛喃喃自语一样,她说:“我只是想过上允许拒绝的那种生活。” “谁不让你拒绝了?你得有个理由。” “没有理由,这种生活令人向往的关键,就是没有理由,不用有理由。”陈茉说,“不想就是不想,没有为什么,不需要被解释,这很难理解吗?” 以杨兰脸上的表情来说,应该是很难理解,陈茉在心里叹了口气。 杨兰突然灵感乍现,死盯着陈茉:“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开始跟那个姓周的小子勾勾搭搭了?” 陈茉有点心虚:“没有。” “最好不要有,以前你爸跟你说话难听了点,但道理就是那样,你不要以为我这边给你好脸色就是默认同意了,我告诉你陈茉,我也不同意,他不行,绝对不行。” 陈茉只问:“反正吴研凌的事就这样了对吧?以后不要再提了,烦死了。” “你还说呢。”杨兰抱怨道,“熟人介绍就是这点不好,我还得给人家妈妈去赔礼去,真是被你坑死。” 虽然下过了决心,但是事到临头还是能拖就拖,为了晚一点面对父母的反对,陈茉和周遇复合的事情她只告诉了夏莉,夏莉听完之后产生了一些羡慕之情,她开始畅想。 “要不我把程翊踹了,也找一个穷一点的,就图一个听话且省心。”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3节 陈茉粗鲁地反驳:“周遇听话个毛线啊,犟得很,他只是不吭声,你跟他意见一样他就听话,意见不一样,他就把你当成空气。” 夏莉咯咯笑起来:“你管不了他啊?” “我管他干嘛。” “说起来他都没认错你还同意了。”夏莉想了一下,“周遇确实有点犟。” “他要是真的认错,我应该不会答应。” 夏莉来了兴趣:“为什么?” “两个人的关系要是想长久下去,不可能有一方一直倾斜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家都是人,谁当舔狗能当一辈子?”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活的,男人对女人而言是如此,女人对男人而言也是如此,事事顺心那是定制娃娃,没有自己态度和人格的人更应该被警惕。” “基本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人家人前一个样子,人后你不知道,另一种是那个舔的人是装的,总得图什么罢了,图到了总会不装的。” “周遇这个脾气,要是真的能认错我才觉得不对劲,他要是认错了,八成只为了报复我,复合之后再把我甩了。” “哦,你就喜欢他犟呗。” 陈茉笑着打夏莉:“胡扯,不是啊!” “那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不逼我吃梨子。” “啊?” “还有就是,他是个好人。” “那有什么稀奇,谁不是个好人,好人很多啊,到处都是好人,你还不如说你图色呢!” “是吗?很多吗?” “不是吗?” 陈茉又笑了笑,没解释,转而问道:“程翊和你求婚的过程呢?你还没讲!” “哦!给你看视频。”夏莉高高兴兴地翻出手机,亲热地挪动凳子凑过来,陈茉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和兴致勃勃勾起的嘴角。 陈茉勾着脖子摸了摸夏莉的头发:“莉莉,我真高兴。” “高兴你也结,咱们双喜临门。” 陈茉作势要把人推开:“不要!你怎么也来催婚!” 两个人嘻嘻哈哈笑着闹了一会儿,夏莉说她希望能生个女孩儿,因为听说女孩儿像爸爸,一定长得很漂亮。 陈茉认真地说:“像你也漂亮。” “你这是闺蜜眼里出西施。” “真的。”陈茉捧着夏莉的脸,认真且严肃地说,“莉莉,你就是很漂亮,你要相信这一点,从内心里相信,程翊不算什么,你觉得他好看,只是因为你太喜欢他了。” 若不是爱情给人涂上釉色,那所有人不过都是普通的人类罢了,男人尤甚。 陈茉说话有时候就是这样突如其来,夏莉也挺熟悉的,所以习惯性的,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好。” 好的事情虽然发生了,但是糟心的事情不会自动消失,绩效方案又改三版依然没有得到大家的什么响应,阻力重重,陈茉被人戳脊梁骨已经戳到麻木,郝总始终不愿意出面站台,而是一直在幕后压力陈茉。 事不过三,陈茉当夹心饼干三明治当久了,已经完成了从委屈到不忿到麻木再到开始琢磨最后逐渐理解的全过程,她渐渐理解郝总不站出来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有句话叫做小孩子才讲感情,成年人只看利弊,把这句话代入到这次工作事件中,陈茉获得了一些此前从未想到过的全新视角。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那么郝总就只是一个给主角使绊子的反派,一个不懂业务只会高压的领导,但是这不是一部电视剧,这是现实生活,人们做事出于自己的动机和理由。 陈茉想起曾经一位老师对她的告诫:不要在以为自己聪明的时候相信自己真的聪明,不要在认为别人愚蠢的时候笃定对方真的愚蠢。 那么,陈茉试着站在郝总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对她而言,这是“自家”的公司,“自家”的钱,花起来当然心疼,在现金流吃紧的情况下,比起“开源”,自然更愿意选择“节流”。 所以,新绩效计划必须推,原有的主管反对,那就换掉原来的主管,但是不是只要有人反对,那就换掉这个人呢? 全部门都反对,ok,那就开掉整个部门! 听起来很爽,但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从成本、业务和管理三个层面来考虑的话,都是要避免全部换人的。 这么多人的 n+1 是一笔很大的人力成本支出,另外全部换新人和生手,需要投入的培训成本和精力成本也很大,会严重影响业务开展,而强行替换整个部门的做法看在公司其他人眼里无异于“杀鸡儆猴”,并不利于团队凝聚力,会增加管理成本和管理难度。 这些考虑郝总清楚,部门其他人也清楚,因此他们敢抱团表示不满和不配合,也因此郝总选择了刚进部门,和他们抱团不那么紧密的陈茉。 同样一件事情,可以是“因为只有我没去吃饭所以得到了机会”的无厘头,也可以有更深层的原因。 同样的,郝总不愿意为陈茉站台,可能是因为她是个不想背锅的糟糕领导,也可能是因为她清楚既然她站出来也不能打破抱团获得认可,那么就不要站出来。 不站出来,新计划的失败就是陈茉的失败,而不是她本人的失败,这两种可能并不冲突。 但是陈茉在冷静下来之后已经想得很清楚——既然还想要这个机会,就要正视和接受这个困难,抱怨领导能发泄情绪,却并不能解决问题。 陈茉必须抛开对郝总的诉求和幻想,在没有领导支持的情况下,想办法自己办成这件事。 第61章 尊老爱幼按时纳税 虽然工作上面暂时还没有直接解决办法,但是起码思路理清了,陈茉的郁闷程度有所减轻,算是有了多余心情来“欺负”周遇,趁着刚复合小作怡情。 就比如说,因为看见周遇的手机屏幕从她的照片换成了毛茸茸的兔子,因此借题发挥,周遇佯装生气地配合她:“你都跟我提分手了,还不准我试试放下吗?” 陈茉霸道极了,扑在他胸口压在沙发:“对,不准,就算分手了也得为我守身如玉,不然说什么一辈子!” 有部电影里面不是说吗?说好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天,少一个时辰,少一分,少一秒都不算一辈子。 周遇捏住陈茉的手腕,温和地笑了起来:“那我现在就改。” 陈茉也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不要,不用,我逗你玩的。” 可是周遇仍然拿起手机点开相册选了起来,并且问陈茉:“你觉得哪一张好?化了妆的还是素颜的。” 陈茉居然认真考虑起来,趴在人家胸口说:“那当然是全妆。” “什么叫全妆。” “就是花了很长时间化得很完整的那种。” 周遇把屏幕转过来:“这张?” 陈茉无语:“这张只涂了口红!” “这张?” “多像一个村姑!” “很清秀……” “直男审美。” 意见永远不统一,周遇只好把手机塞进陈茉手里:“你挑。” 之前用陈茉的照片也并不是陈茉要求的,而是周遇自己改的,她对所谓“宣誓主权”的行为一向没什么兴趣。 因为自认是非常公平的人,自己打算着随时抽身而去,便也不强制套牢对方,主打一个你情我愿,这其实曾经是周遇潜在不安感的来源。 他像是在仰头看一只风筝,而且线轴并没有握在他的手里。 但是现在不同了,虽然陈茉还是那个陈茉,周遇也还是周遇,陈茉还是会下意识逃避承诺,周遇的不安感却已经消失。 周遇也还是会习惯性给出承诺,陈茉却也不再担心忽然被一枚戒指套住,分手是一件坏事,然而却意外促成了一个好的结果。 错位的的齿轮,反而咬合出了正确的方向。 陈茉把照片选好,顺手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捣乱掀开周遇的衬衫,摸摸他窄长的锁骨,周遇扣上她的腰往上提了一点,眸色渐深,陈茉忽然瞥见时钟上的指针,一把推开周遇。 “我要回家了!” 周遇“嘶”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磕到沙发扶手的后脑勺,起身拿起外套,心里叹了口气:“我送你。” 如果说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那么这就是最大的区别,陈茉现在像魔法会在限时内消失的灰姑娘,一到九点就得提着裤子跑路,但是以前陈茉是可以留下来过夜的,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腻在一起消磨时间。 已经入冬,天气越来越冷了,周遇不断地把冲锋衣的拉锁往上提,直至遮住半个脸,然后又扯开,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突然开口道:“茉茉,我能不能见见你爸爸妈妈。” 陈茉拒绝地很干脆:“不能。” “我想为你解决这件事,我会试着证明自己说服他们,我想为你负责。” “我知道,但是周遇,我不需要你为我负责。” 陈茉讲话还是这么直接又不留情面,她举起三根手指:“第一,我爸妈的确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需要你为我解决这件事,这是我和我家庭之间的问题,我要自己解决。” “第二,我选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没有一点原因是因为我想对抗我爸妈,你也不用想着去他们面前证明你自己。而且我是我,我爸妈是我爸妈,你这个想法就好像我自己的选择许可不完全在我自己手里,而是有一部分在我爸妈手里似的,我和谁在一起不需要经过任何人批准。” “第三,我和我爸妈之间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于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们俩的事情只我和他们诸多分歧的一个表象,我和他们的矛盾的核心不是因为你,所以你也解决不了,千万不要这样一厢情愿。” 周遇垂了下眼睛,慢慢地再次确认:“所以你真的不需要……” 陈茉迫不及待地打断,动作幅度很大的点头:“真的。” “好。” 陈茉松了一口气,挥挥手上了网约车。 “拜拜,到家我会给你发消息的!” “路上小心。” 有时候让一个男人放弃做点什么比让他做点什么还要难,但是幸好,周遇是一个不逼着人吃梨子的人。 不过陈茉的态度虽然和嘴一样硬,但是心里其实是忐忑不安的,如果说面对工作她好歹还理出了一点思路,那么面前父母她可以说是一筹莫展,只想逃避。 一个人得拥有多大的勇气和智慧,才能恰如其分地处理好血脉和养育扭曲的纠缠,陈茉想到了一些不算恰当的比喻。 就比如一个人拽着自己的头发想要把自己提起来,又比如一盆花打算把自己连根拔起。 所以她暂时还是在当一只鸵鸟,在杨兰问她“怎么又回来这么晚,又加班了?”的时候,含糊地“啊啊”了两声,然后钻进卧室。 自己养大的小孩自己当然清楚,杨兰看着陈茉像一只老鼠似的溜着墙缝的背影,慢条斯理地放下抹布擦了擦手。 陈茉正在吃东西,杨兰突然打来电话,两只手带着塑料手套抓着小龙虾都是油,陈茉只好让旁边的人帮忙按了接听又打开免提,这里是大排档,本来就吵得很,并不怕吵到别人,陈茉大声喊着,好让对面听到:“妈!什么事?” “还在加班吗?我来给你送饭!” 送什么饭?陈茉毛骨悚然,感觉自己退回到幼儿园排排坐吃果果的年纪,赶紧喊道:“不用!我正在吃,你别来!”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4节 “你没在加班?” “我不是说了我今天不回家吃饭嘛!” “你光说不回家吃,又没说在外面跟别人吃!”杨兰的音调也对应提高,陈茉从中听出很多恼火来,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怎么了?” 杨兰口气不善:“在和谁吃?” 陈茉和父母周旋二十年,彼此都熟门熟路,一下子明白,杨兰这是怕她和周遇在一起,特意找的蹩脚理由来查岗,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和同事!” “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 怕杨兰不信,陈茉举着油手不好戳人,就用脚轻轻踢了踢身边人的凳腿,努嘴轻声道:“查岗,查岗,帮我遮一下……” 坐在陈茉旁边的是李李,虽然不明就里,但是既然陈茉请求了,就热心肠的帮忙,脆生生地喊道:“阿姨好!我是陈茉的同事,我叫李李!” “啊你好你好……” “好了。”陈茉发觉杨兰气势减弱,立刻抢白道,“我要吃饭了!” 然后赶紧让李李帮忙挂了。 确认电话挂了,李李一边撸下来一串牛肉一边闲聊天:“你家教真严,怕你在外面喝酒还是怕你晚回家?” “都不是。”陈茉自嘲笑道,“怕我被穷男人拐跑。” 这话自嘲可以,别人不好接,何况是关系不够密的同事,因此几个女生都没说话。 但是李李什么话都敢接,呲溜呲溜地喝啤酒,嘻嘻一笑:“穷怎么啦!帅能当饭吃!” 这话大家都敢接,也都感兴趣,都问:“男朋友很帅吗?” 陈茉谦虚道:“还可以吧。” 李李见过周遇来接陈茉,替人不谦虚:“是帅的,我亲眼认证,只比我本人略逊一点点。” “能不能看照片?” 陈茉半推半就实际上内心很得意地摘下手套擦擦手,做作地拿起手机:“我找找。” 大家都很捧场,看过之后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说像哪个明星,然后聊着聊着又歪了,开始说最近看的什么电影追的什么剧,哪个角色好苏好帅,陈茉也参与进讨论,气氛热烈,就又叫了两瓶啤酒一盆虾。 今天这顿是陈茉说要请客,找李李帮忙张罗的,响应的几个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同事,这个季节大概是今年小龙虾的最后几顿,马上要下市了,有人请客为什么不蹭? 虽然没来的人占大多数,但是陈茉并不气馁,现在的结果基本在她意料之中,她之前已经找李李单独谈过,一起商量了这个办法。 陈茉现在的身份和位置并不是真正的领导,起码在部门其他同事眼中是如此,陈茉也不打算以领导自居,那么就应该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她不是所谓的领导,等不到所谓的下属来主动示好,那就该她主动去找别人示好,先融入气氛,再了解想法。 下班后聊工作总是让人扫兴的,但是同事下班后聚餐不聊工作又是不可能的,发展成郝总吐槽大会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陈茉并没有打算刻意引导话题,但已经有人主动来问她:“新的绩效方案咋办了?” 陈茉回答:“凉拌呗。” 她语气自然而放松,笑了笑:“大家都不同意,还能怎么办。” “那就还按原来的来吗?” “我说句私底下的实话,难。”陈茉的语气严肃了一点,一边剥虾一边说,“郝总肯定非得推这个事不可,公司……公司没钱了嘛。” “啊?真的啊!” “我也不确定……嘘……”陈茉略略压了压声音,“我也是看月报数据大概算的。” 李李很乐观:“没事,咱们老板有融资渠道,利润少点没事。” 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总归有人会担心,也总有人会马上想到最坏情况:“不会要裁员吧?” 陈茉安抚道:“我没听说。” 怀疑一旦开了头就没法遏制,这批人进部门的时间都不是很长,难免担心起来,大家一边扫着残酒一边再次讨论,有人想到陈茉,关心了她两句。 “你夹在中间,怪辛苦的。” 陈茉苦涩一笑,不过随即很坦荡地说:“谁叫我拿了这个机会,拿一份钱办一份事受一份气,是应该的。” 话说开了,也就顺势有人问:“陈茉,罗姐那天约着吃饭,你是真有事吗?” “是啊……我……我相亲去了,我妈非要给我介绍,推也推不掉。”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当时分手了,不过本来我爸妈就不满意,就差敲锣打鼓了。” 话题于是丝滑地从工作转到了父母和催婚上面来,大家都是普通的女孩子,生活和烦恼都相互贴近,话匣子一开没完没了,陈茉几轮下来喝了不少。 她酒量还可以,人挺清醒地把同事们都组了组顺路的搭子送上网约车,自己最后也拦了一辆,夜风吹得人头脑发热,陈茉脑袋里不停地盘旋着几个大字。 不急着结婚犯法吗?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犯法吗? 我不偷不抢不嫖不赌尊老爱幼按时纳税,我招谁惹谁了? 第62章 像成年人一样谈一谈 陈茉理直气壮,陈茉豪情万丈,蹬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下车上楼回家,开了门猛然推开,正要说话,杨兰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蹭地一下站起来,反而先发制人问道:“今天电话里那个男孩儿是谁?” 陈茉中期十足地回答:“同事!” “有对象没有?什么条件,你说给我听听,合适的话发展一下。” “发展不了。”陈茉抱着手臂掷地有声,“我跟周遇复合了。” 杨兰脸色一变,立刻喊道:“我不同意!” “不是征求你们同意,是通知你们一下。” 杨兰气得脸色发紫:“难怪小吴这不好那不好,合着就你自己捡的破烂就好!” 陈茉脸色也不好了,咬着牙道:“你尊重下别人行不行,谁不是个人,什么叫破烂,人品没有问题凭什么这么说?” 杨兰尖声喊着:“我还得尊重他?你尊重我们没有?你对得起我们吗!” 陈茉保持着冷静的态度说:“我不明白,妈,我为什么对不起你们?我谈这个恋爱,既没有拿家里的钱去贴什么,也没有因此和你们大吵大闹,是你们一直在指责我一直在骂我。” 杨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一甩手,指着陈茉道:“你等着吧,等着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陈茉被酒精泡涨的大脑一抖,但她努力克制住了。 “我不怕。” 陈庆当天晚上有应酬,直到陈茉睡觉了还没回来,陈茉提起一颗心上了整天的班,到了家握着门把手先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进去。 果然看见陈庆和杨兰一左一右护法一样坐在餐桌两旁,桌上琳琅满目摆着鸿门宴。 甚至还有红酒,陈庆给陈茉也倒了一杯,颇为明事理的样子:“来,坐下,你也不小了,我们像成年人一样谈一谈。” 坐下就坐下,陈茉心一横,把外套和包放好,坐下来先干了一杯,陈庆又给她倒上了,问她:“你觉得成年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负责任。”陈茉提着一口气抢先把话说了,“就是因为我要为我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才不能在没有想清楚的时候贸然结婚。爸,我知道你实在担心你那套一环的房子,我也理解,所以我想清楚了,如果我不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人,那我不要那套房子,反正也不是我的名字,那是你和我妈的共同财产。” 杨兰抿着嘴不说话,看了老公一眼,陈庆这次没急着敲桌子,心平气和地说:“你以为地球都是围着你转的,是不是?你没想好就不结,等你想好了人就都从地底下冒出来了?那时候你几岁了,还有人要没有?” 陈茉理所当然地说:“如果等我想好了却找不到合适的人结婚,那就不结,宁缺毋滥。” 陈庆猛然一拍桌子。 陈茉条件反射地跟着桌子震动抖了一下,陈庆嗓门提高,果然撕破脸:“老子就知道你在狡辩在糊弄!”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结婚,你要觉得亏了那我不要你那套房子总行了吧?” “就你一个,老子不给你给谁?!我看你就是过得太舒服了,你以为我和你妈辛苦半辈子是为了让你躺着吃吃喝喝,为了让你享福吗?” 陈庆起身点烟,敲着桌子说:“给你创造好条件不是让你啃老的,是让你一代更比一代强的,给你创造了这个条件,你再找一个条件差不多的,两个人继续为下一代创造更好的条件,传宗接代,财富积累,不然我和你妈干什么这么辛苦?那我们也享受,也出去玩,一毛钱都不留给你!” “我觉得可以。”陈茉说,“是你们自己辛苦奋斗得来的,你们的财产你们有权自己支配。” 陈庆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都像你们这代人这么自私么?你现在说这种话,翅膀硬了觉得自己有几个钱能付房租能吃上外卖就了不得了,你小时候我和你妈要是也想着自己,挣几个钱全花自己身上,让你吃糠咽菜,你现在还硬气的起来?” 陈茉无力反驳,只觉得喘不上气来,拉了拉领子,低声说:“好,我活该,我一辈子欠你们,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陈庆干脆利落地下指令:“马上和那小子分手,端正态度好好找个合适的。” 陈茉不置可否,只说:“得给我一点时间消化和处理。” 陈庆下了最后通牒:“我给你半个月,行吧?这总够了,但是这半个月你们不准见面,下了班你就给我回家,哪也不准去。” 陈茉推开桌子起身,饭也没动一口,直接进了卧室把门死死关上。 陈家父母严防死守,陈茉短时间内不打算正面再起冲突,利用午休时间开始找房子,想要搬出去独立,再慢慢说服父母。 她每天下班被父母卡着点催着回家,因此有时候拜托夏莉去帮忙看房,而没有告诉周遇,夏莉热心提出程翊的房子可以给陈茉借住,但是陈茉婉拒了。 一方面是万一之后被父母找上门来缠斗,她不想牵扯太多人进来,另一方面是她实在对夏莉和程翊两个人感情牢固的信任度存疑。 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好,两个人正在筹备婚礼,刚付完婚纱照的定金,但是陈茉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忐忑。 将近一周没和周遇见面,陈茉本来想在周末找一个借口溜出门,却提前被父母截胡,周六一早就被拎出被子拎上车,被迫展开大龄亲子活动。 陈庆找了一个提供种田体验项目的农家乐,一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喋喋不休地说:“温室里的花朵,还以为大米是货架上自动长出来的,等你饭都没得吃了看你还讲不讲感觉!” 陈茉和人顶嘴:“说得像你真饿过一样!” 陈庆粗暴反驳:“放屁!老子小时候有你现在这条件吗?身在福中不知福。” “嘁。” 虽然不常回老家,但是父亲的成长背景陈茉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陈庆是农村户口,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上面有哥哥和姐姐,年龄差将近二十岁。 他出生时陈茉的大伯和大姑都已经参加工作,开始补贴家用,在农村算很宽裕,所以陈庆反而从小读书为重,不用干农活,考上大学后分配进了单位,因此认识了陈茉的母亲杨兰。 杨兰虽然是城市户口,但是因为陈茉的外公早逝,外婆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杨兰作为长女从小帮着家里减轻负担,因此早早参加工作,学历也不高,反而吃了不少苦。 但是陈庆不这么觉得,二十年来都以自己是农村孩子苦出身自居,说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奋斗来的。 他看不起自己老婆的学历和工作,看不起自己女儿神经纤细敏感,今天的农家乐也是他安排的,并且向陈茉宣布教育主题为“忆苦思甜”。 陈茉有时候觉得她思维跳跃可能是某种遗传,怎么会有人为了让女儿分手把女儿拉去种田? 这家农家乐的餐厅和包厢特意做成了土房,在外面圈起来一大块地给顾客,提供各种农具和项目体验,可以种地可以喂鸡喂猪,还能去放牛。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5节 陈庆非要陈茉去体验最辛苦的不可,问工作人员干什么最累,工作人员说翻土。 陈庆走到墙边上挑了一把锄头递给陈茉:“去。” 陈茉保持质疑精神:“是用这个吗?我怎么觉得这是用来挖坑的。” 陈庆眼睛一瞪:“你知道什么?” 工作人员在旁边赔笑:“老板,用那个有点累,一般用耙子。” 陈茉嗤笑一声,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找补:“锄头也行。” 陈庆背着手又瞪眼睛:“拿好就快去。” 陈茉最后还是换了耙子,父女俩跟着工作人员去了地里,工作人员讲解了一下动作要领,陈庆叉着手在一旁看着。 其他几家大部分是父母带着没成年的小孩,像陈茉这么大的少见,陈庆嘲讽道:“该早点教育你的,不至于现在变成巨婴。” 陈茉冷笑回嘴:“因为像我这么大的还顺着你们的才少见,别人的父母早就放手了。” “别人家的听话又省心,那父母放心当然放手了,远的不说,你就看你妈老提的那个林家女儿……” 陈茉又被刺激,陡然大声打断:“那你找林凤君当女儿!” 陈庆软了一分,一摆手说:“干活,不提这些没意思的。” 说实话陈茉的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铁质木杆的耙子光举着就费劲,更别提还要插进土里翻土,至多一刻钟就气喘吁吁。 冬天空气微寒浑身却发热,陈庆在旁边阴阳怪气:“这就不行了?眼高手低。” 陈茉回嘴:“我怎么听姑姑和大伯说你小时候根本没干过活没种过地。” “谁说的,老子小时候放牛还养猪,上山打猪草,哪像你!” 陈茉扭头赌气,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陈庆说:“茉茉,爸爸昨天做了个梦。” “啊?” 陈庆说:“我梦见你奶奶了,你奶奶跟我说,庆儿,你身边也没个人疼,你就一个人了。” 陈茉安静地看着父亲,陈庆咬字强调一遍:“你知道不?你奶奶跟我说,我就一个人了,我负担这个家,我多累,你妈没点本事,你又这个德性,我就一个人了。” “爸,你是不是想奶奶了?” 陈庆不理她,自顾自地说:“你奶奶走之后我从来没梦到过她,就昨天,你知道吧?就昨天。” 说完他看着陈茉,陈茉也看着他,但是并不说话。 陈茉看着父亲的眼底闪过一些失望,她刻意让他失望,甚至是抱着一种报复的心态。 陈庆说:“你妈也是一点反应没有,都一点不心疼我,我算是看透了,女人就是心狠,特别是你妈!你妈当初嫁给我就不是因为真心想和我好。” 他轻蔑又愤恨地开始说:“你妈最开始有个相好的对象,你不知道吧?那个男的是修车的,家里老娘死的早,老爹是一滩烂泥,你外婆不同意,看上了我,我条件多好?又是体制内又是名牌大学生,还有哥哥姐姐照应,不用照顾老人,你妈这辈子没受过一点公婆气,工作又轻松,就养个孩子,还把你养成这样,样样不如人!” “爸。”陈茉平静地开口,“我妈平时跟你聊事情,你好好理过她吗?给过她情绪价值吗?现在你伤心了,难过了,你想让她安慰了,凭什么?” “老夫老妻要什么情绪价值,都是你们年轻人搞出些矫情的新词到处乱用,老子不赌钱不欠债不找小三,就抽个烟,给她买房子买衣服买首饰,情人节还给她买花!” “那都是她开口要的,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好,只要老婆开口要了就给买,然后还要贬低她爱花钱,抬高自己好男人,有意思吗?” “滚!”陈庆怒道,“女人就是冷血,你和你妈一样没有心!” 他抬脚走了。 陈茉戳着一个耙子站在原地,新鲜泥土的气息中,她想起奶奶。 第63章 有感情需求的正常人 陈茉的奶奶常年在老家农村的宅子住着,由大伯一家照顾,大伯比陈茉的爸爸陈庆大二十多岁,所以在陈茉出生时,奶奶就已经七十多了,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一个银发老太太的样子。 奶奶很少跟她说话,即便说话陈茉也很难听得懂,奶奶耳背,听普通话很吃力,多数时候老人家会低声喃喃地絮叨一些自言自语,陈茉就算努力,也听不懂奶奶说的土话。 所以她小时候回老家,就总是和小朋友在院里山里小溪边跑来跑去的玩,奶奶就眯着眼睛晒太阳。 但这种时刻也不多,陈庆一直待在江城,每年给费用,自己很少带老婆和孩子回去,随着陈茉高中学习越来越忙,大学又去了外地,接着参加工作,回老家见奶奶的频率也越来越少,三年前,奶奶过世了。 奶奶过世之前,陈茉赶回去见了最后一面。 老太太已经九十多岁,许多天喂不进粥饭,只能勉强喂一点水,所有的儿女和能够赶回来的孙辈重孙辈都聚在老宅,大家心里都清楚多多少少就是这几天了。 外公和爷爷去世时陈茉还没出生,外婆身体尚好,这是陈茉第一次直面亲人的逝去。 这个逝去过程竟然不是猛然间的,而是慢慢蔓延上来的,奶奶躺在堂屋的褥子上,生命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水,十分安宁,很少发出声响,仿佛并不痛苦和难熬。 陈茉坐在床边,有一种奇异又无所适从的感觉。 因为从小的相处不多,她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悲伤,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强烈的悲伤,因为长辈们的神情都非常自然和日常。 他们进进出出毫不避讳地谈论着未来的丧礼安排,怎么摆酒怎么请人,大姑姑坐在陈茉身边,也在陪着奶奶。 她俯下身来整理好奶奶的银发,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妈,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去吧。” 然后大姑姑扭头,甚至对陈茉笑了一下,说:“茉茉,你跟奶奶也最后说句话。” 陈茉握上了老太太的手,像玉一样凉,因为许多天没法进食,通体洁净,没有一点气味,骨头细细的挂着肉,皮肤发皱但是洁白,她不知道说什么,紧了紧喉咙,只是喊道:“奶奶。” 老人没有任何知觉和回应,始终沉睡着,唯有心口微微地起伏。 陈庆带陈茉去看老宅后头一个上了锁的破屋子,里面是一口黑黝黝的棺材,沉甸甸地几乎压垮架子,陈庆说:“这还是老头没死的时候给老太太准备的,后来不让土葬了,但是老太太念叨着好木头,死活不让上缴,藏在这的,等停灵完了我和你大伯再去上缴。” 陈茉脊背发凉,同时升腾起一种奇异的庄严感,血脉的奇妙联结在她的潜意识里起着作用,她感到一阵难过,低声说:“爸……奶奶是不是就要……” 她难以说完,对她当时的年纪来说,生死还是太沉重了,可是陈庆轻松地消化掉了这种沉重,没有表现出一点难过的情绪,点点头说:“人老了和那个树老了是一样的,寿数到头了,再怎么浇水也会慢慢枯死的,老太太没得什么大病没受罪,到时候睡着睡着没了,有福气。” 陈庆扶着棺木拍了两下,咧开嘴:“听听,多好的木头。” 和陈庆说的一样,第二天的夜里奶奶在睡梦中离世,丧礼办了五天,在村子里十分隆重和风光,除了在典礼上按照民间孝子的礼仪哭过之外,陈茉没有见过陈庆露出额外的难过神情。 九十多岁了,是喜丧,村里的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之后的三年,陈茉也从来没有从父亲口中听到过关于奶奶的只字片语,直到今天,陈茉才发现原来父亲是有慌张和悲伤的,他梦到了奶奶,奶奶跟他说“庆儿,你就一个人了”。 父母都不在了,从此你在世界上是一个人了。 父母都不在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是老婆和女儿了,他向她们索取,可是她们都这样冷血无情,因为她们在他身上也没有感受过多少关爱,因此默契地选择了同态报复。 陈茉突然想起了刚刚陈庆在发脾气之前对杨兰的控诉。 陈庆说,你妈嫁给我是因为我条件好,你妈不是真心跟我好。 真心这个词居然被他说出来,他居然这样在意,二十年都过去了,他还是这样在意,陈茉在恍然间释怀。 爸爸,她在心里对陈庆说,其实你也需要感受和感觉,你也需要关怀和爱情。 所以她不是这个家庭的异类,她不是不正常,有感情需求的才是正常人,有人选择条件,有人选择感觉,两种选择都是正常的,陈茉只是和父母选择不同的方向罢了。 人是需要被爱的,这并不羞耻,她不应该被指责,因为口口声声说着穿衣吃饭的父亲明明也有着情感需求,可是他不付出,却只想着要索取,这怎么可能! 钱和条件是必需品,可是不能代替一切,人可以有自己的取舍,她的想法和选择不应该被持续的羞辱。 从陈茉能够背着书包自己去上学之后,杨兰就从来没有抱过她,对,拥抱,她们也从来不会手牵着手走路,最多是相互挨着胳膊,杨兰在丈夫那里没有得到过柔软,所以干涸的厉害,也无法分出多余的柔情给女儿。 陈茉不怪母亲,但是她终于明白,爱不会凭空而生,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能力。 家庭关系让他们三个紧贴着彼此,徒劳无功的互相索取着情绪价值,结果谁都没有,巨大的失望和空虚只会让人塌缩成一个黑洞,无限地开始互相吞噬,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我不能让这种匮乏传承下去,陈茉坚定地想道,如果父母没有改变的意愿和能力,那么就由她来做这件事。 陈茉不再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愧疚和羞耻。 半个月的最后期限已经过去一周多了,陈茉还没有给自己找到称心满意的房子,工作上也越来越忙,郝总给了陈茉一个难以完成的新任务——让策划部所有人在新的绩效方案上签字。 底线也十分强硬——如果不签,那就走人。 而且郝总的补充条件是,要人自己辞职,不可能给任何补偿。 陈茉感觉这又是一件让鱼学会骑自行车的任务。 陈茉按自己接触的感觉评估了一下各个同事的说服难度,排了个序,准备好了很多资料和话术挨个去找人私下聊。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年纪稍长表现出激烈反对的同事,反而很快签了协议,上次和陈茉一起吃饭的年轻同事,虽然私交更好,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倒是有不少表示要和公司熬到底的。 看来确实是新一批的年轻人们在整顿职场。 陈茉觉得这是好事,不过她还有一个别的想法,策划部对新绩效方案的抵触,归根结底还是担心 kpi 更严格了,拿到手的少了,但是如果大家发现方案做得好卖的也好,最终拿到手的反而更多,那也许会不一样。 很多人对于未知的领域是不太愿意去通盘考虑的,策划路线时要把未来的营销方式也考虑进去需要的难度更大,但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于公司和个人来讲是双赢,郝总同意陈茉的想法,但问题在于…… 郝总问:“你怎么说服他们?” “说是说不服的。”陈茉说,“冰城的线路开发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就要拿到前台去卖了,郝总,我想和市场部门合作,我来做给大家看。” 郝总微笑了一下:“行,我很期待。” 当时陈茉还没有听出来郝总的弦外之音,实打实和市场部接触两次开了两次会才知道。 不同部门的生态完全不同,赚钱的部门腰杆子总是很硬的,而且市场部有很多最早跟着老板创业起家的老骨干,连老板娘都不太放在眼里。 表面上的面子是有,但真的干起事情来是使不动的,郝总都叫不动,何况是陈茉,软硬钉子都碰了一遍,把方案甩回来,直接就一句“卖不动”。 “要怎么改,客户有什么反馈意见吗?” “不知道,你们改啊,策划不就是干这个的?” 是可以拍桌子起来吵架的,但是陈茉没有选择吵架,她收回了方案。 陈茉在回家的地铁上塞着耳机给周遇打电话,问他:“如果是你,你不会和人吵架吧?” “嗯不会。” “我就知道。” 周遇笑了笑:“但我也会生气的,在心里。” “我……我没生气啊。”陈茉心虚了一下,“我现在很沉得住气的,工作就是要讲结果讲方法,发脾气如果不能达成目的,那就不要发。” “说得很对。”周遇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晚上视频好不好?” “哎呀,又想我了啊?” “嗯。” “我尽量吧……我爸妈……”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6节 “没事的。” “给我点时间,我很快会解……等下,有电话进来,夏莉找我。” 