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没有分辨,默然上前望着她从柜子里寻出来的一件件首饰,发现兰殊以前的首饰都十分繁丽,与她现在素雅的风格一点儿都不相同。
首饰盒翻了一遍没寻着,卢梓暮想了想,又打开了兰殊惯来喜欢收纳各种不知放何处的杂物的皮箱。
先是一副弹弓,冒出了一股调皮劲,令秦陌眼里浮出了一缕惊色。
接下来还有更多男孩子幼时喜欢过的玩具,蛐蛐罐,捶丸,蹴鞠球,乃至当年在男孩里头盛行的十八铜人泥偶,她竟还全都集齐了。
秦陌的心角犹如被人捏了一下,越看,越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她。
卢梓暮找来找去找不着,从皮箱深处捞去,缓缓拿出了一副狗面具。
秦陌掀起眼皮,朝前看去,瞳仁猛地一缩。
“咦,这副面具竟然还在?”
卢梓暮自言自语了声,刚将它握在了手里,转眼,一只修长的大手伸来,径直把它抢了过去。
“你干什么?”
卢梓暮斥道,抬起头,只见男人的目光紧紧盯向了眼前的面具,眼神颤抖,双唇一下变得苍白无色。
卢梓暮望着他的眼神,再看了眼那张面具,一时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微变。
她一改刚刚直冲的模样,干咳了声,缓缓站了起来,张了张嘴,犹疑地探问道:“世子爷,见过这副面具?”
秦陌的眼睫颤了一下,动了动唇,“见过。”
卢梓暮的心一下提了上来,“何时见过?”
秦陌看向了她,“隆庆二十六年,上元灯节。”
卢梓暮一瞬间花容失色,“所以那天晚上,和阿殊在一起的人是你?”
秦陌的手一抖,那自描自绘的面具哐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第070章 第 70 章
七年前。
隆庆二十六年, 正月初三。
天空纷飞的大雪连着飘了整个年关,老天爷大发慈悲,终于在今日露出了一些施舍暖阳的端倪。
金色的光辉洒在了白雪积压的黑瓦上, 长安城各大世族门庭若市,正是一年开头,相互窜门的好时光。
五姓世家的崔府, 远从清河老家过来的几房庶出叔伯, 领着家中各自拔尖的儿郎, 拱手在大前厅作揖,见过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笑得眼睛没缝,连声道好,忙叫身旁站着的几位亭亭玉立少女,出来给亲戚尊长福礼。
口中喊着叔叔伯伯表兄弟,实则这些个, 才是她们真正的直系亲人。
崔家庶房的女儿,有出息的, 都挤破头的归纳在了长安待嫁。
崔老太太就近拉起了其中一位女娃的手,指着这一排豆蔻少女, 没口子的在她们亲生父母面前夸赞起来。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个个还生得钟灵毓秀, 以后铁定会有大出息。
届时嫁个好夫婿, 封个诰命,整个家族都是无上荣光。
整个暖阁大厅里,一时间欢声笑语。
直到几位伯母婶婶堆着笑询问起这帮女娃之间的才华较量, 好奇她们之间孰高孰低, 哪个是如今崔氏女儿第一。
几名少女面面相觑,纷纷红着脸低下了头。
崔老太太膝下的嫡系小孙女, 七八岁孩童,天真烂漫,抢着话道:“这几个姐姐都很好,但第一的姐姐不在这。她已经好些天没出院子了。”
话音甫落,满庭尊长面露惊疑。
五姓女名满天下,素来相互争高。
每逢春日,世家贵族一茬茬宴席开的最盛的时节,哪家不想着法子让自家贵女冒头,博一个首屈一指的好名声?
怎得崔家这会儿,还把最好的藏起来了?
崔老太太轻咳了咳,叹笑道:“那孩子的功课是极好,远在这些孩子之上,可就是性子还不够稳当。总归还得再养养,才好出来见人。”
膝下的小女童立时补充道:“那姐姐前阵子同人打了一架,祖母正罚她禁足呢。”
几位长辈神色微变,忍住了口中的哗然,不由面面相觑。
崔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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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的后花园内,一方露天的水榭之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倚在了红漆栏上,眯缝着莹莹的星眸,晒着暖阳。
那身影着一袭儿郎的青色圆袍,远远听到右方回廊传来了阵阵大大咧咧的脚步声,扭过头来,却是一张十分清丽动人的芙蓉面。
卢梓暮的母亲与端华贵妃一胞同生,端华贵妃如今是今上最宠爱的妃子,崔老太太明令不许任何人探看兰殊,崔氏家仆却没人敢去拦她的脚步。
这厢,卢梓暮提着裙摆一上石阶,便泼刺刺道:“阿殊,把你的常胜将军借我一下!”
兰殊看她一眼,咚地一声躺了回去,“我还以为你是来救我的呢。结果,居然来替薛大公子传话的。”
卢梓暮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是他要的?”
