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峥倒也没有拦着,反而引着他又问了不少家中的闲事。
等到一刻钟用尽,他这才起身回到了隔壁停尸房里。
又盯着尸首沉吟了片刻,然后就开始伏案书写,写着写着,还会停下来去翻看一下尸身。
约莫一刻钟后,才将答卷交给那驻所百户。
那驻所百户先是不经意的接过来看了几眼,然后就忍不住抬头看向赵峥,脸上再没有冷漠倨傲,满满的全是惊诧赞赏。
因时间还早,他特意批准赵峥先去这附近随便逛逛,但是不能走的太远,要随时等候招呼。
赵峥出门脱了手套,又仔细洗漱了几遍,这才信步出了东关巡检所。
正漫无目的的闲逛,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大哥,走了!”
嗯?!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进了东便门内。
关成德?!
那方才的声音岂不就是二丫?!
这怎么可能?她们怎么会来京城?!
赵峥飞奔过去,仗着锦衣卫的身份插队进了城,垫着脚四下里张望,但却根本没有看到关成德和赵馨的影子。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关成德倒罢了,他早晚要进京赶考,因为原因提前赶来京城,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但二丫怎么可能会和关成德一起进京?
总不会是和张玉茹一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概是因为自己太想母亲和妹妹了吧。
赵峥叹了口气,又重新回到了驻所附近。
本以为此后陆续还会有武举被放出来,但直到时间结束驻所百户派人来通知时,也没见别人从巡检所里出来。
进去之后,同行的九个武举也都交了卷子,一个个紧张兮兮的看着正翻阅答卷的驻所百户。
见到赵峥从外面进来,那驻所百户立刻把手里的答卷一丢,还满脸鄙夷的拍了拍手,似乎是嫌弃那些答卷弄脏了自己的手。
然后他直接点名道:“这些案卷我会封存好,然后派人送到南镇抚司——赵峥,是这个名字吧?”
赵峥拱手答道:“正是赵峥。”
那驻所百户立刻吩咐道:“你把你推断出来的线索,以及推断的过程讲一讲。”
赵峥听了,看看另外九个武举,再次拱手询问:“是否我等都要一一公布?”
“不用!”
那驻所百户嫌弃的一甩手:“你说你的推断就好,他们就没必要浪费口舌了。”
听了这话,那九个武举多少都有些沮丧,但沮丧的程度却也不是很高,毕竟赵峥的优秀肉眼可见,已经到了让大多数人生不出嫉妒心的程度。
赵峥听他这么说,倒也没再客套推辞,直接竖起三根手指道:“我对案情的推论有三条,第一,这两人虽然死于窒息,又装了一肚子的水,但却不是在河里淹死的;
第二,虽然测出了阴气,但这件案子至少有一个普通人类,负责进行了伪装工作,而且还是个胆子不怎么大的人;
第三,那船老大很可能说了谎,至少是不自觉的夸大了部分事实。”
第115章 浮尸案【下】
听到赵峥这番话,大多数武举都有些难以接受,先前曾被记下了名字的年轻人,忍不住跳出来质疑道:“既然肚子里有那么多水,尸体上又留有阴气邪气,头发还缠的那么古怪,赵兄怎么就能判断,他们不是死在河里的?”
赵峥闻言一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其中两个神情表现与众不同的武举,道:“这上面的破绽,苏兄和蔡兄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那两人忙都拱手道:“不敢,若非跟着见赵兄仔细观察两具尸体的口腔,我等多半也不会找到破绽。”
那小年轻听了,又忍不住追问:“到底是什么破绽?”
“很简单,喉咙深处有一些摩擦的伤痕,虽然很淡很浅,但根据伤口的情况、痕迹走向来推断,应该是死后被插进了某种软管——但也不是太软,所以才会刮破了喉咙里的表皮。”
那年轻气盛的武举听了,立刻上前查探尸体。
其余人也好奇的凑了上去,因为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所以还有人找驻所百户借了长明灯。
靠着灯光照亮,众人果然在喉咙深处发现了剐蹭留下的痕迹,对照最近学的伤口鉴定,确实是死后留下的没错。
但还是有人提出了疑惑:“通过这些痕迹,怎么就能看出是插进了软管?”
这回包括那两个看出破绽的,也都转头看向了赵峥,因为他们虽然推断出,这应该和死者腹中的积水有关,但却没办法单从痕迹断定是插入了软管。
“这个需要在心里模拟一下。”
赵峥凑上前,指着喉咙里的几处擦痕道:“你们看,这里是从喉咙到食管的转折处,弯折度也是最大的,仔细看的话,其实可以看出这痕迹是中间深两头浅,凭此基本可以判定是圆形物体造成的。”
说着,他又来到另一具尸首旁,掰开嘴指着同样的位置道:“再看这边,这应该不小心硬戳上去的,所以才留下了切削形状的痕迹,这证明插进去的东西本身较薄——通过两者互相佐证,就得出了中空管状物的结论。”
小年轻看了一阵子,终于恍然点头,然后又不解道:“那你是怎么推断出,这里面至少有一个胆小的普通人?因为他用了管子往胃里灌水?从这个,应该推断他是个胆大心细的才对吧?”
