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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辣文小说网 > > 白骨观 > 第90节
    明先雪要他们做良民,他们自然就变得老实巴交,勤恳善良。

    白鹤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明先雪,背脊阵阵发凉:我为什么觉得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手撕厉鬼的你比较平易近人?

    明先雪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只问白鹤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明先雪的语气轻轻的,像蜡烛上的烟一样,但透出一股尖锐,如隐没在蜡烛里的烛台尖刺。

    白鹤打了一个寒颤,倒也不敢隐瞒,只说道:“这……这……那个……那个……我啊……我呢……听到了这么一个……”

    明先雪还是微笑着,却又能叫人隐约察觉到他的不耐烦。

    明先雪柔声说道:“你若能把此事在三句话内说完,就再不好过了。”

    白鹤忙止住了结巴,答道:“三界都传遍了,狐子七和庆郢殿的公子私奔,要在月圆之夜在木鸢山成婚。”

    明先雪听得这话,顿在原地,却也没别的表情,嘴角挂着的笑还在,只是凝固了。

    他一动不动的,静静站在那里,就这样看着白鹤。

    此刻的明先雪,仿佛静止成了一张极美丽的画。

    白鹤却被他盯得发毛,恨不得立时就飞走。

    但是明先雪散发出的某种危险气息,让白鹤反而不敢骤然离开,只把自己纤长的脖子缩了缩,喉咙发出咕咕几声。

    过了许久,明先雪才似回过神来,坐回书桌前,将那卷写到一半的经文收起。

    白鹤见明先雪还算平静,便小心道:“这……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自然是有误会。”明先雪答得干脆,“这一听就不合情理。首先,狐子七和庆郢殿的公子显然没有私情,退一万步来说……不,就是退一万万步来胡说——即便是有……”明先雪蹙了蹙眉,对这个假设的憎恶溢于言表,“即便是有,这点消息又怎么可能传遍三界?还把如此确切的时间地点摆出来,这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白鹤听到明先雪如此理智地分析,也放下了一颗咕咕叫的心,忙说:“是啊,是啊,这肯定有问题嘛!”

    白鹤打量着明先雪的神色,又低声道:“我刚刚看你的表情,还以为你……”

    “我不会如此误会于他。”明先雪答道,“但我也很不喜欢听到这种传言。”

    明先雪把桌面的经文笔墨清理后,又将那红坛子放到桌面上,倒到砚台之上。

    这鲜红的汁子流到砚台上,好似朱砂墨。

    白鹤又说道:“这显然是一个陷阱。你也要去吗?”

    “我自然要去。”明先雪温声答道,“而且,这事儿也怪我。”

    “怪、怪你?”白鹤怔住了。

    明先雪叹气:“也是我做事不够周全,竟重蹈覆辙,让小七离开我的视线,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我不对了。”

    白鹤只恨自己没有手,否则他就可以一脸困惑地挠挠头了。

    故而,他只能动了动翅膀,歪了歪脖子,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疑惑,就是一只动脖子的鸟。

    白鹤盯着明先雪,感叹:好神奇啊。这么漂亮的脑壳里居然装着一个有大病的脑仁儿。

    那天过去不久,就是举城欢腾,百鬼同庆的城主大婚。

    明先雪把狐子七迎娶回家,拜了天地,结下生死不离的婚契。

    锦户绣阁,血月斜照,红烛高挂。

    城内欢腾喜庆,一片和乐。

    新婚燕尔这阵子,明先雪看起来情绪非常稳定,和气温柔。

    白鹤看着,都快联想不起第一次见明先雪时的状况了。

    白鹤也一直很好奇狐子七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

    他原猜测,能把这明先雪迷成失心疯的狐狸精,大约是什么狐狸中的狐狸,妖怪中的妖怪,一流魅惑一流心计手段的极品千年狐狸吧!

    待真的见了,白鹤只有一句话:噶??

    狐子七天性颇为奔放自由,原在城池里过得不错,但久了也想出去逛逛。

    白鹤看狐子七走了,还有点意外,竟问明先雪说:“你不说,让他离开你视线是个错误?我以为你不会舍得叫他走的。”

    明先雪轻轻抬眸,笑着答道:“他是狐狸,又不是狗,总不能拴着。”

    语气里是一片开朗的豁然,却又叫白鹤感到一股封闭的幽暗。

    白鹤却怕这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鬼仙又要发癫,便说道:“我知道你们情深义重,但这狐狸去得久了,你也是会想他罢?”