兰殊闭着双眸,懒洋洋道:“你又不会斗蛐蛐,难不成要来炸了吃吗?”
“胡说八道,那玩意能吃吗?”
“哎,别说,我还真听说南疆那边专门有这么一道菜,在当地还很出名呢。”
“咦——打死我都不吃!”卢梓暮眉头鼻尖皱成了一团。
兰殊睁出一条眼缝看向她,盈盈笑了下,“我倒是蛮好奇的。”
卢梓暮努着唇角,完全不能接受,但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拖她起身:“快去拿来借我。不然他要输了,就没人请我去吃月华楼的全羊宴了。”
兰殊没骨头似的赖在栏上,“不借。”
“为何?”
“你说为何?当初要不是他偷偷带我出门,又不翻黄历,遇着了他的死对头,我能为了救他,一时情急,朝人家身上泼泔水吗?”
男孩子之间一时间没看对眼,打架斗殴实在是太正常了,只要没出大问题,家长们相互赔礼道个歉,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亏就亏在,她其实是个女孩子啊!
这一泼下去,恶心的人家哇哇大哭,直接告到了崔府来。
真是被坑惨了。
卢梓暮弯下腰,讨好地晃了晃她的手,“我的好殊殊。”
兰殊笑着将她一甩,“谁是你叔叔,占谁便宜呢。”
卢梓暮一愣,望着她促狭的笑意,不由磨了下牙根,一屁股往旁边坐去,狠狠哼了一声。
“你朝我哼也没用,都是朝朝自己造的孽。你去跟他说,他要是不想办法救我出去,休想我再帮他。谁大过年的在家禁足,他把我害成这样,他睡得着吗?”
“我看他最近睡得挺好的。”卢梓暮瘪起了小嘴,“主要是他不成了......”
“啥?”兰殊撑腰跳起,“他几时死的?”
“不是,不是。是自上回的事一出,薛家族长觉得你俩过从甚密,特意找他问话是不是属意你,要不要替他出面先同崔府预定一下。他说他还想自由几年呢,为了他的清誉,最近要对你避嫌。”
兰殊咬了咬牙,“他很可以。”
她为了他两肋插刀,他这会一面对她避嫌,一面搁这请暮暮吃全羊宴。
真是重色轻友的典范。
卢梓暮又抱过来央了她几下。
兰殊冷笑一声,苦口婆心道:“我不借,是为了他好,他都十六了,还这么不务正业,整天到晚斗鸡走狗,外邦话就不好好学,以后还怎么继承家业,娶你为妻?”
卢梓暮脸色一红,轻呸了她一声。
“你就可劲儿打趣我俩吧,他还知道害怕败你和他的清誉,就不想想我的清誉,都被你这张嘴里的‘朝朝暮暮’喊光了!”
那是因为他不介意和你有流言蜚语。
兰殊心里施施然想着,也不说破,只捏起暮暮的脸笑道:“你忘了当初我挨过的打了?”
要不是因为和薛长昭的不打不相识,完全就是为了卢梓暮,兰殊能记恨到现在,一直揶揄他俩吗?
回想那一日,卢府乔迁盛宴。
兰殊一身小小少年的装扮,混迹在一众崔氏儿郎中间,溜出来凑热闹。
吃饱喝足,她听闻卢府后院的构造风景别致,便跑到了人家后花园散心。
正好看到了卢梓暮在石榴树下,踮着脚,晃着杆子打石榴。
卢梓暮比同龄人矮小许多,兰殊却从小高挑,见她够不着,好心上前笑道:“姐姐需要帮忙吗?”
卢梓暮回过首,双眸宛若被灼。
她后来曾直言回忆,这一天,第一次看见兰殊时,几乎是惊为天人的。
卢梓暮当时觉得兰殊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
她一开始也没认出兰殊是女儿身,甚至没看出她比自己小。
是以,当兰殊爬上树为她摘石榴,卢梓暮站在树下接过她丢下来的红果子,迎上她蹲在树杈间,望着她莹莹发笑,一瞬间脸色通红。
后来,兰殊从树上跳下来,却一时没踩稳地面。
卢梓暮见她身形猛晃,本想上前扶她,奈何她那小身板,哪里撑得住兰殊高挑的身形,天旋地转间,兰殊就把她扑在了草垛里。
恰在这时,薛长昭提了一篮卢梓暮最爱的点心寻了过来。
卢梓暮这丫头自小性子单纯,说白了,也是有点愚笨。
薛长昭与她比邻而居,见她总是因为听不懂其他姑娘的冷嘲热讽,不太合群,并不嫌弃她笨拙,反而一直都很护着她,钟意她无暇的心地。
这会一见其他男孩子趴在了她身上,薛长昭第一反应就是对方见她不懂人情世故,见机欺负了她。
薛长昭神色一变,眼里登时酝酿起滔天的怒火,当即就拽起了兰殊的衣领。
兰殊哪是束手就擒的性子,向来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