电话不断占线,陈茉这才注意到五六分钟内夏莉给她打了三四个电话,她赶紧回拨,结果可能那边也在打,占线,又在微信上折腾半天,才终于联系上了,夏莉只哭不说话,陈茉急得要命:“莉莉,怎么了?” 夏莉含混地哭着,陈茉问:“你在哪,我马上来找你。”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陈茉在下一站火速下了车,出了地铁站一声闷雷,她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顾不得许多,陈茉伸手拦了辆出租驶进雨中。 第64章 如何放弃所有的过去 夏莉虽然喝得多,但是没醉,只是借着酒劲儿哭得厉害,因此妆花了一片,熊猫一样挂着两只黑眼圈,眼睛是红的,湿淋淋的一直涌出泪来。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面前一排空杯子空瓶子,陈茉赶到之后见状已经猜到九分,等夏莉哽咽了半天开口,刚吐出两个字,更是猜到了十成十。 果然是和程翊有关。 陈茉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掏出纸巾来帮夏莉擦脸:“说吧。” 在夏莉的叙述开始之前,陈茉对自己划下红线,自己警告自己:一定要克制住,不准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不准说“那你就直接分手”,每个人的感受和选择不同,作为朋友,夏莉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建议,而是倾听。 做好了心理建设,陈茉发现夏莉的讲述已经完成了前面的铺垫部分,正到了关键之处。 夏莉说:“……我从来不会要求他删掉谁的联系方式,也不会看他的手机,如果只能用这种方式拴住他,那也太可笑了。” “他要走就走,要分就分,我从来没有留过他!你知道的茉茉,我从来没有求过他留过他,我也没有等过他,我也找过别人,该怎么谈就怎么谈,每次都是他自己回头的,所以我觉得……我一定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夏莉猛然攥住陈茉的手腕,眼里都是不甘和恨意,但又流露出很多委屈,陈茉知道夏莉不是在对着她说话,夏莉只是想要说出来。 夏莉想要把所有最真实最荒唐最愚蠢的想法说出来,且不用被嘲笑不用被审判,陈茉是最好的人选。 她知道这是一段自作自受的感情,这是活该,但是她必须说出来,不然就憋疯了,如果她和程翊没能走到最后,谁来为她过去的二十年买单? 所以……陈茉点点头,轻声细语地说:“对。” 夏莉深吸一口气:“所以他跟着那个女的去澳洲的时候,我是真的死心了,我不骗你,茉茉,我那时候说我死心了,真的是认真的。” “程翊那么懒的人,居然能为那个女生报班学雅思,上学术课,和她申请同一个学校,他还和我说,他就是觉得他一直浑浑噩噩的,遇到那个女生才知道积极向上的人生什么样,他想变得更好,听听,多冠冕堂皇,他妈的泡妞还泡出正能量来了!” “那我呢?”夏莉含着眼泪指着自己,“跟我在一起人生就是向下的负能量,是吗?” 陈茉很疏于安慰人,说不出别的,只能赶紧接话说:“不是!” 夏莉松开陈茉的手腕,眼泪逐渐收回:“但是最后,他还是回来了。” “我不关心他们两个在澳洲发生过什么,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和好,那天晚上程翊在我面前哭了,他说他终于想明白了,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想明白了,我们就该一辈子在一起。” “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去香港的迪士尼吗?”夏莉突兀地另起话头,眼神压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茉,“因为那个女的在香港度假!” 陈茉吃了一惊:“你怎么发现的?” “我用他手机投屏的时候无意看到的。”夏莉把截图找出来,像证件照一样放在脸侧,酒吧的灯光偏暗,白光映照着阴森森的、苍白的脸。 陈茉仔细看了一遍截图,那是很短的几句对话。 程翊先说的话,他说:“我也在香港。” “是吗?出来吃饭!” “走不开。” “可惜。” “见个面吧?”他发了一个定位,然后说,“我们住的很近。” “我知道那天是哪一天。”夏莉麻木而缓慢地说,“他说要下楼买烟,然后出去了十几分钟,除此之外在香港我们全程都在一起,二十四小时在一起,除了那十几分钟。” 陈茉小心翼翼地问:“他干什么了?你……你问他了吗?” “我不在乎他去干什么了,我只觉得恶心!”夏莉陡然激动起来,眼泪又涌出来,“他干了什么不重要,他前一天刚刚和我求婚,那我算什么?我们之间的二十年算什么?” “他什么也没干,我宁愿他干了什么!可他偏没有!” “我宁愿他明明白白的出轨,做个烂人,别这样恶心我!”夏莉痛哭起来,“太恶心了。” 陈茉急忙抱住夏莉,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说“我早就和你说过”,幸好吞了下去,只是轻轻拍着夏莉的肩膀,任由她好好哭一场,但是最后还是说:“这次就下定决心吧,再也不要回头了。” 夏莉抹了抹眼睛:“那我爸妈怎么办,程伯伯和秦姨也一直把我当儿媳妇,程翊没有出轨,闹成这样我岂不是像个笑话,二十年,我所有的朋友都认识他,他所有的朋友都认识我!” 陈茉清晰而残忍地说:“如果一直舍不得沉没成本,莉莉,你以后的人生都会跟着他沉没下去。” 她果然还是没忍住,虽然尝试着换了委婉一点的说法:“你明明过不去,上次我就说了,如果你想复合,就得过得去,如果过不去,就不要复合,不然就是这样,反复折磨自己,程翊倒是坦然,他凭什么,你值得更好的啊!” “你能把过去的自己全否定掉吗?不是三年五年,是二十年!是从出生开始!”夏莉突然质问,“你能吗!陈茉?” 陈茉无言以对,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 两个人陷入诡异的安静。 “茉茉,我实在太难受了,对不起。”夏莉微哑着声音道歉,“你是为了我好,我是个小丑,我也很讨厌我自己。” “不是这样的。”陈茉握住她的手,轻轻揉着,“有的决定就是很难,难到我们宁愿选错的那个也忍受不下来,不怪你。” “我是个恋爱脑,我就是真的喜欢程翊,可是程翊不够喜欢我。”夏莉绝望地承认,“我做不到像你那么有自我有自尊。” 陈茉提出建议:“那这样,莉莉,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你如果确定这次你想好了,下定决心了,你就点点头,然后我帮你,我陪着你,我怎么样都要把你的脑子洗出来,好不好?骂也把你骂醒!” 夏莉看着陈茉,一开始眼神雾蒙蒙的,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别喝了,今晚我陪你。”陈茉主动开始收拾好夏莉的包和衣服,豪情万丈地说,“走,回家。” 程翊本来是和夏莉住在一起的,但是两个人吵过架之后夏莉把程翊的东西都扔了出去,陈茉陪着夏莉回家的时候程翊果然等在楼下,提着一只旅行袋,耳尖冻得通红,挺高的身板却浑身都缩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他远远喊道:“莉莉。” 陈茉见状让夏莉站远一点,气势汹汹地过去和人大战八百个回合,程翊气得拎起旅行袋回了自己的公寓,夏莉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不敢看,气息呼出一阵阵白雾。 陈茉跑过来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让他走,看了你又要心疼。” 夏莉一身酒气,先去浴室洗澡,陈茉这才有精力看自己的手机,发现父母给她打了十几个未接,回拨过去未卜先知地把手机听筒拿的很远,等陈庆吼完了,轮到杨兰,才重新贴回耳朵上,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妈,莉莉失恋了,我陪她。” “陪要陪个通宵吗?”杨兰这次也没好气,“一小时内必须回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又在骗人!” “夏莉在洗澡,等会让她回你们电话行了吧?” “你搞什么花样我们还不清楚。”杨兰轻蔑地说,“两个人串通好了打掩护……” 话没说完,陈庆在听筒那边又吼道:“赶紧滚回来!” 陈茉不耐烦起来,直接挂了电话。 夏莉擦着头发出来问:“怎么了?叔叔阿姨来问了吗?要不你回去吧。” “他们以为我躺在周遇床上,怎么说也不听。”陈茉恼火地说,“不回,神经敏感得很,我都多大了,还有没有点人身自由了!” “要不你搬过来我们一起住?反正房子还没找好,程翊也滚蛋了。” “好像蛮好的。”陈茉有点动心,“我把房租的钱给别人赚不如给你赚。” 夏莉不在意:“你随便给吧,不过,茉茉,你怎么不和周遇一起住啊?” “因为我不是因为他才想要出来住的,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深层的原因不在他,但是如果我搬出去和他住了,那我和我爸妈就一直说不清了,反正他们就会觉得我是为了周遇才想搬出去。” 陈茉说得很绕,虽然已经尽力手舞足蹈地加了很多手势,但是夏莉的反应还是——“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哎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是为了周遇吧。” “那如果不是因为周遇,你为什么早不搬,晚不搬,偏偏现在想要搬?” “他只是一个催化剂,其实我……”陈茉说了一半,突然又自省起来,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其实是因为他。” “我之前不搬,是因为实在下不了决心。”陈茉看向夏莉,低声说,“莉莉,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一直做不出那个对的决定。” “我早该脱离我爸妈了,可一直在用各种借口给自己拖延,你和程翊二十年,从出生到现在,我爸妈不也是吗?生我养我,所以即使痛苦,总还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忍下去。” “周遇给了我一种有后路的安全感,不然我还是不敢。”陈茉叹了口气,“我也是个胆小鬼。” “不要紧。”夏莉举起拳头打气,“我们一起坚持!” “好的!”陈茉也举起拳头,“加油!” 第65章 没有情绪的空盒子 晚上陈茉和夏莉躺在一张床上,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讲话,困得要死了还是在说,四点钟才睡,第二天两个人都浮肿了,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陈茉换鞋出门,临走前和夏莉嘻嘻哈哈地说:“我要是发现程翊又出现在这间屋子里,我就一枪一个,把你们两个就地正法。” 夏莉举起三根手指保证:“绝对不会。” “走啦!” 基本上没睡几个小时,陈茉一边不自觉地有点神经兴奋一边又觉得脑子晕晕的,但幸好今天是周末。 回家免不了一定又有狂风骤雨,但是陈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趁机说清楚最好——她要独立,要搬出去,要呼吸新鲜空气和自由。 一个人想要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实在不应该成为一桩十恶不赦的罪状。 拧开门锁,还什么都没有看清,陈茉被陈庆结结实实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一下子肿起来。 她被抽到地上,鞋架被打翻,哗啦啦倒了一地,陈茉完全懵了,连哭都忘了,睁大眼睛。 陈庆指着她吼道:“你还知道回来!不要脸!” 从小到大,她被骂过无数次,但是没有挨过打,一时间还接受不过来,父母突然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判官,杨兰站在陈庆旁边同仇敌忾,丝毫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陈茉自己爬起来:“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和夏莉在一起!” 陈庆又是一巴掌:“你再骗!” 陈茉这下知道反抗了,举着包就回击,劈头盖脸地砸下去,被父亲轻而易举地挡回去,陈茉双目圆睁,红着眼吼道:“你凭什么打我!” “老子还嫌打你打晚了!一直顺着你就是这个结果,越来越不要脸了!好话不听,软的不行,非要逼我们发火是不是?现在就打电话分手!”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7节 陈茉斜着眼睛冷道:“我不分。” “不分就滚出这个家!” “我本来就是要走的。”陈茉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搬出去,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杨兰皱眉,拨了一下陈茉的胳膊:“说这种任性的话有什么用。” “我是认真的。” “去跟那小子一起住是吧?”陈庆指着她吼道,“你有毛病啊?倒赔钱也要贴着他!” 陈茉尖叫反问:“我倒贴他什么了?!” “你们以后怎么结婚?怎么买房子?不靠你去贴他怎么买?啊?别想住老子一环的房,他做梦!除非他出一半的房款!他出的起吗?” “我就不结婚!我不要你的房子!” “就会说这种话是吧,就会说这种话!”陈庆气得哆嗦,又要挥手,被杨兰硬拦着,但越吼越大声,面目狰狞,“就会用这种话威胁老子,仗着我们只有你一个是吧!我告诉你,你不结婚,老子的房子你想都别想!” “我不要你的……”陈茉的声调和身体都颤抖起来,她的眼眶滚烫,“我不要你的,我自己买。” “你买郊区去吧!买一个厕所那么大的!老子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倒贴男的捡垃圾吗?!”陈庆吼道,“贱!” 陈茉的眼泪被震落下来,她不想哭,可是难以忍受,陈庆还在说:“小白脸灌的迷魂汤,你凭什么五迷三道的,陈茉,你长得差吗?你配他足够,家庭条件还比他好一万倍!多少男的追过你,你谈过多少个,你还没谈够?还不收心?” “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了?” “你喜欢他?”陈庆尖刻地说道,“你喜欢的人多了,没几个月就能换一个,非要死磕这个气我们是吧?”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我们越不同意你越来劲,小吴怎么不行!人家明说了看上你了,那个律师不也挺好的,你继续接触啊?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贱!是不是贱!” “我为什么贱?”陈茉用力抹掉眼泪,恶狠狠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我什么条件?我脑子有病,脾气也差,因为我爸有病,这就是我的家庭条件!我爸是个疯子!” “滚!”陈庆一挥手甩开杨兰,把门大力拉开,把陈茉的包扔了出去,“现在就滚!出去!自生自灭!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陈茉冲出去捡起包,头也不回的走了,杨兰在身后慌忙喊道:“茉茉!” “喊她干什么!”陈庆把杨兰一把拽回来,“不出去吃点亏以为全天下都跟我们似的惯着她!” 冬日的冷风迎面刺在脸上,掌痕疼得要命,眼泪像盐水一样滚在伤口上,陈茉毫无顾忌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大哭起来,她不知道去哪,打了车下意识说了地址,然后发现自己站在周遇的公寓楼下。 她打电话给他。 “周遇。”陈茉一开口,周遇就慌了,急忙问,“茉茉,你在哪?” 陈茉带着哭腔又喊一声:“周遇。” “你在哪。” “楼下,你家楼下。” “别动,哪也别去,我马上来。” 陈茉在冷风里哭得发抖,周遇猛按电梯跑了下来,用外套裹着她,直接拦腰抱起来就进了单元门,陈茉很少这样哭,就算跟他吵架就算工作上再不顺也很少,一般来说只有一种情况。 周遇在心里叹口气,不敢真的叹出声,低声摸了摸陈茉的头顶:“和你爸吵架了?” 陈茉紧紧搂着他,把脸埋进颈窝,只是哭,然后哽咽着吐出两个字:“周遇……” “我在。” 她每次喊一声,他都回应一声,直到回到屋子,直到陈茉喝完大半杯热牛奶,擦干净脸,然后慢慢地平静下来,周遇看到她脸上半边骇人的掌印,垂下眼睛又叹了口气。 “我自己处理。”陈茉的嗓子几乎哑掉了,但是她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让我自己处理,这是我的事情。” “我知道。”周遇蹲下来,蹲到比陈茉的视线更低,仰起脸低声安抚她,跟着她重复,“你自己处理,茉茉,你会处理好的。” 陈庆的电话打来了,陈茉并不避讳地接了起来,陈庆在电话那头说:“行了,回来,给你道歉,你也给我好好认个错,哪有人跟父母这样吵架的?说你亲爹有病,反了天了!” “我不会回来了。”陈茉抖着声音说,“我受不了了,我要搬出来住。” “搬出去可以,不准跟那个男的一起住。” 陈茉倔强地说:“你没权利干涉,我自己会选地方。” “你真有骨气。”陈庆的火气又上来了,刻薄难听,“我说你说错了?倒贴,现在自己带着铺盖白给人睡去了!” “随你怎么说。” 杨兰把电话抢了过来:“别听你爸瞎说,茉茉,回来,在外面吃不好住不好。” “我不是赌气,我本来也想好了,不脱离脐带,我怎么独立?不独立就没有自由,那我宁愿吃不好住不好。” “你爸话难听,但道理是对的!” “他说我倒贴说我贱说我白给人睡都是对的,是吧?” “没说是对的,我是说道理是对的。” 陈茉深吸一口气:“道理是对的,动机是对的,所以怎么难听怎么伤害我都可以,妈,我不接受,我不管你们懂不懂,我不接受。” “你不接受就算了!”杨兰也生气了,主动挂了电话,陈茉和周遇一起听着电话的忙音嘟嘟直响。 “哭是软弱的,没有用的行为。”陈茉突然开始说话,情绪激昂,但是不知道在对谁说话,她没有看着周遇,眼神空茫,但是语无伦次,而且越来越快。 “我的家庭我的父母伤害我,所以我要和他们切割,舍不得是一种懦弱的想法,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要潇洒一点!没有人喜欢哭哭啼啼的人,大家都喜欢看干脆的、能漂亮的把事情处理好的人,我不该哭的,我为什么要哭,我得坚强一点,但是为什么我这么难受,我得不在乎……” 可是她一边说一边满眼是眼泪,手背抹都抹不完:“得和原生家庭切割,嗯,但是我好难受,我好难受……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那句话回荡在她脑子里,那个字回荡在她脑子里,陈茉把手指塞进自己嘴里,咬出牙印来,试图抑制眼泪,周遇不能再旁观下去,虽然不敢使力,但还是想办法让她松开牙齿。 他抱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终于,他低声说。 “你确实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你就是很难受,那就哭吧。” “你没有错。” 这样难以忍受的、难以自抑的悲伤只包裹了陈茉短暂的一段时间,她突然觉得难过和窒息的感觉如水痕般晒干消失,就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她面对痛苦不自觉地采用了隔离的方式,灵魂再次飘出,高高地悬在头顶。 眼泪也止住了,停下了。 “夏莉让我去和她一起住,我刚刚仔细想了一遍,好像还是不合适,我爸妈要找到夏莉家还是太容易了,我搬过来,我们一起住。” 周遇点头:“好。” “我要付一半房租,日常水电生活费用、买食材的费用,添置家具的费用,你也算出来,我们平分,就像合租室友一样……我不是说我们是室友,周遇,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借着任何人给我托底,我想证明……起码我现在自己需要给自己这样的底气,我想证明给自己看,我能生活下去。” “好。” “那就这样了。” 陈茉说完了,胡乱蹭了一遍脸上的泪痕,然后说:“我们去吃火锅吧。” 周遇说了好,但是谨慎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奇怪?刚刚还哭成那样。”陈茉平静地说,“我就是这样的,情绪大起大落,我可能有毛病。” “你没必要这样说。”周遇说,“茉茉,你很正常。” “你觉得我很正常?” “嗯。” 陈茉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忽然很突兀地笑了一下:“那我也挺不高兴的,那样我就不特别了。” “特别有什么好?” “和大家一样有什么好?”陈茉反问,“你不觉得和所有人都一样特别没有意思吗?” 周遇摇摇头:“我不觉得。” 陈茉突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哭了太久,体力消耗很大,精力上也很恍惚,沉默地顿了一下,然后说:“走吧,去吃火锅。” 周遇微微皱起眉,他感受到一些奇怪和诡异的不安,这是陈茉很令他陌生的一面,不是明媚的、任性的、天马行空的,而是像…… 像一只空的盒子,包装纸上画着大大的笑脸。 打开之后,没有任何情绪。 第66章 爱与欲望是值得的 陈茉打开门,一大簇鲜艳灿烂的风铃草后面露出周遇的两只眼睛,手里抱着花盆,拎着早餐的纸袋,陈茉故作惊讶:“早餐店还卖花吗?” 周遇毫无情趣地回答:“隔得不远。” 陈茉继续逗人,笑嘻嘻地扬起眉毛:“要哄人开心的话,玫瑰更浪漫吧?” “瓶插花活不了太久。” 冬日的阳光透过公寓南面的整扇落地窗铺下一地金黄的毯子,周遇抱着花丛阴影走到阳光下,转过脸来笑道:“店主说风铃草很不好养。” 陈茉极不服气:“激将法?” 陈茉既没有养过宠物,也没有伺弄花草的天分,她以前总是和周遇说,自己唯一养活过的东西就是仙人球和办公桌上热水浇头都顽强不死的绿萝。 周遇蹲下来整理花叶,陈茉走到他身边。 圆嘟嘟的一大团风铃草,开得极为繁茂,一朵一朵的花朵像一口一口的小铃铛,亲亲热热的挤在一起,像是风一吹就会碰撞出声响似的。 风铃草花量很大,花期长达半年,非常好看,观赏性极强,但是不耐热也不耐寒,对土壤酸性有要求,对土质和光照也都有要求,需要精心养护,周遇仰起脸问道:“要试试吗,茉茉,你可以吗?” 陈茉迟疑了一下,那神情飞快地消失不见,她笃定确定以及肯定地点头说:“当然可以!” 周遇用一盆花来转移她的注意力,陈茉贴心地在他面前配合,以免叫人的心意落空,用“贴心”这个词可能有些不恰当,好像那仅仅是周遇的愿望似的,实际上陈茉自己比周遇更希望她能够开心起来,用崭新的姿态面对大获全胜的新生活。 可是她很难做到。 陈茉在工作日请了一天假,在陈庆和杨兰都不在的时候回家去收拾东西。 陈家的居住环境是跟着经济情况一直上行不断升级的,二十六年来搬了四次左右,现在这套是八年前买下的。 在陈茉高考结束离开家去北京之后,陈家父母深感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于是把房子从老旧学区换到了现在的市区,而陈庆心里嘴里都念念不忘的一环房,则是在陈茉毕业回了江城之后着手落地的,打算作为嫁妆。 在女儿人生的重大节点,他们都在按部就班地做着准备,如果陈茉能够是一个遵循人生任务的人,那她和她的父母该是多么和谐啊。 可惜不是,她为什么不是?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8节 陈茉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一切她都明白都知道,正是因为都明白都知道,所以才陷入无尽的困惑与内耗中,她分不清爱与不爱,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还是父母哪一端出了问题。 现在,陈茉一个人坐在住了八年的、熟悉的卧室里,茫然而绝望地想——是不是她该重新出生? 把本该属于她的任务和节点镌刻进脑子,解脱掉所有人,让大家都获得幸福。 这个想法无疑是荒诞而无法实现的,陈茉把自己的行李拍了照片发给父母,知会他们自己把什么东西带走了,杨兰回复说想开了就回家,陈庆的回复则直硬的多。 “不用告诉我,从此以后我们断绝父女关系。” 陈茉感到麻木,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收进包里。 夜色笼罩着,再加上一层厚厚的窗帘,屋里没有一点点光,周遇从身后抱着陈茉,已经睡着,浅浅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后颈。 以往的很多时候,他们都曾这样相拥入睡,怀抱温暖,是一种爱意的具象化的传递,多数时候陈茉都感觉到被人爱着的幸福,但是现在,仅仅这样还是不够。 陈茉不知道为什么不够,她只是觉得躺在柔软的床铺也在无限的虚空之中,虽然困意盎然,频繁打哈欠,但是头脑清醒,意识强硬,即使紧闭双眼,也无法入睡。 她转动身子,拽住周遇睡衣的圆领,像溺水的人拉住岸旁的芦苇,周遇因此醒来,但是半闭着眼睛,声线黏软:“怎么了?” 陈茉用气音回答,但是咬字特别坚定,眸色发亮:“做吗?” “很晚了。”周遇半梦半醒,“你想吗?” “想。” 她的手向下伸进他的裤子,凉丝丝地贴上来,紧紧地被人抱住也抱住人,陈茉闭上眼睛,把意识浸透在身体反应里面,想要获得那种直白的、纯粹的、欲望主导的彻底放松。 眼前的黑暗是比黑暗更严密的黑暗,视觉消失,因此其他感觉变得更敏锐,更容易被沉浸。 在深深的喘动之中,陈茉获得了一种安全感。 爱与欲望,应当是值得的。 陈茉搬家之后的第二周,周遇告诉陈茉他买了一台车用来通勤,这样下班后就能更早回来做饭,周末还能开去周边转转。 周遇买的这辆电车总价并不贵,市面上戏称为“买菜车”,而且他还有公司的员工折扣,也不挑颜色,因此很快落地办好,没有邀请陈茉参与。 整个过程被处理的很平淡,在周五吃完晚饭后,周遇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了这个消息。 “明天要去哪里玩吗?” “茉茉,你想去哪?” 陈茉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新车试驾当然你说了算啊,你想去哪就去哪!” “又不是什么好车。”周遇淡淡笑了笑。 “不是好车就不值得高兴吗?为什么!我要是新买一辆电瓶车都会很兴奋的。” “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你那样问,我以为有计划。” “你爸妈周末不是经常带你出去吗。”周遇问,“你们一般都去哪些地方?” 陈茉没有回答,停顿一下,突然喊道,“周遇。” 她的语气让他停下动作,认真等着。 “你不用这样。” 陈茉说道:“你不用想办法保障我的生活方式不受改变,你这样会给我一种从一个爹手里交接到另一个爹手里的感觉。” 说着说着陈茉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于是开了个玩笑:“难道你也想带我去农家乐种地,然后教育我人不要忘本吗?” “不是的,我……”周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对嘛,不是的。”陈茉截断话头,放软语气耐心说道,“我以前是说过什么男朋友要保证我的生活水平不下降这种话,但那时候是两年前,现在想一想,其实挺幼稚。” “我的生活水平是什么样,取决于我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能赚多少钱,不应该依赖其他人,哪怕是男朋友,哪怕是父母。” “我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 “我不如我爸妈收入水平高,那生活水平下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有车,那就坐地铁,买不了很贵的衣服,那就买便宜的,这没有什么,但是……” 陈茉眼神一变,黑亮的瞳仁灵活地转动,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是既然你买了车,那就应该带你女朋友去兜风啊!副驾的第一次乘坐体验应该是我的!” 周遇被她感染,也弯起嘴角:“当然了。” 陈茉语气昂扬,拉着周遇出门:“好,现在就去!看夜景去!” 周遇的驾照是大学时期为了绩点加分考的,在太阳底下活烤了一个暑假,当时一起学车的有一位即将喜提新车的大哥,总是不停地跟人分享,每天都喜气洋洋。 于是那时候的周遇偶尔会想,以后他能有这个能力这个本事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吗?会是什么车? 那时候怎么会想到现在的情形呢?怎么会想到夜风徐徐灌入车窗,而副驾上坐着一位兴奋的乘客,不停地到处摸来摸去叽叽喳喳。 陈茉说:“驾驶台上放海绵宝宝盲盒怎么样?幼稚吗?你怕不怕你同事笑你?” 周遇淡笑一声,看她一眼:“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喜欢就摆。” “还要挑好看的靠垫。” “好。” “驾驶镜上挂平安符,周末我们去求一个。” “好。” 他们在导航的指引下慢慢驶上郊区的山顶,随意停在一片视野良好的空地,背后是林影森森,眼前是万家灯火,陈茉靠在车旁摆出车展模特的姿势让周遇给她拍照,还要拉着周遇自拍。 周遇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见到因为买菜车这么开心的。” 陈茉一边修图一边说:“谁规定只有买了宝马奔驰才准开心的?” 表演欲大爆发,陈茉爹味十足地问:“都市夜景,香车美女,要素这么齐全,还有哪里不满意吗,小周,嗯?” “没有。”周遇笑着说,“很满意。” “那这样,假设你现在很有钱……不不不,就根本不考虑钱的话,你的梦中情车是哪一款?” “凯迪拉克。” 周遇很快报出完整的型号,还把照片搜索出来展示,是家用 suv 车型,倒是让陈茉非常惊讶:“这车落地才三十多万,这是做梦哎,周遇,不梦大一点吗?” “梦想不是用来实现的吗?” “梦想是用来仰望的。”陈茉略略仰头,“就像月亮。” 周遇没有说话,陈茉知道他并不同意,但是她也没有说话,安宁而短暂的沉默过后,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他们都不打算说服对方,却都觉得很开心,月光下的美人更是美人,周遇侧身吻住陈茉,很快松松放开,舌尖犹甜,陈茉故意扬眉一笑。 “车震吗?” 果然被捂住嘴,周遇沉声说:“回家了。” 本来也是逗人,见好就收,陈茉赶紧钻进车里,他万一真的敢呢? 她可不敢! 第67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和市场部的沟通受阻,陈茉想到了一个新的方法,她向郝总要来了往年的重点客户名单,打算一一去拜访。 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市场部不愿意花时间沟通,那就她自己来。 陈茉的本意,是收集冰城路线的客户改进意见,完全没想到其中还能有意外收获——她竟然在拜访过程中直接卖出去了一单。 冰城的路线方案本来就是以陈茉的策划和考察报告为主导开发的,她本人对其中细节再清楚不过,讲到激动处声情并茂、手势一大堆,客户当场下了意向金,并且报了一个心理价位,陈茉兴冲冲地应下,说回去申请。 这单成了,那一切都跑通了,所有的事情不都水到渠成了么! 郝总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让陈茉有点意外——并没有多高兴,而是说自己主管的是财务和行政,现在加一个策划部,定价和优惠政策她要向上去申请,在郝总的带领下,陈茉见到了老板。 市场主管正站在老板办公室里,看起来等候多时了。 人多了,三个人都站在老板办公室里,就老板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有点奇怪,就招呼人都到会客区坐下,郝总率先坐下,市场主管也有自己的老位置,一坐下就熟门熟路地开始折腾茶叶和杯子,陈茉第一次进这间办公室,有点拘谨地贴过去站着,犹豫着没有坐。 老板端着保温杯走过来:“小陈,坐啊。” 陈茉于是坐下,市场主管已经泡好了茶挨个放在面前,陈茉赶紧说谢谢。 和之前直接把方案甩回给她的态度相比,在老板面前,市场主管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也不算小,除了偶尔遇见的时候打招呼,陈茉从来没有和老板正面交流过,在场的四个人当中只有她最不自在,处于心理上的弱势,本能地寻求庇护,她动作很小地挪动位置,离郝总更坐近了一些。 郝总向老板开口道:“我给你发的微信你看了没有,客户要求的折扣幅度也不大,给了得了,冰城路线打个开门红。” 老板没直接回话,转而问市场主管:“王宇,你怎么看?” “我觉得小陈很有能力,也很有主动性。” 王主管开口先把陈茉夸了一通,几句话让她放松下来,然后话锋一变,王宇道:“这单不能卖。” 陈茉愣住了:“为什么?” 王宇站在市场和销售的角度,给出的理由让人信服,他说这个客户是长期合作客户,过去成单过很多次,要持续维护,所有的路线开发类产品都在同一个价格体系下面,单独为冰城线路开个先例,未来其他的单怎么卖? 老板点头同意,陈茉还想争取:“王主管,那能不能你给我一个符合价格体系的优惠,我再去和客户争取,这单真的很重要。” “给不了,冰城线路本来就是新产品,一单还没卖,就先打折,没这种道理。” 郝总开口帮陈茉,情绪有点急:“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怎么卖不出去?小陈跑了几天就有一个意向单!” 王宇不痛不痒地回击道:“郝总,不是这个道理,市场部的销售计划是有节奏的,总不能天天让我围着策划这一单做事吧?” 他看了老板一眼,又转回来看着郝总,脸上堆笑,用词很软,实际含义却很硬:“我们业绩压力很大的,您体谅体谅我们,昨天刚报上去三单,还差一大半,我都愁死了!我保证冰城线路我们一定用心推,主力推,一周之内绝对出单,郝总您放心!” 老板放下保温杯,出声拦住这番衷心:“不要本末倒置,冰城线是新项目,该推就推,最主要的还是保住目前的主要盈利项目。” 王宇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陈茉也听明白了,不动声色的几招腾挪之间,王宇把锅甩的干干净净,还来了一招反向拿捏。 被质问为什么市场成不了单反而是策划的陈茉成了单,就来一招以退为进,说自己没有把精力投入在上面,不是能力和态度问题,是时间分配问题。 又接上一招以攻为守,故意说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冰城线路去出效果,那么为了冰城出效果,主盈利项目没精力管了,业绩完不成了,那可是没办法的。 滴水不漏两头堵,老板已经发话,陈茉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索性闭嘴,郝总脸色也差,狠狠瞪人,老板看老婆生气,使了个眼色,王宇赶紧拉着陈茉说:“我和小陈再好好商量怎么推冰城线。”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49节 “去吧。”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陈茉就听见里面郝总含着委屈的抱怨:“什么事都丢给我,丢给我你又不管不支持!” 老板的声音没这么大,回了什么没听到,王宇毫不顾忌:“最麻烦的就是这种把老婆放公司里乱掺和的,要我说赶紧早点回家带孩子。” 陈茉上前一步:“王主管,按刚刚老板说的,我们是不是约个会和市场的同事们一起讨论一下怎么推冰城线?” 王宇似笑非笑:“开呗,你给大家讲讲经验,你不是卖的挺好的么?” 说完他就走了,陈茉在原地攥紧指节。 每当她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却总是山穷水复疑无路,只是想好好完成一件事而已,为什么这么难,努力就能获得回报,只是一句洗脑的鸡汤吗? 陈茉觉得沮丧,拉开对话框发现一个小时前发给周遇的消息还是没有得到回复,趁着午餐时间打了个电话,周遇也没有接。 过了一会儿,周遇发消息过来:“在开会,等下找机会回电话。” “不用了,没有急事,就是抱怨两句。”陈茉回复道,“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 收获一个小兔子摸头表情包。 陈茉叹了口气,她沮丧到连回复一个表情包的力气都没有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周遇会有一个月的驻场期,具体工作内容就是公司各部门抽调出骨干,依次到各个合作下属经销商门店去实地考察,记录数据形成报告,门店遍布全国,难免需要出差,但是这两年,周遇都是申请在江城本地门店驻场。 