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大殿。
静室。
禅儿盘膝坐榻之上,闭目入定,气息吐纳无声,身躯朦胧,似是融入天地之中。
她身后,黄泉母树的虚影婆娑摇曳,银白色的锁链如根须般插入虚空,源源不断地引入黄泉阴气,壮大黄泉树影。
树冠雾气缭绕之中,六道轮回的虚影若隐若现,气流鼓荡牵引,混混洞洞,便如六枚晦涩难明的灰色果实悬挂树梢,无声诉说着生死轮回的奥秘。
六道虚影并非他物,正是硬盘圣女锦瑟的六道转世之躯,她修习‘轮回转生经’不得其法,困在通幽期难有作为,换成禅儿修习,如鱼得水,水到渠成,毫无瓶颈可言。
禅儿生来就是吃黄泉妖女这碗饭的。
静室屋门推响,一身影蹑手蹑脚朝着坐榻上的禅儿走去,脚步虽轻,但对感知敏锐的禅儿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瞬间让她从入定中惊醒。
禅儿尚未睁眼,便已从熟悉的脚步声中认出了来人,心头大喜,当即便要飞扑过去和相公亲亲。
转念一想,向远这一走就是两个月,四舍五入等于两年,扬起的嘴角顿时压了下来,天下第一好的相公,也下滑至成天游手好闲不沾家的死鬼。
临近年关,向远一进门,禅儿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向远知道回来陪她过年,禅儿很高兴,但死鬼一走就是两年,禅儿很不开心。
要相公哄才开心。
向远走入静室,见屋内黄泉母树、黄泉阴气、六道虚影,暗暗点头,刚刚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纯属幻觉,这才是黄泉道的正统画风。
他原地观望片刻,有感禅儿修为大进,再看六道轮回中端坐的六个姣好身影,不禁暗暗点头。
锦瑟介娘们或许不咋地,彻头彻尾的坏女人,但颜值耐打,盛颜仙姿,艳色绝世,六个转世身躯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缺少有趣的灵魂,还是禅儿好看。
向远搓搓手爬上坐榻,取出悟道蒲团坐下,抬手一托将禅儿抱在怀中,心有灵犀,知道她谗相公的二手情话,果断在其耳边递上大量甜言蜜语。
禅儿嘴角微勾,眼睛笑成了月牙,芳心大悦,依旧不愿醒来。
喜欢听,多说点。
“相公想禅儿了。”
一句话杀爆,禅儿当即醒来,转身揽住向远的脖颈,唇齿相依,片刻后怨气满满道:“相公说了句游历天下,便一去不回,是不是已经忘记禅儿了?”
“怎么可能,相公拼上性命不要,才换来禅儿倾心相待,至少三五十年内忘不了禅儿。”
“……”
听闻此言,禅儿大为不满,小脸气成包子,捏住向远腰间软肉狠狠一转,给他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向远翻翻白眼,知道禅儿想听什么,并指成剑举在头顶:“黄天在上,明月可鉴,向某游历天下这些天,未曾和白龙师姐见面,每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禅儿,若有一句谎言,就让我……”
话到最后,被禅儿捂住了嘴。
可不能乱说,万一老天爷当真了呢!
向远顺势停下,没有将下半句‘就让我被剑心斋抓回去当星怒力’的毒誓说出来,求夸奖道:“年关将近,相公知道禅儿孤身一人,便回来和你做个伴。”
“姓萧的呢,相公舍得她孤身一人?”