“这个么……”
赵峥目光转向两具尸首链接的地方:“我是从头上这些绳结看出来的。”
“绳结?”
众人看看那乱糟糟缠在一起的头发,先前大家都认真排查过,那头发除了乱就是诡异,哪有什么线索可言?
“来,咱们把这尸首翻过来。”
赵峥招呼众人一起动手,小心翼翼的把两具尸体翻了个身,让他们面朝下躺在地上。
然后他又指着那缠在一起的乱发道:“现在你们再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众人再次围上来打量,半晌,忽然有人‘咦’了一声,指着那团乱发道:“你们仔细看,这些打了死结的头发,好像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就是、就是……反正就是不对!”
那人虽然看出了不对,但一时却形容不出来,只好转头求助的看向了赵峥。
赵峥这才道出谜底:“问题就在于,这头发编的有些过于整齐了。”
过于整齐?
众人看看他,再看看那缠在一起的头发,这乱七八糟的哪里整齐了?
“不要笼统的的看,你们具体看那些打了结的地方。”赵峥凑上去,依次点出十几个发结:“仔细看它们的大致朝向。”
经他这么一指点,众人这才渐渐看明白,那头发纠缠的看似混乱,但许多打了结的头发,朝向都相对固定,都是朝着两侧,或者说是斜上方。
这时一个武举脱口道:“这些结,是有人一个个打上去的?!”
“没错!”
赵峥接茬继续解释:“若是凭借鬼魅邪祟之力,操纵头发纠缠在一起的话,那这打结的地方应该会更加散乱无章,而不是大多数都朝向两侧斜上方——除非是有人在尸体两侧打的结,才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
众人听了,无不宾服。
若不是赵峥亲手指出来,他们根本想不到这头乱发竟还有规律可言,更想不到能据此推断出,是有人故意伪造的假象。
这时众人还是有些不解,他又是怎么从头发上,推断出这个伪造发结的人,胆子不大的呢?
“这个就纯粹是推测了。”赵峥说着,指着地上两具尸首问:“你们看这两具尸首的面容,有没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众人几乎没有犹豫,就都齐齐摇头,女举们更是露出怜悯的表情。
这两个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不说,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安详,就好像不是窒息而死,而是在睡梦中忽然死去的——这也是大多数人,都认定他们是被鬼魅所害的主要原因。
赵峥又继续道:“既然死者的面部表情并不狰狞,如果将头发系在一起的人,胆子足够大的话,又何必要让他们同时面朝下,然后再去系头发?”
众人大多点头,但也有人提出质疑:“会不会是因为仰躺着比较好梳理头发?”
“区别不大。”
赵峥指着那乱发道:“这些头发基本上都是从中间打的结,和脑后的发根没什么关系。”
发问的武举点点头,也认可了赵峥的说法。
然后又有人好奇道:“那船家撒谎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就是凶手,或者帮凶?”
“这倒未必。”
赵峥摇头:“那船家是个善谈的,而且在询问的时候,我发现他有强烈的想要说服取信别人的倾向,这样的人,很多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添油加醋,好让别人相信自己。
我估计他并不是有意欺瞒,而是在见官之前,就习惯性的对别人夸大其词,等见了官自然也不好再改口,而且说着说着,多半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顿了顿,赵峥又继续解释道:“具体来说,我认为他可能说谎的原因是,他一口笃定自己看到尸体打转,中间还有个漩涡,但打捞尸体时,却让儿子下到水里负责托举。
如果他是个对儿子不好的父亲也还罢了,但我仔细盘问过,他对大儿子十分宠溺——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让儿子轻易犯险?
除非当时根本没有什么看到异常现象,既没有漩涡、尸体也没有打转——或者说只是在水流冲击之下,正常的打转。
否则这些情况再加上纠缠在一起的头发,任谁见了也应该再谨慎一些的。”
啪~啪~啪!
赵峥这番推论刚刚说完,角落里就传来了鼓掌声,确实一直旁听的驻所百户,忍不住鼓掌赞道:“今儿我也算是开了眼了,原以为是陪你们闹着玩儿,不想竟碰到了行家里手!”
说着,他笃定的问:“这应该是你家祖传的本事吧?”
“呃……”
赵峥含糊点头:“算是吧。”
众同年武举此时也都是心悦诚服,那与赵峥同岁的年轻武举,忍不住期盼道:“除了这个,赵兄你可还看出了别的线索?!”
“这个么,我倒是对其中一个死者的身份,有些不太成熟的推断。”赵峥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少年的脚底:“这具尸首脚心的老茧,诸位应该都看到了吧?”
众人齐齐点头,这样明显的痕迹,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而且基本都在答卷里,推断这名死者应该是长期需要踩踏某样东西,所以才会在脚心上练出茧来。
“那他两边后槽牙的不正常磨损,大家应该也都记录在案了吧?”
这回只有一半人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