刚好赵黎更喜欢跑外地,一个就想留本地,一个愿意把出差当旅游,需求恰好交错,十分和谐。 今年分配到他们整个大部门的驻场城市和对应时间已经下来了,赵黎对着通知挑肥拣瘦,嘴里念念有词:“这里去过了,不去了,这地方不好玩,哎,对了周遇,上海怎么样,上海好不好玩?” 周遇说:“你有钱就好玩。” 赵黎想歪了,不怀好意地笑:“比如呢?” 周遇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好吧好吧,说点正经的,我挺想选上海的,刚好驻场结束连着是 clnb 国际新能源产业博览会,我们组能有一个名额吧?你说 leader 要是为了方便顺便让我接着参加,那我岂不是能玩一个半月?爽啊!” 周遇笑道:“算盘打得很响,不过我支持你。” 赵黎斜他一眼,咧开嘴,指着人:“暴露了,你根本不是真心支持我,你是怕 leader 派你去展览,不是周遇,我就不明白了,你家又不在江城,你怎么这么怕出差啊?外面玩玩透透气多好,还不用打卡,公司包吃包住。” “我女朋友在。” 赵黎嘴快,快过脑子:“真复合啦?” 周遇笑意一收:“谁跟你说我分手过。” “啊,啊……这个……”赵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收了嬉笑表情,“没谁,我……我瞎猜的。” 周遇淡淡笑了一下缓和:“别瞎猜。” 但即使赵黎不说,周遇也能知道,公司里的其他人怎么会来八卦和关注他,九成九是易丽芳,估计是看到他的手机屏保又改了回来。 易丽芳被 leader 叫去谈话了,这时候刚出来,神情很欢快地冲着周遇说:“组长,叫你去呢。” “是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易丽芳抿嘴一笑,“放心,是好事。” 是好事吗?大概吧,周遇被通知今年去上海驻场,然后参加 clnb 国际新能源产业博览会,但是周遇拒绝了,只是他的拒绝比较委婉。 周遇说:“赵黎比较想去上海交流学习,把这个机会给他好一些。” leader 道:“我就这么说吧周遇,这一批去博览会的就没有低于 lv.10 的,你自己想想看,好好把握。” 周遇的手机刚好震动起来,他低头按了一会儿,抬起眼睛道:“我知道了。” 等他要走,leader 突然想起什么来,补了一句:“哦,让易丽芳跟你一起去上海,带一带,明年就能独立驻场了,博览会她没名额参加,让她自己先回来。” 周遇顿了一下,站在原地,五秒钟之后,leader 奇怪地看他一眼:“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 陈茉丧到下午已经好了很多,等到晚饭时和周遇吐槽一番又好了不少,但是她发现周遇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遇回过神来。 “明天有个聚餐,我不能回来做饭,茉茉,你和我一起去吧。” “都是你同事吗?那我去干嘛呀。”陈茉笑道,“你还怕我没饭吃?点外卖也行,约夏莉出去也行,我自己还会煮面呢,你当我小孩啊?” 周遇拉住她的指尖,浅浅的捏住一点:“我想让你去。” 他语气强烈到反常,陈茉有点疑惑:“怎么了?” “今年的驻场外派到上海了,我得出差一个半月。” 陈茉心念摇动,但不好表现出来,只说:“哦。” “和同事一起。” “和你组里那个女生吗?” “嗯。” “就你们两个?”话一出口,陈茉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抿抿嘴,“我就是……问问。” “……嗯。” “哦……那……那有什么。”陈茉咬咬牙咧开笑容,“工作嘛。” 周遇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明天就她一起吃饭吗?还有谁?” “不是的,是所有要外派的人一起。” “那你给我地址,明天下班我直接去,不用你来接我。”陈茉看起来并不在意,“你们公司这人文关怀不错,出差前吃顿饭还让带家属。” 家属两个字让周遇很高兴,他握住陈茉的手拉动一下,把人揽进怀里。 “我会每天都给你打视频的。” 陈茉故意说:“那我不一定有空的。” “不行。” “哎,好吧。”陈茉扭动身体,坐在人家大腿上搂住周遇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我安排一下。” 第68章 你不要去上海了 陈茉惦记着下班,稍微有点心神不宁,和郝总对话的时候反应慢半拍,引得对方弯起指节敲了敲桌面,陈茉急忙回神:“啊,好的!” “好的什么好的,我说什么你听见了没有!” 陈茉对答如流:“郝总您说要双管齐下,绩效方案同意书要继续签,冰城线路的销售也要继续推进。” “嗯。”郝总勉强满意,“别光答应着好听,要做到,要看到效果,最迟下周三我希望看到所有人都签了绩效方案。” “好的。” 在市场部明确不配合的情况下推进冰城线路销售,在策划部产生抵抗情绪的情况下全员同意绩效方案——这已经不是让鱼骑自行车了,这是让鱼开潜水艇。 但是陈茉满口应下,因为她心里想着别的事。 周遇组里的那个女同事,她应该是见过一次的,周遇解释过的——就是那次远远隔着马路,站在周遇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但是陈茉无论怎么回忆,却还是对那个女孩的总体印象模糊,只记得很年轻。 当时她不在乎,毕竟没有立场在乎,何况当时她满眼只有周遇,可是现在不同了,陈茉一边打车去赴宴一边默默地琢磨——那里离周遇他们公司的园区那么远,为什么那时他们会一起出现呢?是打算一起去吃饭,还是她也住在附近?周遇是在送她回家吗?他们顺路吗?是偶尔一次,还是经常如此? 晚高峰把陈茉堵在车流里,喇叭声和行人和电瓶车乱糟糟的交织在一起,吵得她脑子嗡嗡响,混合进原本就缠绕着的胡思乱想里,更是一团浆糊。 陈茉对自己满心的猜疑感到厌烦,以前她不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人——有了疑问就马上去问,对,她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在,陈茉有点不想问。 她不想问,不是因为怕周遇不回答,而是单纯觉得这样翻旧账很讨厌,她不想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那种人。 在龟速前进中餐厅终于到达,陈茉下了车,也下了一个决心,把自己所有猜疑都甩进紧扣的车门内,甩甩头发大步走进餐厅。 每年为期一个月的外派驻场开始前,公司都会举办这么一次聚餐,并邀请外派人员的家属参加,算是一种人文关怀。 每位员工的名额限一人,有带真家属的,有带闺蜜的,还有人带未外派的同事来蹭饭的,也有人什么人都不带。 易丽芳就什么人都没带,她一个人坐在周遇的左手边,周遇的右手边是陈茉,同桌还有其他部门的同事和家属,工作关系隔得比较远,周遇也不认识。 不认识也好,大家不用寒暄,这情形有点像婚宴,都等着领导发言完开饭,默默凝视着餐桌上已经摆好的冷盘和大瓶雪碧。 这位置是易丽芳先到了占好的,靠近门口,方便吃完饭就溜掉,周遇去门口等着接陈茉,牵着她的手走进来,易丽芳朝他们招手叫道:“组长,这里!” 周遇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 陈茉僵硬地笑了一下:“陈茉。” “我叫易丽芳。”易丽芳大大方方地夸奖,“茉姐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陈茉调整了下状态,端出商务感十足的微笑姿态来:“谢谢啦。” 领导发言完毕终于开席,热菜一道一道端上来,有人殷勤地开始给自己的老婆布菜,周遇朝陈茉那边侧了侧脸,低声说:“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夹。” “别,别那么做作好不好。”陈茉放低声音,但是笑着拒绝,“你搞得我好像不会自己吃饭似的。” 周遇也笑了笑,没再坚持。 易丽芳一边吃菜一边极其自然地开口聊天:“组长,驻场是不是特别特别忙啊,赵黎说要加班到晚上两三点钟!” “情况比较复杂的店才需要,不多。”周遇回答道,“赵黎吓你,不用听他瞎说。” “我就知道他是记仇!我能去上海他不能,气死他。” 周遇温和地一笑:“让他留在江城他确实委屈。” 陈茉在一旁插话:“赵黎也是你组里的吧,听你提过。” 周遇刚刚把视线转过来,易丽芳说:“对呀!满嘴跑火车一人,他可真是气死了,他说他上海攻略都做好了!” 陈茉问:“本来是赵黎去上海吗?” “他想去但是去不成,去上海驻场连带着要一起去博览会的。”易丽芳带着羡慕的语气看着陈茉,眼睛亮晶晶的,“只有组长能去。” 陈茉搞不明白易丽芳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要看着她,难以自持地冒出想要宣誓主权的心态,她硬是咽了下去,警告自己说,闭嘴陈茉,不要那么低级。 陈茉吞下一大口饮料,勉强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试着接话,开了个玩笑:“那你可以把赵黎的上海攻略抢过来用。”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0节 易丽芳转而笑道:“组长对上海更熟吧,不是一毕业就在上海吗?” 周遇平淡道:“不熟。” “他在上海还不是天天上班,去过的地方都是我推荐的,你问他还不如问我。”陈茉终于还是说了特别低级的话,她鄙视自己。 被迫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那种人,这种感觉更是讨厌无比。 “茉姐你也在上海待过吗?” “没有,就是去玩过。” 饭吃到尾声,大领导非要大展亲切形象,一桌一桌的挨个敬酒,还要笑容满面地慰问家属,感谢他们的体谅和理解,内宣的人扛着相机在旁边拍,阵势怪吓人的。 选这桌的人都是不想敬酒不想上镜头的,默契地快速解散,十几分钟内一桌人全跑空了。 周遇和陈茉商量说:“易丽芳住我们隔壁小区,我们把她一起带上吧,行吗?” “当然了!”陈茉说,“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我们送一下,你还是人家领导,得负责。” 周遇笑了起来,戳破陈茉的醋意:“小组长算什么领导。” “怎么不算,人家一口一个组长!” 像是应着陈茉这句酸溜溜的话,易丽芳还真喊了一声,周遇走过去跟她说了什么,然后带着一起过来了,饱满的脸庞在霓虹夜色下闪闪发亮,陈茉看着他们走在一起,愣愣地想,两年前她自己也是这样的吧。 灿烂、美好,生机勃勃,对什么都感兴趣,也什么都不怕。 不过是两年多而已,她就已经变得疲惫多疑,心事重重,烦恼的负能量多过了天马行空的想法,没有那么有趣了。 年龄的增长没有让许多问题随着时间迎刃而解,反而越发压缩成了一团,沉甸甸地按低了肩椎,陈茉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绵延不断,潜移默化的发生着。 但是周遇没怎么变,一直是这样沉静而淡然,周遇帮易丽芳拉开车门,然后又来牵陈茉的手,关好副驾的车门,他绕到另一边去开车,然后提醒道:“后排也要系一下安全带。” 易丽芳笑吟吟地道谢:“好哦。” 周遇有些习惯性照顾人的小动作,比如送人上车的时候用手背垫住车门,以免磕到头顶,又比如吃饭时帮邻座留意杯子摆放的位置,以免酒水泼洒出来,对所有人都很温和,考虑得很周全。 和周遇相处是很容易的事,就算留不下什么过多的好感,但总之很难生出强烈的厌恶,周遇见过陈茉那么多朋友,没有人特意表示过不喜欢他,最多就是说——没什么存在感。 像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存在感,所以陈茉一直都很放心的把周遇介绍进自己所有的朋友圈子,他和大家在一起玩,融合的很好。 陈茉因此很高兴,因为周遇自己的朋友不多,联系的也不频繁,偶尔打电话,而且都不在江城,陈茉不想让周遇的社交关系只有自己。 在这种关系里面,陈茉自己是主体,周遇是客体,朋友们围绕着陈茉,然后才是跟着陈茉一起出现的周遇,但是今天并不一样。 陈茉坐在周遇身边,周围是周遇的同事,搭话的是周遇的下属,一直叫着组长组长,而陈茉呢?只是“组长的女朋友”。 如果理性和感性之间有一个阀门——当然没有那种东西,但是现在假设是有的,那么陈茉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个阀门的警示灯正在发红亮起,处在崩溃边缘,她很想克制住自己,甚至打开车窗透气。 冷风灌进来,吹在脸上刺痛,陈茉的长发飘起,周遇在驾驶位点击按钮关上:“你这样吹要感冒的。” 陈茉说:“哦。” “要是不舒服,我把换气打开。” “不用。” 易丽芳单独坐在后座玩手机,一点都没有关心前座的动静,他们两个人都显得如此正常,毫无问题,所以陈茉对自己说,不要做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这是公司给周遇的机会,他每年都在江城,今年换成上海是因为要参加博览会和培训,易丽芳会和他一起去,是因为易丽芳是新人,新人应该得到照顾,女孩子也是,所以他们……不,他应该主动提出送她回家,这没有问题。 这没有问题,陈茉。 如果你感到了不舒服,那么是你的问题,不是他们的问题。 陈茉轻轻吸了一口气,对自己重复了一遍,这没有问题。 陈茉忙着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没注意到纠结的情绪已经毫不掩饰地浮在了脸上,易丽芳已经下车了,甜甜地道了谢,挥挥手转身进了小区大门,陈茉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 周遇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陈茉一眼:“怎么了?” 陈茉收回视线:“没怎么。” “茉茉,你今天晚上话特别少。” “真没怎么,只是想到你要出差去了,有点舍不得,我们还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呢。” “嗯……”周遇刻意逗她,笑道,“不把分手那段时间算上吗?” 陈茉却没有跟着笑,也没有接话,默默下了车,看着周遇锁车,冷不防突然开口。 “所以……你那天也是在送她回家吗?” 她没有指明是哪一天,不过周遇当然知道陈茉问的是哪一天,他收起开玩笑的语气和神色,认真解释道:“那天一起加班。” “我好像觉得,人家对你有点好感。”陈茉谨慎地选择用词,“错觉吗?” 周遇平淡地回答:“那时候可能是吧,但是我已经拒绝过了。” 陈茉惊呆了,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回答。 “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 周遇说完摁下电梯,陈茉的大脑彻底宕机。 陈茉在周遇关上房门后完成了重启,但启动的很不顺畅,某个想法是没有前因后果突然跳进脑子里的,她没有经过思考和咀嚼,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 陈茉说:“周遇,你不要去上海了。” 第69章 被猎枪击穿的小兽 陈茉的要求让周遇短暂地一愣,随即温柔地笑了笑:“你是在担心吗?” “你不用担心。” 周遇的语气以安抚为主,缓慢而详细地重新讲了一遍那天和易丽芳道别的情形,他们现在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这次的人选安排是总监直接定的,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去争取,我还拒绝过,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留下来陪你的,每年我都留下来陪你了。” “驻场管得松,可以接电话,你随时打给我,一个半月的时间不长,很快会回来的。” 周遇在沙发上坐下来,牵过陈茉的手想拉动她坐下来,但是陈茉轻轻抽回手。 “我们两个?”陈茉一字一句地反问,“你和谁我们啊?” “我的意思是这只是工作,我没有半分别的心思,从头到尾都没有,哪怕我们之前分手了,我也没想过别人,对易丽芳来说这件事也早就过去了,当初也只是试探罢了,我没必要那么自恋,还觉得人家对我有意思。” “现在这个我们又是哪个我们?” “工作而已,别吃醋了。” 周遇的语气仍旧很柔和,试图营造一个温柔的沟通氛围,但是陈茉一点都不买账,看起来很平静,冷淡地提问:“你是怎么保证她就是这么想的?” 笑意终于收起,周遇渐渐垂下眉眼,视线放去了其他地方,吸了口气,又转回来看着陈茉说:“我保证不了她,但我能保证我自己,你可以相信我。” 陈茉把嘴唇抿成一字,一言不发。 周遇的态度和回答都无懈可击,陈茉找不到一丝瑕疵和突破口,那膨胀的坏情绪因此只能堵住她的喉咙,令她无法开口。 她开不了口。 可是她想要大叫,想要发泄,想要肆无忌惮地把这股无理取闹的不安狠狠甩出来,她拼命地想要吵架,和谁都行,最好是和自己。 陈茉焦躁地在客厅走动起来,好像吃得太撑因此要消化那样捂着胃部走动起来。 周遇继续解释说:“上海驻场结束之后要参加博览会,还要统一培训,各部门选定的起码都是 lv.10 以上的人,所以……茉茉,我不能拒绝这次机会。” 陈茉说:“我明白。” 她继续走着,揉着自己的胃,想要把那股大叫的冲动和欲望揉碎了消化掉,可是它十分顽固,凝结在那里,未来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当初她和周遇一起出差去南京的时候一起待了多久,一周,还是五天? 陈茉记不清了,她也不想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两个人之间的信任不是最基本的吗?周遇已经解释过了,保证过了,那不然还要怎么样?到底要他怎么样? 周遇看着陈茉走来走去,视线跟着移动,显然在等着她的表态,陈茉只好说:“你去吧。” “别不开心了。” 陈茉敷衍地点点头:“不用管我,给我点时间消化一下。” 陈茉拔脚转身,试图逃回卧室,她需要一个人待着,揉碎这团干涩的情绪,当洒脱乐观的外向人格出现裂缝,一不小心露出敏感又柔软的内里时,陈茉往往需要狠狠地闹一场,发泄出来,然后躲起来,分析和咀嚼,缓慢地修复如初。 以往在家的时候,遇到类似时刻,她都回到卧室紧紧闭上房门,缩进被子里,陈庆和杨兰不会去管她,因为他们一向认为女儿突如其来的诸多细腻心思是不可理喻的,他们理解不了,也从不试图理解。 可是周遇不一样。 周遇拉住了陈茉,从身后抱住了她。 “相信我好吗?” 他低声说。 周遇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陈茉喘不过气来,只想挣脱。 “放开我。” 周遇没有松手:“我们可以再谈一谈。” “我没有不相信你。” “你是对我……对我们的感情没有信心吗?” “都不是……你先放开我。” “那你在想什么,还有哪里不放心不舒服,告诉我好不好?” “我没有哪里不放心不舒服,你也不要再解释了,够了,够了!”陈茉挣动起来,她微微拱起腰,半弯下身子,因为抑制而显现出痛苦的神色。 可是无论陈茉怎么挣脱,周遇都没有放手,反而试图一边制住她,一边安抚她。 陈茉受不了了,她喊叫起来。 “放开我周遇!让我一个人待着,让我冷静一下!我现在谈不了,不是你们的问题,对!你们都没有问题,我知道,我很明白!是我有问题,我有问题!你说的都没有错,那个小姑娘也没有错,你可以去上海,这是你的工作,你应该去,但是你放开我……不要再和我讲这件事……起码现在不要……” 她的挣动和表述都没有起到多少作用,陈茉终于使力掰开腰上的手指,咬着牙低声吼道:“松手!” 周遇松开手臂,但是他疑惑而心疼地看着她。 “你到底怎么了?”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1节 “我没怎么,真的。”陈茉仓促地喘着气,惶然跑掉,“我去洗澡了。” 她从周遇面前消失,而周遇被留在了原地。 在共同生活随着陈茉和父母的决裂而突然开始之后,他们谁都不曾想到,两个人之间第一次矛盾,竟然会发生在这种事情上面。 周遇曾经设想过很多情形和解决方案,大多和生活习惯有关,他在网上查了很多帖子,做好的十足的心理准备。 虽然过去的两年来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过夜、逛超市,但那和共同生活在一起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两个人需要包容和磨合,这一点周遇也和陈茉一起聊过,都觉得很有信心。 他们不是一时兴起刚刚才在一起的情侣,是心意相通,复合后确认过彼此爱意的恋人,感情和性格都经历过这么多考验,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纠缠起来? 陈茉以前当然也吃过醋,可一定是趾高气昂理直气壮的,要周遇保证,要周遇答应她的各种要求,但最终也不会怎么样,不会很过分,不会一直生气——因为她的安全感太强了,陈茉对周遇说:错过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当然了,周遇也同意,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这一点,但是反过来就不是这样了,陈茉总是能很快地开始下一段感情,就好像她辞职时从来不担心找不到下一份工作一样——难道事实不是如此吗? 这一次分手也是,如果陈茉愿意,她可以去和那个律师谈上一段,又或者退而求其次,逗一逗吴研凌,幸好她喜欢他,选了他——被选择的是他,不是她! 所以周遇不能理解陈茉的不安,他也从来没见过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此不安,他的疑惑越来越具象化,催动着他向卧室走去。 女朋友情绪不安且拒绝沟通,他必须做点什么。 陈茉在被子里团成一团,但是等周遇走进来之后又主动露出眼睛,微弯起来,笑着说:“你洗好啦?那就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可是那笑意带着颤音,像一戳就碎的肥皂泡泡,周遇俯身下来,拨开陈茉的长发,轻轻摩挲着滑腻的后颈,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声道:“茉茉,别憋在心里。” 陈茉的笑容碎掉,她只想埋进被子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周遇继续说:“你要怎么样才能放心?告诉我。” “……我不想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还是难过?” “不为什么。” 别问了,别问了周遇。 “你就是不想讲吗?还是不想和我讲。” “不是的,我只是说不出来。”陈茉叹了口气,她要怎么说呢? 她没有直面和处理自己负面情绪的能力,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忽略和抽离,但是周遇温和而残忍,且咄咄逼人,不给她任何空间,周遇淡笑一声。 “你那么会说,现在说什么说不出来。” 陈茉不理人,闭上眼睛装睡,周遇等了很久,没得到回复,垂眼看着她的表情,动作定格了好一会儿,渐渐发现了什么,语气和声调都忽然变了。 “所以,你不相信我。”周遇说,“陈茉,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陈茉猛然睁开眼,掀开被子半坐起来,“我只是忍不住想,我忍不住,你明白吗?我相信你,但我受不了……我就是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你非听不可是吗?非要我讲出来?” 陈茉深吸一口气:“周遇,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先是同事,然后再是出差,对吧?你不觉得……所有要素……都一样吗?我也被你拒绝过一次!连这个都一样!” 陈茉突然奇异地笑了一下,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逻辑和理由荒谬,像个十足的白痴,可这个笑容在周遇眼里含义不同,讽刺极了,直接扎进他的心脏。 周遇攥紧手指,压平了声音:“你觉得是一样的?” “我知道不一样,可就是一样的……那些念头非要跳进来,我控制不了……”陈茉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就说我不要说,我就知道说了你一定会这样想!对,你这样想是正常的……是我不正常,你就当我小心眼,我无理取闹,行吗?我知道我有毛病!所以你别管我就行了,睡觉吧,这件事的讨论到此为止,你好好去你的上海,就这样!” 陈茉又罩上被子,可是被周遇拉开了,他气得发抖,攥住被角的指节都碾得发白,每个字都咬得很死:“你觉得一样是吗?陈茉,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听起来是这个意思,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说了你也理解不了,你非要逼我说,我说不出来!我都说了你不要问了,你为什么非要问我!”陈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猛然使力推开周遇,捂住耳朵,“不要跟我说话了!别问我!” 周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话是你自己说的,什么叫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说不出来!”陈茉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瞪着他大吼,“别说话!” 连空气都在震动着,周遇红着眼睛安静下来,他伤心地看着她,陈茉崩溃地尖叫起来。 持续地,凄厉地。 她像一个失控的疯子,一只被猎枪击穿的小兽,声嘶力竭的吼着,又拼命压制住,用被子罩住自己,弯起身子大叫、发泄,几分钟后,她停了下来,浑身轻轻地抖着。 周遇隔着被子抱住陈茉。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茉茉,你怎么了。” 第70章 一只被撬开壳的蚌 陈茉喊到嗓子哑了,精疲力尽,茫然无措,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处理不了我自己的情绪,我面对不了我的生活,我什么都做不好,和我爸妈搞不好,工作也不行,还是个不懂事的女朋友。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不懂事,我应该支持你的,这是你的机会。可是我过不去周遇,我不如你,我消化不了,我过不去,我就是控制不住,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好不好,我们睡觉好不好,你别管我了,我不想继续说那些话,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你别问我了,别问了……” “我不想冲你喊的,但是你一直问,我没办法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眼泪留进他的掌心,语无伦次地像个小孩子,二十年过去,她还是那个在黑暗的水渠里原地蹲着害怕得大哭的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做。 被人质问的时候,解释不通的时候,就逃避。 逃避不了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得不伤害他人的时候,就崩溃地大叫。 “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做懂事的女朋友。”周遇对陈茉说,“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做,如果你就是没办法放心,那你就告诉我,要求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那样去折磨你。”陈茉哑着嗓子说,“难道就因为我受不了,就能一天给你打十几个电话,随时随地都去看你在哪吗?像一个控制狂一样?你会很烦的,有一天你也会受不了。” “我不会。”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既然在一起,就应该这样。” 周遇顿了顿,却又说:“我现在想不到怎么说,如果想到了就告诉你。” 陈茉无声地点点头,满脸泪痕。 她感到安宁,可是她并不相信, 爱是这样不计回报的东西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爱需要被置换才能得来,需要付出,才能得到,需要对别人有用,才能长久。 人性都是自私的,爱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前置条件。 陈茉喜欢周遇是因为和他待在一起很舒服,那么周遇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曾经漂亮、有趣、开朗,又自信又洒脱,还主动勾引他来追她。 可是那只是费心维持的外壳和表象,是陈茉光鲜亮丽的 a 面,她有着无比糟糕的 b 面,从前都消磨和消解在和父母的对抗之中,这种发泄方式很不健康,但却是必要的。 在陈茉的成长教育当中,她的家庭只教会了她用折磨和指责来彼此发泄,因为都是如此,所以反而坦然地互相伤害,现在父母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掉了,只剩下周遇,陈茉无法对着一个无辜的人歇斯底里。 她只能试图自己吞下去。 她吞不下去。 周遇步步紧逼地温柔地撕开她的表象,于是陈茉只能像被撬开壳的蚌一样崩溃地发抖。 周遇抽出掌心,去浴室拿了热毛巾,然后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陈茉捂着毛巾呜呜地哭:“明天眼睛会肿。” 她现在明显是在假哭了,周遇笑着哄道:“会像兔子。” 陈茉的脸还在毛巾下面,瓮声瓮气地反驳:“你才是兔子。” “我本来就是。” 陈茉放下毛巾,冲着周遇笑了一下,红着眼睛和鼻尖,像一只委屈兮兮的兔子,十分可爱,她看起来已经好了,获得过温柔的安慰,因此情绪平复。 看起来是这样。 第二天陈茉的眼睛果然肿的像兔子,上班前她用泡过的茶包紧急湿敷了一会儿,然后急匆匆地挤上地铁,坐在工位上塞了两口能量条,李李看见了,凑过来问:“陈茉,我们点 bm 家的早餐,你要不要来?” “要,带我一个。”陈茉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邮件,被里面严厉的措辞吓了一跳。 “那你点什么?” 陈茉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你看着帮我点吧,我现在有事!” “行。” 陈茉敲了门,冲进郝总的办公室,眨了眨眼平复语气和语速:“郝总,时限不是下周三吗?怎么提前到这周五了!” “有什么区别。”郝总从屏幕后抬起眼睛,“下周三你是能确定完成任务吗?” 陈茉舔了舔嘴唇,微微咬住下唇,不吭声。 “贺总又和我谈了一次,策划部的绩效改革要加快脚步,不愿意跟上公司的人我们也不勉强,双向选择,好聚好散。” 贺总是指老板,郝总在对外的时候提起老公总是这种公事公办的称谓,以显示公私分明,但实际上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一种掩耳盗铃的形式主义。 谁不知道你们是俩夫妻? 陈茉在心里叹了口气:“您的意思是说……” “对,我把话挑明,这周五不签的人,全部给我走人,能不能办到?不能的话,你也给我走人。” 陈茉绞紧双手:“能。” 陈茉拖着步子懒洋洋地回了工位,坐在那发呆,脸颊突然一冰,冻得轻轻一抖,扭头一看李李拿着一杯咖啡嘻嘻笑:“喏,你的,贝果加冰美式,消消肿,你眼睛这么红,咋啦?” 陈茉笑了一下接过来:“没什么,昨天没睡好,谢谢。” 李李咬着自己那杯咖啡的吸管,扬起眉毛问:“一大早就人拎去办公室,老郝在发什么神经?” 陈茉叹了口气:“你跟我来一下,我们找个小会议室沟通下吧。” 李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李李一直没有签新的绩效方案,他和陈茉的关系好,之前的单独谈话都嘻嘻哈哈的过去了,这次看陈茉的表情凝重,也猜到了一些,直接问:“老郝又搞了什么新花样了?” “下最后通牒了,这周五不签就让走人。” “走呗。”李李满不在乎,“拿了赔偿我就去旅游。” “没有赔偿。” 李李猛然放下咖啡,液体溅了出来:“凭什么?”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2节 陈茉垂了下眼睛,想了想,然后说:“合同上签的是基本薪资加上绩效,还有奖金,但是具体的绩效方案,怎么评定 kpi,这是没有进合同的,你可以不同意新方案,也可以不签,但是策划部的新方案从本月起就会生效。” 李李冷笑一声:“你就直说每个月只打算给我基础工资不就完了?逼我走人咯?” 陈茉问:“李李,你怎么想?” “我绝对不会自己辞职的,凭什么?” 陈茉把方案推了过去:“那我建议你现在就签,不然到时候耗着拿底薪,就尬住了,其实划不来。” 李李似笑非笑道:“陈茉,你蛮会为公司着想的。” 这话让陈茉心里听了有点难受:“我真的一直在想办法。” “你也不容易,我不是冲你。”李李把协议纸拖过来,干脆地签上了大名,拿着咖啡起身。 “早餐钱记得转给我。” 陈茉赶紧笑了一下:“我马上给你。” 李李没再看她,直接拧开门出去了。 周五,陈茉完成了她的任务,三个人主动辞职,其余人全部签好了绩效方案,郝总难得喜笑颜开,表扬陈茉,陈茉高兴不起来,建议说:“郝总,其实这个任务人事去谈比较合适,下次……” 郝总打断:“安排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工作还要挑?” “不是。” “那不就行了,和市场部的合作怎么样了?” “我还在想办法找王主管推进。” “王宇这个人是有点讨厌。”郝总缓和了语气,罕见地和颜悦色起来,“他要是一直拖着你不配合,你就直接来找我。” 陈茉点点头:“好,谢谢郝总。” 周五的下午原本是办公室气氛活络,最蠢蠢欲动的时候,只是最近策划部因为这个绩效闹得人心神不宁,而且有三个人将要离职,因此气压不高,大家沉着脸干活,只有键盘的声音劈里啪啦地响。 但是当陈茉从郝总办公室回来时,却看到好几个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然后嘻嘻笑,陈茉路过试图加入:“什么呀,你们在聊什么?” “哦,没什么。” 另一个人说:“就是这周末的电音节,网上出乐队名单了。” 陈茉想起来了:“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去吗?原来就是这周啊!都有谁啊?” 几个人的表情都有点不自然,零零碎碎地说:“你去网上搜一下就知道了。” “啊……对,就是我们之前约的……那个。” “陈茉,你真要和我们一起去啊?” 陈茉明白了, 勉强笑了笑说:“也不一定吧,我周末可能有事。” 陈茉体面地又笑一下:“你们就先当我去不了,不用一起买票,我要是去的话,在群里面说。” 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好,看你。” 陈茉回到工位。 在她身后,刚刚僵持住的氛围又缓慢地恢复起来,那嬉笑声细细碎碎,陈茉带上了耳机。 音乐的间隙声中,陈茉还是听见同事们在商量今晚的聚餐,为即将离职的三个人践行,李李最积极,陀螺一样来回转,轮子响个不停,讨论吃什么,声音越来越大。 陈茉没有被邀请,她觉得自己该识趣,所以这次没有再问。 陈茉回家约了夏莉周末一起去电音节,然后又跑去问周遇,倒在沙发上扑进人怀里,甜腻腻地撒娇,周遇想了想,抱歉地说:“茉茉,这周我要加班。” “电音节连开五天呢,周末两天你都要加班吗?” “嗯,要准备外派去上海的事,易丽芳没有驻场经验,我得提前给她培训。” “哦。”陈茉直起身子,“好。” 周遇揽过陈茉的肩膀,轻声问道:“你又担心了?” 陈茉微笑一下,靠在他肩上:“没有。” 第71章 毫无意义的光斑 冬天开电音节不知道是谁的天才主意,现场被阵营分明的切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台上的 dj 和乐队激情四射,穿着单薄的演出服打碟,带动全场气氛,最靠近舞台的一圈人跟着节奏摆动,high 到流汗,时不时有人从台上跳水,引起人群一片欢腾。 但是外圈就不同了,人们穿着冬季外套,远远看着台上的表演,至多跟随节奏小幅度摆动身体,陈茉和夏莉就属于这一圈,手里还捧着两杯热奶茶。 夏莉问陈茉:“进不进去蹦一下?” 陈茉连连摇头:“不去了不去了,到年纪了,蹦不动了,骨头都要被人挤碎了。” 夏莉鄙视道:“以前不知道是谁跟我说自己能蹦到八十岁。” “好奇怪,我都不知道从哪年开始就熬不了夜了。”陈茉说,“提不起那个劲儿了。” “班上多了。” 陈茉叹气:“哎。” 夏莉也叹气:“哎。” 台上的演出暂时结束,陆陆续续地搬动器材,下一场乐队的工作人员提前上来调试设备,做一些准备。 