    明先雪笑笑:“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言罢,明先雪又提起朱笔,轻轻在纸张上描画。

    白鹤站在窗台旁,伸长脖子往里头看,就看到画纸上画的是一只九尾狐。

    那朱笔勾勒出的狐狸,美丽多情,栩栩如生。

    那九条尾巴更是点睛之笔,蓬松柔软,丝丝分明,尾巴的末端轻轻卷曲,如同百合的花瓣。

    原也是极生动美丽的一幅画,却又因每一条线条都是朱笔勾成,使得狐狸从头到脚都覆盖着深深浅浅的红色,落在白似雪的纸张上,微微显得有些刺眼。

    话说狐子七离开鬼城,一路扶摇而上,半日就回到了人间。

    人间的日光照到身上,那温暖的触感反而叫狐子七有些不习惯了。

    他皱了皱眉头,眯起眼睛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在鬼域中待久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那里的寒冷和阴郁,竟是暗暗抱怨这人间的阳光太过热烈。

    他原以为自己想念人间的喧嚣与繁华。

    然而,当他站在街道中,看着人来人往,听着人声鼎沸,嗅着各色气味,却只感道一阵局外的清冷。

    再度置身尘寰,他确实感到了一种熟悉,但那种熟悉却带着一种遥远的距离感,让他无法真正触及。

    就像是……

    就像是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回到了人间,但他的心,却被落在了清冷幽暗的鬼城阁楼中。

    他甩了甩头,又想:我身为山中野狐,对红尘俗世本就不过尔尔,大概比起人间,我还是更喜欢山林一些。

    如是,他身体一轻,缩地成寸,又到狐山之中。

    九青显然而不在山内,但这不妨碍他对狐山感到非常熟悉。

    踏入山林的那一刻,就有睽违念旧之感。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树叶的芬芳,拂过皮毛的温柔,化作一阵莫名的安心感。

    他想:我大概还是那只野狐狸吧?

    他化出狐身原形,在山林间自由奔跑,追逐蝴蝶,戏弄松鼠,捉鸡撵狗,仿佛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的时光。

    玩累之后,他又只身跳入清澈的溪流,冰凉刺骨溪水浸湿他的毛发,叫他如裹了一身厚重,却又让他感到无比舒爽。

    他俯身喝水,看着水中的倒影,却又微微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有些陌生。

    或许,是因为修为暴涨,他身形比从前庞大了,更别提身后九条尾巴,叫他此刻也称得上威风凛凛。

    夜幕降临,晚风阵阵,身上残留的水珠变得有些湿腻。

    他便跳上岸,甩了甩身子,九条尾巴转了转,将身上水珠尽数甩去。

    随后,他便舒展四脚,伏在柔软的草地上,抬头仰望星空。

    夜空如洗,一片深邃的黑色铺展开来,繁星点点,犹如镶嵌在上的明珠。

    却是这样的一张绸缎似的夜空,叫狐子七望一眼,就联想到明先雪。

    他原本就觉得明先雪像月亮,看着看着,又觉得明先雪也像夜空,再细细看那些或明或暗、或密或疏的星星,竟然又觉得每一颗都有与明先雪相似之处。

    他闭上眼睛,想起明先雪。

    他睁开眼睛,也想的是明先雪。

    看着爪子下的草叶,让他想到明先雪手指的抚触。

    看着潺潺的流水,叫他忆起明先雪的柔情。

    就是被风吹过,他都能想到明先雪的气味……

    就像是,只要他的心还在跳动着,他就不得不思念他。

    这一切都那么像明先雪,却都不如明先雪。

    因此,每当联想到明先雪的时候,狐子七就有一种难言的不耐。

    他的心怦怦地急跳着,仿佛是要破出他的胸骨,化作蝴蝶飞向那个三界中最幽深的角落,扑到那一抹最雪白的袖子里,融成他肌肤的暗香,做他身体里最不能割舍的一个部分。

    狐子七终于明白了,自己根本无法离开明先雪。

    无论是在繁华的人间,还是在苍翠的山林,甚至是那令人向往的神仙上界,都比不得鬼域。

    谁曾想,他修了一千年的道,得到飞升,最终寻到的天堂,竟是在九幽之下。

    狐子七心中急切,正欲匆匆起身离开狐山,回到那令他魂牵梦绕的鬼城。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叫唤:“小七,原来你在这儿啊。”

    狐子七怔了一下,回过头来,发现竟然是九青。

    “九青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狐子七倒是很惊讶,想起之前遇到神秘青衫男子的事情,又问道,“我听明先雪说,你和庆郢殿主去营救东源了。现在东源可安好?”

    “他没事,就是受了点儿惊吓。”九青答得干脆,“只是我们都挺担心你的,虽然大概知道你是被怀骨接走了。但东源大约不肯信怀骨会好好待你,十分的不安。我也劝过他,他现在也好些了。”

    狐子七噎了噎,问:“前辈是怎么劝他的?”

    九青回答:“我就说,东源你也是废柴一根,操这个心做什么?连青衫都打不过,还想从未晴君手上抢人吗?也不怕短命。”

    狐子七闻言微觉惊骇:“你知道他是未晴?”

    “我还知道他是明先雪。”九青缓声道。

    狐子七越发惊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你差不多吧,听着未晴堕仙的故事,又看你和怀骨之间的互动,想想也就明白了。”九青回答道,“当日,我听说你和东源私奔的谣言,这流言里还大肆宣城你是我的弟弟什么的。我便知道这背后有鬼。庆郢殿主也听说了,便和我一同下界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狐子七颔首:“明先雪也是听说了这个流言了。”

    “我其实碰上明先雪了。”九青说道,“他跟我说,要杀了青衫。我说不至于吧。他想了想,也同意了,说大喜日子不要杀生。我也承诺他,会给青衫一个很大的教训,他便没有多说什么。”

    狐子七蹙眉:“那个青衫男子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