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靠在椅子上的俞子业半醉状态眯着眼看看地上,看似是看那酒壶,实则心不在此,他知道朝堂上的平衡,他这些年来尽力维持的平衡已经破了。
“楚相.下官无能啊.”
被酒壶摔碎的声音吓了一跳的下人过来,却见到俞子业已经在靠着椅子睡去。
没过一会,下人找来了俞夫人,她到了书房门前,看到身上盖着大氅的俞子业,不由叹息着摇了摇头。
“送回房里去吧。”
像今天这样的时候俞夫人不是没见过,不过只要第二天天一亮,自己的相公又会一切如常。
果然这一次也不例外,第二天清晨,俞子业又变得和往常一样了,仿佛昨天的一切都不成什么烦恼,当然,他也没办法立刻改变什么。——天子旨意一经下达便层层送往各方,京师使者行进的速度有多快,皇榜扩散的范围就有多快。
不到二十天,茗州城城门个几处告示墙上就已经张贴了皇榜,内容很简单,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例数大庸天师的种种功德,对其各种恭维,更是说明天子有感此功绩,想要重赏老天师,同时也希望老天师能为君分忧,还有一些别的缘由,又是夜有奇梦,又是心有忧愁,总之就是希望老天师回京。
第二点:广招天下奇士为君分忧,凡延寿游方驻颜有术,乃至能得长生之妙,或为天子为天下祈福之真妙高士,可享荣华富贵,可受天子册封,甚至可立教传道告示是清晨贴的,而谭元裳的老仆是在告示贴出来之后一刻钟左右就回到了墨家,将之告诉了仍然留在这里的自家老爷。
此刻清晨的膳堂中不只有谭元裳,也有墨奕明和墨家的儿孙。
当听到老仆清清楚楚将皇榜的内容都复述出来,在场的人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墨从宪的一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天子,这是要寻仙问道求长生啊?这不是古来昏君最喜欢干的事情吗?”
话一出口墨从宪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赶忙捂住了嘴巴,不过屋内都是明白人,这么想显然不止他一个。
“唉”
墨奕明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墨晓容则为自己的父亲从粥盆里面舀粥。
说完了皇榜之事的谭家老仆又补上了一句。
“官差正在反复向路过之人宣读皇榜内容,想来也不只是贴了茗州。”
谭元裳忍不住冷笑出声。
“墨二爷的话说得不错啊,这正是古来昏君最喜欢干的事,当今天子嘛.也差不多了!”
墨从宪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谭公,这,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刚刚我是失言了.”
谭元裳笑着看了墨从宪一眼,摇了摇头道。
“以天子之身传召,希望齐老天师速速归京面圣,就算老天师还在人间也只怕是奏不了效的.”
皇榜上的第一条内容粉饰再多,再委婉,但说穿了以直白点表达,就是谭元裳口中的意思。
这实在是荒唐,但比起第一点,第二点则更为荒唐。
“可是这第二条.毕竟是大庸天子下旨,天下间趋之若鹜者,怕是不少啊.”
明宗和武宗可谓是大庸两代圣天子,为大庸打下的基础实在是太坚实太厚重。如今的大庸或许在吏治上已经不如从前,天下污秽之事也不少,可是底蕴犹在,多年以来天下承平诸邦来朝,俨然已是天朝上国,王朝威势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为大庸天子,掌握天下权柄,皇榜一出,天下间不论是坑蒙拐骗之徒,还是真有一些本事的人,响应者定然不会少。
“唉!”
谭元裳也是叹了口气,别说是他,就是墨家人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那乌烟瘴气的场面。
也正如谭元裳所言,皇榜张贴天下,见者不知无不议论纷纷,而心动者不知凡几,行动者也绝不在少数。
但谭元裳不知道的是,在一些存在眼中,除了所谓荣华富贵,“天子册封”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皇帝确实高估自己了,但大庸天子的皇榜确实也不会被低估。
在江河水畔,在近山古县,在边塞老城,在繁华之地天下各处陆续张贴起皇榜,不知道有多少人见之在惊愕之后继而转为狂喜。
有的道人模样,有的僧人样貌,有的衣着华美,有的衣衫朴素,有的单独一人气息平常眉头紧锁,有的两人一起脸上闪过喜色,也有的三人成群身上隐现妖气,脸上欣喜若狂一座小县城外的小山道上,一個身穿灰色旧道衣的青年正在狂奔上山,随后冲入一座破旧的观中,一边跑一边大喊。
“师父——师父——”
道观虽然破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道观里面前后殿堂厨房厢房都有,甚至除了厨房还有一个地方烟雾袅袅,乃是道观中的丹房。
而在道观主殿位置,供奉了一些神像,但中央却是供奉着一些牌位。
观中其他人纷纷闻声出来,也随着回来的人一起走向主殿。
外头弟子叫喊着出来的时候,主殿里面的老道人正在给祖师爷上香,听到喊声对着外头怒斥一句。
“喊什么喊,成何体统——”
外头的弟子才跑到主殿附近,顿时就止住了声音,而围过来的师兄弟们则纷纷凑近,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会那人暂时不敢说。
里面的老道人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给殿中香炉插上一大把香,随后跪拜稽首,一时间里面烟雾缭绕。
香炉前方有许多牌位,若是易书元在这,就能认出摆在最前头的一块牌位上的名字,正是当年在带着石生在废弃驿站遇上过的丹道术士焦增平。
良久,老道人起身走向殿外,见到十几个弟子全都在外头。
“什么事?”