舞台前聚拢的人群散去了一部分,下一场乐队人气没那么高,但陈茉很喜欢,于是两个人没有走远,到一旁草坪的休闲椅那边坐着等。 短暂空闲的舞台上有观众跳了上去,借着空置的麦克嘻嘻哈哈的唱歌,台下大概是他的朋友们,鼓掌起哄,陈茉正想着年轻真好,夏莉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届的时候,咱们一起来玩,那时候……” 夏莉望着舞台,尾音沉落下去,陈茉无语地说:“我记得,当然记得,但是莉莉,我本来以为你进步了,结果你还是要提程翊。” 夏莉心虚地撇撇嘴。 大三那年的寒假,是江城电音节的第一届,那时候的场地没这么大,邀请到的乐队和 dj 咖位也不大,连程翊高中参加过的那个破烂学生乐队也能凑上副舞台的暖场机会,程翊拉着夏莉去给他的好哥们捧场,夏莉又拽上了陈茉。 那时候的舞台简陋,来玩的都是学生,但是大家都很开心,观众没几个,自己 high 自己的,乐队的主唱站在台上,唱完一首歪歪扭扭跑调的歌,突然大声说:“今天呢!我要帮一个人,实现一个心愿!” 台下的零星观众大多是亲友团,很配合的大喊:“什么心愿?” 主唱指着程翊:“快,上来!” 程翊松开夏莉的手,翻身上台,接过麦克,清了清嗓子,做作地说:“我呢,这辈子只写过一首歌,只想唱给一个人听,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 他停下来,夏莉夸张地捂住嘴,程翊眨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轻轻靠近麦克,轻轻吐字:“今天……我想实现这个心愿。” 如今想起来可能有点中二和傻气,但当年只有二十岁,夏莉被感动到泪光盈盈,记到现在也可以理解,一个人拥有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首歌,难道不浪漫吗? 但是陈茉冷峻地提醒夏莉:“无论有多少回忆和过去,都过去了。” 夏莉垂下眼睛吸了半天奶茶,突然说:“我爸妈和他爸妈都知道了。” “你们已经彻底分手的事?” “嗯。” “他们怎么说?” “不太接受,婚纱照都拍了,订婚的酒席也付了,房子也买了,他爸妈过来说了好几次,他们都不愿意取消。” 陈茉咬牙说:“肯定是程翊吹的耳旁风,给你施压,你没和他们说香港的事吗?” “说了,他们不理解。”夏莉平淡地说,“都说我想多了。” 程翊和夏莉分分合合闹了这么多年,双方父母都看在眼里,之前那么多次都和好了,这次临近结婚说分手,用的理由在父母眼里实在有些无厘头。 那张截图上确实看不出什么来,程翊就是去见了一个异性朋友,刚好同在香港罢了,十几分钟,仅此而已。 明明都要结婚了,两个人好好的,不要再闹脾气了。 不过陈茉还算了解夏莉的父母,夏家的父母比较开明,一直很纵着女儿,不然也不会由着夏莉和程翊折腾这么多年。 所以陈茉说:“你要是坚持,估计叔叔阿姨不会很强硬的,会理解你的。” 夏莉叹气道:“不是他们多强硬,是我自己觉得再这么作下去很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他爸爸妈妈。请帖都发出去了,亲戚朋友全都知道,我和程翊的共同朋友那么多,我妈妈和他妈妈几十年闺蜜,共同朋友更多,突然不结了,这怎么交代?” 陈茉皱起眉:“我的天,你又后悔了?上次说这次一定确定肯定是最后一次呢?是谁?夏莉!” 夏莉说:“我当然知道,我那时候难受嘛,冷静下来之后确实有点犹豫,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压力好大,要不我先把订婚宴混过去?” 陈茉一听这话差点脑充血,火气腾地一下从背后冒起来,忍不住说道:“那我早就说了啊?我早说什么来着?程翊刚回来我就说了,要么你就放下,要么你就不要复合,你非要复合,结果走到结婚这步,你还是放不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就这么说,你现在犹豫妥协了,以后难受的就是你自己,现在还没订婚宴你就狠不下心了,我看你对自己是认识不清!结婚和复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分手和离婚完全不是一个维度,你知道吗?” 夏莉辩解道:“我没说我要和程翊结婚!我是想先把订婚宴混过去,多拖一下慢慢解决,我的底线没有变,不会结了又离的,只是订婚宴,我不去领证,我不可能再继续和程翊在一起了,我是说……我得考虑我爸妈!” “退一次就是退十次,到时候半推半就,你绝对要后悔,这次狠不下心次次狠不下心,什么混过去,什么不领证,还好意思说不会在一起了,你别自欺欺人了,夏莉!倒倒你脑子里的浆糊好不好啊大姐!” 陈茉声音有点大,瞪着眼睛,锤了两下桌子,夏莉被喊得恼火:“你有必要像训孙子一样吗?” “我是为了你好!而且还是你自己说让我一定劝住你的!” “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我得考虑爸爸妈妈,还有他爸爸妈妈,我说不会在一起就是不会在一起,我守得住底线,我自己怎么样我自己不知道,就你知道?” 陈茉真的生气了,摆摆手:“行,我服了,反正你愿意,你高兴就行,关我什么事?我每次都跟着你们大呼小叫的,被你们耍着玩,我也受够了,以后你和程翊的事不要再给我讲,我一个字都不会听。” 夏莉也生气了,站起来委屈道:“陈茉!你什么事都找我吐槽,我哪次没有安慰你,我说过什么没有,我说过你这么绝情的话没有?” “你要么就别问我,别让我帮你,我帮你你又不听!怎么,现在我不听也不行?我对恋爱脑过敏,行不行?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你想帮我就不能站在我的处境为我想想?我不是要你给我提人生建议!你就只会用你自己那一套解决问题,然后训我!对,我脑子浆糊,你脑子多清楚啊!我们家和你们家的情况不一样,我爸妈那么宠我,和你爸妈能一样吗?我不像你,舍得为了周遇和家里闹翻!” 夏莉指着陈茉,满脸通红:“还说我恋爱脑,到底是谁恋爱脑?你自己的问题解决的就好吗?!” 陈茉一下子怔住,猛吸一口气,心脏被狠狠击了一锤,痛得整个人都站不稳,最了解最不设防的人才能扎得最准最透彻,她震惊地盯着夏莉——她最好的朋友——却在夏莉的眼睛里只看到失望,同时自己也感到失望。 在都很糟糕的时候,人们往往难以理解对方。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向对方道歉。 夏莉吸了吸鼻子,重新坐回椅子上。 陈茉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我先回去了。” 陈茉回到公寓,浑身疲惫地倒进沙发里,本来和夏莉说好看完音乐节晚上一起吃饭的,现在饭也没得吃,周遇还没有回来,陈茉目光呆滞地刷了一会儿外卖软件,什么都不想吃,索性把手机甩到一旁的茶几上。 周遇发了张照片来,桌面上摆着工作简餐,问陈茉吃饭了没有,吃的是哪家餐厅。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3节 陈茉双指放大,发现周遇的照片右上角还摆着一副碗筷露出一片衣角,显然对面有人,想想也知道是谁,她敷衍回复道:“吃了,不好吃。” 周遇说:“我马上就回来了。” 随便吧。 陈茉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夏莉打了电话,她接了,夏莉支吾半天,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茉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陈茉声音很低地回复:“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那样说话的。” “嗯。” 这个时候去纠结吵架的字眼没意义,但是陈茉还是忍不住解释自己:“我和家里闹翻不是为了周遇。” 夏莉情绪低落,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啊,我知道,我那时候就是,嘴快了。” 也许她们都该花点精力去安慰对方,但是现在谁也没有力气,陈茉简短地说:“我们和好吧。” “嗯。” 听筒里彼此安静地呼吸了片刻,然后陈茉把电话挂掉了。 有些话说出来了也就只是说出来了而已,语言不是魔咒,并没有许愿的效果,她们彼此同意了和好,她们没有和好。 陈茉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她不想吃东西,也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做,黄昏逐渐沉没,她不想起身开灯,也懒得关住窗帘,就在一步一步逐渐侵蚀上来的黑暗里,看窗外霓虹灯的光辉随着夜色降临光怪陆离地闪烁在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上。 陈茉盯着那些毫无意义的光斑看,追逐着它们毫无意义的跳跃,眼皮渐渐沉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睡着了。 第72章 玻璃罩子里面的人 绩效书的任务告一段落,陈茉把主要精力都拿去磨市场部主管王宇,不仅仅是推送冰城线路销售业绩的事情,还因为策划部新的绩效方案和对应业绩挂钩上了,那么理所当然就需要业绩部门的一个反馈机制,具体是什么机制,还得两个部门一起协商一下。 陈茉本来有心在冰城的线路上好好合作,结果让王宇这样一直拖着敷衍,已经认清现实——指望市场部主动积极配合是很难的,还得靠机制,不然策划部每个月的 kpi 有一半依靠市场部的业绩去实现,自己没办法控制,总别人卡着脖子,实在是很难受。 这也是策划部多数人一直抗拒新绩效方案的主要原因之一。 陈茉有心设计好机制规避这个问题,请来了郝总助阵,和市场部王宇主管三个人单独坐在一个小房间里商量,虽然已经想过了不会很顺利,但是却也没想到一开始就吵了起来。 而且是陈茉自己先摔了桌子。 一开始,陈茉在郝总的示意下介绍自己的机制方案,以协作和公平为主,提出的核心方式是:策划部不得干涉市场部对于每条线路具体的销售节奏和策略,但是需要有换人的权力,如果在一定时间内卖得太差,可以要求轮换,给别人去卖。 陈茉的语气很客气,所以王宇的回复也很心平气和。 他说:“不行。” 陈茉问:“那王主管觉得怎么弄比较好?” 王宇伸出几根手指:“第一,要你们改,你们就得改,方案修改的配合,得有,以前甩过来不管什么都让直接卖,怎么卖?和客户需求对不上,我们都头疼的很,第二,想换人就换人是绝对不行的,手伸这么长?” 陈茉能理解,但是提出:“那不就相当于策划部的绩效绑在了对应销售的身上,销售精力分配不均,能力不同,完全不让换人的话,策划们肯定有怨气,容易有矛盾。” 王宇叉着十指,很放松地往后靠着椅背:“那是你们内部的问题,你们自己想办法。” 陈茉咬了咬牙,郝总适时出声帮腔:“王宇,这是两个部门的协作,不要在那里你们我们。” 王宇坐直了一点,说:“哦行,那这样,你们把线路拿过来,我们按业绩排名让销售自己去选,好线路肯定销冠抢着要,公平竞争嘛!合理,排了尾巴就拿回去改。” 陈茉皱眉:“这样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新人怎么办?中间有人情因素怎么办?好的越好差的越差怎么办?” 而且这样设置,不是逼着策划部去讨好市场部吗? 明明是合作,却要被逼成下属部门! 王宇不理她,向郝总摊手:“郝总,小陈这噼噼啪啪的,总是把一些策划的问题甩给我,那我是管市场的,是不?自己都不想好想全面,我怎么回答啊?” 他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嘲弄,陈茉腾然火起,站起来就说:“王主管,你这样当面甩锅有意思吗?你这根本不是协商的态度,我的方案你一条都不同意,你的方案不准我提出疑义,不想合作就直说,装傻谁不会?” 王宇坐着不动,直接说:“你要这样说,那我没法聊了。” 郝总道:“怎么没法聊,就是要交流和碰撞,大家把想法都表达出来,你躲什么?” “我躲了吗?”王宇似笑非笑道,“郝总,小陈这么激动,我还和她对着吵不成?我一个男的,不跟小女孩急眼。” 陈茉气得发抖,越发大声:“这和男的女的有什么关系?” 王宇换上一副无奈表情:“女孩就是爱情绪激动,我一说你就跳起来了,这怎么谈?” 陈茉愤懑地握着拳:“聊方案就聊方案,要是我的态度不行你可以提,别扯什么男的女的!” “小陈你冷静下好吧。”王宇起身要开门,笑道:“郝总,那我先走了,有事要忙。” 郝总厉声喝道:“再忙也给我坐下!” 这一喊把陈茉也怔住了,她没想到郝总会给她撑腰。 郝总冷冷道:“王宇,我也是个女的,是不是也爱情绪激动,你是不是跟我也聊不了?” 王宇屁股回到椅子,讪笑道:“那当然不是了。” 但即便有郝总强压着,这一下午的沟通也是无效的,王宇水泼不进,那架势除非老板出面,不然谁也支不动他,完全是拒绝沟通的霸道架势。 甚至当陈茉撕破脸,问是不是觉得策划就该是市场的下属部门的时候,王宇直接说对。 王宇说:“我早就和贺总建议过,你们就是个服务部门,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不挣钱干花钱,留那么多人干嘛。” 陈茉气得又想吵一架,但最终忍住了。 回到办公室,陈茉问郝总怎么办,提出说得找老板出面了,郝总并不应声,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也觉得我该早点回家带孩子,是不是?公司就该给贺总管,我帮不上忙。” 陈茉一怔。 “你们背后说我什么,我都知道。” 陈茉想了想说:“郝总,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就算业务上有想法的分歧,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您,女的就该回去带孩子吗?胡扯八道,业务能力和性别无关,根本就不作为一个因素,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和男的女的没有关系!” 郝总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业务能力不行?” 陈茉无措地捏着双手:“不是……” “我为这个公司付出了多少!”郝总冲着陈茉一顿输出,“你去问问姓贺的,谁跟着他白手起家,怀孕五个月了我挺着肚子跟他跑市场,找投资人他谈事情我挡酒,半夜三点钟抱着马桶吐,没有我哪有公司的今天,你们拿得到薪水发得出工资吗?” 陈茉缓慢地眨了眨眼,贴在椅背上惶恐极了,她接不住郝总突然而来的情绪——她连处理自己的情绪都困难,更谈不上高情商的安慰和开解。 郝总说着说着眼圈红了,竟然哭起来,陈茉干巴巴地手忙脚乱地递上纸巾。 郝总止住眼泪:“这件事我非得做成不可,陈茉,就咱们俩。” 啊?陈茉的心电图都要跳成直线了,心想……那不就做不成吗? 但她不敢再提老板。 陈茉能共情郝总的情绪爆发,可是她觉得无能为力。 今天是 bm 的会员日,下午茶套餐半价,李李张罗着大家拼团,陈茉默默自己点了一份,接到电话后自己下去拿,电梯门就要合上,两个策划的女同事互相挽着手跑过来,扭头向后嚷着:“快点啦!” 陈茉用手挡住电梯:“还有谁呀?” 女同事们默契地向后一步,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陈助理,你先下去吧,我们等下一班。” 陈茉挤出一个笑容来,收回手,电梯门在她们之间徐徐关上。 陈茉一个人坐在工位喝完了凉凉的奶茶,真好喝,然后一个人下班。 周遇今天依旧加班,公寓里没人,陈茉点了一份沙拉一边看综艺一边嚼完了叶子。 真好吃。 真好看。 综艺里的人在笑,陈茉笑不出来。 陈茉不是那种不能忍受孤独的人,也不是因为觉得一个人有多可怜,她只是觉得自己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套住了,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 和贺总郝总,和王主管和同事们,和父母,和不好的朋友李豆豆,和最好的朋友夏莉,和糟糕的前任秦萧楠,和很好的现任周遇。 她曾经以为,只要真诚地对待他人,认真地做事,就能收获结果——不是说一定要成功,一件事要做成需要的因素很多,这个陈茉明白,但是陈茉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把所有的关系都搞砸了。 她做错了哪里? 综艺播完了,陈茉看了会儿时政新闻,某个地区持续热战,连日的轰炸下小孩对着镜头无助而崩溃地大哭,某个国家曝出丑闻,未成年的孩子被权贵们锁在暗无天日的孤岛,某个城市发生水灾,政客们相互攻讦,救援在整整延误三天后才到达现场……陈茉关掉了电视。 这社会糟糕透了。 生命被随意践踏,人们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 人性本恶,人类就是很烂,她对自己和世界都极其绝望。 你能不能不要老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陈庆的声音响在耳边,陈茉熟练地模拟出父亲曾经有过如果现在正在眼前也一定会有的指责——能不能多想想现实点的事,没钱吃饭看你还想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是啊,要赚钱。 要赚钱,要不断地追逐着更好的物质和更好的条件,社交媒体晒出奢靡的生活,金字塔顶端的人一定没有烦恼吧?有钱人的快乐谁都想象不到,什么困难都是因为没钱罢了! 搞钱,是新时代的价值观正确。 精神和感受是可笑的,是不现实的,没钱的话空想和思考也都是可悲的,不是吗? 比一百块的衣服更贵更好的是一千块的衣服,比一千块的衣服更贵的是一万块,十万块——这世界上还有几十万几百万的高定呢,它们都是衣服,用来裹住身体,欲望有尽头吗?欲望的尽头在哪里? 在欲望的尽头,在更好的条件之下,人们会变得更和善、更体面、更友好吗? 有钱了,是不是人就不肮脏,不邪恶,不攻讦,不算计了? 还是仍然像现在这样,怀抱着自己的出发点和动机各自为政,积累自己的财富,最大化自己的权益,反而在权势的庇护下更加为所欲为——因为人性的 b 面就是这样。 但是,这是没错的,这是精明的,保有天真和真诚反而是愚蠢的,因为是无用的。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柔软是一种错误,应该用更负面的词来形容——软弱,社会就是这样,职场就是这样,爱情和男人就是这样,规则就是这样,世界就是这样,你保护不了自己,能怪的到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善良的人被称作圣母,软弱的人没有立足之地,真诚是一种活该吗,又或者是一种咎由自取! 谁让你这样敏感,谁让你这样脆弱,柔软和善良会导致悲剧,受到伤害的人被指责为天真,因为不懂得抗争,不懂得保护自己。 陈茉打开窗户吹风,长发扬起,她探头从高层向下看去。 霓虹灯光闪耀着,漂亮又美丽,高架上的车辆如火柴盒一样大小,人像蚂蚁一样渺小,她想跳下去。 活在这样的世界有什么意思。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4节 她突然很想死掉。 第73章 好好的玻璃裂开了 在某一天晚上,陈茉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电话接通后陈茉不说话,陈庆哼了一声,陈茉喊了一声爸,杨兰在旁边好像是在提醒老公似的,小声说:“好好说话。” 陈庆问:“我们不找你,你也不找我们,真是有良心的很,这下可是自由了,随你的心了,高兴不?” 陈茉说:“高兴极了。” “没饿死就行。”陈庆说,“实在过得不行不用硬撑脸皮,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 陈茉几乎是冷笑了:“我真是谢谢你们,我现在挺好的,特别好。” “哦。” 没有结束语,陈庆把电话挂了。 我就是过得很好,陈茉心想,高兴极了。 只是有的时候。 好想死而已。 某一个念头来到脑海里,突然像感冒一样击中陈茉,随即席卷全身,开始是断断续续地出现,后来是不间断地出现,她总在想这件事。 在窗边站着看风景,不断地被诱惑着,被想要跳下去的念头激动得浑身颤抖,喝咖啡的时候吞咽几口,想要把吸管插穿喉咙,又或者走在路上,幻想自己被一辆大货车撞死。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陈茉也什么都不敢做,她怎么敢真的去死呢,她软弱的要命啊。 她看起来非常正常,工作、生活、吃饭,会笑,甚至会开玩笑,会撒娇,会夸奖周遇菜做得很好吃,会耐心体谅周遇加班辛苦。 她完全转变了态度,开始期待周遇赶紧离开江城去上海出差,这样她就能下班后天天自己在公寓待着了。 不用笑,不用回应,不用和任何人相处。 那一层坚固维持二十年的外向人格裂开了,柔软的内里时不时像水一样渗漏出来。 陈茉每走一步,脚印都变得湿漉漉的,只是被阳光一晒,迅速干掉,毫无痕迹。 可就是裂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 陈茉自己也不知道。 她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变故,她的生活明明完好无损,不过是有小小瑕疵,但是她就是裂开了。 就像雨雾中雨刮器坏掉的车前窗,细长的雨痕菌丝一般爬满了玻璃,看起来像裂开了一样。 玻璃好好的,玻璃裂开了。 她经历了什么大事吗?她应该比世界上的其他人脆弱或者比其他人坚强吗?有太多人比她更难,这一点陈茉很确定,她们遭受着更直观更庞大的苦难,她们都没有崩溃,她凭什么崩溃? 不过是生活中不顺利的诸多小事,不过是受了点挫折罢了。 陈茉没有办法去挨个采访六十亿人,然后去比较自己是不是足够苦,是不是足够有资格崩溃,但是她就是崩溃了。 她控制不了。 夏莉发来了自己的订婚邀请和电子请柬,打了语音过来,陈茉没接,调动起自己目前能够提起的所有愉快情绪,找到了一个最欢腾的表情包,发了三句强烈的感叹号,然后迅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下去。 夏莉最后发了一句话,她说:“我还是很犹豫。” 陈茉僵硬地回复道:“不要犹豫。” “还很害怕。” “不要害怕。” 然后把手机远远地甩在沙发的另一边。 她现在承受不了一点点情绪,包括她自己的,一克的砝码压上来都足以让天平倾斜,因为另一端根本就是空的。 陈茉现在比夏莉更害怕,她害怕夏莉会像郝总一样喋喋不休的诉苦,不停地讲着根本就无法改变的现状和她们像鬼打墙一样持续循环又不去解决的心结。 自从上一次郝总对她提起了和老板一起创业的往事,此后就开始在工作的安排对接之间诉说,诉说自己的辛苦、自己的恐惧、自己的担心与嫉妒。 她说我知道你们许多人都不喜欢我,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是只靠老公的草包! 郝总反问陈茉,我是吗? 陈茉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安静地摇头,但是仍然感受到郝总的失望。 原本该得到的是更直接的正面反馈才对! 郝总不断地要求陈茉死磕王宇,非要在这件事上做出成绩不可,她说她不被理解,并时常期待陈茉能够给她除了聆听之外更多的回应,可是陈茉做不到。 就像现在面对夏莉强烈的倾诉信号一样,她只想跑掉。 人们哪有那么想要关心对方呢?人们只想关心自己,不是吗? 人们倾听对方的时候往往只是在礼貌的等待,等待对方说完了,然后轮到自己。 人们总是在讲述自己。 那些话语像流沙一样倾泻出来,把陈茉掩埋得彻底,她不想再听到任何的人的任何事,不想安慰,不想接受,不想消化他们的痛苦和眼泪,那么…… 与之相对的。 公平起见。 她的痛苦,也不配得到任何聆听。 可是,也曾经有一些冲动的瞬间,陈茉被温柔对待的时候,音节在喉管耸动,她很想说出一切,说出自己的恐惧和痛苦。 她想象着那个场景,在某一个时刻,她告诉自己的朝夕相处的爱人,告诉他。 周遇,我好想死。 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呢?陈茉问自己,他能怎么办? 安慰是有用的吗?没有的,陈茉很清楚这一点,她脑海里有一颗有毒的种子,已经深深扎根进去,无力拔除,周遇看不到那颗种子,因为他和她从来就不是同一种人。 他不像她一样纠缠内耗,表里不一,也许他的确想法不多,像白开水一样澄澈透明,也因此稳定自洽,而陈茉是一颗极其不稳定的跳跳糖,如果贸然跳进水杯中,只会翻腾爆炸,彻底搞砸他们现在甜蜜平静的生活。 既然如此,她应该尝试着自我消化和拔除,自己处理好自己的问题,所以在所有冲动的瞬间,陈茉都吞下了嘴边的语句。 周遇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但是陈茉说。 “只是最近工作不顺,有点不开心。” “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 周遇试着在其他方面安慰她,夜晚的时候勾起陈茉落在枕边的发丝,轻轻地落吻,炙热顶在腰间,陈茉明明没有睡意但是紧闭双眼,用呢喃的声音塑造出很困的感觉,含含糊糊地撒娇:“想睡觉了。” 周遇摸了摸她的脸:“那算了。” 当周遇入睡后,陈茉睁开眼睛,看着黑黝黝的天花板整块掉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躺在柔软床铺中不断下坠,在毫无安全感的失重感当中昏迷过去。 第二天头疼不已地醒来,并且失望自己仍然活着。 每当这个时候,陈茉向旁边翻身,拧动酸痛的脖子,就会面对空荡荡的床铺——周遇已经走了,他的公司更远,因此他起得更早,每天为了不惊醒陈茉,他洗漱的动作都很轻。 可是这里离陈茉的公司很近,她能走路上下班,甚至还有空买咖啡喝吃早餐,所以周遇是为了陈茉才租下这套性价比并不高的公寓的,也是为了她才来到江城——从前陈茉从来不这么想,她一直对周遇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周遇点头同意,因为他喜欢她。 可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怎么可能不为什么,只是陈茉以前根本不去深究为什么,因为他们遇见的时候,他们相爱的时候,陈茉还拥有完整没有裂缝的、活力满满的外向型人格,周遇凭什么不喜欢她?她自己都特别喜欢自己,那么生动,那么有趣,陈茉从来自信极了,可是现在呢,现在怎么办? 她不完整了,她碎掉了,坏掉了,她不外向了,她不有趣,不生动了。 周遇会发现的吧,总有一天。 他现在已经察觉到异常,还在用关心努力使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是没有用的。 裂痕已经产生,无法被抹掉了。 没有用的。 只是陈茉做不到对周遇说出这句实情,没有足够的勇气坦率地展现自己糟糕的 b 面。 陈茉自己成为了自己的赝品,每天都在恐惧周遇发现货不对版的那天,她更加敏感而细致地观察他,试图未雨绸缪。 在周遇疲惫和厌倦之前,她一定要抢先离开,避免被狠狠伤害。 周遇已经成为溺水的陈茉唯一能够抓住的救生圈了,所以她更害怕自己受到伤害以后彻底一蹶不振,成为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驴子,真的从楼上跳下去。 观察得越多,陈茉越发觉得,周遇最近有点不对劲。 不是因为加班太多,也不是因为回来之后还总是抱着笔记本,而是因为经常微微蹙起眉毛发呆,又或者几乎都在避开陈茉接电话。 除了电信诈骗和买商铺卖楼先生您好最近有资金需求吗之类的骚扰电话之外,周遇的电话很少,要么是工作电话,要么是父母,偶尔是朋友。 周遇要好的几个朋友都是学生时代的同学,都不在江城,通常都是微信联系,又或者偶尔一起约着打打游戏。 这类男人好像不太喜欢通过日常聊天来维持友谊,联系的频率很低,所以周遇接电话从来不避人,时间也很短,陈茉以前很确信每天跟周遇讲话句数最多的人肯定是她。 但是最近周遇和陈茉不怎么聊天,是陈茉的缘故,她有点失去了发现话题的能力,而周遇的电话忽然越打越长,也总是起身从她面前离开,到阳台去,或者另一个房间。 周遇的声音不大,她不知道那边是谁,他在说什么。 他的手机原本也没有锁屏密码,最近加了手势锁,陈茉没有查男友手机的习惯,但是忽然发现自己被防备,难免有微妙的不舒服。 陈茉忍受着这种不舒服,难耐地与之共处,可是当周遇的手机就放在面前的茶几,忽然亮起微信的消息通知时,她实在难以自控,很想看一看。 电视的大屏里不知道在播些什么东西,很吵,周遇在浴室洗澡,陈茉伸出手,并且想好一个理由。 她回忆起平时观察到并且记住的手势密码,划开屏幕看到的第一句话是:“累你也得忍着啊,不然还能咋办。” 这一句是个回复,回复的是周遇的上一句。 周遇说:“要相处那么久,一直去迁就,确实有点累。”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5节 第74章 我们还是分手吧 电视的声音真是吵闹,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陈茉有点发怔,连周遇差点走到面前了她才发觉,已经来不及放下手机,于是马上用上自己刚刚想好的理由:“拿你的手机投屏找个电影。” “我们的会员不都在你的账号上面吗?” “顺手。” 周遇没有找到新的疑点,但是有点紧张地问:“好了吗?” “解不开你的密码。” “我帮你解。” 他从她手里抽走手机,动作有点急,这很明显,周遇的碎发上结着一颗一颗亮晶晶的水珠,来不及彻底吹干头发就冲了过来,上半身没穿,围着一条浴巾,陈茉阴阳怪气地说:“这么怕我看啊?” 周遇转移话题,假装委屈:“我和手机,你比较关心手机?” 他弯下身子来亲她,不容抗拒地压住陈茉的手腕,扣在沙发上,继而拉到自己身上,热腾腾的白皙皮肉,透着一些粉色,上身的线条流畅且漂亮,收在被系紧的浴巾里,周遇吻得很深,陈茉毫不抵抗地迎合,却还是没能勾出死气沉沉的情欲,她被咬得有点疼,轻轻推开周遇。 可是他的眼睛毛茸茸的,陈茉不忍心,又贴上去啄了两口,哄道:“什么手机啊?我当然最关心你啦。” “我怎么体会不到。” 周遇又要落吻,陈茉好不容易侧开脸,舔了舔唇上水光潋滟,挤出一些心情来开玩笑:“哎?以色侍人,色衰则爱驰啊周遇!” 这下好像是真的委屈,周遇垂了下眼睛,然后抬眼,睫毛抖动:“你最近总是拒绝我。” 陈茉的心里顿时涌出许多愧疚,软软的湿润起来,她努力调动自己,把一摊烂泥一样燃不起来的情欲狠狠踢了一脚,把手掌滑进浴巾里面去,笑嘻嘻地说:“哪有,这不就来了嘛。” 他们亲密地搂在一起,很快扯掉衣服,久违地贴合,陈茉在生理反应之外却总有些灵魂飘离的分心,满耳都是嘈杂的怪声,或许是电视的声音太吵了——一定是电视的声音太吵了。 她很难像以前那样投入,她不断想着手机、夜晚的天花板和高架桥上火柴盒一样的车辆蚂蚁一样的路人,脑海中逐字逐句重复起刚刚周遇的那句话。 他说,要相处那么久,一直去迁就,确实有点累。 对不起。 陈茉下意识道歉,在心里…… 喉管里滑出来的,却是低低的喘息。 她拨动自己被细汗染过的额发,小声对周遇说换个姿势,于是翻过身来,脸颊和胸口挤压在布质沙发粗糙的表面,在来自身后的碾压和炽热中刻意去感到窒息。 这样就看不到周遇湿润的、柔情的眸子,反而更能专心,弓起身子感受电流穿过,发出那种低哑的、介乎欢愉与痛苦之间的…… 呻吟。 到达顶峰时纯粹意义上的短暂快乐占了主导,然后是大脑的空白,然后慢慢缓了过来,陈茉现在越发确定周遇手机里的秘密不止于此,但是她没有像以前一样选择坦率而直接的问出来,她已经和以前不同了,所以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也变得不同了。 陈茉认为自己可以接受和尊重周遇的秘密,什么都可以,但是她想要知道,只是想要知道。 不得不说因为过去陈茉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做起这样的事来非常的不得心应手,她愚蠢地选择了一个很容易被发现的时机,并且自己还不觉得,第二天趁周遇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陈茉又解锁了他的手机。 周遇正在专心致志地剖开一条鱼的肚子,小心摘除苦胆掏出内脏,放在水龙头下冲洗,背对着陈茉。 陈茉和周遇的手机是新买的同品牌同系列,颜色一样,外形差不多,所以即使他偶尔回头也不要紧,陈茉觉得自己只要表情很自然,就一定可以。 打开之后的默认应用界面果然是微信,是周遇的家庭群,群成员数量三,显然只有周遇和他的父母。 他爸爸发了很多条长语音,妈妈比较喜欢打字,周遇和他妈妈一样,说话很短,只有几句。 “不用管了。” “知道,放心。” “就是我说的那样。” 看起来他们在讨论陈茉,因为他妈妈夹杂在其中发了一条:“你对象就不能让我们见见?” 周遇说:“不用了。” “两年多了,打个电话也好。” 周遇间隔很久没有再回复,他爸爸最后发的一串长语音没有显示未读的红点,但是周遇没有回复。 话题的中心是自己,陈茉正在犹豫要不要转文字看一看,掌心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陈茉快速关闭铃声,但是却没有挂断电话,她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厨房的周遇,把电视的声音调大。 标注为“爸”的来电人,陈茉擅自摁下了接听。 紧张地吞下一口,陈茉屏着呼吸和心跳,又短又平的“喂”了一声。 短暂的空白之后,那边用生疏别扭的普通话问道:“是小遇的女朋友吗?他在你旁边吗?” “嗯……是,他不在,周遇在……在做饭。” “哦,我是周遇的爸爸。” “嗯。”陈茉的指节不自觉地捏起来了,“叔叔好。” “我估计比你爸爸要大不少咧。”周爸爸局促地笑了一声,“我蛮晚才遇到他妈妈结婚,你晓得吧?周遇有没有和你讲过,他的名字。” 陈茉干巴巴地说:“没有。” 想了一下,陈茉尴尬地补充说:“伯伯……我叫陈茉。” “啊,晓得的。” 两边都觉得把天聊死了。 “我年纪蛮大了。”周爸爸又开口说,“我们是种树的,果树,卖那个,水果。” “这个我知道的,周遇说过。”陈茉急忙说。 “那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蛮清楚。”周爸爸顿了顿,语气委婉但是语句非常直接,不吐不快的样子。 “我觉得勒,你们结不了婚。” 陈茉咬住嘴唇。 “你们好了也蛮久了,周遇一直在江城,一次都没有见过你爸妈,什么意思我们也都清楚,都是做父母的,我们能理解勒,其实都说算了,这孩子比较犟。” “我们是觉得搞不成就搞不成,姑娘家年纪重要,拖着蛮不好,是不?周遇耗着就耗着了,他有主意我们也管不了,再过两年三十了自己就着急了。” 陈茉抿了抿嘴角:“我不要紧的,我不是很急这个。” “你怎么不急咧?你不急你爸妈要急,不好让他再耽误你!” 这话明显该反着听,周爸爸虽然说话直但是心不坏,道理也很朴素,陈茉不可能对着周遇的爸爸去发表什么婚姻人权自由宣言,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正发怔,掌心一空,周遇从陈茉手中抢走手机,贴在自己耳侧,皱着眉责怪一声:“爸!” 周遇指尖沾水,凉意触感还留在脸颊,陈茉挪动一下身子,想解释点什么,但是周遇没有看她,也没有给多余的反应和眼神,转身一边说话一边向阳台走去。 他语速反常的很快,说的是方言,陈茉依稀听懂了几个词,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不懂,周遇远远地站在阳台的另一端,陈茉看见他掏出来一根烟点燃了咬着,动作粗暴地推开窗户,于是惊讶而无措地坐在沙发上不动,只是愣愣地看着。 周遇不抽烟,虽然他不是完全不会,但是起码在陈茉认识他熟悉他的几年间,除去特殊的场合推拒不了,陈茉没有见过他主动抽过烟。 周遇的神态总是很平和舒展,穿得又简单,烟酒不沾,经常流露出无辜的男大学生气质,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所以眼前这个心事重重的年轻男人让陈茉觉得很陌生,陌生到几乎从未见过。 周遇紧紧拧着眉毛,神色很沉郁地不停说着什么,曲起指节,指尖点了点,熟练地掸去烟灰,吸了两口,捂着嘴轻咳一声,撑在窗台上,弯下了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让陈茉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陈庆这几年抽烟越来越凶,从几天一包逐渐变成了一天一包,杨兰劝他当然是不听的,陈茉也劝,但是反而会让矛头指向自己。 “要不是看着你年纪越来越大还干啥啥不行我至于这么愁吗?”陈庆说,“半夜想到你的破事老子都愁得睡不着觉,非得起来点一根才行。” “我是为了你好。”陈茉试图反向使用道德绑架,用魔法打败魔法。 无效。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听吗?要你来管你老子!” “你非要我听你们的,我只会很痛苦。” “我也很痛苦。”旧烟燃尽,陈庆把一根新烟叼在嘴里,“啪”地一下点燃,“今年单位体检,我有多少指标异常你知道吗?还不是被你气的,你妈身体不好你关心过没有?冷漠的很,天天想着自己那天小情绪,二十几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不懂事。” 