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通过了问心阶。花非花是第十九个抵达的人。不过,他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休息或者发呆,而是径直走到白飞鸿身边,在她身边坐下。
“听他们说,你是第一个到的?恭喜。”
他的语气听起来是真切的在为她开心,这种直白的好意让白飞鸿怔了怔,而后默默往旁边坐了一些,给他挪出一点空位来。
“谢谢。”她说,“你也很不赖。”
第十九名,怎么想也是一个不错的名次了,更何况和周围疲惫恍惚的参选者相比,花非花看起来还是颇为精神抖擞,称得上是游刃有余。
白飞鸿开始回忆,自己上一世有没有听过这位岭南道花家的子弟了。
“我可是有备而来。”他侧过头,让白飞鸿能够看到他鬓边的银饰,“这可是我家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护身法宝,要是连第一关都通不过,我回去就砸了他们的店。”
白飞鸿看着那已变得焦黑,从银蝎处整个碎裂开的发饰,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她没有认错,那装饰中有一样是帝江的翼羽……而帝江已有数千年未曾在人间出现,这一枚翼羽已是万金难求的珍宝,他居然拿这样的异宝做护身法器,还满不在意地在这种入门试炼中用掉……
“对了,这个给你。”
花非花解下一枚银花的发饰,不由分说地别在白飞鸿发间。他挽发的银蝎碎了,鬓发本就有些松散凌乱,再取下这一枚银饰,乌黑的长发顿时流泉一般倾泻而下,散落在他的肩头。他抬手将长发拢到耳后,左右端详着白飞鸿的样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果然,还是这样好看,小姑娘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么素做什么。”
白飞鸿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鬓发,不用接触也能感觉到这件法器上慑人的灵光。她顿了一下,在内心估量了一下这件发饰的价值……当时便要解下发上的银花还给他。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花非花却止住了她的动作,稍稍挑起眉来。
“不收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他从芥子中拿出一支全新的银簪,慢条斯理地把长发挽上,“再说,这种东西有什么贵重的,我家里有的是。你要有兴趣,回头我送你一盒夜明珠给你当弹子打着玩。”
“……”
白飞鸿终于想起来了。
岭南道花家,前世她确实有所耳闻。要说的话,整个修真界,大约有八成的法器都出自花家的珍泰楼,余下的要么是由昆仑墟一类的名门大派的大能把持,要么是由民间的散修炼造。而散修缺少材料与灵石,炼出的法器大多粗制滥造,无法与前两者相提并论。是以,像白飞鸿这样的正派子弟,大多还是去珍泰楼挑选法器。
前世,白飞鸿自然也在珍泰楼买过法器,有一回手头灵石不够,她还用鸾鸟的翎羽抵了一部分账目——珍泰楼素来是愿意照市价收购这些法器原料的。
长久以来,不管是灵石还是材料,都源源不绝地流入珍泰楼,而花家又善于经营,便也成了南地数一数二的豪富。
而眼前的花非花,显然是岭南道花家的本家少爷。
简而言之,他有钱,非常有钱。有钱到可以拿帝江翼羽做的护身法器抛着玩。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白飞鸿想到后面的试炼,摸了摸这枚银花,到底没有拒绝花非花的好意。
“这就对了。”
花非花支颐而笑,大约是等着无聊,他便打量着其他上得问心阶来的人。逐一数过来,打发着等人的无聊时间。
“三十四……这个不行,连站都站不稳了,肯定下一关就会被淘汰的。”
“四十一……这个还算有点意思,嗯——在瞪我?看起来脾气蛮差的样子。”
“四十六——哇,阿白你快看,连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也上来了!”
白飞鸿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被这样扯着也只能睁开眼来,她抱着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会儿……阿白是谁?”她先问了这个实在无法不在意的问题。
“当然是你。”花非花冲她笑笑,“这么喊多亲切,连名带姓喊你多生疏啊。”
但你不觉得这样像是在喊狗吗……
白飞鸿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她感觉得到,对方并没有恶意,总觉得问出口的话,没恶意也显得有恶意了,到时两方都难免尴尬。所以她只是轻轻点一点头,算是应下这个称呼。
“我知道了。”她说,“花花。”
“……花花?”
花非花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异常土……异常朴实的称呼。
然后他便看见白飞鸿再度点了点头。
“对,花花。”她甚至冲他微笑了一下,“听着多亲近,你说是吧?”
“……”
花非花无法反驳。
于是,阿白与花花的伟大友谊就此建立。
“蠢得要死。”
对面的林宝婺像是受不了这股扑面而来的傻里傻气,她鄙夷地瞥了两人一眼,径直起身走到另一边去,和自己的熟人攀谈起来——琅嬛书阁的林家大小姐,自然不会缺少熟人,尤其是能够通过问心阶的熟人。
但花非花与白飞鸿显然都不在意林大小姐怎么样。
白飞鸿看穿了花非花十分不想一个人坐着发呆、无论如何也要找个人一起聊天的心情,便也干脆放弃了冥想,同他一起打量着余下的通关之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你先前说过昆仑墟的考题几千年都没换过……”她回忆着第一关时花非花说的话,“那你知道第二关会考什么吗?”