刚刚回来的弟子脸上抑制不住喜色。
“师父,天子张贴皇榜,招天下奇人异士入京面圣,寻求驻世延年之道,承诺应人所求,更许以荣华富贵,还能册封官爵尊号呢!”
“什么?”
老道人脸上露出惊愕。
“你没看错吧,真的是皇榜?”
“师父,千真万确,还有官差在读呢,谁敢假贴皇榜啊?”
老道人脸上的肌肉抖动几下,渐渐也露出喜色,显然他也有些激动。
修行这么久,自觉也算是有所成就,无奈能施展所学的机会不多,珍惜宝材太少。
而这份皇榜一出,那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在向自己招手呢,甚至可能如民间传说中那样,被册封为大庸天师呢!到时候有享不尽的福,哪还需要苦守这个破地方!
“天赐良机,天助我也!皇榜在哪?”
“在城门处!”
“好好好,走,快带为师去,咱们揭皇榜去!”
整个观中弟子都激动起来,纷纷随着师父一起下山.登州城,城外大通河畔沿河繁茂所在,一处告示墙上也贴着皇榜,正有官差高声宣读,外围则聚拢着大量的百姓。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听清皇榜内容也是多有议论,或许茶余饭后还会被频频提起。
但在人群之外,有一清须老儒也在看着那皇榜所在,只是旁人好似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若是有人能注意到老者,并且看清他的样貌,或许就会发现其人酷似楚公庙中的楚相爷。
此刻的楚航只是微微摇头。
“哼,荒谬!”
然而楚航也就只是这么说了一句,随后就转身离去,一步跨出,大通河上水流涌动一番,岸上已经没了那老儒身影。
第744章 鉴法大会
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是揭了皇榜,立刻就会被当地的官差重视起来。在皇榜张贴天下之后,各地揭下皇榜的人越来越多,消息自然也是第一时间传回了承天府,速度快的甚至是在皇榜下发之后的一个月内就已经传回承天府。
这些讯息是第一时间集中到了司天监那边,然后由司天监向皇帝汇报。
尽管已经预料到一定会有人揭皇榜,司马潇还是没想到速度这么快,只得遵照皇帝的吩咐第一时间去宫中汇报情况。
御书房中,得到皇帝召见的司马潇站定之后先行礼后汇报。
“启禀陛下,长风府、青州两地已经有人揭了皇榜,并且响应者为数不少,足有十几人。”
皇帝面露喜色。
“如此快就有了消息,他们何时会过来?可有老天师的讯息?”
司马潇赶忙道。
“回陛下,暂无老天师的讯息,至于揭皇榜之人,地方都会陆续前来京城,只是微臣有一个顾虑。”
“司马爱卿但说无妨!”
皇帝这会显得和颜悦色,司马潇犹豫再三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陛下,微臣和司天监同僚估算认为,此次皇榜昭告天下,响应者怕是会超出预计,届时诸多法师高人汇聚京城,只照着原先的安排怕是会生出乱子.”
话音顿了一下,司马潇才继续道。
“各方法师之中定也有浑水摸鱼欺世盗名之辈,不可不查,也需要一个具体的章程。”
这话皇帝听着就心情愉悦,能人来得越多越好,此刻面对司马潇他倒是尽显开明。
“司马爱卿勿虑,朕会命礼部官员配合司天监,也会命承天府衙和禁军大营配合你们,但你也得给朕审慎对待”
皇帝说了一大堆要求,基本是表明了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司马潇离开御书房的时候不由微微叹了口气,皇上越是和颜悦色,他心中就越是发紧。
司马潇甚至能够想象出一旦自己搞砸了,脑袋分家血溅几步,车裂或者腰斩会是什么个感觉,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在刚刚走出御书房所在的文庆宫的时候,司马潇遇上了以尚书左仆射周显德为首的一群官员。
司天监名义上属于礼部,而礼部又在左仆射管辖范围,见到这一众官员,司马潇赶忙退到旁边几步,向着他们躬身行礼。
周显德须发花白身板略显佝偻,但此刻一群官员都是大步前行,看到司马潇一個个面色冷漠。
“哼!”
一个个官员离去多是冷哼一声,没有谁回应司马潇,更不可能有人回礼,他们去的方向是司马潇才离开的御书房。
司马潇面露尴尬,等众人离开才慢慢直起身子,脸上又露出一丝苦笑。
司马潇当然明白这老相等人想的是什么,估计都把他当成弄臣,甚至可能以为他在蛊惑皇帝,但司马潇自己是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违抗皇命吧?
在司马潇刚刚直起身子目送那些官员进入文庆宫的时候,却有一个人从他身后快步走来,司马潇一看顿时心头一惊,赶忙再次向着来人行礼。
“俞大人!”
俞子业拱手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