陈茉不说话了。 她没法反驳,她只是这样感悟出一个道理。 原来每个人都很痛苦,每个人都很委屈。 而人们的痛苦和委屈却常常不能相通,也并不能互相分担。 每个人都有自己消化情绪的义务,他人则没有这种义务——无论是父母、朋友,还是爱人。 陈茉看着阳台上仍然在打电话的周遇,他的姿势现在转过去了,背对陈茉,彻底看不到表情,但是背影看起来有点疲惫。 原来手机上了锁,是为了避开陈茉独自处理来自父母的压力。 周遇也很不容易,她有她的难处,他有他的难处。 确实是很累的吧,要一直去迁就。 陈茉心想。 原来我让每个人都很痛苦。 大概两根烟燃尽,周遇电话收线,用纸巾包好窗台上的烟灰走过来扔掉,走到陈茉面前,垂眼看她,欲言又止,但久未开口,似乎在斟酌词句。 反而是陈茉先说:“对肺不好。” “偶尔。”周遇说,“没有瘾的,别担心,只是最近有点烦,以后我控制,尽量再不抽了。” “你爸妈在催你吗?” 陈茉主动提及,周遇终于能说出口:“本来还好,去年我两个堂弟都结婚了,上个月生了小孩,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就想起来要催了。” 周遇马上朝陈茉笑了一下:“但是你别担心,他们只是见识不多,沟通起新观念比较慢而已,人很好的,之后会理解的,我爸妈很听我的,茉茉,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有压力。” 陈茉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遇又笑一下,很短,但是这次的语气更温柔了:“你不是说你爸妈那边你要自己处理吗?所以我想我也一样,我们各自处理好。” “完全不一样。”陈茉说,“如果没有你,我和我爸妈还是迟早要走到这一步,但是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你一定要迁就我,你和你爸妈不会有分歧,你会找到一个人结婚的。” 周遇收起笑意:“我没有觉得迁就,我也不想找别人。” 可是陈茉已经下定决心,陈茉坚决地说:“周遇,我们还是分手吧。”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6节 第75章 什么事都会过去 这是陈茉第二次说分手,但是和第一次不同,这次陈茉说得很慢,很平静,很郑重,似乎像一个深思熟虑的建议。 周遇盯着陈茉的脸看了一会儿,陈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舌尖扫过上颚,他轻轻吸了口气,把声线放得更柔和,缓缓地说:“陈茉,你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不舒服了,你先说出来,我们先沟通一下试试看。” 怎么还有周遇劝她多沟通的一天,陈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像以前那样振振有词地说出许多理由。 她没有理由,只有愧疚,和因为愧疚而产生的决心。 “没什么好说的,可能就不该复合吧。”陈茉神色恹恹,“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哪里都不舒服。” 周遇想了想说:“要不然我不去出差了,行吗?还有我爸妈那边,他们不会再联系你……本来也不打算让他们联系你,是你突然要接电话,你不用管,我会处理,我会说服他们。” “不。”陈茉摇头,“你不要迁就我。” “我没觉得迁就。” “你别说了。” 周遇越是退让和温柔,陈茉越是觉得自己恶劣至极。 周遇紧紧咬牙,又吸一口气,松开齿关,用上了全部的耐心,俯身下来,按在沙发扶手上,把陈茉圈在里面。 他声音很低,但是压迫感十足。 “陈茉,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段时间你怎么了?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又要分手?总得有个理由!” 有了理由,周遇就会去解决,周遇什么都可以答应,所以陈茉回看进他的眼睛,屏住呼吸:“没有理由,我觉得很没劲,没感觉了就分,我一直是这样。” “你又这样,又用这种方式逃避问题。” 周遇的声线冷下来,然后说了一句让陈茉听不懂的话。 下一句更是莫名其妙。 “既然要分手,你会搬出去吧?” 陈茉吸了一口气,点头:“当然。” “好。” 周遇突然直起身子起身,冲到卧室从床底下拖出陈茉的行李箱,猛然拉开衣柜把陈茉的衣服卷成一团往里面砸,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扔进去,连着衣架一起,箱子塞满了,周遇冷脸踢了一脚,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陈茉惊呆了,或者说,吓呆了。 周遇是不是疯了,她追到卧室门口,人是懵的:“周遇……你在干什么。” 周遇厉声把她拨开:“让开!” 然后是浴室,瓶瓶罐罐砸下来,叮叮咣咣的响,周遇的怒气之盛是陈茉从来没见过的,她不敢去拦,徒劳地跟着转来转去,周遇粗暴地塞满箱子,随手拉上,拖着陈茉的胳膊推向门口,冷冷道:“你走吧。” 陈茉也想推开他,但是推不动:“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收,我明天再走。” “出去。” 周遇拉开门提着陈茉的胳膊连人带箱子把她推了出去。 “你总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全凭心情,把我当什么?!” “不是的……”陈茉慌了,“周遇!”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陈茉使劲拍了两下。 没有任何动静,她傻乎乎晕乎乎地面对着坚硬不语的防盗门,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被赶出来了。 眼泪汹涌而至,陈茉放声大哭,哭到根本站不住,蹲下来可怜兮兮地抱着箱子,大声嚎啕,像个小孩子,大概只有几秒钟,门打开了。 周遇的影子和姿态一起垂下来,笼罩住陈茉。 “进来。” 他动作轻柔地想要拉起她的胳膊:“进来吧,茉茉,进来哭。” “对不起。” 他又说。 “你怎么能这样。”陈茉委屈地要命,越发崩溃,紧紧抱着箱子,哭湿了一片,“我爸那天就是这样把我扔出去的,你怎么能一样,你怎么也这样!” “对不起。” 周遇也蹲下来,或者叫单膝跪下来,偏头看她,轻声细语地用掌心接住眼泪擦掉。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不该赶你出去。” “我是气疯了,但是再也不会了。” “你要是真想分手,就好好告诉我理由,我不缠着你,好不好?” “别又突然扔下我,别这样,陈茉。” 陈茉哭得快缺氧,用手背抹掉泪水,呜咽着,一抽一抽地说:“反正你都已经觉得很累了,以后会更累,我何必等你彻底烦我,再说……再说你爸妈等着你结婚,我又……我又不能……确定……” “……能不能跟你结婚。” “我爸妈的事等会再说。”周遇皱了皱眉,有点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过累了?” 陈茉暂时停止了一会儿啜泣,吸了吸鼻子说:“就是你和罗罗讲的。” 罗罗是周遇的发小,一起长大,来江城玩过一次,所以陈茉也见过,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陈茉看到的微信对话就是周遇和罗罗说的。 “我在抱怨易丽芳的事啊,和你没关系!”周遇无奈说道,“她学东西太慢,我想到要带她去驻场就头疼,一个月!要相处那么久,一直迁就她,不知道要多做多少活,当然觉得累,你想想我最近加了多少班,是不是?” 陈茉的眼泪止住,心虚地辩驳:“那你把前面的聊天记录全都清空了干什么。” 周遇叹了口气。 “我确实怕你多想,之前为易丽芳吵过架,你反应那么大。” 陈茉把脸贴在膝盖上不说话,不哭了,但是红着眼睛把视线偏到另一边去了。 周遇掏出手机就要塞进她手里。 “你现在打语音问罗罗,这么突然我哪来得及对口供,你直接问他。” 陈茉缓缓推开他的手。 周遇急了,拨通语音说了两句,然后强硬地把听筒贴在陈茉耳边,陈茉听完,抢过来赌气按掉通话,扔给周遇。 周遇又叹了一口气。 “结婚的事从两年前说到现在,我早就知道,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接受,陈茉,你知道我愿意接受,心甘情愿的,没有谁强迫我,怎么突然开始纠结这个?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分手?” “我状态很不好,不,是很差,我现在就是这样,小心眼、不愿意沟通,什么话都不想说,每天都很丧,负能量好多,总是多想,幼稚,不懂事,二十六岁了,什么都不行,我不想再谈下去了,我不想耽误你。” 周遇顿住了,认真消化了一会儿陈茉这话。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突然抿嘴轻轻笑了一下,说:“你耽误我两三年,现在说不想耽误我,真有你的,那时候怎么不怕?我都跟你说了不合适。” 陈茉把脸转过来,还是贴着膝盖,小声说:“我那时候不是现在这样,我那时候比较好。” “好在哪里?你对自己滤镜也太深了。” 陈茉震惊地愣住。 周遇起身,然后双手撑着膝盖屈身,从高处看着陈茉,陈茉蹲在他旁边,像一只蘑菇。 他再次开口,冷静而平静地说着以前从来没说过的话,也是陈茉从来没听过,做梦都没想过会从周遇嘴里说出来的话。 “做事只考虑心意不考虑后果,任性,总是一时兴起,突然就要去吃这家那家,点一堆,尝一口不好吃就不吃了,非要大半夜去看电影,也不想想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我不陪你怎么办?做什么事都有莫名其妙的原则,道理一套一套的,一讲就讲半个小时,还霸道的很,不听就不理我。” 周遇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而且明显意犹未尽。 “首先只考虑自己怎么想,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当初说不合适,你说你觉得合适,到底是考虑过了才说合适,还是完全不想考虑那么多,只是不服气,只想先搞到手再说,嗯?陈茉!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茉紧紧抿着嘴。 原来他都知道。 原本他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 周遇根本就不是兔子。 周遇看着她说:“耍流氓。” 陈茉吸了吸鼻子,开始从伤心的感觉过渡到生气了,继而变成了愤怒,被人戳了痛脚。 “既然你都知道,既然我缺点这么多,那你还说喜欢我!” 周遇舔了舔嘴唇,轻轻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会有缺点,我的缺点照样很多,我喜欢你,不是喜欢你的优点,也不是喜欢你的缺点,一个人怎么能被这样切开?茉茉,我确实不像你,那么有逻辑,想得那么清楚,分析得那么好,我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心里的感受。” “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周遇用温暖的掌心轻轻地覆住陈茉的头顶。 “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好不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帮到你,好不好?” 周遇的语调太轻柔,带着淡淡的笑意,融化掉了陈茉费心筑起的最后一道抵抗的堤坝,她忍不住把内心最深最迷茫的恐惧说出来,像一滩软泥一样,狼狈地流淌出来,根本就不成形状。 “不要对我这么好。”陈茉低声啜泣着,“你对我越好,我越是难受,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好像现在就是没有办法承受其他人的任何情绪,坏的不行,好的也不行,我知道你在关心我,周遇,我也很想给你一点反馈,但是我没有力气……我做不到,和任何人待在一起相处我都觉得压力好大,哪怕是你也一样,所以……我们分手吧。让我一个人待着,别管我了,我要一个人待着,” “你怎么会……这样想?发生什么事了?” “有很多事,但都不是关键因素。”陈茉说,“不是哪件具体的事让我变成这样的。” “我高三的时候也有过一阵子这个状态,可能跟我爸妈有关,去看过咨询,没什么用,暑假一个人待了两个月,谁都不理,然后就去北京上大学了,然后就好了。” “所以我现在只想切断所有关系,一个人待着,也许就会好了。” 周遇想了很久,没出声,然后用很轻很轻,害怕惊吓到雏鸟的声音低声问道:“茉茉,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是想说抑郁吗?我不知道。”陈茉说。 “我给你的压力很大吗?” “不是你的问题,不是哪个具体的人的问题。”陈茉的眼泪再次落下来,但这次只是很平静地留下来一滴,她麻木而突兀地说道,“只要和人接触,我就很想死。”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7节 “这话我怎么和你说?”陈茉说,“你问我为什么想分手……我怎么和你解释为什么?你很好,是我出问题了,我的问题,再说……要是我突然和你说,我好想死,你也理解不了吧?” “我知道了。”周遇直起身体说,“那我同意。” 他声音不对,陈茉抬头看他一眼,周遇的眼圈全红,咬着牙向陈茉伸出手:“先进去吧,明天再走,或者周末再走。” 一滴小小的水液滴在他的手背上。 “你别难过啊!你别哭。”陈茉跳起来抱着周遇,声音发颤,“我和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别难过,怪我就行,是我的问题!你继续对我生气吧,别这个表情……” 她着急起来,不知道怎么哄:“你不想分手我们就不分,不分了,对不起,周遇……” “我们可以不在一起,但是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别想不开,好好活着。”周遇哑着嗓子说,“你没有问题,不是你的问题,陈茉……都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 “只要你……好好活着。” 陈茉紧紧抱住他。 又一小颗眼泪流进陈茉的脖子,落进她心里,她心里疼得发涨,轻轻揉捏着周遇的黑发发尾。 她重新下了新的决心。 “明天陪我去医院吧。”过了很久很久,陈茉说。 “也许我真的是生病了。” 周遇点点头。 “好。” “如果我是生病了,那说不定能够治好,我努力……我一定努力,好不好……我会好起来的,我想好起来。” 周遇眼眶酸涩,摸了摸陈茉的头发。 “我相信你。” 第76章 想要得到必须付出 陈茉和周遇两个人都请了假,去的是一家综合三甲的神经心理科,陈茉配合医生检查和问询,还做了量表,出来的结果是轻度抑郁倾向,没有躯体症状,也不用用药。 医生说是正常的,现代人生活压力大,许多人都会出现类似状态。 周遇松了口气,认为这是个好消息,但是陈茉竟然觉得失望。 原来我没有得病,陈茉心想,我连病都得不上。 那怎么办呢? 难道就让她一直想死,然后想开一点,然后就好了吗? 陈茉昨晚刚刚被激起的一点心气和斗志,又茫然地消散了。 医生建议陈茉做至少一个周期的心理咨询,陈茉看着价格有点犹豫。 littlé roδe 说实话,随着现代社会的认知发展,虽然普遍都能认同抑郁症是一种“疾病”,但是潜意识里还是很难和“真正的”疾病等同,其发病原理也很复杂,有生理性的有心理性的,情况各异,学界和民间都没有统一定论,大家各自一套说辞,关于应对和治疗方法,也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 如果得了肺炎,那是一种可被治愈的“疾病”,当然要投入精力和金钱住院治好,又或者说如果测量结果是重度,开了药,陈茉才会有一种自己“得了病”的实际感觉。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就让人很纠结,又说是正常的没有得病,又说建议咨询,陈茉脑子里开始反复出现赵本山老师的经典小品台词。 ——用谈话的方式进行治疗,叫做“话”疗。 高三的时候陈茉的状况同样很差,有过激发言,甚至半夜爬上天台,因此被父母带去做过咨询,但当时的那位咨询师没有给陈茉留下什么印象,也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良性影响,还被杨兰吐槽说,聊聊天也要收这么多钱? 医生看出了陈茉的犹豫,拿过来一张传单:“要不要你看下这个项目?费用只需要三分之一。” 陈茉拿过来一看,是一个心理学项目,印着某个高校的 logo ,估计是哪个课题小组在做的科研课题,只要能够同意将自己的访聊记录以匿名的方式公开就可以报名参与。 医生说:“我觉得你还挺适合,表达能力蛮强。” 陈茉笑了一下:“哦,可能因为我是做宣传的。” “那你了解一下,好吧?做这个的是我师妹,非常专业,她亲自参与,不会让没执业证的学生谈的。”医生点了点传单,“有需要就直接打电话。” “好,谢谢医生。” 坐在周遇车上望着窗外吹了十几分钟的风,陈茉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试试吧。 咨询师发来的地点位于某高校的分校区,非常偏僻,离市区边缘还有半小时车程,陈茉精力不济,晃晃悠悠地睡着,等她醒来时,发现周遇把车停在了一片鸟语花香的湖边。 垂柳弯在水面与自己的影子对视着,有一种照影自怜的隐喻感,陈茉睁开眼四处看了看,四栋教学楼环抱着这片小湖,间或有学生骑着自行车路过,除此之外十分安静,看来并不是主要教学区。 “怎么不把我叫醒?” “看你太累了。”周遇说,“能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陈茉看了看时间,一下子弹了起来。 “我靠迟到了!” 陈茉飞奔下车,无头苍蝇地找了半天才找对办公室,喘匀了气敲门,听见里面响起一个很温和很好听的声音:“请进。” 陈茉推门进去,办公室里面只有一个人,她自报家门后马上道歉,解释自己为什么晚了半个小时。 咨询师穿着很日常的一套便服,是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长相和气质很平静,用平静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真的很怪,但是当下跳进陈茉脑海里的就是这个词。 她并不亲切,嘴角也不挂着微笑,但也不严肃,不会让人望而生畏,没有表情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惧怕, 也不会让人觉得放松,一双圆眼睛,眼角有细密的纹路,脸型不尖也不方,唇色既不淡也不深,简单盘着头发,插着一支笔。 咨询师对陈茉道歉的反应是——没有很大的反应。 她没有用微笑来缓和,也没有调动出其他表情来指责陈茉,只是摊开笔记本,说:“坐吧。” “我们约好了是两个小时,从两点钟到四点钟,我的这段时间就是留给你的,要怎么使用是你的自由。” “那我有个问题想问。”陈茉说,“如果我爽约不来,你会怎么样?” 咨询师平静地回答说:“我会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直到我们约定的时间结束。” “为什么。” “我的这段时间就是留给你的。”咨询师重复了一遍,“要怎么使用是你的自由。” 陈茉点点头,顺从地坐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获得过他人这么彻底和完整的注意力。 在陈茉坐下来之后,咨询师紧闭门窗,拉上了办公室的窗帘,调节好灯光的颜色和温度,提供对应的饮品。 这一切都在陈茉的要求和选择下进行,陈茉猜测这一套流程的作用是给受访者以足够的环境安全感,她问咨询师是不是这样,咨询师不置可否,只是递过来一张单子。 “我们这里有三种自我介绍方式,你选哪一种?” 陈茉看了看:“我选第三种,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的姓名、职位、单位,但是我不想说我的。” 咨询师点点头照做,并且拿出了自己的证件进行证明。 “之后的咨询,我都不会询问和称呼你的名字,你确定这一点吗?” “我确定。” “好的。” 陈茉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有安全感?” 咨询师摇摇头:“这不是某个测试的一部分,这只是非常普通的前置工作。” “你们需不需要我做什么?”陈茉又问,“你们这个项目需要志愿者出一个反馈结果吗?我可以写,用在你们的论文里,我挺会写东西的,我的职业就需要我会写东西。” “没关系,不需要的,我们就正常进行咨询,只要你允许我们公开部分记录资料就可以了。” “那么……”陈茉谨慎地说,“我的案例可能不是特别有意义,我没有经历过什么非常重大的创伤,如果讲出来可能都是一些小事和废话。” “没关系。”咨询师平和地说,“我们的咨询已经开始了,你可以聊一聊。” “聊什么?” “比如,你现在的压力点,你为什么觉得自己状态不好。” 这个问题周遇也问过,陈茉的心理防线猛然拉到最高,紧绷绷地说:“我说不出来。” “那我换一个问题吧。”咨询师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项目?” 陈茉想了想,坦诚地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开始阐述自己,所以我希望多聊别人,就比如现在这个场合,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我希望你多聊聊你自己,而不是来关注我……这很搞笑对吧?明明是我来咨询。” “这很正常。” 陈茉吃了一惊:“这很正常吗?” “是的。”咨询师用一种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语调说,“这很正常。” “那我们……要聊你吗?” “可以啊,如果你想的话,你想和我聊天,你想问我问题,都可以。我的这段时间就是留给你的,要怎么使用是你的自由。” 这句重复两次的话再次出现了。 陈茉撇撇嘴:“那我的钱不是白花了。” “是啊。”咨询师展现出今天见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很浅,但是很有亲和力,还有一点狡黠。 “不行。”陈茉挪动一下椅子,吸了吸鼻子,“你得听我说。” 从哪里开始说? 陈茉也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就说哪里,本着一种既然花了钱就要回本的心态,把杂乱无章跳进脑海里的大事小事都讲了出来。 比如令人进退两难的工作,比如父母,比如夏莉,比如碎成饺子馅的职业生涯,比如去出差意外重逢前男友的狗血乌龙,再比如前几天看到的新闻,今天上午去医院做完量表的感受,甚至楼下的柳树。 陈茉说:“你们这风景绿化弄得还挺好的。” 她唯独跳过了和周遇有关的细节,她只是说,我有一个男朋友,他今天陪我来咨询,正在楼下等我。 咨询师点点头,眼神很平和,没有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陈茉自顾自说了下去。 整整半个小时后,陈茉停了下来,她问:“我说的是不是太没有逻辑了?也没什么意义,要不然你问我一些问题,我来回答。” 咨询师依然点头,似乎是应她的要求开口,但是并没有按陈茉的要求问问题,而是说了一句陈述句。 陈茉十分惊讶。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8节 咨询师说:“你很在意你对我们的项目有没有用。” 陈茉狠狠愣住,然后承认。 “对。” “为什么。” “郑医生说你是他师妹,成就很高资历也深,如果不是为了带学生做项目,你不会降价这么多接志愿者。” 咨询师笑了笑:“你想对我证明你是有用的。” “对……我想让你觉得值得。” “为什么?” “我不知道……”陈茉有点懵,慢慢地说,“我好像是在下意识这样做。” “你在讨好我吗?” 陈茉看着咨询师的脸,咬了咬牙,有点犹豫地承认:“好像是……不,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想感谢你,因为我确实因此省了很多钱。”陈茉认真地肯定了一遍,“对,我想感谢你。” 咨询师笑了笑。 “我为了带学生做课题才降价,这是我的利益动机,我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给你优惠,我是为了有利于自己才打折,但是你还是想让我觉得值得,因为我让你省了钱。你觉得我对你有利了,你也要对我有利才行,你不仅仅只是想感谢我,你还想继续维持住这种互惠互利的关系,是吗?” “是。” “你认同交换原则。” “对。” “对你来说,人与人的关系只有这一种原则吗?” 陈茉想了很久,然后点点头:“对。” “从七岁的时候,我就这样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的,也不可能单单凭借一方,就建立起长久的关系。” “一个人要么有用,要么未来会有用,才会被人喜欢,被人接受,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 咨询师眨了眨眼,忽然露出那种,答题节目主持人惯常会有的微笑。 她看着陈茉的眼睛问。 “你确定吗?” 第77章 没有能力不支持 在第一期咨询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结束时,咨询师在询问过陈茉的意愿后把周遇从楼下叫了上来,然后单独聊了一会儿。 受访人脱离咨询环境后的生活环境更重要,咨询师从陈茉的叙述中了解到他们现在住在一起,周遇就是现在陈茉的生活中与之相处最久的人。 陈茉被暂时请到了外面,周遇很郑重地自我介绍然后问好,两只手都放在膝盖上,咨询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有。”周遇问,“我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 周遇一怔。 “心理上的抑郁状态,并非大众认知中的心情很差,心情不好,更多的表现为低落、焦虑、缺乏兴趣和活力,缺乏情绪反馈能力,试图用积极的方式去调动她,反而会加重压力。” “患者很容易因为无法对正向情绪产生对应的反馈,从而产生愧疚感,解离状态是她比较常用的一种心理保护机制,在面对极端压力、创伤或不可接受的情境时,个体的意识、感知、记忆或身份出现临时分离,在这个时候强行要求她用第一人身份开展沟通,就是在破坏这种保护机制,情况可能会变得更糟。” “即使,你是在关心她。” 周遇想到了什么,捏紧指节。 难怪他做得越多,靠得越近,陈茉越是应激,越是想要分手。 被告知这一点之后,周遇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我明白了。” “在能做到的情况下,多陪伴就可以了。”咨询师又说,“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坦诚。” “坦诚……”周遇有点疑问,“那会不会伤害到她?” 咨询师笑了笑:“她是不是很喜欢问为什么?” “嗯。” “那就是了,对她来说,理性大于感受,就现阶段而言,获得一个合理的解释比获得一个安抚的态度可能更重要。” “那会不会激化矛盾?” “不被激化的矛盾也不会凭空消失。” “我明白了。”周遇再次说。 周遇出来找到陈茉的时候,她正靠着栏杆望着远处的湖水发呆,周遇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胳膊,陈茉回过神来:“咨询师找你说了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让我和你多聊天。” “哦。” 陈茉没有再追问,一边想事情一边跟着周遇上了车,从刚才到现在,她就一直在想咨询师提出的那个问题,让她陷入沉默然后不得不转移话题的那个问题。 “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 “你确定吗?” 不确定。 其实她并不确定。 这个世界上存在不付出就能得到的东西吗? 其实是存在的,当然存在,只是和她通通无关。 就比如说,财富和地位,有些人不用付出就能得到,因为生来就有,但是陈茉没有。 首先陈家当然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其次这二十几年来,陈庆都不断不断地说:“我供你吃喝,不是为了让你讲感觉,为了让你气我的!” 所以作为一个曾经的孩子,陈茉得到养育的条件是——必须听话。 又比如说,关心和爱,或许也有一些人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但是陈茉不认为自己是这样。 通常都说最无私的爱来自于父母,显然陈家父母不属于这种情况,如果连父母都达不到无条件的爱,那么陈茉更没有底气去要求他人。 无论是友情和爱情,都处在某一种交换原则当中——我有利于你,你有利于我,因此我们的关系才能继续下去。 和夏莉是这样,和周遇是这样,和陌生的咨询师也是这样。 一旦自我觉察无法再向他人提供利处,陈茉就会认为这份关系迟早会走到尽头,而如果要走到尽头,那么就赶紧抢先一步退出,以免受到伤害,这是一种下意识自我保护机制。 所以陈茉会在无法向夏莉提供倾听和情绪价值时主动远离,会在认为自己变得不再有趣和开朗之后向周遇提出分手,会非常在意自己的访谈产出对咨询师的研究项目有没有用处,这一切都基于同一个逻辑。 要先付出,才能得到。 如果无法付出,那么就会失去。 忽然之间,像是流水冲破堤坝,陈茉发觉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误区——其实她并不是在讲感觉,她也是在讲条件! 只不过讲的不是物质条件罢了。 那么,能够不讲条件吗? 财富和地位,关心和爱,真的能够不讲条件吗? 也许。 一直以来,关于父爱母爱的模版故事广为流传,一代又一代人被这样教育着长大,俗语里说“虎毒不食子”,课本里有朱自清的《背影》,电视里有念叨着子女平安快乐就好的公益广告,春晚还唱呢——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总操心就奔个平平安安! 是这样吗?不是这样,陈茉感受到的不是这样。 她困惑了二十几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也曾问过陈庆和杨兰,杨兰的反应是伤心。 “我们对你哪里不好了?你为什么不开心不快乐?” 而陈庆的反应则是愤怒。 “都顺着你败家才是好?你说我就是想去要饭,就顺着你去要饭也不管,这就是好?这就是开心,这就是快乐?” 可如果人人如此,也就算了,说明这个世界的道理就是如此,可是陈茉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她读书里的故事和道理,也看身边的人和事,为什么别人不是这样? 远的不说,就说她最熟悉的人和朋友——程翊获得财富就不需要任何交换条件,他生下来就是富二代,随心所欲的活着,突然想出国留学就跑去澳洲念书,没念到学位想回来又突然回来了,程家父母没有任何疑义,而陈茉完全能够模拟陈庆面对类似事件的反应。 一定是把陈茉骂到狗血淋头,骂她废物:“老子花钱送你去留学,听个响儿都听不到,白白浪费时间!” 又或者说夏莉,夏家父母对女儿很是纵容,想要独立出去住就花钱给她买了一套小公寓,也不催婚,夏莉和程翊拉拉扯扯几年都由着她折腾,毕业那年两家都在筹备订婚了,两个人闹到分手,也就分掉了,这事如果放在陈茉身上,又不知道要被骂多久不知好歹。 为什么别人的父母可以她的父母不可以,是她不配吗? 不过陈茉依然能够想象陈庆对这句控诉的反应,他会说:“我没那么多钱。” “再说夏莉找的什么人,起码门当户对,你找的是什么人?” 是这样吗?陈茉一定程度上能够同意,但是并没有被说服,有没有那么多钱不是问题的关键,陈茉甚至羡慕过周遇,特别是周遇昨天说过的一句话让她印象极为深刻,周遇说:“我爸妈很听我的。” 他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来! 想到这里,陈茉突然开口问周遇:“你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嗯?”周遇反应了一下,回答道,“普通人。” “挺好的,是正常人。”陈茉说,“难怪你也很正常。” “茉茉,别这样说你爸爸妈妈。” “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们是怎么说你的,你只是知道他们不同意而已。” “不管怎么说我,其实我都能理解。”周遇很平静地说,“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也希望她能找到一个更好更合适的,我也会试图阻止。” 陈茉笑了一下,几乎是冷笑了:“那你会在阻止的时候说她就是贱吗?” 周遇狠狠顿了一下,咬了咬牙。 “绝对不会。”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59节 “所以说,起码你爸妈能够在不赞同的情况支持和尊重你的想法,这才是正常人。” 周遇没有立刻回话,他停下来,停在一个长长的红灯下面。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陈茉从来没有想过的角度。 “因为他们没有能力不支持。” 周遇问陈茉:“你小的时候,你爸妈有没有管过你学习?” “当然有啊,从幼儿园管到大学!”陈茉想起少时的惨痛记忆,“补习班不知道报了多少,架也不知道吵了多少,高三的时候最严重,每个月月考出分的时候都是一阵血雨腥风。” 年级排名下降一名就像天塌了一样,吃饭的时候都会按分钟计数,放下碗就被催着去学习,不允许有任何娱乐,不允许有任何放松,因为这是最关键的阶段,这是人生的大事! 晚上学到十二点,杨兰就搬个凳子坐在陈茉身后,也陪着到十二点,陈庆每天早上六点起来开车送陈茉去学校,就为了省下二十分钟时间,的确是付出了,但是也的确煎熬,陈茉一度想跳楼,就是那段时间出现了和现在类似的糟糕状态。 周遇笑了笑:“我爸妈也管,但是他们管不了。” “他们搞不清楚学科之间的关联性和重要性,也不知道哪些补习班该报,哪些不该报,都是问老师,问我,每次开家长会,也只问的出学得怎么样,还好不好,排多少名这种话,我初中就住校了,我爸妈每个月来看我一次,但是讲来讲去就是那一句话。” “好好学,别学坏。” “他们说不出别的话。” “如果不是我高中竞赛获了奖,他们从来没有去过省城,没有住过酒店而不是招待所,如果不是要送我上大学,他们也没有出过省,毕业之后我签到上海,他们才想着要去大城市看一看。” 周遇顿了顿:“真正的大城市。” 红灯闪烁,绿灯开始读秒,周遇发动车子,但是继续说了下去。 “高考出分之后,我连报什么志愿都不知道,除了清华北大不认识别的学校,我又考不上清华北大!学校发了一本手册,可是上面的专业我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全凭想象。”周遇看了一眼陈茉,看见她露出疑惑但是努力跟上的表情。 “你不会懂的,你觉得理所当然的常识,其实不在我们的认知范围之内,那时候我们家没人有智能手机,整个县中学只有一间微机室,三年了还在教怎么打字,不过县里有很多小网吧,罗罗当时沉迷网游,就让我和他一起报计算机。” 周遇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查了学科介绍,但是也没看懂,都以为学计算机就是天天玩电脑。” “我当时就这么和我爸妈说了,他们还信了,一直以为是这样,毕业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去我舅舅的游戏室打工。”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签了三方,可以去上海了。” “目前为止人生中所有的重要阶段,重大选择,都只能是我自己做决定,他们尽力供我读书,但是提不出任何建议和指导,其实我也羡慕过其他人,我也羡慕过你,陈茉,起码你的父母会告诉你不该做什么,该做什么,几岁的时候,十几岁的时候,哪怕是毕业了,工作了,我也希望有人能教我,能告诉我,但是没有,他们已经尽力了,他们的见识就只是整个小镇而已。” 他望着前路,叹了口气。 周遇的人生是一条直线,是一张按部就班的计划表单,这也许是因为他性格谨慎,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资本前往旷野。 无人引导,他害怕自己走错方向,父母已经为他付出了半辈子的时光和血汗,他不可能拿去挥霍,更不可能继续消耗他们的下半辈子为自己拨乱反正。 所以…… 那就去走大多数人都走过的路吧,无聊、无趣、平凡、普通。 可是不会迷茫无措。 只要不偏离大路,就不担心失去方向。 