“姓萧的是谁,与向某有何关系?”向远一脸诧异,如果是萧何,爱咋咋地。
见向远装傻充愣,禅儿轻哼一声,便没再深究什么。不管怎么说,向远过年时来找她,说明她在向远心目中的地位高于萧令月,是她赢了。
以禅儿的性子,不会满足只赢一次,要赢就赢到底,让萧令月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她抬手一指点在向远眉心,轻轻一推,便将天生神力压在坐榻之上。
有过之前屡败屡战的教训,禅儿多少有了些鶸的自知之明,祭出极乐道的采补之法,吃拿卡要,坚持不泄。鬓发如云,水韵妖娆,在妖女的路上策马狂奔,越战越勇,然后……
人菜瘾大。
鶸底子太差,用上采补的法子还是个鶸,向远也不为难她,草草了事便有余嘤绕梁,随她去了。
两月未见,小别胜新婚,两人恩爱缠绵,依偎一处互诉情话。
直到天色渐晚,禅儿才走出静室,招来侍女抱琴,让其在小阁设宴,好好给向左使补补身子。
这不是禅儿的原话,但在抱琴听来,就是这个意思。
……
小阁顶楼。
帘垂雾霭,琼香缭绕,异果美酒,百味珍馐。
向远正襟危坐,禅儿依偎在旁,玉筷取佳肴美食递在相公嘴边,见其低头只顾吃菜,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向远之所以低头,是因为桌前有六位美人献舞。
准确来说,是禅儿取轮回古镜,使了个分身的法子,操控锦瑟六世轮回之身被迫营业。
六人舞姿轻灵,移步凌波,便如花间飞蝶,摇曳纤妙。
锦瑟得众星拱月,本就说不尽的绝美容颜,更加出尘清雅,高贵绝俗。玉指轻扬,持团扇半遮面,弓腰旋动开合,行云流水,飞若凤舞。
非常正经的集体舞,就是衣着有些不妥。
白色牡丹蝉翼烟罗,几根丝带系着,外穿翠水薄纱,香肩美背一览无余,每每舞动上前,盈盈一握的腰弓弯下或后仰,便有幽兰生香,清影缥缈。
禅儿什么的,小醋坛子一个,吃醋的本事,和商清梦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向远心里有数,这哪里是让他欣赏舞姿,分明是小别胜新婚的一道测试题,故而看都没看一眼,更没有元神感知,看到锦瑟后腰左侧纹了一朵鲜红的彼岸花。
“相公,别光吃菜,你的几位姬妾排练了好些天,你若看都不看一眼,未免太不解风情了。”禅儿在向远耳边幽幽吹风。
“一般货色,六个加起来,不如禅儿一个脚趾头,看她们还不如看这盘菌子。”向远不屑一顾,仰头将一盘菌子喝了下去。
“相公好不晓事,禅儿为讨你欢心,编排了好长时间的舞曲。”
禅儿缓缓起身,得六位美人簇拥,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轻舒云手,舞动幽兰之姿,另有月华引落,足下生光,出尘如仙。
向远这才目光如炬看去,待一曲落罢,起身相迎,揽美人在怀:“禅儿,你跳舞真好看,她们六个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
“可她们皆由禅儿操控轮回古镜驾驭。”
“那倒是奇了,不知怎么的,相公眼中只有禅儿……”
狗男女对视,双双眼神一荡,依偎一处便要行那干柴烈火之事。
邦邦邦!
房门敲响,传来抱琴的声音:“圣女大人,拘魂使罗长老、索命使乌长老在外求见,来找左使大人。”
“谁啊,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向远冷哼一声,古语有云,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他一直深以为然,今天别说两个黄泉邪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在外面等着。
“可是两位长老有要事……”
“闭嘴,让他们等着!”
禅儿烦不胜烦,屋外的抱琴立马噤声,小心翼翼退出了小阁。
一炷香后,向远晃悠悠走出小阁,在圣女大殿中厅见到了两位黄泉邪使。
拘魂使罗郁灵。
索命使乌冢。
看名字,评价邪魔歪道失之偏颇,但配上两位的尊容,就是彻头彻尾的黄泉道画风了。
罗郁灵身着黑袍,面容枯槁如干尸,眼窝深陷,仿佛两个漆黑的窟窿,气息半点也无,近在眼前也听不到呼吸心跳,像极了还在土里埋着的僵前辈。
乌冢一袭惨绿衣袍,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多年未见阳光,毫无血色。双目空洞无神,眼白占据了大部分眼球,瞳孔却小如针尖,近乎有眼无珠,嘴角微微上扬,便有两排森白牙齿露出。
这两位的尊容,大晚上的,鬼见了都要打个哆嗦。
“向左使,终于找到您了。”