“应当是开启秘境。”
有一段时间没有别人上来,花非花已经无聊到揪了几根蒲公英开始数花瓣玩。白飞鸿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将金黄的花瓣一根一根拔下来,还在衣摆上逐一排列整齐,一时居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所谓的秘境,就是在此世之外的、独立的小世界。昆仑墟有许多前人留下的大小秘境,有些是仙人留下的一段回忆杂想,也有些是神鸟灵兽所守卫的异宝洞天。其中最有名的,当是白帝少昊所留下的‘大荒’。那是极为危险的秘境,便是大能孤身前往,也很可能陨落在大荒之中。”
花非花一边数着花,一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过,昆仑墟不会让我们去那么危险的秘境。我猜,应该是选一些难度较小的秘境让我们进去,再从中观察我们的表现。第一关问心阶,是在考量参选之人自身的决心、意志与品性。第二关应该是要考量些别的。”
“比如说,个人实力和随机应变的机敏吗?”
白飞鸿思考起来。
“还有与人协作的能力。”
花非花似乎终于觉得这撕花玩的把戏实在很幼稚,他将手里还剩下的两朵半蒲公英塞给白飞鸿,自己低头弯腰,将衣摆上的花瓣尽数掸下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次的考验,应当会让我们组队进入秘境。”
他的目光落在从白玉石阶上相互搀扶而来的一双人影上。
“第四十九和五十……”
他微微眯起眼来,眺望着长阶下方。
“应该不会有人上来了。”
仿佛是在呼应着他的话一样,当那一男一女跌跌撞撞爬到问心阶的尽头,因为脱力而双双跌坐在地之时,众人上方传来了悦耳至极的乐音。
如高山流水,如飞雪长空,如风入松,如天上月。
怀抱着琵琶的女修乘着莲花,翩翩然从天而降,她头戴莲花宝冠,雪白的手臂上,华贵的手镯与臂钏在行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黑色长裙之上是石青色的腰裙,石绿色的飘带在风中婉转飘扬,如同一首歌的余音,袅袅而去。
来人的目光淡淡扫过长阶下或跌倒或挣扎或还没有醒来的那些人,目光转到台上这些人时,端庄秀美而又不失英气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来。
“看来人都已经到齐了。”
她的声音也是偏中性的,介乎男与女之间,既不尖锐,也不低沉,听起来有种别样的美感。她稍稍拨弄了一下琵琶,长阶之下还未通过的众人便顿时委顿一地,昏迷不醒。
“问心阶有时叩问太过,难免会伤人心,在其中耽误太久,对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事。”
女修淡淡笑道,她又一次拨弄琴弦,众人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原本的疲乏与倦怠便尽数消退了。
“如各位所见,我是一名乐修。”
女修轻抚琵琶,话音也如仙乐,令听者不由得凝神侧耳。
“姑射之山,云间月。”她微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接下来,由我将各位带去韶音秘境。”
白飞鸿稍稍吸了一口冷气。
昆仑墟六峰峰主之一,姑射真人,云间月。
她侧过头,看着一无所知,甚至对着云间月双目放光的众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怜悯。
昆仑墟之中,掌管刑罚戒律的是瑶崖峰主荆通,但弟子们最为畏惧的,却是姑射真人云间月。
理由非常单纯。
这位仙气飘飘,宝相庄严,和颜悦色的美人……总是认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别人也能做到。所以,她总是会一脸微笑地安排下一些……让人想掐着她脖子告诉她“你有龙血我们没有这种事很可能会出人命”的任务。
以白飞鸿前世的血泪经验来看……这次的韶音秘境,即使不是大荒那样可怖的大秘境,也绝对不会像花非花说的那样,是什么难度较小的小秘境。
很不幸,当他们抵达目的地的一瞬间,白飞鸿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而水镜的另一边,闻人歌在听见“韶音秘境”四个字时,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错愕。
“简直就是胡闹!”荆通顿时沉下脸来,“韶音秘境是什么地方,也敢领着外门都没入的弟子进去!掌门师叔,你居然也由着她胡来?”
“什么叫‘胡闹’?”
水镜那端传来云间月的声音,她的神情是如此的真挚,话语是如此的诚恳——
“区区一个韶音秘境罢了,想要入我昆仑墟的弟子,总不会连这种秘境都过不去吧?”
——以至于任何人听到了,都忍不住想给她一拳。
谁都能看出云间月没有任何恶意,也能看出她说的真情实感,可见她打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问题是……
“你这就是在胡闹,云间月!”
荆通重重撂下手中的茶盏,震得长几都嗡鸣一声。他瞪着云间月,语气越发严厉。
“别以为你十来岁就能独闯韶音秘境,就等于其他人也能全身而退!要我和你说几次,你云三娘子有真龙血脉,天生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可一般人修不能!我们要选的是适合修仙的好苗子,不是和你一样的——”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都是一个宗门的人,莫要失了和气。”
掌门适时开口,在荆通即将失言前打断了他的话。老人圆滚滚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像每个为孩子吵闹而头痛的老祖父那样,轻轻摆了摆手,神情中添了几分无奈来。
“这样吧,三娘。”他唤了一声云间月的乳名,“这一回你自作主张定下韶音秘境的事,我便不同你追究了。不过,你得好好的把人都带出来,能做到吗?”
刚露出些许委屈神情的云间月听到这句话,顿时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