第78章 喜欢需要理由吗 陈茉从来没有听过周遇说这些,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说,也是第一次明白。 周遇的选择的确自由,不用和任何人抗争,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给出选择。 他只能自己选,自己承担,他想一件事总是很久,是因为没有其他人能替他想。 陈茉喃喃道:“难怪你觉得我幼稚,我一直以为我特别独立呢。” 周遇笑了一下:“你已经很好了。” “哎,那我问你。”陈茉把脸转过来,凑近周遇,“每次我得得得得和你说很多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没有……只是觉得你书读得很多,知道的东西也多,想的道理很深很复杂,我想不来你那么复杂,你总是喜欢问我,其实我是真的没想过。” 陈茉了然:“这是种委婉的说法吧,意思就是我想太多了,琢磨的事都太虚无,有什么意义,对吧?我妈就总说我该少看些书少想点没用的,多看看眼前。” 周遇认真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茉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要是真的嫌我烦,也忍不了这么久。” 他们只是非常不同罢了。 他们是非常不同的人,陈茉一直都知道,陈茉每次的长篇输出,周遇给出的回答总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又在他自己的情理之中,社交媒体总是告诉你好的爱情是三观共鸣和灵魂伴侣,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物质条件相当,消费观念契合,总是待在一起——这些她和周遇都不符合,一条都不符合。 他们这么不同,到底为什么会相爱,这真的非常奇怪。 周遇并不真正懂得陈茉,而陈茉研究周遇几年,也很难说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她连他的爱好都搞不清楚! 可是爱意明确,如此明确,逻辑分析不了,理性解释不通,胡思乱想之间,车已经驶回公寓的地库停稳,陈茉跳下副驾,周遇站在车前朝她伸出手。 她握住他细长柔软的手指,感觉自己已经好起来了那么一点点。 还有一周,驻场活动就要开始启动,外派人员陆续要离开江城,周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换人,总监难以接受,因为是周遇提出的,所以更加难以接受。 业务能力强,抗压能力强,情绪稳定不抱怨,干活多废话少,从来都让人放心,入职以来没有掉过一次链子出过一次幺蛾子,结果突然就来了一个大的。 leader 把周遇锁在办公室,围着他看了两圈,比起愤怒更多的是震惊和好奇:“你是不是被外星人脑植入了?!” 周遇果然是情绪稳定的人,面对这种问题冷静的回答说:“赵黎愿意去上海,我跟他已经沟通好了。” “你……我……”总监作为留美海归精英,金光闪闪的履历,为了保持形象不好国骂出口,硬生生吞了回去,发泄般地把手里的文件夹猛拍在桌上,一声巨响,还是忍不住说,“你那是什么狗屁理由,女朋友又不是老婆!” 周遇起身,闷不做声地去桌面上摆着的胶囊咖啡机旁边做了一杯意式浓缩,端了过来,诚恳地说:“是真的生病了。” “什么病?” “个人隐私。” 总监气得一口干了整杯。 不过有些人对咖啡的需求和热爱真是深入骨髓,像某种神奇药剂一样,总监马上平静下来,恢复了高位者姿态,皱了皱眉说:“周遇,你非要放弃这个机会,我也没有办法,要不然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谁去上海,谁就去培训和展会,谁去培训,谁就是组长,该刷的资历必须要刷,不然以后怎么往上推?要不要再想想。” 周遇拒绝地很坚决:“不用。” leader 失望地也很干脆:“行。” 人事变动的通知很快下来,赵黎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在周遇的工位旁边转来转去,欲言又止,反倒是周遇主动对他说:“还得谢谢你愿意换,帮了我的忙。” 赵黎叹道:“哎,多可惜啊。” 周遇淡淡一笑:“不可惜。” 晚上周遇把事情告诉了陈茉,但是用的理由和说法模糊而巧妙,他没有提组长被撤的事情,只说职级没变薪水没有减少,换赵黎去上海是出于两个人的私下交易。 陈茉果然很敏锐,担心而内疚地说:“你不会是为了留下来陪我吧?千万不要,我每周会自己去咨询的,保证不消极不逃避。” “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什么私下交易?” 周遇想了想说:“赵黎想追易丽芳,换他去上海,创造些机会,以后他多做点,我就能少加班了。” “赵黎和你说的?” “我自己看出来的。”周遇说,“应该没有其他人看得出来,赵黎之前也不知道我知道。” “你还管起这个了,也不问问人家女孩愿不愿意。” “应该不反感。” “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然后去问了。” 陈茉的嘴巴张大了:“你居然全都能看得出来?” 周遇轻轻一笑:“我看起来很迟钝?” 他的眸子在灯光下微微发亮,渐渐露出那种似笑非笑但是胸有成竹的表情,陈茉的双眼瞪圆了,脑海中一层厚重的雾气忽然被拨散,心神在那一刻完全失去了平静,她察觉到某些以前不曾察觉非同寻常的东西。 然后,陈茉想到什么,愤恨地咬牙。 “扮猪吃老虎是吧?周遇!” “谁是老虎啊?”周遇还是轻轻地笑,温顺地抬起眼睛,“我也不想当猪,我是兔子。” 陈茉震惊之余极为不甘心:“我一直以为我是用我的聪明才智和绝佳手段,才成功勾引到你来追我!” 周遇擦了擦鼻尖:“你可以一直这么认为,没有问题。” “不行,回不去了。” 不过陈茉震惊完毕,又觉得这也属于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周遇本来就是很细致的人,但长久以来的认知被推翻,难免还是有点懵。 她愣愣地看着周遇,周遇冲她缓慢地眨眼,好像很无辜的样子。 “所以你一直是装的。” “也不是,真不是。”周遇急忙解释,柔柔地望着陈茉,“我的顾虑太多,想的也慢,跟不上你,所以显得不够主动,但是……” “等等!等等,你先别说了,你让我消化一下。” 以这样的结论去倒推,陈茉忽然发现了她和周遇之间故事情节的全新视角——是周遇突然再次来到江城,是周遇默不作声申请调岗,是周遇主动在纠纷事件里辞职,而他们分手后,也是周遇来找她,努力做了最后一次努力。 陈茉开始对于自己在这段感情关系中所处的主导地位开始产生怀疑。 周遇说:“其实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还是会来追你的。” 陈茉条件反射一样,又想要问为什么,但是她没有问,因为已经知道周遇要说什么了。 “因为喜欢?” “嗯。” 可是她还是不懂:“为什么?” “一定要有个为什么吗?” “对,对我来说,一定要有。”陈茉肯定地说。 爱情没有那么神秘,不过也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缔结关系,是年轻时的荷尔蒙,叠加上一些误会、一些巧合、一些吊桥效应,一些外表,和一点点灵魂,然后是时间和习惯,是熟悉和倦怠,是沉没成本,是利益纠缠,不单纯、不透明,不够美好,不可能像水晶。 连一向被宣传为无私的亲情都那么的复杂,爱情又怎么可能纯粹的了?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0节 真的会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 周遇不想再回答不知道,他想起咨询师的建议——对于现阶段的陈茉来说,解释比安抚更重要,于是他只能逼迫自己开始思考这件原本对他来说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周遇想起了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思考这些似是而非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真的很让人头疼,解释这些问题能得到什么?陈茉为什么对这些问题这么在乎? 通过不懈努力,最后,周遇试着找到了一个理由,说:“你很纯粹。” 陈茉一下子应激,陈庆不就最爱说她讲感觉吗?她触电一样弹了起来,语气激动:“你的意思是我恋爱脑?不要求物质就想跟你在一起?这不是骂我吗!我要求!很要求!最开始的三个条件,第一个就是工资要求啊!” 周遇叹口气,举起小指头,示意最顶端的指尖:“不是那个意思,你真有恋爱脑的话,大小不会超过这个。” 周遇试着解释:“你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吗?你说你的生活水平不能下降,可是我问你要什么样子房子什么样的车,你却说,别人的车房和你有什么关系。” “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的时候,无论对方是什么条件,用什么眼神打量我,你好像都不在意,总是很骄傲的样子。” “这次你搬出来,我想对你负责,可是你又说,我不必保障你的生活。” “喜欢你这件事,和你在一起这件事,都被你变得非常纯粹,不用考虑那么多,像喝水一样自然,茉茉,你可能不明白,只要每天下班回来能看到你,我就挺开心的。” “而且,其实我蛮无聊的……” 陈茉脱口而出:“你不无聊啊!” 周遇笑了一下:“只有你才会这么说。” “那其他人通常怎么说。” “其他人通常会说,内向一点也没什么,安静和老实都是很好的优点……他们也许会夸奖,但是绝对不会否认。” 周遇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得到的一些评价,从学生时代的班主任评语到工作之后的领导推荐,又或者父母和周边的邻居与亲戚们。 他不会得到什么负面评价,但往往得到的关注和夸奖都没有波澜,他们会为了个性鲜明的刺头们头疼,也会喜爱那些闪闪发光的人,大部分精力都被吸引走,等到轮到周遇,总是乏善可陈。 我们家小遇从小就听话,还争气,一点不让人操心。 周遇同学,遵守校规校纪,成绩优异。 你很稳,也很好,让人放心,让人省心。 这个任务交给你肯定没问题的,我就知道! 大概是这样。 大概只是这样。 而只有陈茉,只有陈茉才会这么说,才会持续而长久的注视着他,孜孜不倦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好奇他的想法、他的结论,他看待世界的方式。 只有陈茉。 周遇的解释最尽力也只能到此为止,他提炼不出来很有逻辑的表达,陈茉感觉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她开始琢磨起来,陷入思考,很久没有再提出下一个话题,或者下一个问题。 周遇趁这个空当,想逃走:“那我能不能去做饭了,晚上吃辣椒炒肉吗?” “你怎么吃不腻啊。” “行不行啊。” “行!” 第79章 习惯性的第三视角 等到陈茉吃完晚饭的辣椒炒肉,她渐渐琢磨出来周遇所提出理由的其中一半——那就是她虽然有物质欲望,却不会把这种欲望寄托和压力在周遇身上。 要房子要车子要票子要吃饭,在陈茉看来,这都该是每个人自己去达成的事情,和旁人没有关系,哪怕是父母和伴侣。 究其根源,可能是陈庆十年如一日的强调,将“不可能不劳而获”的规则深深钉进了陈茉的脑袋里,她对陈家任何的财产都没有理直气壮的支配权,那都是陈庆的财产,而她即使作为亲生女儿,也必须付出些什么去“换取”。 比如听话。 可惜陈茉天生反骨,所以索性根本不把这些所谓的条件当成自己的,为了自由甘愿喝西北风。 面对伴侣时也是如此,她心里没有什么“配得上”和“配不上”的标尺,这确实不常见。 不过关于理由的另外一半,陈茉仍旧不太理解。 周遇喜欢看地铁线路图,陈茉觉得没什么,她反而还挺好奇,经常问东问西,而且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只是因为喜欢看地铁线路图就要被别人嘲笑成无聊。 只是因为觉得他不无聊…… 这有什么好喜欢的,这不是很容易做到吗? 这理由站不住脚。 睡觉之前,陈茉再次询问周遇,周遇说:“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那万一有其他女孩子也不觉得你看地铁是无聊,那你也喜欢吗?” “那有可能没你好看。” “比我好看,也不觉得你看地铁是无聊,那就行啦?” “很难再有这样的人。” “装一下不就行了。” “装出来排除,能看出来的。” “怎么可能。” “反正我现在还没遇到第二个。”周遇把灯关了,“睡觉好吗?陈小姐,晚安。” 黑暗当中,陈茉趴下来在他耳边,像那种恶魔低语一样,百折不挠地问:“不对,这不符合逻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陈茉现在就像守在金字塔前的狮身人面像,是坐在大堂的包青天,铁面无私,不回答对问题是不可能放过人去睡觉的,周遇猛然睁开眼。 可他实在说不出理由,编都编不出来,情急之下恶狠狠地说:“因为我下半身思考,我想上你。” 周遇难得一见的粗俗反而让陈茉眼前一亮,并且津津有味地点评起来。 “嗯,确实,性冲动是男女之间很常见的一种吸引力,但是一时的冲动怎么能维持这么久的呢?还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那天晚上?还是我们出差见面,不会是你线上刚知道我是女的那时候就开始了吧!” 周遇忍无可忍:“陈茉!” 借着窗外的薄薄浅光,陈茉在夜色中仔细观察周遇的表情,然后肯定地说:“你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周遇受不住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求求你了。” 陈茉意识到自己咄咄逼人,可能是又陷进某种状态了:“对不起。” 周遇把怀里的人搂住,吻了一下脸:“我再想一会儿,你先闭上眼睛,一边睡一边等我好吗?” “好。” 陈茉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或者过了很久,在她意识模糊逐渐要睡熟的时候,她好像听见周遇说了几句什么话。 周遇说:“喜欢你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好像喃喃自语一样,他低声说:“这样想有点自私……” 陈茉已经睡着,含糊地像猫叫。 “不啊……” 周遇勾了勾她的头发,缠在手里,他知道陈茉如果没有睡着,她一定会说人都是自私的,这是人性,她会很高兴于他的坦诚。 和陈茉展现多少真实都是安全的,她似乎总是能理解,什么都接受。 她和他见过的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而他的人生中,和其他人一样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不是陈茉,他是谁呢? 他当然知道他是谁。 周遇有很清晰的自我认知,他是千万人海中的一个,是园区里运转着的社会螺丝钉,是平凡的没有伟大理想的普通人。 他成绩优异出色,工作认真努力,可是世界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他有家人和朋友,但是除了身份证和户籍证明上,没有任何地方能真正留下他的名字。 在当下这个时代,“你是个好人”“你很踏实”“你很稳定”逐渐变成了意味不明的评价,当然不至于负面,但如果可以,人人都想听到些别的,更直接更有特点一点。 比如,你很有魅力,你很聪明,你反应很快,你有生意头脑,甚至,更冒犯一点,带着攻击性一点都没有关系。 比如,你聪明过头,迟早吃亏,又比如,你太过刚正,小心招惹小人。 总之,谁甘心只当一个面目模糊的好人? 可是陈茉给了他独一无二的认证,发自内心的认为他是“她所遇见过的最好的人”——不是因为他对她很好,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而是——“就是很好的,最好的,字面意思”。 或许陈茉的认证对其他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陈茉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可是那又怎么样? 每个人都会经历过很多人,认识很多人,在心底评价很多人,只有她认为他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最就是唯一、是极致,是超过有钱的人、有趣的人、聪明的人、有魄力的人,好看的人……是超过所有……超过所有人。 陈茉为周遇的灵魂带上闪闪发亮的勋章,他在万千人群中因此找到自己,认出自己。 所以他愿意守护这枚勋章,愿意奉上爱意,愿意做她此生的骑士。 爱本来就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 该怎么让陈茉相信呢? 陈茉想要相信,但是要真正发自内心的做到这一点却很难,人长到二十几岁,难免有自己的固定的想法和思维,陈茉向咨询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担忧。 再次咨询时,陈茉向咨询师说了一遍本周情况,包括最近在想什么,最近和谁聊了什么,她感觉自己最近的情况好了一点,可能是有了咨询和沟通的出口,她不必再强行吞下自己全部的情绪。 但是与之相对的,陈茉告诉咨询师说,她很担心自己的男朋友。 “他能受得了我的持续输出吗?我忍不住要一直问,这对正常人来说是不是太煎熬了?” 咨询师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是他自己表达的吗?”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1节 “……不是。” “那是因为他有什么对应表现,让你产生了这种担忧吗?” “……也没有。” “那么……” “是我自己。”陈茉抢话回答,并且点点头肯定了一遍,“是我自己,我自己陷入了内耗的状态,我需要一个足够合理的答案来获得安全感,我需要知道一个明确的条件,他喜欢我的条件,然后确定自己能够提供这种条件,以确保这段关系的牢固性。” “我为什么要确认这段关系的牢固性?” 陈茉自己给自己设问,又马上回答:“因为他是我现在能抓到的唯一一根绳索,几乎是唯一的交流和情绪的出口,我需要这段关系。” 接着,陈茉自己给自己评价。 “听起来很冷酷很自私对吧?” 咨询师没有附和或者评价,只是看着她。 “这是他的表达吗?” 陈茉立刻否认:“不是!” “那是谁。” “……还是我自己。” “不,也不是我自己。”陈茉再次否认,随后,她陷入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默,然后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具体的人来评价我。” 咨询师此时却微笑起来。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好吧,那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不存在。” “不存在?” “对,不存在,你在讲你的自己的事情,但你在用第三方视角,你在假定一个他人,然后反过来评价你自己。”咨询师问道,“为什么?” 陈茉想了一会儿。 “因为这样客观。” “为什么?” “因为只有客观的事实才能被判断,才有对或者错,才有好或者不好。”陈茉解释着。 “主观的东西哪有对错呢?你觉得是那样,我觉得不是那样,那标准在哪,怎么才能判断你的主观和我的主观谁对谁错,就像打辩论一样,一个正方一个反方,谁赢谁输需要观众、需要裁判,但是在只有两个人对话的时候,没有观众没有裁判,所以我训练自己当一个公正的裁判,这样两个人才能得出结论,不然无休无止的辩论下去有什么用,我说的是不是很绕?” 这又是一句第三方视角的评价。 “可是就事论事来说,我们的辩论还没有开始。”咨询师很和缓地说,“以刚刚为例,你讲完之后,我还没有提出反对,也还没有评价,你已经作为裁判给出了评价,你认为自己冷酷,且自私。” “当然,看起来,或者说,在你的意识里,你认为那是某个虚拟的第三人作为公正的第三方做出的评价,实际上,还是你自己,对你自己做出负面评价的人,就是你自己。” 陈茉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咨询师继续问道:“你自己作为裁判的时候,通常判自己赢比较多,还是输比较多?” 陈茉一时怔住。 过了一会儿,甚至很久,她才说。 “几乎没有赢过。” 她总是认为自己错了,有道理的是他人,是父母,是上司,是同事,是朋友,是这个社会,是整个世界。 他们都没有问题,是她有问题,是她总是不一样,总是在问为什么,在提出反对意见,在搞砸事情,在被驱赶和丢弃,在被批评和指责,是她有问题。 我有问题——这四个字就是陈茉脑袋里的毒草。 这根毒草不是凭空长出来的,是从小种下的种子,敏感的人用一次又一次微妙的格格不入来浇灌,最终牢牢的扎根下来,当陈茉承受不了自己作为世界的异类时,作为一个有问题的人,她只好想要消失,想要死掉。 我不正常。 陈茉这样认为。 “你这么确定你是个异类吗?” “对。” “为什么。” “所有人都这么说。” “所有人。”咨询师重读,并且拖慢重复,以示强调,“所有人?” “不,不是所有人。”陈茉严谨地否认,调整了自己的说法,“有一个人跟我说,我很正常,即使我在他面前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像个疯子,即使我大喊大叫,即使我能感受到他并不真正理解,他不懂我,但是他还是跟我说,我很正常。” 咨询师的引导问句有一种了然的感觉:“那个人是谁?” 陈茉笑了笑,果然说:“我男朋友。” “为什么不相信他?” “这不是绕回来了吗?”陈茉伸出手,虚指了一下咨询师五分钟之前的记录,“我想要相信他,所以才一直问他为什么,希望他给出的答案能说服我,可惜不太能,我也不能咄咄逼人的不停问下去,那样太折磨人。” “什么样的答案能说服你?” “理性的,客观的,说得通的。”陈茉又指了一下记录,“又是我五分钟之前说过的——我想知道他喜欢我的条件。” “不可以没有条件吗?” 陈茉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 咨询师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对方没有说话,陈茉却再次怔住了。 凭什么不可以呢? 空气非常安静地充盈着整个屋子,咨询师点起来的氛围灯有一点点兰草的香气,陈茉对自己坚持了二十年的真理慢慢地产生细微的松动和动摇,她在自己的脑中找到那条缝隙,像捏着放大镜一样,一步一步挪动,细心寻找着源头。 找到了。 陈茉说:“因为……因为通常被定义为无私的父母都不能做到无条件的喜欢我、爱我,那么他人就更不可能。” “你的用词很有趣。”咨询师提醒道,“通常被定义为无私的父母,这听起来是某个论文里面会出现的语句,而不是在交谈中。” “是吗?”陈茉问,“那一般交谈中会什么说?” 咨询师给出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回答。 “我爸我妈。” 陈茉恍然惊觉。 又是习惯性的第三方视角,不是吗? 第80章 为了让自己开心 在陈茉的咨询周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概也是周遇的驻场周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赵黎从上海发来喜讯,套用曾经很红的一个网络梗,给周遇发了“官宣”两个字,配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赵黎和易丽芳两个人在黄浦江前面意气风发地比心,地点在外滩,背景是著名的东方明珠电视台。 赵黎还嘚瑟不已地把自己的工牌和易丽芳的工牌摆在一起拍照,发双人下午茶、发路灯下的影子、发男女同款工服说是情侣装,花式秀了一遍。 他憋得要命,只能给周遇发,不敢发朋友圈,怕万一屏蔽不到位,被其他同事和总监发现。 周遇分享给陈茉看,陈茉很赞同赵黎的这种谨慎小心,她对周遇说:“我们两个就是前车之鉴。” 无论公司是否规定了有关办公室恋情的具体条款,同事之间产生的这种特殊关系都还是不暴露为好。 周遇纠正陈茉说:“我们是成功先例。” “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被公司发现,你说谁会辞职?” 周遇笃定地说:“赵黎。” “我知道的好像不是这样。”陈茉想起几个例子,还有一些听说过的传言,“通常是女生或者职级低的那一方。” “从单纯的利弊考量,可能是这样吧。”周遇说,“但是赵黎不是这样的人,他……” “他和你是一样的人,是不是?”陈茉打断,偏头笑了笑。 周遇知道陈茉想起了什么,因此极力否认:“当初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和江峰起了冲突。” 陈茉没有反驳,却说:“可是这一次是因为我。” 她盯着周遇,不给他留话口,以不容置喙地语气说:“因为我,你没去上海,所以丢了组长的位置。” 周遇在否认和承认之间犹豫,并不对视,两只手绞在一起:“其实……” 他刚刚开了个头,空气中突然响起很轻微的“嗡”声,很短,对话暂停,继而两个人之间的表情瞬间全暗,一片漆黑,客厅的顶灯熄灭了。 面对这一突发状况,陈茉镇定地继续着刚刚的话题,接着说:“我忍不住会想,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可是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周遇没有立刻回答,他从黑暗中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其他楼栋,然后去把走廊灯和卧室灯都开关了一遍,灯光明灭,噼噼啪啪,最终确认,对陈茉说:“不是停电,应该是灯坏了。” “周遇,你听没听见我刚刚在说什么?” “听见了,稍微等一下,你让我想想。”周遇一边语气很柔和地安抚陈茉,一边拖动椅子站上去,掀开塑料面板查看高处的空气开关,喃喃自语道,“这条线没跳闸。” 陈茉有点无语,他想个头,敷衍一句罢了,这个人现在满心想着修灯,她只好跟着说:“那估计是灯管坏了。” 周遇马上接上话:“线上买个同型号的,下跑腿单送过来,应该很快。” 接着摁了两下手机,然后他就出去了,门一响,留下一句话来:“我去找物业借个梯子。” 过程之迅速,之一气呵成,让人不禁联想起动如脱兔这个成语。 谈心未遂的陈茉被扔在黑漆漆的屋里哭笑不得。 不到二十分钟周遇就回来了,带着借来的梯子和工具箱,跑腿帮忙买的新灯管也到了,陈茉举着手机,帮忙打亮手电筒,周遇带上绝缘手套,取下灯罩,拧下微微发黑的 led 旧灯管,接过陈茉递上来的新灯管,盯着看了半天,专心致志地比对着。 “不是原装,但是应该能用。” 陈茉仰着脸看着他,不,是看着灯,暂时也全身心地投入和沉浸在修灯这件事上。 “我看应该行,尺寸卡口看起来差不多。”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2节 “嗯,光往右边打一点。” “好。” 周遇换好灯管,仍然坐在梯子上,没有急着下来,指挥陈茉:“好了,去试一下行不行。” 陈茉配合地转身,周遇突然在她背后问:“陈茉,付出是为了什么?” 陈茉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了回报。” 她按下开关。 灯亮了,陈茉扭头,看见周遇正安静地看着她,灯光从他的头顶打下来,继而充盈着整个客厅,他坐在梯子的高处,自上而下,碎发的边缘离灯光太近,发丝因此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质感。 周遇带着脏兮兮的手套,看着陈茉,冲她笑了一下。 “付出。”他停顿一下,这样说道,“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新换的灯管投射下来的灯光比从前更加明亮、澄澈、透明了,灯光照耀下的双眸也是如此,陈茉走近梯子,再次扬起脸看着人,深深凝望,轻声,但是郑重。 “周遇,谢谢你爱我。”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起码在现在,在已经过去的两年里,谢谢你爱我。” 周遇有点不知所措地眨眨眼,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裤子上搓了搓,留下两片灰色印记,这是个偶像剧时刻吧?该说点什么甜蜜的话对吗? 应该给出浪漫的回应,成为言情小说里值得被划线和摘抄下来的句子,成为一个经典场景,成为向闺蜜炫耀的谈资,成为纪念视频里最隆重的点睛之笔,是这样吧? 周遇知道此时就是那样的时刻,但是他大脑实在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不用谢。” 陈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继而哈哈哈个没完,停不下来。 果然又是意料之外! 周遇被她笑得发毛,搞不清自己是说对话还是说错话,爬下来收好梯子:“我去还。” “喂!”陈茉大喊,周遇回了头。 “工具箱忘记拿了。” “哦。” 周遇抢过工具箱,然后急匆匆地跑了。 望着他的背影,陈茉笑得更开心了。 是很纯粹的那种笑,就是因为觉得好笑所以笑。 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陈茉想起了上一次咨询的结尾,当咨询师让她意识到自己总是习惯于用第三方视角评价自己之后,她开始剖析自己,并且给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我担心站在自己的视角上,会给出自私的答案,第三方视角更客观。” “人只需要客观视角吗?”咨询师给出锋利的提问,“你什么时候才会给出主观视角?你在逃避什么?你在掩藏什么?既然来咨询,你应该给我更多的信任,我现在要求你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陈茉马上带上愠怒神色,但是克制住了,语调冷下来:“行啊,那我说,我的真实感受就是我现在很不舒服!因为你在强制要求我。” “我明白了。”咨询师神色一变,很柔和地评价说,“你在表达反抗的时候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陈茉想了想,艰难地承认:“是这样。” “我……我的感受总是被忽略。”陈茉想起很多很多事,语调轻轻地颤动起来,“既然总是被忽略,那就干脆不要说,除非忍无可忍。” “他们说别人都不会这样想,是你太敏感了,当我流露出真实想法时,也常常收获诧异的眼神,所以我想,也许是我的感受太细微了,太异常了,既然异常,那就该我自己调整,而不是被别人重视。” “被忽略也是应该的。” “所以……当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只能用非常夸张的方式张牙舞爪的表达自己的感受,试图得到认同,就比如说……” “其实我根本不想死。” “我只是很难过。” 咨询师插了一句:“那么为什么不直接说我很难过,而是要说我很想死。” “因为我仅仅只是说难过,就根本不会被重视!”陈茉的情绪激动起来,“就好比我高三那次,我说了好多次,我压力好大,我受不了了,可是我爸妈根本不在乎,让我坚持下去,坚持一年,我坚持不了!所以我跟他们说我好想死,我活不下去了!” “还有我小时候最讨厌的那个人,我说过一万次不想见她,可是他们就是不听,就是理解不了,非要歇斯底里的喊出来,他们才勉强接受,搞得好像被我强迫了一样……” “我喜欢夸张地表达自己,因为我的父母总是忽略我的情感交流,我必须要用夸张的方式来表达情绪才能传达严重性,我希望别人重视我,重视我说的话,重视我的情绪。” “我太希望被人重视,又总是不被人重视,小时候被人欺负,在家庭环境里也是失语状态,工作环境也是一样,虽然他人是无意的,但是工作就是不可控的,不由我的意志为转移,没有人有义务在工作场合安抚你的情绪,对吧?我的位置不够高,我的意志不被重视,一种客观的不被重视。” “我不想这样,可是我管不了别人,我不能强求别人重视我,我只能去交换。” “付出,然后收获回报,收获注意力,收获倾听,收获关心和爱,你我之间不也是这样吗?” 陈茉突然把矛头指过来,直指咨询师,冷静地说:“如果不是我付你钱,而且参加了你的项目,你怎么会把你的时间和注意力毫无保留的给我,你怎么会对我感兴趣,怎么会想要听我说这些?” 咨询师平和地接受了这个指控,同时指出:“你的攻击性变强了。” 陈茉迅速道歉:“不好意思。” “从一开始我们不是都知道这个前提吗?我们的关系是基于项目合作和一定的付费,这十分符合你一直强调和认同的关系缔结原则,你付出,我回报给你我的时间。”咨询师笑了笑,“可是你刚刚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生气?” 陈茉并不回答,停止了叙述,也不再剖析自己,她似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 “其实我讨厌这个原则。”陈茉突然说,她垂下眼睛,“我讨厌这个原则,可是我没有办法。” “很好,这就是你的感受,也许我们可以更近一步。”咨询师轻轻地说,“你不想要这个原则,你只是被迫服从……那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真正想要的……”陈茉说了半句,停顿下来,“不……那太自私了。”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付费给我,我留时间给你,这符合原则,所以这个环境是安全的,无论这个要求多过分,多自私,我都不会评判你。” 陈茉纠结了很久。 但是她终于鼓起勇气,还是说了出来。 “我讨厌这个原则,我不想接受。”陈茉抬起眼睛。 她把自己剖开,直面自己干涸的内心。 “……我就是想要不付出,就有人能来爱我。” “我想要不优秀,不付出,很糟糕,一滩烂泥,一塌糊涂,但……” “还是有人能来爱我。” 陈茉的眼眶一热,但是她吸了吸鼻子,很快控制住,抿了抿嘴,尽力微笑起来。 “……我很自私吧?” 没有人愿意爱这样的人。 咨询师摇摇头:“我并不真正认识你,我无法回答,不过,你可以去问问那个人。” “谁?” “真正认识你的人,你心里想的那个人,你脑海里浮现的直觉,你期待的那个名字。”咨询师笑了笑,“你知道他是谁。” 第81章 不平等的单方条款 陈茉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周遇。 应该是他,也只能是他。 她对父母已经很失望,对朋友不敢期待,因此阴暗地希望是周遇,只能是周遇,他健康、普通、平常且温柔,他还爱她。 周遇从物业还了梯子回来,关上门,脸上浮现出一种毅然决然的神情,说:“还要聊什么?继续聊吧。” 陈茉认得这种表情,很熟悉,她自己脸上也会出现,比如上学时面对数字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又或者工作后被指派了最不擅长的冗长任务,就会有类似的表情和心情——头疼,想跑,但是不得不做。 周遇不擅长对着人挖掘分析,也不喜欢刨根问底,他是不得不陪陈茉做这件事,为了“让她快点好起来”,所以陈茉也决定贴心一点,单刀直入,不做铺垫。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或者说,向你坦白。” 周遇很浅地“嗯”了一声,神色紧张,好像考试铃响,郑重地在卷子上写下“解”字。 “可能你会一直觉得,我是个很自我的人,神经大条,不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但是自己又特别敏感。”陈茉把一缕发丝掖在耳后,这是紧张的表现。 她继续说了下去。 “但这其实不是自我,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自私,为了保护自己。” “我爸妈从来不真正在意我的感受,甚至是刻意的躲避和忽视,因为他们自己的感受也是被忽视的,我妈是长女,早早要承担责任,没人管她的情绪和感受,我爸呢,和爷爷奶奶大伯大姑年龄差距又太大,根本没法沟通。” “他们两个结婚是因为条件合适,感情基础不深,两个匮乏的人凑在一起,又能有什么交流?但是日子过得还不错,我爸妈都这么觉得,他们觉得他们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然后到了我,说是一种遗传也好,一种无可奈何的必然也好,我也没有接纳他人情绪的能力,没有人教我,我自己的感受也总是被忽略。” “我接受不了这样,我想要被重视,谁不想呢?但是我要求不了我爸妈,也要求不了别人,我谁都要求不来,于是我就首先从自我重视开始,形成了习惯,矫枉过正,什么都从自我角度出发,很多时候我不是感受不到你的想法和你的情绪,只是我……” 陈茉吸了一口气:“我就是不想面对。” “我刻意忽视你。” 