“前段时间听闻左使归来,属下二人苦等多时,提心吊胆,生怕被左冷邪那厮暗害,差一点就见不到您了。”
罗郁灵和乌冢哭丧着脸上前,一人一句委屈,痛斥左冷邪祸害黄泉道的恶行,并希望向远站出来主持公道,还黄泉道一个不见天日。
“左使大人,你看看黄泉道都被他变成什么样了!”罗郁灵忧心忡忡道。
“是啊,提起我们黄泉道,名门正道哪个不是人人自危,可现在,过个年而已,姓冷的又是挂灯笼,又是扯红布,搞得这么喜庆,人心都散了。”乌冢跟着附和,大倒苦水。
“长此以往,我们黄泉道和名门正派还有什么区别!”罗郁灵震声道。
“不能这么说,我们黄泉道门人也是爹娘生养的,过年包两个红包很正常。”
向远恶狠狠吐槽了一下:“再者,以本座对名门正道有些了解,咱们黄泉道固然不做人,他们也未必是人。”
不是说名门正派欺世盗名,而是这群人心黑手狠,一个个手段下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刚出南疆,游历不到两个月,就因为近墨者黑,出淤泥而全染,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粉粉嫩嫩的小白花了。
罗郁灵和乌冢闻言一愣,不明白向远哪来这么大感悟,继续说道:“左使大人,您不在的这两年,姓冷的倒行逆施,铲除异己,戕害群雄。仗着道主和圣女不管俗事,将黄泉道变成了他的一言堂,如今权势滔天,恐要对您发难。”
“黄泉道上下人心惶惶,就等左使大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了。”
“左使文韬武略可定乾坤,属下二人追随左使多年,深知您的本事,提起您,黄泉道上下哪个不是心悦诚服。姓冷的只是嚣张一时,只要您肯出手,不,都不用出手,只需振臂一呼,便有门人云集响应。”
见他俩老实巴交,满口大实话,完全不懂阿谀奉承,向远不禁点点头,摆开积年老魔的姿态,眯着眼睛道:“本座面前少废话,姓冷的怎么你们了?”
“姓冷的纠结党羽,仗势欺人,已成气候,左使大人培养的门内骨干被他一一铲除,全换成了他的人……”
“巧立名目,虚报账目,私设关卡,强征暴敛,颠倒黑白,徇私舞弊……”
“还有呢,这两年好些个仓库莫名其妙就失火了,那都是您的心血!”
巴拉巴拉一堆话,总结下来,黄泉道苦左冷邪久矣,需要向问天站出来主持公道。
你们俩把我当枪使呢!
向远抬手摸了摸下巴,不满道:“既如此,尔等可搜集罪证,将此事汇报道主,他是右使,我是左使,有些事本座不便出面,演变成黄泉道左右二使争名夺利,不说闹出笑话,便宜了名门正派总归不好。”
对于黄泉道的破事,向远这个黄泉左使素来懒得多管,狗咬狗,没一个好东西,最好两边都咬死。
“左使大人,道主坐镇轮回,从不过问教中之事……”
黄泉道信奉黄泉母树,是个有信仰轮回的教派,神神秘秘的道主长年神游天外,除了左右二使和圣女,其他人根本见不到道主。
道主之下,前任硬盘圣女在外不归,禅儿咸鱼一枚,要么修炼,要么被相公修,也无世俗权力的欲望,可划入信仰吉祥物一类。
于是乎,黄泉道这艘大船的掌舵权落在了左右二使手中。
硬盘师伯还是灵光老魔的时候,心狠手辣,颇有手段,和左冷邪明争暗斗,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表面兄弟相称,私底下都恨不得弄死对方。
但总的来说,左冷邪更具优势。
无他,南疆本地人户口,从底层一步步爬起,在黄泉道深耕多年,六位使者得其四,左冷邪的屁股更正。
灵光老魔属于天降系,单挑击败了前任左使,继承遗产,只得拘魂、索命两个堂口支持,外来户只站稳了脚跟,实际根基并不稳固。
虽说自古青梅多败犬,苦天降久矣,灵光老魔生来就是吃黄泉道这碗饭的,在黄泉道做大做强,迟早会占据大权,但……
转职了硬盘师伯。
左冷邪没了桎梏,权倾黄泉道,眼下磨刀霍霍,只待最后一击。
向远一天降系,对黄泉道的了解基本来自禅儿,好巧不巧,禅儿也是天降系,对黄泉道认知有限。向远听罗郁灵和乌冢讲述,才明白黄泉道属于标准的黑暗森林,有实力就上,没实力就下,哪怕左右二使打出狗脑子,道主也不会出面干预。
灵光老魔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只身抵达黄泉道,单挑左使,成功上位。
甭管是否有道主顺水推舟的嫌疑,灵光老魔黄泉左使的实力毋庸置疑,通幽宗师之战,硬碰硬击败了前任左使。
“左使大人,姓冷的罄竹难书,不仅残害门内忠良,凡有忤逆,必置之死地,还勾结外教,将门内的好处让给了旁人。”罗郁灵义愤填膺道。
见向远啥反应都没有,乌冢补充道:“此次年关,左冷邪勾结妖族,找来极乐道,听说还有不死山的人,拿出您早年发掘的一处小洞天,准备邀请他们一同寻宝。”
“???”