句与句之间的停顿时间越来越长,陈茉说得很慢。 “因为我刻意的在控制,我需要获得这种安全感。” “即使我忽视你,表现的不在乎你,你也没有离开,这样我才能够确定……才能够验证出……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更多,这样才能够让我觉得安全。” 这一番表述耗尽了陈茉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只剥了壳的蜗牛一样柔软而恶心,她紧紧盯着周遇,而周遇缓慢地眨眼。 在等待的煎熬中,陈茉逐渐开始后悔自己的和盘托出。 但是她又想起了咨询师的建议:总是逃避,无法用真实的感受面对,迟早会失去。 两次分手都是陈茉提的,都是源于害怕失去的恐惧,如果不面对,或许还会有下一次。 陈茉不想再有下一次了,她想要好起来,从恐惧的泥潭中脱出,因此她决定说出来。 好像分数终于公布似的,周遇的身体姿态松弛下来,拖过来椅子坐下,喝了一整杯水。 从灯坏了开始他就没有坐下过,扛着梯子走来走去体力消耗巨大,陈茉的状态又让人担心,他顾不上给自己倒水。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3节 “然后呢,怎么了。” 陈茉的嘴角抿得紧紧的:“什么怎么了,这样不公平,这样的关系不平衡,而且上次分手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你忍够了。” 周遇揉了揉脑后的碎发:“吵架的时候,当然什么都说……” “所以你真的觉得是这样?” “哪样。” “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更多。” “嗯……是吧。” 陈茉心一沉:“理由呢?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周遇当然说不出来,于是马上改口:“那就你比较多。” 陈茉稍微有点生气:“怎么这么随便!” “这怎么量化?”周遇说,“要不你提几个数据维度,我们来建模打分,比个高下,行吗?反正我就是干这个的。” 这都是哪跟哪,陈茉要被他噎死了,她把拳头攥紧放在桌面,脸颊气鼓鼓的。 偏偏周遇很是无辜,他好像是在认真跟她对话,又好像是捣乱和挑衅,长了一张温和无害的脸,于是无从分辨。 陈茉很严肃地调整气氛,把话题拉回来:“我很认真的周遇,我告诉你,我在袒露我内心真实想法,很自私很卑鄙。” 周遇偏和她唱反调,还软绵绵地笑了一下,破坏她苦心维持的氛围,他说:“没那么严重,你把自己想得太坏了,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这么肯定?”陈茉撑不下去,被周遇的态度激起了辩论欲望,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开始反驳,“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 “我也觉得我很无聊,是个很无聊的人,你非要说不是。” 陈茉重音强调:“不是,本来就不是。” “啊……”周遇立刻说,“你又知道了?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 陈茉竖起眉毛:“你别说了!” 周遇听话地不再还嘴。 不对,不对劲,陈茉甩甩脑袋,太奇怪了,她前两年怎么没发现周遇是这样的人,分手一次是给他打开了什么开关吗? 她居然说不过周遇! 当初复合,陈茉还和夏莉说,周遇不是听话,他是不爱说话特别犟。 这个论断如今看来只对了一半,还有一个重大错误,那就是周遇只是曾经不爱说话罢了。 现在让他闭嘴可真难! 陈茉感觉自己被绕懵了,她自己想的时候条理清晰,和咨询师对谈的时候也很明确,可是这样和周遇一对话,就乱七八糟一团浆糊。 但是那种痛苦内耗的自我审查和纠结不见了,陈茉只感觉到一种斗嘴的好胜心和快乐。 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回到她的身体,于是陈茉叉着腰站了一会儿,又扬起下巴:“那你要一直喜欢我,就算我不付出,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 周遇愉快地接受了毫不平等的单方条款,点点头:“行啊。” “还有,你喜欢我要比我喜欢你要更多。” “嗯,多。” 太简单了。 就这么简单吗? 陈茉从来没想到。 就这么简单。 是啊,周遇已经说过了。 付出,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这就是他的答案了,能够让我爱你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不觉得迁就,不觉得折磨。 此时此刻,陈茉好像才真正明白了一次,一个能够一辈子喜欢吃辣椒炒肉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换位思考。 原来陈茉以前的换位思考都是自以为是的雾里看花,终究隔着一层。 她只是把自己放到了对方的立场,想着“如果是我会怎么样”,但并没有真正把自己当做对方,穿对方的鞋子,走对方的路,用对方的性格,甚至对方的思维。 有的人就是混沌的思考和行动的,陈茉如果拆解得太清晰,反而偏离正确答案。 周遇今天驻场的店在江北,但进行到一半就被总监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叫回公司,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但心平气和地用一种与我无关的水豚气质坐在 leader 的办公室,什么都没做,却把 leader 气得要死。 准确地说,是迁怒。 有一句话出处难考,有小说、演讲和电影三种起源,但总是在情感频道反复出现,反复引起转发: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 赵黎把这句话发给周遇,悲壮但满足地说:“兄弟我三者全占了。” 周遇发了一个问号。 赵黎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声音像劈叉了一样呲开,愤恨且简短地解释说:“被公司发现了,得有一个人辞职,给哥急得上火还他妈的感冒了。” 周遇情绪稳定地问重点:“打算谁留?” “她。” “好。” 想了想,周遇又问:“这段时间有几个猎头和内推找过我,要不要转给你?” “感谢感谢,心意领了。”赵黎发了一个呲牙笑,“哥也是有点人脉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行。” 过了几秒,赵黎八卦道:“哎,你挂简历干什么?” 周遇不回答,只说:“现在不用了,可以撤了。” 赵黎回过劲儿了:“靠!” 这一整段对话在回程的车上完成,因为享有信息差,所以周遇波澜不惊地看着总监在面前张牙舞爪,把文件甩在桌上啪啪响,对着办公室里唯一一个活人发脾气:“你怎么回事?就两个人在眼皮子底子勾勾搭搭看不见,瞎了?” 周遇双手放在膝盖,抬眼,很无辜:“他们两个一起在上海,怎么是在我眼皮底下。” “那奸情能是一天两天吗?在江城的时候你没发现?” “这不好说。” “你这个组长干什么吃的?” 周遇说:“赵黎才是组长。” 对答如流,真是句句不落地,句句有回应,海归精英冒出一大串英文脏词,扶着额角:“老实人气人才是真气人,你给我闭嘴!” 周遇闭嘴,起身去做咖啡。 一杯浓缩下去果然见效,leader 自己安抚自己:“ok,calm down,现在我们来解决问题……他妈的太没有职业精神了,在这个时候!我会给赵黎最后两周的时间快速交接,反正他要滚蛋了,博览会和培训就不能让他去了,两周后你给我出现在上海,回来我会给你提到 lv.10,但是不管能不能新招到人,什么时候到岗,所有任务的交付一天都不能迟。” 总监双手交叉放在桌面,情绪平复:“没有协商余地,否则今天就是你的 last day,周遇,你需要考虑多久?” 两周后陈茉的咨询周期应该已经结束,周遇考虑了五秒钟左右。 “我没有意见。” 第82章 手捧一朵莲花悟道 陈茉学会了真正的换位思考,从此竟然悟了。 一通百通,像忽然得到了什么武林秘籍一样,不但钻通了感情关系的牛角尖,而且还得以用一个全新的维度和视角面对她当下的困境,特别是那个该死的让鱼开潜水艇的工作任务。 陈茉自觉并不是那种甘愿奉献俯首孺子牛的打工人,不会自愿献身当螺丝钉,但是她总是认为工作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只要不牺牲和损害自己的健康和利益,应当尽量完成,总归对得起那份薪水。 所以她始终不明白和市场部的合作到底卡在哪里,王宇究竟处于什么动机和理由在刁难——销售本来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卖出去了还有提成,策划还愿意全力配合,对他们明明没有坏处啊? 但直到今天,直到神功初成刚刚学会换位思考的陈茉才隐约开始明白,对某一些人来说——没有好处,就等于是个坏处。 她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 最开始,郝总并不能接受陈茉的建议,不仅不接受,而且认为是不可理喻的。 她向来最不爱听的一句话实话,就是下属说——“就这么点薪水,只能干这么多事!” 当然没人敢当面这样直抒胸臆,只是背地里的话传到过郝总耳朵里,让她大发脾气,继而应激,发展到不爱听任何人提到“薪水”两个字。 在郝总眼中,任何工作都是分内之事,干再多都是应该的,凭什么要额外付出? 这个认知不算多稀奇,很多公司常常会给你一个错觉,好像什么事情离了你就不转了,而当你以此为依据向公司要求一些什么的时候,往往又会得到一个不同的回答——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陈茉认为这是打工人的波粒二象性,光即是粒子又是波,打工人可以既重要又不重要,那么真正倒霉的是谁呢? 往往是被波粒二象性理论折磨的期末考大学生,以及像陈茉这样被迫背锅的苦逼同事。 郝总认为王宇必须配合她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又是副总又是老板娘,还使唤不动一个市场部吗?给你发的薪水都是我的夫妻共同财产! 但王宇不想被老板娘垫在脚底下做业绩,何况这事配合了也没好处,功劳是老板娘的,市场也就拿点常规提成——谁稀罕?做主盈利成熟线路不香吗?更省力气! 而老板不想插手管这事,嫌麻烦,一方面他知道市场部这帮人的德性,无利不起早,越有能力的越是如此,听话的销售是庸才,老板娘这种天然的理直气壮是行不通的,另一方面他却也懒得和自己老婆讲清楚这事,没这个耐心。 何况给她教明白了有什么用,教明白了,事干成了,让老婆在自己面前扬眉吐气地跟自己平起平坐么?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郝总和王宇拧成麻花,老板袖手旁观,陈茉一个主管助理,徒劳无功地怎么尝试都不行,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她想到的破局办法是,把王宇提成副总。 郝总一听就炸了。 并且当然对着陈茉输出一通,陈茉学会了周遇的水豚心态,居然头一次在这种高强度的情绪承接当中感到心平气和。 她罕见地强烈感受到第三方视角在工作应用中的某种好处,灵魂高高地漂浮在头顶,脑海中开始浮现手捧一朵莲花的表情包。 那些话语像水流打在伞面,柔顺地滑落在地上,而不是满胀在身体里,因为陈茉不再感到困惑,她明白郝总这样激烈愤慨的原因。 郝总太想证明自己了——同时对自己现在的位置感到心虚和理直气壮,既自负又自卑,被老公和下属轻视,陈茉能够理解这种混合起来的复杂心情。 如果是以前,陈茉一定会采用抽丝剥茧的方式为郝总分析利弊,讲清楚逻辑,告诉她王宇是怎么想的,事情怎么才能做成,试图说服她,然后失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陈茉悟道了,于是她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笑着说:“郝总,人力资源是你管着啊,那还不是想提就提,想削掉就削掉,升职不加薪,拿根胡萝卜吊着就拉磨,离开了市场部,看他还神气不?”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4节 郝总若有所思,似乎有所松动,陈茉趁热打铁:“王宇要是从你这提起来的,那他不就成咱们的人了吗?” 说着陈茉摆出一副狗腿子师爷摸样,用手画了个圈,咬重音强调“咱们”两个字,虽然她内心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脸上的表情总算是抗住了。 郝总果然很受用这种有人出谋划策的感觉,居然夸她:“你脑子还挺活的,我考虑考虑。” 陈茉露出神秘的微笑:“那是。” 这一周的咨询,陈茉没有要周遇陪她同去,而是自己坐车穿过城市,公交车从市中心驶出,窗外的风景逐渐从水泥楼变为一排排常绿的道旁树。 冬天几乎过去,早春的迹象遍布,空气也温暖起来,小鸟的啁啾声莫名让人的心觉得轻盈,独自的、长长的车程竟然很快就过去了。 出门太早,陈茉一不小心早到了二十分钟,于是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影影绰绰的湖水里印出来另外一个影子,咨询师从身后出现,手里提着保温杯的袋子,笑着和陈茉打招呼:“怎么不上去?” 陈茉有点不好意思:“没到时间,不好意思多占用,毕竟……我们这个关系,也不是朋友嘛。” “确实不是朋友,不过和陌生人聊聊天有什么关系,别怕,我又不是每句话都得收费!” 听到这句话,陈茉忍不住浅浅地抿嘴一笑。 陈茉做完咨询回家已经临近晚饭,打开门的时候轻轻哼着歌,周遇看见她的状态轻微地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心情这么好?” 他似乎吞下去一些原本想说的话,陈茉敏锐地捕捉道:“怎么了?你说。” “吃完饭再说。” “就现在说。” 周遇考虑了两秒,决定开口,说的简短,但石破天惊。 “你妈妈想见我。” 当然立刻没有心情哼歌了,也没有心情吃饭,陈茉五味杂陈,扶着桌角在餐椅上坐下,反复蹭了几次脸颊,轻轻吸气几口,才问:“那……周遇,你怎么想?” “看你想法。” “不,你先别问我,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周遇几乎是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去。” 陈茉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别的话,两只手的掌心在桌面紧压着摩挲,抬起眼睛来,周遇用掌心覆住她的手背,止住了她的动作,柔和但是坚定,缓慢而且清晰地说:“不管你妈妈会不会说些什么,都不会动摇或者影响我,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的,茉茉,别担心。” 陈茉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忽然,像是才反应过来,她又猛然抬头:“我妈怎么联系到你的?” “其实还没有正式联系到我,通过中间人传话过来的。”周遇浅浅一笑,说出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夏莉。” 第83章 未来能赚到大钱 陈茉主动约了夏莉,在她们以前最常去的咖啡馆,陈茉到的很早,坐在窗边等人的时候没来由地滋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自觉地、拘谨地张望起来。 从高中成为密友开始,她们即使有时候长期不能见面,却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毫无联系过,陈茉从未设想过,绵延十年的友谊,会有产生缝隙和裂痕的那天。 她想得出神,也望得出神,明明一直盯着,却还是完全没发现夏莉冷不丁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把珠片包扔在桌上,很明媚地招呼道:“点喝的没?” “还没,你喝什么?” 夏莉客气地把水单推过来:“茉茉,你先。” “你还是喝冷萃是不是?” “啊,都行。” 夏莉摸了摸耳侧,一对金属质感的大耳环晃荡闪烁起来,陈茉盯着她看。 夏莉剪了短发,去掉了刘海,利落地侧分,勾出一条凌厉的下颚线,化了青绿色的眼影截断,一抹白色眼线,眼皮上脸颊上的闪粉亮晶晶的,气色很好,只是有点陌生。 她们认识这么久,陈茉从来没见过夏莉剪过这么短的短发,程翊喜欢知性高冷的御姐风格,尤其是长卷发,夏莉一直是长发,虽然她一直不正面承认是程翊的缘故。 她总说,我不喜欢短头发。 现在她却剪了短头发,很利落,很美。 可是陈茉不知道为什么词汇匮乏,夸得很干涩,绷直了身体说:“新发型很好看,什么时候剪的?” 夏莉挑眉一笑:“早就剪了,我发了朋友圈啊。” “……我,我最近没看朋友圈。” “我知道,你都没给我点赞。” 这听起来像某种嗔怪,但语气不像,陈茉为了找补,又夸:“耳环好漂亮,眼影也好看,适合你。” 夏莉又是一笑:“谢谢。” 好像在相亲一样,面对面的两个人尴尬地找着显而易见的话题,往往聊不了两句就中止。 可是她们并非彼此不了解,她们明明熟知对方的所有故事,却生出无妄的隔阂,陈茉突然说:“莉莉,我欠你一句道歉。” 夏莉惊讶极了,一甩头发,耳环摇动,叮当作响:“为什么道歉?!” “这一个月我……发生了点事,没有联系你,没能支持你,对不起。” 夏莉更惊讶了:“那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我以为你不联系我是因为你生气了!” 陈茉茫然地发出一个音节:“啊?” 夏莉反应过来,表情淡定了些,咬了咬牙:“看来是周遇没跟你说,不过你也不要怪他,生我的气就好了,是我追着他问的。” “周遇告诉我,你心情很不好,状态也很不好。” “我知道肯定和你爸妈有关,陈叔叔和杨阿姨也一直在找我,我说了很多你的事,主要是……” 夏莉看了看陈茉:“……主要是你和周遇的事。” “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们你和周遇住在哪啊!”夏莉摆摆手,“绝对没有。” “我还劝他们不要去公司堵你来着,幸好是劝住了,你爸是有点难缠,特能讲,不过还好,是个顺毛驴,得捧着哄着。” “嗯。”陈茉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他就那样,一把年纪了,不知道是谁幼稚。” “那就说两句好听话呗!又不掉块肉,我跟他们聊得挺多的,我觉得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的水火不容,起码你爸妈是关心你的,起码他们应该和周遇见一面,起码聊一次,对……这个建议是我提的。” 夏莉把视线挪开,声音变小,勉强一笑:“我觉得你会生气……你一定会生气,你最不喜欢别人插手了,对吧?连周遇你都不让……” “不过……” 夏莉突然恢复大声,坦然地靠在椅背,盘起手臂看着陈茉:“你生气就生气吧。” 随即眼神一飘,快速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莉莉,我……”陈茉刚要开口,被送来咖啡的店员打断,她轻轻一颔首,转而快速说了句,“谢谢。” 把冷萃递给夏莉,陈茉又说了一遍:“谢谢。” 夏莉没意识到陈茉说话的对象是冲她,浑然不觉地咬住吸管,陈茉说:“我一直在后悔不该在你和程翊的事情上表现的那么偏激,不该那样去说你,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事,我应该支持你。” “别啊,可别。”夏莉一听,一下子激动起来,“你得管我,你怎么能不管我呢!我好不容易被你骂醒了!” “你不订婚了?” “订啊。” 陈茉夸张地叹了口气,夏莉一把扯住她的手腕:“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计划的,你听我说!” 她瞪圆了眼睛,但是一时间没有下文,两个人睁大眼睛互相盯着看,忽然都笑了。 “你说。”陈茉笑着说,“我听听还能有多离谱。” 夏莉也笑:“你别管离谱不离谱,你刚刚自己说的哦,你要支持我的。” “我先听了再说!” 春雨润如油,把刚抽条的叶子洗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青草香,春寒也料峭,还没到穿单衣的时候,出门总归还是要搭一件外套,周遇把西装和冲锋衣挨个换了一遍,始终忐忑,感觉自己要么像卖房卖保险的要么像情商不高的小职员,最后挑了一件风衣,然后开始纠结于裤子的颜色。 陈茉坐在周遇身后看他换,很冷峻地评价:“其实你穿什么都没有区别,我妈对你是一定有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的。” 而且…… 有更冷峻的一句陈茉还没有说。 那就是如果你能买下一环一套房,那你穿老头背心我爸妈都爱死你了。 周遇当然明白,所以只是淡淡笑了笑。 “不能因为做什么都没有用,就什么都不做。” “周遇,我不是想打击你,我是想……”陈茉轻轻咬住下唇,“希望你不要对这次见面抱有太大希望。” “我知道。”周遇冲她笑,“我要是个乐观的人,当初就不会跟你说不合适了。” “但是。”他又说,“我要是这点承受能力和心理准备都没有,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来江城。” “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这么想和我妈见面,能有什么用?我和他们较劲了二十多年都没有用,能用的办法我全都用过了,我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他们也改变不了我的。” “我想见面只有一个原因。”周遇收起笑意,“因为那是你的爸爸妈妈,茉茉,你在乎他们,你仍然在乎他们,所以我在乎他们。” “嗯……”陈茉迎上周遇柔软的视线,耳尖热热的,眼神飘走又移回来,指了指,“牛仔裤显得年纪太小,黑色裤子好些啦!” “你不是有件细条纹衬衫嘛?”陈茉又说,“可以搭进去,这样看起来很精英,我妈搞不好会觉得你未来能赚到大钱。” “是吗?” 陈茉擦了擦鼻尖,无奈道:“是的吧!” 第84章 坐在对面的年轻人 见面的那天仍然下着毛毛细雨,雨丝太细了,举着伞总觉得轻飘飘的,走在路上的行人大多没有打伞,于是牛毛一般钻进脖子,让人生出潮湿和黏腻的感觉来,低着头,行色匆匆的样子。 透过临街的玻璃窗,陈茉坐在车里看着细雨,看着行人,也看着玻璃里面的人。 杨兰和周遇面对面坐着,已经断断续续聊了快一个小时了,一个人面前的花茶已经续过几次水,另一个人面前的杯子几乎没动,问来问去不过是那些,已经非常清楚了——家庭情况,父母身体情况,什么工作,有多少存款,怎么规划未来,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时候结婚? “还不知道。”周遇说,“陈茉说,她还没有想好。”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5节 杨兰并不意外,不紧不慢地笑道:“那你就顺着她?” “当然要等她考虑好。” “小周,那你可能是还不够了解我们家茉茉,我和她爸爸是最了解她的,那就是在拖,你还顺着她,白白就耽误人,你跟你爸妈怎么说的?就这么拖着?也没个准儿?到时候她一甩脸说句不想结了,一辈子不结了,你怎么办哦!” “没关系的,也有这种可能,我和我爸妈说过的。” 杨兰笑意敛起,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看着聪明,原来也是个傻的,也对,要不然陈茉喜欢你,陈茉就喜欢别人顺着她,为她好不听,顺着她的就听。” 周遇道:“不是这样的。” 这话也在杨兰的意料之中,过于意料之中了,她甚至有点得意,因此胸有成竹地端起杯子喝茶。 的确,的确,当然,当然,如果女儿本人在这里,一定也是这么说,而且会马上跳起来,义愤填膺语气极快地说个没完,她很了解,她能预测,因此她沉下心等着,可是坐在她对面的年轻人却不说了。 周遇并不阐述杨兰所预测和期待的理由,只是略弯着身体给她倒茶,杨兰觉得很疑惑,更没想到周遇下一句会说:“您和叔叔的考虑都是对的,我和你们的想法一样,我和陈茉是不合适的。” 虽然仍有疑惑,但是杨兰感到满意:“对,我们其实从来也不是针对你,你明白吗?我和她爸爸我们反对,只是因为不合适,你这孩子真挺好的,挺优秀的,我看得出来你比陈茉成熟和懂事多了,陈茉还是没怎么吃过苦吃过亏,太任性了。” “我明白。”周遇点点头,然后说,“但是陈茉不是这样的。” “小周。”杨兰笑了一下,“我自己的女儿我不清楚?” 周遇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是。” 杨兰又抿了一口茶,等着,可是周遇还是没有解释。 杨兰紧皱眉头。 这就是女儿喜欢的男孩吗?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她难以理解,因此紧皱眉头。 陈茉在家像个叽叽喳喳的斗鸡一样,每天看什么都不顺眼,一戳就跳起来喋喋不休,想不理她还不行,追着人讲,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会受得了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杨兰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心仪过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子。 虽然那个人是修车的,但是只要收了工来见她,一定收拾得清爽干净,可是当杨兰第一次把人带回家相看的时候,陈茉的外婆就不同意,劝她说不行。 说找男人啊,不能光看皮相性格,还是得找一个扛得住事的。 杨兰那时候懵懵懂懂的,除了这个修车的男孩从来没处过对象,对男人没什么概念,但是父亲死的早,自己是长姐,和母亲一起扛着弟弟妹妹的生活,拉扯了这么多年,很能懂得“得有人扛得住事”是什么意思,只是心里摇摇摆摆,总还是有点舍不得。 后来单位的大姐牵线,杨兰认识了陈庆,是正式编制的职工,而且是大学文凭,弟弟生病的时候陈庆耳后夹着一根烟,一张嘴能说会道,跑上跑下,很快搞定了医院的床位,陈茉的外婆让她嫁,她点点头也就嫁了。 这就是能扛得住事的男人吧,陈茉的外婆一直对杨兰的亲事很得意,说女婿脑子活,能赚钱,大闺女跟着过上了好日子,杨兰一直都同意,陈庆是不会疼人,但是那些疼人的男的,光会疼人有什么用,好多没他们家过得好呀! 老一辈经验多,听话听劝吃不了亏,谁家的妈不是为了自己女儿好,可是为什么她能领情,能听陈茉外婆的话,陈茉就是非不肯领这个情呢? 找男人,得找能扛得住事的啊,杨兰再次打量周遇,渐渐更是不满,这年轻男孩能行吗? “阿姨。”被她打量着的年轻人开口叫道,“如果只是我的问题,如果解决了我的问题她能过得更好更幸福,我愿意分手,但是……” 周遇没有说完,他放轻了声音,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说:“陈茉在看医生。” 杨兰一下子怔住。 攥着杯子的手紧紧握着,良久,才开口道:“陈茉高三的时候,也看过一次医生。” “她和我说过。”周遇沉静地抬眼,“阿姨,那个时候,陈茉还不认识我。” 那两个人聊得太久,隔着玻璃连口型都看不见,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茉就算急得百爪挠心也没有耐心盯着看,索性搓开屏幕玩小游戏转移注意力,猛然听见车门一甩,有人上了车。 陈茉赶紧扭头问:“我妈都跟你说了些……” “……什么啊。” 她顿住了。 坐上车的是杨兰,劈头盖脸地就说:“帅有什么用啊,帅能当饭吃?” 陈茉气得马上不理人,扭头看着窗外。 “你爸年轻的时候周正着呢!一过三十五胖了一圈,我告诉你所有男人都这样!中年发福,逃不了!你看你爸,现在那肚子肥的,满脸横肉,帅吗?” 陈茉一听更气了,气到忍不住扭头过来反驳:“我爸天天出去喝酒应酬,一天一包烟,那能不胖吗?能不变丑吗?他活该!” 陈茉说完习惯性地捏紧指节,做好战斗准备,但是杨兰破天荒地不说了,而是盯着女儿的脸,看着陈茉的黑眼圈和锐利的下颚线,瘦了一圈,窄平窄平的肩,锁骨突出来两块嶙峋的骨头,突然问:“茉茉,你又在看医生吗?” 这个又字激起了陈茉很深的阴影,她紧绷绷地说:“嗯。” “怎么回事啊?” 这个质问和责怪的语气陈茉也很熟悉,马上不耐烦,噼里啪啦地提高声调:“能怎么回事?我有毛病总是想不开呗!我不乐观不开朗,我阴暗,我想跳楼是因为我总琢磨没用的,我什么事都不往好处想,是吧?行了吧?还能是怎么回事!就那么回事!” 杨兰却哭了,眼圈红了,眼泪滴在手背上,伸手去摸女儿的脸:“茉茉,怎么样都行,你别想着死,不至于的,啊,你别吓我们。” 陈茉往后缩了缩,想躲,喉管模糊,低声喊道:“妈……” 杨兰收回手,一下子哭开了,抹着眼泪说:“茉茉,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是不是特别差的妈妈?别人都是这么养孩子的,我也是这么养孩子的,别人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林凤君的妈妈就做得特别好吗?我不觉得啊!可是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好好的,我的孩子说活不下去了,为什么啊!” 陈茉说:“我怎么知道呢?不为什么吧。” “还是妈妈太失败了,我们对你的教育太失败了。” “人和人就是不同的,妈……你得试着接受这一点。”陈茉本来克制着不想哭,但是嗓音还是渐渐哑下去,沙沙的。 “你不是特别差的妈妈,你挺好的,是你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就是更敏感,太特别,就是和这个社会想得不一样,不是你的错。” 陈茉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语调,换了一种神态:“但也不是我的错,妈,我没有错,我正直、友善、有公德心,不愿意伤害别人,真诚待人,认真念书工作,自食其力地养活自己,我怎么了?你们的教育哪里失败了?明明就非常成功,所以你也不用自责,没什么好自责的!” “我不是需要被修剪的盆栽,我不是一个错误,我一直在努力的、好好地生活,妈,如果你实在难以为我感到骄傲,起码不要觉得我是一个错误。” 柔软不是一种错误,真诚不是一个缺点,不该被指责,不该被修正,善良的人可以挺起胸膛做人,做一个好人可能没有什么用处,但是…… 还是想要做一个好人。 这不是傻,这是超乎寻常的坚持和勇气。 杨兰抹了抹眼泪,哽咽道:“茉茉,妈妈一直为你感到骄傲,你爸爸也是,只是我们从来不说,大家都是这么教孩子的,哪能天天捧着自己家孩子呢,是不是?那不就飘了?” 陈茉苦笑一声:“我不是飘了,我都快低到泥地里了。” 杨兰又哭起来了。 “好了好了妈。”陈茉吸了吸鼻子,拿着纸巾伸出手替杨兰擦着,轻柔地哄道,“别哭啦。” 第85章 爬出水渠走出房间 有人说,也许每个孩子都等着父母的一句道歉,每对父母都等着孩子的一声谢谢,陈茉曾经深以为然。 但是,她现在有了一点不同的想法。 她想不用等着任何人的道歉,也不必等到道歉才说谢谢,她厌倦了永远用一个孩子的心态去期待父母,然后失望,她决定自己站起来。 那个始终躲在心里的六岁小女孩终于可以站起来爬出水渠,走出房间,恍然间,她已经二十六岁了。 陈茉轻声安慰着母亲,直到杨兰平静下来。 也许等她再长大成熟一些,她能够更好的帮助自己的父母,让他们不要再囿于成见与痛苦之中,带领他们走出代际之间的循环的泥潭,只是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不要急,慢慢来。 陈茉说:“妈,你们自己的人生你们已经选择过一次了,你当时选择听了外婆的,那是你的选择,现在我的人生我要自己选了,每个人都只活一次,就一次机会!就算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你们也不能抢我的,你不是爱打麻将吗?如果不是在自己手里胡的,是别人捏着你的手打出去胡的,就算赢钱了也好没意思!” “能赢为什么没意思,赢钱不好吗?” “你觉得好就好,可我觉得不好,我就是这样的人!人生输赢,打好打烂,这都是我自己的牌!” “随你吧。”杨兰撇撇嘴,“我们反正是……再不管你了。” “是啊是啊。”陈茉反而笑了,“断绝关系,我爸说了几遍了,我知道了,知道了,要不要登报宣告一下?” 杨兰噎得气结,竟然切了一声,无话可说,从包里翻出镜子。 几乎是二十几年来的第一刻,生平的第一刻,陈茉不再马上陷入极端的防御和反击姿态当中,不对“再也不管你”这种百试百灵的咒语产生应激反应,不再害怕被抛弃。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她有了完全意义上自己的领地,自己的意志,她长成了完整的大人。 这一刻,就是当下的这一刻,陈茉觉得偏开脸举着镜子补妆的妈妈,更像一个赌气的小孩子,而她看着妈妈,心里很平静。 “妈。”陈茉又笑了一下,“谢谢你和爸爸辛苦养我长大,特别是……” “我真的是一个很不好养的小孩。” “也没有吧。”杨兰像是被烫了一下,把镜子和口红都乱塞回去,急匆匆地开门要下车,最后嘟囔了一句,“有事联系,愿意回家就回,不回就拉倒吧。” “好,知道了。” 车门被关上,陈茉远远地看见周遇还在店里,隔着玻璃窗,和她招了招手。 她冲他笑了一下。 半长的风衣衬着细条纹衬衫,搭配着陈茉挑选的黑色裤子和同色鞋子,周遇帮她带了一杯燕麦拿铁,推门出来的时候身姿挺拔,显出几分都市精英感来。 于是陈茉莫名其妙的心想,说不定周遇以后真的能赚大钱呢。 不过不能赚也就算了,陈茉又想,细腰长腿,看着这张脸值回点票价也行。 就把帅当饭吃好了,那还能怎么办嘛。 钱这个东西,又不是做做梦就能有的。 而且想要变得有钱这个愿望,好像很具象,其实很抽象,陈茉以前也会这样,每天都转发一夜暴富的表情包,想要财务自由,但是却说不出来自己达成财务自由到底需要多少钱。 陈茉曾经被陈庆无休无止地打压和恐吓而对物质条件生出无边无际的恐惧,所以才会觉得绝望,潜在意识里认为——自己一旦脱离家庭,就会坠入深渊。 如今想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可怕,陈茉花了点时间厘清了自己能接受的生活条件的底线和大致的欲望上限,然后确定了一个数字和计划,并决定为之努力。 想要过上想要的那种生活当然需要钱,但是如果不能提出一个具体的数字,那么想要的生活也永远不会变得具体。 与其说财务自由是一种状态,不如说是一种心态,欲望是没有边界的,但是资产有边界,所以,要给到自己一个明确的边界,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为了赚钱,为了自己每个月的薪水,陈茉积极推动郝总提拔王宇,终于获得成功,王宇不愧是资深老油条,消息灵通,精准来约陈茉,要请她吃饭。 陈茉对王宇的来意心知肚明,推拒几轮,最后把一对一的单人局拉扯成了策划部和市场部的小型团建。 这就是在表明立场了——陈茉的意思是,她谋这个,不是为了自己捞到什么,而是为了工作,这份人情和好处不必回馈到她本人身上。 王宇欣然接受,豪气地表示:“你全部门带来都行,哥请客,带着市场的兄弟们把人陪好,你就放心。”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6节 说是这样说,陈茉只叫了李李和除了前主管罗姐之外最资深的周姐,王宇更是只带了一个人,连续两个季度的销冠,他的绝对心腹,略微来迟了些,大开大合地惊讶道:“哎呀,策划部的兄弟姐妹这么想替我省钱啊,不来赏光,还是我周姐给面子!” 周姐在公司待得久,和王宇当然熟,马上站起来寒暄让座,一顿张罗,陈茉甜甜叫道:“王总。” 王宇嘴咧到耳根,摆手纠正:“副的,副的。” 李李一边嗑瓜子一边似笑非笑:“副的怎么啦,老板娘也是副的,王总要是想转正,那得是王老板了。” 王宇眼神一凛,仍是笑着,仍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别瞎说!我跟着贺总,那多少年了!” 陈茉抿嘴笑,悄悄得意,虽然不是故意的,只是性格和阅历使然,但是周姐和李李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正好是陈茉想要达成的效果。 屁股决定脑袋,王宇现在是王副总了,名义上和老板娘齐平,屁股坐的位置不同了,脑袋考虑的东西也随之改变,开始和郝总想同一件事,要积极撮合部门间合作,提升业绩和效率。 人还是那个人,态度却截然不同了,王宇从给陈茉使绊子的门神变成了她最积极主动的盟友,因为他虽然升职,但是薪资没升,只是被画了个大饼吊在眼前,非得做点效果不可,才能把饼吃到嘴里。 这也是陈茉的主意,只是郝总并无察觉,只觉得不多花钱就好,怎么都好,把员工榨干了就好。 敏感是一把双刃剑,从前陈茉将剑锋总是对着自己,现在她换了一个方向,学会了辗转腾挪,学会了不摊开所有的真心话达到自己的目的,学会了洞察他人的动机并加以利用。 可是只是学会而已,还没有习惯,她向周遇感叹说:“我也说不好这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那种。” 周遇一口咬定:“好的那种。” “是吗?”陈茉半信半疑,“总觉得骗了人。” “你太为别人着想了。”周遇说,“总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无论对方值不值得,你该多考虑考虑自己的感受。” “啊?”陈茉大吃一惊,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 陈茉是真的吃惊,甚至震惊,震惊到把这句话拿到最后一次咨询中,又复述了一遍,她对咨询师已经很信任,语气不加掩饰,十分激动:“我被我爸妈说了二十几年的自私!” 咨询师的回应口吻平和而轻松,反问道:“我第一次和你做咨询的时候,明明付了钱,双方获益,但是你还是一直在关心我的项目,这样的人是一个自私的人吗?” 陈茉托着腮思考着。 她想起了周遇为她举的一些例子——秦萧楠和李豆豆,夏莉和程翊的事,郝总和王宇,周遇说,如果换成是他,他是不会为他们去换位思考的。 这让陈茉一开始是觉得有点意外的,可是很快又意识到一直如此,周遇内核清晰稳定,虽然不声不响,但是其实很少委屈自己,他说:“我只会对你退让。” “你还在反思,这不就已经说明了?”咨询师说,“真正自私的人根本不会陷入自证和自我怀疑。” 陈茉有点羞怯地应和:“可能是吧。” 咨询师严肃而平静地提示:“这里没有别人,不必自谦,你可以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 陈茉小声且慢吞吞地说:“我不自私。” “大声一点。” 陈茉顿住了一会儿,酝酿了很久,逐渐在胸膛内积蓄勇气,虽然没有非常大声,但是仍然提高了一些音量,吐字非常清晰,面向前方,她说:“我一点也不自私,我是个很好的人!” 咨询师笑了起来,安静地、温柔地说道,“不要再让第三方凌驾于你了,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别怕,你是个很好的人。” “好。”陈茉重重点头,绽放出微笑。 丢掉了最后一块大石头,心境突然空旷松快,就像……就像清理掉杂物的消防通道似的。 “对,就是这样。” “咦?”陈茉突然打岔,转了话题,“我突然发现这是你第一次把结论直接塞给我哎!” “因为只剩最后五分钟了,偶尔我也想轻松一下,快点下班。”咨询师把腕表转过来给陈茉看,吐槽道,“引导你真的太累了,逻辑又多又密,比一般人累好多。” 陈茉嗔怪道:“你这是不专业的表现。” “那又怎么样,咨询师也是人啊。” “不怎么样不怎么样,谢谢你。”陈茉开心地站起来,笑意渐渐收起,认认真真地说,“谢谢你。” 咨询师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再见。” 她们的连结到此结束,此后也许再也不会有交集,她们不是朋友。 根据第一次咨询陈茉的要求,陈茉明确的获知咨询师的名字和职位,自己却没有告知对方,但是这一次……陈茉握住了眼前这只柔和的手。 “其实我也姓陈,陈茉。” “再见,陈茉。” “再见,陈萍医生。” 第86章 你是我的另一个爱好 咨询结束后的一周,就是周遇出差去上海的日子,临行前难免担心,陈茉拍胸脯表示自己没有问题,并且积极地要求帮周遇收拾行李。 她拖着空箱子从前厅风风火火转到卧室,塞得很满,周遇拦不住陈茉的劲头,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看起来没说什么,但是眉毛轻轻蹙着。 陈茉费力压住,盖上箱子,草草拉上拉链,大功告成地自夸:“是不是超级感动,这么好的女朋友。” 周遇看她一眼:“对。” “所以你为什么不笑一下?都说啦,不要担心我。” 周遇听话地笑了一下,陈茉满意地去洗澡了。 忘记把吹风机拿进浴室,陈茉喊了两声周遇,无人应答,陈茉拉开门湿漉漉地又喊一声,还是没有。 陈茉眉头一紧,撇撇嘴,包住头发使劲搓了搓,套上一件吊带裙赤脚走出浴室,轻得像猫一样,没有声音。 周遇半跪在卧室地上背对着陈茉,细致且专注,发尾潮湿的水珠滴在他背上,洇开几颗圆点,周遇浑然不觉,陈茉不得不出声喊道:“周遇。” 周遇猛然回头,像是突然被人从沉浸梦境中叫醒一样怔了一下,随即露出那种被撞破的心虚表情,然后又镇定下来:“怎么了?” “我都收好了你又翻出来干嘛。”陈茉在心里偷笑,但是脸上的神色是杀气腾腾的,眯起眼睛,“嫌我弄得不好。” “没有。”周遇立即否认,“稍微再整理一下。” 陈茉看了看地上的箱子,这可不是稍微再整理一下,这是整个推倒重来。 每一件衣物都被重新摊开折了一遍,然后按照颜色和搭配紧密地排列在一起,甚至连袜子也是,洗漱用品重新拿了分装袋套上,充电器和剃须刀装在盒子里,长长的充电线被理线器顺滑地卡住,严格地刚好卡紧缝隙。 还有一些如果是陈茉出差根本想不到要带的东西,比如一次性马桶垫、分装袋、压缩毛巾、折叠衣架,很小的一个随身药盒,漱口水和洗衣皂。 陈茉惊讶地说:“你可是去上海啊,到时候缺什么买什么不就好了,酒店楼下恨不得有五百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吧!” 周遇同样震惊地看她一眼:“能想到的就先收好有什么不好。” “哦。”陈茉趴在周遇背上,压着他,探出手来戳,“那如果……我把蓝色和白色的袜子换个位置……” 周遇打掉她的手:“不行。” “哎,有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错开了就错开了嘛!” 陈茉非要伸手,像那种几十秒短视频里面的猫爪似的,左右出击,周遇锲而不舍地挡了几次,索性拉住手腕,把陈茉背了起来,陈茉突然被扛起来,一声大叫。 周遇反手揽着她的腰轻轻扔在床上,摸了摸脑袋哄道:“不闹了。” 周遇重新蹲下来,拿出一张纸来一一核对,陈茉趴在床上看他半天,突然兴奋道:“哇有那种光出现了!” 周遇沉浸式收纳中,头也不抬:“……什么光。” “就是那种,之前我一直想看到的,就那种眼神里面的……啊,我知道了!”陈茉大声宣布,“我终于找到你的爱好了,你的爱好就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听到这话,周遇居然停了一下,想了想:“可能吧。” 陈茉越想越笃定:“对,就是,比如说,你为什么喜欢看地铁线路图?” 周遇说:“……一方面,看一些规划,每条线路的建造设计,投入的花费巨大,要考虑的要素非常多。另外一方面,那么复杂的调动,能够在大部分时间准时准点到达站点,日复一日,我觉得很……” 他想不到合适的词,皱了下眉毛勉强塞了一个:“很……很安心。” “对,难怪你不觉得看地铁是你的爱好,因为那只是表面现象。”陈茉重复一遍自己的结论,“所以你真正的爱好就是规整的计划和执行。” 周遇无法反驳:“嗯,那就是吧。” 太好了!陈茉躺在床上举起双臂庆祝——终于解决了一个困扰着她几年为之深思的问题,她感到非常的松快和高兴。 “可是我是一个绝对不想只按计划进行的人。”陈茉眨眨眼,“你说,这怎么办啊。” “这不冲突。”周遇说,“你是我的另一个爱好。” 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周遇看着陈茉,陈茉也看着周遇。 陈茉仰躺在床上,抬眼看着人,浓密的睫毛为上目线勾出像眼线一样的轮廓,她轻轻笑了:“周遇,你知道你刚刚说了很肉麻的话吗?” 周遇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检查行李:“我知道。” “有点土。” “……嗯。” 陈茉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可是我喜欢。” 她突然换成气音:“我们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吧。” 周遇垂着眼睛笑了笑:“好。” “可以 phonesex 哦,还没试过……唔……唔!” 周遇果然迅速弹起来把陈茉的嘴捂住,影子覆盖下来:“大白天的。” 陈茉乖乖不动,被捂着嘴,只眨眼睛,很无辜的样子,掌心一挪开,陈茉见缝插针地说:“视频也行……唔……” 再次松开手,周遇说:“到时候再说。” “哎呦,明明期待得很嘛,装什么啊周遇哥哥。”陈茉特意咬字叫得拿腔拿调,周遇岿然不动。 他终于检查完,不紧不慢地盖上行李箱,拉上拉链,然后站起来,影子再次覆盖在陈茉头顶。 柔软的身体被薄薄的吊带裙虚虚裹着,半遮半露的溢出一些热腾腾的体温,陈茉身上有水汽和刚刚擦上的香水气味,慢慢地漂浮和充盈在空气中。 从周遇这个角度,能一览无余地看透春光,白皙的脖颈连着又平又直的肩,然后是细细突起的锁骨,再往下是柔软的两团,向两侧自然流淌着,像两颗形状完美的漂亮水滴。 他的手指从她的脸侧滑过去,路过唇边时被松松地咬住,小巧的牙齿像一只小夹子一样,陈茉哼哼唧唧地用舌尖裹着指尖,轻轻笑:“口是心非的人不准摸。” 可还有另一只手,另一只手提着陈茉的腰轻轻地抬起来,周遇从身后把人揽住,半跪在床上,吻在耳后和颈侧,抽出手指掀起吊带裙的裙边,堆在腰侧,掌心滑进去,渐渐吻到唇角,含含糊糊地求人:“可不可以满足一下我的爱好。” 陈茉虽然被揉得很舒服,但是依然很娇气:“我再考虑一下。”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7节 “那我再努力一下。” 细小的电流酥酥麻麻地从骨头里涌出来,陈茉闭上眼睛,她的皮肤上有微微的湿意,身体里面也是,再睁开眼时水雾朦胧,周遇用手掌盖住她的眼睛,轻轻地喘,低声地问。 “现在可以了吗?” “……快点。” 这一次结束后又去浴室做了一次,水流滑过湿漉漉的肌肤,雾气盖住潮湿的喘息,瓷砖上滚过道道水痕。陈茉黏黏腻腻地和人闹,说澡白洗了,又累,要补偿,周遇哄她,咬着耳朵说:“回来再补,一起补。” “一起补我会死掉的,不要。” “分期。” “周遇!”陈茉转身捏住周遇的下巴眯起眼,哼了一声,“扮猪吃老虎。” 周遇轻轻挣开,低头埋下来,松松一口咬在裸露圆润的肩头:“老虎。” “你承认你是猪了?” “没有。” 饭吃好了果然好办事,王宇很快主动来找陈茉协商合作机制,建议她加上几条限制,毫不避讳地说:“这帮人的心思我最清楚,就算制度层面卡住了还能捞出不知道多少空子来钻,不定死了不行!” 陈茉虚心请教:“王总,那怎么定细节比较好。” “我把今年和去年市场部的绩效细则发给你,你参考一下,改一下,尽快调整出来,你报给郝总,我报给贺总,两头走不耽误,这样进度快。” “好的好的。” 趁时机好,陈茉提出了新建议:“上次有意向买冰城线路的客户,那个价格不是不太合适,我们给不了吗?我后来又想了,可不可以争取些别的福利,还是把这单定下来,不直接损伤业绩,比如免费体验名额,既可以让客户自己用,也可以让客户放出去当促销,给客户的用户去用。” “还不错。”王宇道,“难得有这么善于思考的小姑娘。” 又来了,陈茉心想。 的确,陈茉现在已经悟了,和以前不同了,但是有些事可以灵活处理,绕开和妥协,有些事仍然不行,陈茉脸上不带笑意,平静而严肃地说:“王总,我想善不善于思考和性别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夸你呢,别这么在意。” “我很在意。” “行吧,上纲上线的。”王宇一摆手,有点不自然,但是没发作,“我以后注意,不说了好吧!” 陈茉抿嘴微笑,但是陈茉没有道谢。 陈茉说:“好的,这是应该的。” 王宇通知陈茉下午去小会议室开会,时间到了屋子还是黑的,百叶窗阖得紧紧的,一丝缝都没有,她推门进去,突然砰得一声,毫无防备,陈茉的头顶飘下金纸,灯光亮起,王宇带着销冠拉起一张小横幅,冰城项目顺利卖出第一单,继而打开市场,郝总在旁边笑容满面的鼓掌。 销冠热情开朗地祝贺着:“陈助,开门红啊!” 有钱挣的时候,同事和领导都是如此相亲相爱,情绪价值拉满,陈茉心想,啊,这就是职场吧,这就是现代社会。 但是这是她应得的,是她去实地考察拿出方案,是她尽心尽力上下协调,是她逐一拜访挖掘客户意向,也是她提出了合理的优惠政策,并且主动把后续对接交还给市场部,陈茉做得很好,陈茉大方点头笑道:“谢谢!” 第87章 我不需要你回来了 远东旅游热度持续走高,陈茉乘上了东风,当月绩效顶上满格,新开发的线路有了大起色,郝总特别高兴,她将之视为自己管理策划部以来的首次重大成功,贺总也非常捧场,顺着老婆大夸特夸。 郝总心情好,连带着陈茉和策划部的日子都好过起来,氛围松弛很多,趁天时地利人和,陈茉琢磨着开一次说明会。 新的绩效方案虽然在郝总的高压之下签了,但是真正想让人接受,还得真金白银。 新绩效方案的薪资已经发过一次,比起之前的统一薪资标准,和 kpi 挂钩的新标准自然有人欢喜有人烦闷,有人多了有人少了,不过对比起来,少了的是大多数。 而上次被陈茉请去一起和王宇吃饭的周姐,偏偏正好就是多的那个。 显眼的会议加速器还在闪动,说明会正在进行中,陈茉请来如今是副总兼管市场部的王宇,带着市场部全体,亲自来策划部的说明会讲清楚了新的联合政策,介绍机制,邀请策划部和市场部融合协调,并且——最重要的,就是激情澎湃的画饼。 他猛拍屏幕,点着 ppt,大声说:“看到没有,这个业绩曲线,这个活动力度,这就是机会,公司给的机会!” “我敢说,只要齐心协力好好做,共同配合好客户,那每个人到手翻一倍,绝对是没有问题!” 这还真得是王宇才做得来,换成陈茉,再心理建设个十年,她也做不来。 王总挥舞拳头用理发店那一套带着市场部震耳欲聋地喊着“搞钱,搞钱,搞钱”,用高八度的声调为大家描绘出下个月人人涨薪的美好前景,激情四射,十分卖力,把屋里的气氛硬生生地炒了起来。 陈茉看得出来,虽然策划部脸上都是波澜不惊略带尴尬的表情,但眼神和嘴角都已经出现松动,环境对人的调动影响是十分明显的,窄小的空间内,人很难不受周遭气氛的影响。 更别提还有周姐了,周姐热情无比,主动举起拳头附和:“搞钱!” 王宇激昂回应:“一定没问题!” 又环视屋内:“策划部的兄弟姐妹们,有信心吗?” 周姐大声道:“有!” 随即是几声弱弱的附和:“嗯……有。” “大声点。” “有。” “来,一起喊出来!” “有!” “来,跟我一起,市场部的,给情绪,策划的兄弟姐妹们,一起跟上,来!有!有!非常有!” “有……有……非常有……” “有!有!非常有!” “有!有!非常有!” 稀稀拉拉地喊声逐渐变得整齐划一,陈茉佩服地倒吸一口气。 传销,啊……不是,销售真是一门古老而神秘的学问啊! 周遇去了上海,时间赶得不巧,行程紧凑没有空档,夏莉的订婚宴陈茉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参加,宴席地点夏程两家人是很早以前就定好的,在江边的星级酒店,十分正式和隆重。 酒店门口摆着大幅婚纱照,双方父母都穿着正装迎接宾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婚,不过对两家人来说,本来也是差不多的。 有些事不必太在乎面子,重要的是里子,有些事则反之,两家人关系一直很好,里子早就有了,因此仪式感就格外重要,这次请的都是最亲近的亲戚和朋友,算是终于的、正式的宣告。 两家人的共同朋友很多,夏莉和陈茉的共同朋友也很多,陈茉就近找了位置坐下,便被人问:“周遇怎么没来?” 陈茉笑道:“出差去了。” “可惜。”朋友笑道,“没看到莉莉和程翊的真人电视剧大结局。” “没事,我会转播给他的。” 订婚宴现场布置成了中式风格,夏莉和程翊也配套穿着中山装和旗袍,迎来客人,渐渐都入了席面,朋友又起了新话头和陈茉聊天:“一般不都是盘发配旗袍吗?可惜莉莉偏偏刚剪了短发。” 陈茉拉了拉凳子:“短发也好看的呀,比如……林徽因,对吧?她有张很著名的照片好像就是短发。” “也是哦,好看的。”朋友笑眯眯地说,“莉莉这么多年从来不剪这么短的,看来是为了订婚专门做的突破,新造型。” 陈茉配合地咧开嘴:“是啊。” 她握了握掌心,一层细汗,夏莉的计划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只有陈茉知道。 她跟着紧张起来,口干舌燥,喝了两口水,等着仪式正式开始。 订婚仪式往往要比结婚仪式要简单,主打一个轻松和温馨,主持人致了开场辞,全场灯光就暗下来,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夏莉和程翊拍的婚纱照送的一个 vlog,做得虽然很套路,但是也让人看得很感动。 青梅竹马的情谊,从小小的两只手牵起来,一同走过二十多年的岁月,渐渐长高、渐渐长大,穿插着他们两个不同阶段的合照,就算有过分分合合,在彼此的生命中从未缺席,直到程翊去了澳洲,直到那一年,合照突然断掉了。 视频也断掉了。 全场的灯光大亮,夏莉站在话筒前,突然说:“我有几句话想要对大家说。” 台下普遍没有什么疑惑,以为是夏莉精心安排的惊喜插曲,注意力全部放过来,正在吃水果的也停下了,两家的父母虽然也不知情,但是仍然笑盈盈地望着台上,除了陈茉神色严肃,就只有程翊脸色一变。 他太了解夏莉了,有一种本能的预感。 可是两个人都站在台上,话筒收音开着,他不好出声,向前两步,伸手虚握,低声喊道:“莉莉……” 程翊停住脚步,他的眼神中有祈求意味。 夏莉淡淡回看他一眼,但是没有笑,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握住话筒,重新看下台下。 夏莉说:“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我的未婚夫程翊,是在香港迪士尼和我求婚的,当时他说,在最梦幻的地方,想要许下最久远的承诺,这个承诺是唯一的,从过去到现在,我们认识了二十年,我们是朋友,也是最亲密的爱人。” 这听起来是个甜蜜故事的开头,所有人都微笑起来,夏莉还是笑着,接着说:“然后第二天,他告诉我说,他要下楼买包烟,离开了十几分钟……” 话还没说完,程翊已经扑上来,要抢走话筒,喝止道:“夏莉!” 夏莉紧紧攥住话筒躲开了,大屏幕上切出了那张微信截图,台下的人都愣住了,两方父母对视一眼,神色慌乱起来,程翊低声吼道:“我什么都没干!” 他指着屏幕:“这截图能说明什么?我见了个朋友,然后?我什么都没干!你想干什么?” 夏莉对着话筒,音响把她的声音放大:“我想告诉所有人我受不了!” 她转向程家父母:“伯伯,秦姨,你们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对不起,我不是非要在今天这个场合闹成这样,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想一个人一个人的去解释,抓着每一个人说,刚好今天大家都在,所有见证过我们感情的亲戚和好朋友都在,那么我分享给大家!” 到底怎么回事?程家父母动了动脚步,却被夏家父母拉住,台下人面面相觑,寂静无声,陈茉的双手绞在一起,担心地盯着夏莉的状态。 夏莉的眼圈开始红了,但是她忍住了,反而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去问了那个女孩子,十几分钟,最后一面,他们聊了什么,她说……” 她看着程翊,看着这个和她从出生开始就纠缠不清的漂亮男人,对着他说:“她对我说,你告诉她,这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不给你,你就再也不会和她见面,你们彻底断了,也不可能做朋友,因为你要结婚了。” “对啊!我又没出轨!”程翊皱起眉来疑惑不解,“我和她断了,回到你身边来,再也不走了,不好吗?夏莉?你不是就要这个吗?我们结婚!” “我不要这个,我也不想和你结婚了。”夏莉平静地说,然后突然之间,大声对着程翊吼道,“我不需要你回来了,程翊,滚吧!” 然后她扔掉话筒跑下台,跑出了现场,在场的都是关系亲密的亲戚和朋友,碍于双方父母,都不敢有什么过度反应,尴尬极了,陈茉早有准备,推开椅子追了出去。 程翊一个人留在台上,恍然不解的样子,脑子嗡嗡直响,父亲上台来把他拖了下去,母亲拉着夏妈妈的手焦急地解释着什么,夏妈妈甩开手急匆匆地跑出去追女儿,夏爸爸走上台拿起话筒。 现在这个情况,也只有夏家父母出面说话才合适。 夏爸爸说:“这个婚我们莉莉不结了,孩子胡闹一场,让大家见笑了,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替我女儿道个歉。” 程妈妈急忙迎上去:“老夏!怎么能不结了呢!” 程翊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盘着手臂:“不结就不结了。” 被父亲瞪了一眼:“你给我闭嘴!” 陈茉陪着夏莉蹲在楼梯间,默默地递上纸巾,夏莉捂着脸无声地流着眼泪,哭了一阵儿,吸了吸鼻子,接过纸巾,哑着嗓子说:“早就想这么干了,发泄出来就好了。”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8节 陈茉轻轻叹了一口气,揽住夏莉的肩膀,拍了拍:“虽然这不是最好的方式,但是我支持你。” “我知道,但是只有这样,完全不给自己留脸面留后路,我才能狠下心来,不然每一次程翊跟我说话对我笑,我都要动摇,程伯伯和秦姨对我那么好,我总是说不出口。” “而且……我怕他们劝我说,这说明程翊已经收心了。”夏莉自嘲地含泪笑了笑,“他是收心了,可是我的心早就碎的收不回来了。” 陈茉一边心疼一边鼓励:“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对。” 夏妈妈的身影出现了,夏莉有点心虚地垂下眼睛,陈茉喊道:“阿姨。” 夏妈妈点点头,幽幽地看向女儿,脸上的神情满是心疼和怜惜,陈茉赶紧起身走出楼梯间,给母女两个留出单独的沟通空间,她听见身后夏莉再次响起的低低的抽泣声,还有夏妈妈轻轻的叹气声,心里面不轻不重地被攥了一下,忽然也涌上来一些不清不楚的滋味来。 陈茉当然为夏莉感到高兴,不过与此同时,她也一直羡慕和嫉妒着夏莉。 能够有自己的一套独立的公寓,能够有怎么闹都有父母支持的底气。 真好啊。 第88章 陈茉的英雄主义 本层的卫生间死死满员,陈茉等不及,走消防通道的楼梯跑到楼下去上厕所,上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王宇一个人靠在墙面抽烟,不好意思装没看见,打了个招呼。 王宇挺友好地笑了笑,开口留人:“小陈,忙吗?” 陈茉也笑了一下,点点头,王宇主动把烟掐了,握着拳头清了清嗓子问:“最近市场和策划配合的怎么样?有没有不积极的,直接告诉我,我去削他们,别不好意思说。” 陈茉摆摆手:“没有没有,这个月有活动,大家都特别给力,业绩走势挺好的,基本上都能完成 kpi 要求,有些人已经提前完成了,大家都挺高兴的。” “冰城的那条线爆了,你提的那个促销的 idea 很好。”王宇眯了下眼睛,“贺总昨天夸你来着。” 陈茉礼貌地抿嘴笑了笑。 他突然压低声音:“贺总还说,打算给你提成正式主管。” “啊……”陈茉假装吃惊,“我可一点没听说!” 王宇笑着说:“真的,贺总亲自跟我说的,但是得等这个月业绩出来,嘘……先别急着高兴,先保密。” 其实陈茉知道,因为郝总已经给她透了风声,但是她并不动声色,仿佛刚刚听说似的,王宇专门跟她讲,就是要占下这个人情的意思,陈茉顺手推舟,应了下来:“那肯定是王总推荐的,说了不少好话吧,谢谢王总。” “礼尚往来。”王宇说,“再说你确实做得好,换成别人在你这个位置绝对是什么都推不动的,你居然真给做成了,小姑娘不简单。” “哦对了,我也借机会给你道个歉,在什么位置干什么事,我当市场主管一天,我就得为市场想一天,其实我之前那个态度不是冲你,大家都是打工的,没仇没怨,是不是?都是为了工作。” 陈茉微笑了一下:“嗯。” 王宇得到陈茉的回应,明显放松下来,感叹道:“我在公司这么多年,功劳苦劳一样不差,早就该到这个位置,不就是被他老婆卡着了么?咱们也是私下里说一说,这种夫妻店最让人头疼,人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偏喜欢拿底下人煞脾气,你在郝总手底下你最清楚了,是吧?” 陈茉不置可否,只是又笑了笑,突然看一眼手机,“哎呀”了一声。 “王总,我有个电话,我先走了哈!” 陈茉扬了扬屏幕证明,王宇一扬下巴:“行,去吧!” 其实根本没有电话呼入,是陈茉主动拨出打给周遇的,陈茉把听筒贴在耳边,一边嗯嗯啊啊的一边朝王宇挥挥手,跑开了,找到一个确认没人的角落,才小声笑着说:“没事,只是借你的电话跑路而已。” 周遇假装委屈,轻轻一笑:“我以为是你想我了。” “刚刚才聊过微信,哪里就想得这么快。” “我就有。” “花言巧语可不是优点哦。” “真的。” “胡说八道。”陈茉嗔道,“就算你不出差平时大家还不是各自上班,怎么也没见你这样。” “我也不知道。”周遇又是一声轻笑,随即认真道,“可能……可能之前想着下班就能见到你,就算没住在一起的时候也能约出来,和现在就不一样吧,茉茉,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你当初的要求了,我也不适合谈异地恋。” 陈茉心里一软,声音更小了,柔软得像羽毛:“还有一周你就回来了,我去接你。” 她想起什么:“哦对了,今天晚上先不视频了,夏莉晚上的飞机,我们吃了饭我直接去送她。” “她是今天走?” “嗯。” 周遇若有所思道:“好。” 夏莉定了半个月的三亚度假酒店,准备放空和散心一段时间,她本来就是自由职业插画师,不需要坐班,因此能够说走就走,陈茉本来想请假陪她几天一起去,但是夏莉拒绝了。 “别担心茉茉,我总得学会独自生活呀。” 夏莉很害怕孤独,一直有很多朋友,平时也喜欢叫大家到公寓里聚会、吃饭、看电影,她喜欢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和陈茉的友谊即使分属不同大学也可以维持,和其他朋友也是,她说不清从前对于程翊的执着里有多少这种害怕的因素,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两家算是很和气地谈开了,父母辈仍然是朋友,夏莉切断了所有和程翊的联系。 他们的共同关系太多了,朋友、同学、师长和校友,程翊一直在换不同的人试图联系夏莉,夏莉不想让朋友们为难站队,所以和朋友们都说了一下,暂时也切断一下,她一个人出门散心。 这是夏莉第一次独自旅行。 因此这次只有夏家父母和陈茉知道她要去哪,夏莉对陈茉是很放心的,她笑着开玩笑说:“毕竟只有你劝分劝到自己差点跟我分了。” 陈茉拍拍自己胸口,翻了个小白眼没好气地接下这话:“除了我谁还能这么傻,跟着你们两个来回上头不知道多少次。” 夏莉握着陈茉的手撒娇:“你对我最好啦。” 陈茉笑意一转,垂了下眼睛,反握住夏莉的手,低声慢慢说:“莉莉,你现在还是很难过吗?” “难过……但是不后悔。” “嗯,我明白。” 她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很多很多次,知道正确的决定好做,维持下去却是很难的,人是脆弱的情感动物,会在许多个夜晚动摇。 但是她现在却明白的,一个人的选择和人生终究是自己的事情,其他人永远无法代劳。 九点钟,陈茉把夏莉送到登机口,笑着挥挥手,然后准备打车回家,穿过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的人流,陈茉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吃了一惊,立刻加快脚步,但还是晚了,高大的男人冲了过来拦住陈茉:“夏莉在哪?” “不是,你怎么知道……”陈茉说到一半突然想明白了,气得咬牙,在心里骂周遇叛徒,天下的男人果然都是同一个阵营的! 不过周遇只能推算出大致时间,陈茉没有告诉他具体航班,所以程翊也只能一直在机场打转,试图守株待兔,陈茉想到这里语气不善,甩开胳膊:“放开我!” 程翊听话放手,语气软了下来:“我六点就来了,来来回回等了找了三个小时,你让我见她一面,行不行?” 其实从陈茉认识夏莉开始,陈茉也就认识了程翊,毕竟同样是这么多年的朋友,陈茉也调整了下语气,说道:“莉莉已经走了。” “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陈茉反问:“那你想干什么呢?程翊!你们在一起二十年,见过多少面,再见一次能有什么区别?” 程翊咬牙低吼道:“当然有区别!” “有什么区别?”陈茉平静地说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什么误会都没有,你还想说什么?你说的哪句话夏莉以前没听过?再说一遍有用吗?” 程翊顿了一下,脸上露出颓唐和疑惑的神色,眼睛瞪大了,爬满细细的红色血丝。 他这段时间都没有睡好,每天都想不明白,程翊的眼下有一颗泪痣,如今像一颗真正的眼泪那般,他红着眼睛看着陈茉,哑声问道:“为什么?” “明明就是最后一次,我去找那个女生,我去道别,意思就是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所以……以后再也没有别人了,就只有她,只有夏莉,她到底是哪里受不了,我不明白!以前那么多次我们都和好了,为什么这一次不行?” “就是不行……” “你不明白!”程翊打断她,深深停顿一下,随即语无伦次地说着。 “我们是不一样的……和其他所有人,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 陈茉看着他,摇摇头。 “不,现在已经一样了。” “你确实不明白。”陈茉轻轻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叹息出来,“程翊,其实对莉莉来说,每一次,其实都是最后一次。” 然后陈茉转身走了。 程翊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继续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 陈茉坐上网约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骂周遇,周遇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听着陈茉发完脾气,黏黏糊糊地道歉:“对不起。” “算了,你也就帮他这一次,以后我们都不要管了,感情终究只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两个人自己知道。” 周遇赶紧答应:“好,那你别生我气了。” “嗯。” 然后周遇得寸进尺:“在车上可以视频吧?” “哼,不可以。” “那到了家可以吗?” “我考虑一下。” “我替你考虑好了,可以。” 陈茉被逗笑了。 “那好吧,可以。” 一周后,当陈茉去机场接周遇时,她的岗位调动文件已经下发公示,并且搬进了从前罗姐的独立办公室。 因此陈茉得意洋洋地叉着腰站在周遇面前,大声宣布:“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独立负责整个策划部的陈主管!” “陈主管你好。”周遇清了清嗓子轻轻笑着配合她,用同样的句式,“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已经升到 lv.10 的周组长。” “那太好啦!”陈茉扑进周遇怀里蹭蹭,“事业有成,双喜临门。” 并且自己给自己找梗:“这算是双押吗?” 周遇拍拍陈茉的头:“陈主管事业有成,我还远着。” “没事,不要灰心!只要你勤奋努力,总有一天也能取得陈主管的成就!” 周遇拆掉一个字:“那请问哪一天能娶陈主管?” 陈茉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眨眨眼:“不知道,我还是要再想想。” 陈茉的英雄主义 第69节 “不着急。”周遇温和地笑了起来,“你慢慢想。” 陈茉升了职,薪水变高,但是却和周遇商量退掉现在这个公寓,改租一套更大的,住的更舒服一些,而且房租应该不会变化。 因为陈茉打算不租在公司附近的 cbd 了,太贵,性价比不高,她打算在她和周遇的公司之间折中一下,选一个生活配套便利的地方,这样周遇的通勤时间变短,早上能够多睡一会儿。 周遇当然没有意见,陈茉想怎么样都可以。 重新搬家,重新装饰新租的房子,零零碎碎花掉半个月时间。搬进新公寓的那天,陈茉把照片发在了几个月来毫无动静的家庭群里,顺便讲了下近况。 父母反应寡淡,陈庆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杨兰发了三个字,挺好的。 如果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但是对于某些父母来说,如果不让批评,则完全无话可说。 直接而纯粹的情感表达反而会灼伤过度匮乏的人,他们从那个时代走来,很难习得丰沛的爱的能力,所以陈茉如今不会再去追问和强求,心里再没有纠结和失望,坦然地关闭对话框,转到朋友圈界面发布照片。 很快就收到了满满的点赞和评论,陈茉兴致勃勃地炫耀着自己新淘到的家具和摆件,分享出去好多链接,有人开玩笑截了图画个圈来问:想要这个,有链接吗? 圈里是系着围裙正在餐桌前雕萝卜花的周遇,陈茉发了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 没有哦。 接下来几乎整整一年时间,陈茉和父母的联系约等于无,直到春意渐浓,临近陈茉的生日的那一周。 同样是那个家庭群,非常突然的,号称断绝关系的爹发来了四个字。 “发个定位。” 陈茉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正愣着,陈庆打来电话,语气很冲:“让你发个定位!看不见啊?” “你要干嘛。” “老子……” “好好说话。”杨兰突然插了句话进来,语气强硬,很有气势,听起来像是对着老公说的。 于是陈茉听见她爸大喘气,勉强换了个语气说:“我们关心下你住在哪。” “哦。” “下周你过生日,这周末回家吃饭。”陈庆讲话再怎么控制还是带着命令语气,“把那个谁……” 陈庆说到一半发现信息空白,根本不知道名字,杨兰及时补充:“小周,周遇。” “啊,对,一起叫过来。” 陈茉捂住话筒,扭头问周遇:“我爸妈喊你周末去我家吃饭,你去吗?” 周遇点点头。 见陈茉半天没有反应,陈庆提高了点嗓门:“听到没有?” “哦,行啊。” “想吃什么菜跟你妈说。”陈庆最后撂下一句话,杨兰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茉茉,早点来啊,小周什么口味,你也提前跟我说。” “好。” 电话挂了。 还是来了,陈茉心想,春晚固定的“我们一起包饺子”环节。 就像那种有点突兀的大和解,似乎全靠血脉的力量在支撑,说一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话。人的爱恨很难称出详细的斤两,尤其是和父母。 金线和血线细细密密地缝织在同一张人生的布匹上,根本无法一根一根捻的清楚。 陈茉也不想捻清楚了,他们有时候关心她,有时候伤害她,过去如此,现在仍然如此,总有温情时刻,总有切肤之痛,他们总是如此,一直如此。 但是质问和分析爱没有意义,感受爱才有意义,所以陈茉不再试图去定义陈庆和杨兰是否真正在爱她,她只打算感受,感受到关心时欣然接受,感受到伤害时就拒绝和反击,沉迷过去只能得到过去,可是她已经从七岁时那个封闭的小房间走出来了,不会再回去了。 她要前往的是未来。 在新公寓的第一个生日,陈茉没有邀请父母和朋友,而是和周遇一起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过,这一年过得兵荒马乱目不暇接,大起大落打碎了又重组,虽然也曾痛苦不堪,但是好在全都过去了,且收获颇多,陈茉觉得很值得自己为自己庆祝一下。 蛋糕上插着二十七岁的生日蜡烛,彩色的两个数字,一个“二”,一个“七”,周遇说:“茉茉,许三个愿望。” 陈茉闭上眼睛。 “第一个愿望要说出来。” 陈茉动手把“二”和“七”反过来,然后说:“我的愿望是我能活到这个年纪。” “这很简单啊。” “你说得对。”陈茉说,“但是对我来说很不容易,我能活着就不容易了,我要是能活到七十二就是超级成功。” 说完这句话,陈茉心想,她又忍不住在夸张化表达了,她还是改不过来。 但是周遇没有在意,他语调轻松地说:“肯定能,活着而已。” 是啊,活着而已。 仅仅如此,又不止如此。 今天,明天,每一天,生活的转折有时候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突然就全都变差了,突然就全都变好了,但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差,陈茉现在可以确定一点。 ——那就是她都不再恐惧不再害怕,她可以面对,她有信心处理。 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好好活着,且热爱生活,这就是陈茉的英雄主义。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 生活还是那个生活,陈茉还是那个陈茉,会被伤害,会疼痛,会憎恨,会恐惧,会依赖…… 但永远不会被征服。 嗯,就是这样,非常了不起。 陈茉鼓起嘴,把蜡烛吹熄。 祝我生日快乐。 ——正文全文完—— 献给 不够勇敢的人,柔软退缩的人,总是自我怀疑的人 相信自己是个很好的人,值得一切 你没有错 这是献给你的赞歌 番外阅读提示:会有结婚的番外,没有放在结局是因为……这篇毕竟叫做【陈茉的英雄主义】而不是【陈茉的爱情故事】,结局放在结婚偏离主旨重点,但陈茉和周遇的故事也值得一个传统朴素的 happy ending,所以放番外了,大家按自己心中的结局去选择看或者不看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