一听这话,向远立马就怒了。
硬盘师伯挖掘的小洞天,那不就是他向某人的小洞天嘛,当即拍桌而起:“岂有此理,姓冷的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本座怕了他不成。此獠身具十大罪,日益肆无忌惮,唯有斩了点天灯,方能泄本座心头之恨!”
“左使大人,你夺舍重修,论实力,肯定比左冷邪低了那么一些,可要属下为您找些帮手?”乌冢请示道。
“倒也是。”
向远微眯双目:“极乐道的手段,本座略知一二,倒是这不死山,近些年后来居上,门人个个神秘,不得不防。”
不死山隐秘低调,足迹遍布三国,每次出现都伴随大灾大难,标准的走到哪塌到哪,世人好奇又找不到线索,向远对这一门派知之甚少。
只知道王文叙评价不死山的时候,称其邪魔歪道,乃邪修后起之秀,未来极有可能和黄泉道、王魔殿这些老牌反派并称九大邪魔。
“左使大人,属下和守灵派有些交情,可以小洞天为诱饵,许下好处,找来一两位通幽期宗师助阵。”乌冢狞笑进言。
“……”
拉倒吧,世上哪有什么守灵派通幽宗师,都是名门正派的前辈高人假扮的。
“左使大人?”
“你安排便可,莫要走漏了风声。”向远挥挥手,让罗郁灵和乌冢下去办事。
……
罗郁灵和乌冢离了圣女大殿,出了黄泉道总部,挪移空间消失不见。
片刻后,二人重聚,抵达南疆腹地一处毒瘴峡谷,入甬道,得鬼火大殿,见一阴仄仄的冷面身影。
此人身形消瘦,双唇细薄,下巴尖削,颌下稀须,双目凶狠阴险,教科书级别的反派面孔。
长得这么寒碜,放眼邪魔歪道遍地走的南疆,都是蝎子拉屎独一份,除了左冷邪还能是谁。
当然了,寒碜界也有上下之分。
相较左冷邪身后的四位黄泉使者,以及他面前的罗郁灵、乌冢,他的颜值已经相当出众了。
拘魂使罗郁灵,僵尸脸,窟窿眼;
索命使乌冢,面白如纸,有眼无珠;
添善使黎悼,青面獠牙,满脸横肉;
罚恶使单黑槐,破面鬼头,豺狼之貌;
执典使阎闯,龅牙疏齿,獐头鼠目;
传功使阙阴山,臼头深目,枭蛇鬼怪。
这名字,这面相,再加鸠形鹄面、鹰视狼顾的黄泉右使左冷邪,整一个魑魅魍魉开会,七个人,愣是凑不出一张正人君子脸。
“如何,向问天怎么说?”
“大哥,事情已经办妥,找来守灵派宗师,姓向的必然中计,届时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他必死无疑。”
罗郁灵狞笑开口,而后好奇道:“大哥,姓向的只有化神期修为,至于搞这么大动作吗?”
“除掉他只是其一,另有南疆作乱的通幽期宗师,本座一并请了过来……”
左冷邪看了眼众人,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尔等记住,我黄泉道功法虽邪,但那是前人为图捷径,将好好的神功改成了魔功,如你六人修习的传承,拘魂索命,添善罚恶,这才是我黄泉道正统。”
“向问天,此獠性贪鄙,好凌弱,重修一世,又以采补之法祸害门中女修,若不除了这个毒瘤……”
“我黄泉道难以翻身,永远是邪魔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