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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厄点头,抬手压住眼睛男的肩膀, 把他往前推了一步。

    “小唐,扶他进屋喝口水。”他嘱咐道。

    从?村长家到?老师家也就几百米的路, 宋厄顶多?出了点汗,眼睛男却整个人?都跟脱水一样苍白着, 站都站不直,勉强靠在小唐肩膀上,一步三喘。

    小唐见他这个样子, 心知肚明, 连连点头,扶着眼镜男往屋里走, 一句多?余话?都没说。

    反倒是老师随口问了句:“中暑了?”

    “嗐, 应该是吧,”宋厄抹了把汗, 拿起小唐放下的球杆,“天太热了。”

    “我?屋里有藿香正气水。”老师说,“在电视底下的抽屉里。”

    “不用?,自己?带着有。”

    “也是,你们这种常年要到?处走的,肯定什么?都带齐了。”

    宋厄没回话?,附身找准角度,轻击白球,将另一枚撞进袋里。

    “呦,可以啊!”

    老师围观完他的操作,拍了拍手。

    可能是多?年教书生涯带来的后续影响,这个老师在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夸上两句,眼角眉梢的皱纹也瞧着比寻常老人?和善一些。

    “翟老师,您在这个村子教了多?少年书了?”宋厄直起身,随口问道。

    “几十年了吧,算不清楚,”老师说,“我?父母是城里人?,我?年轻的时候主动请命,被派到?这儿来教书的,后来和我?爱人?认识,就在这里安了家。”

    “您这觉悟可以啊!”宋厄竖了个大拇指。

    老师摇头笑笑:“年轻气盛罢了。”

    他没再继续玩球,可能天太热,球太破,加上手里的杆子也只是随手找来的两根,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手感。

    老师绕着球台走了两圈,把球杆放回到?台面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您觉得这个村子环境怎么?样?”宋厄继续问。

    “和别?处差不多?,虽然贫穷,但骨子里都憋着股劲儿,只要没有天灾,活是不成问题的。”

    “学生都还听话?吗?”

    “都还行,其实现在的教育观念还是落后的,多?数家长都不怎么?愿意孩子在学校里浪费时间。恨不得他们早点儿放学,去帮家里干农活……不知道读书的好处。”

    老师说得痛心疾首,而后又转变态度:“不过孩子们都还是好心的,我?爱人?身体?不好,我?前几年退休,又不小心摔断了胳膊,那帮孩子听说我?家里的事,都过来帮我?干活。很好心的。”

    “要不人?们都愿意当?老师呢,”宋厄笑了一下,把外套拉链拉开,“指定是有点儿好处在的,谁愿意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说的也是。”

    老师喝了口水,偏头把喝进嘴的茶叶吐出来。

    他的身材是很清瘦的,自带一种寻常干活庄稼人?不曾有的文人?气质,蹲坐在石台子上,头发黑白掺杂,梳得很齐整。

    宋厄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开口:“咱村子里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嗯?问这个干啥?”老师很疑惑。

    宋厄说:“也没什么?,就是那天去村长家吃饭的时候,总觉得他和他媳妇关系不是很好。”

    “农村很多?这样的,说不好,两个人?又分不开彼此,说好,一天到?晚又吵又打,女的哭肿了眼睛,男的进不去家门,一晚上抽一盒烟,”老师叹了口气,“我?很多?学生的家长也是这样,他们关系好不好,其实都反映在孩子身上。”

    “那现在自杀的事情还多?吗?”宋厄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拐弯抹角聊了这么?多?,终于逼近他们真正想知道的上面了。

    老师抬起头来:“问这个干什么??”

    宋厄胡乱扯了个理由,大概是跟河水与尸体?腐败关系之间的种种猜想。

    老师不知道信没信,瞧宋厄的眼神就好像在瞧那帮在他班里撑死也只能考五十几,没法及格的笨学生。

    “近几年没有了,文明也在进步嘛,”老师说,“前几年,我还年轻的时候见过不少。”

    “比如?”

    “比如……”

    老师搓搓手指,叹了口气:“你说对了一件事,这边靠河,跳河的人?有很多?。夏天水一往上涨,跟家里人?说去挑水洗衣服,转头就去跳河了,水又大,救都救不上来。”

    宋厄问:“您还记得都有什么?样的人?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老师苦笑一声,“最近的一次,是在二十来年前了吧?家里俩孩子,死了男人?,估计是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精神不正常,有天把孩子锁在家里,说是去干活,其实就是去跳河了。”

    “尸体?捞上来了吗?”

    “没有,那么?大的水,都快淹到?岸上了,怎么?捞?”

    “那你们怎么?知道她?跳河了?”

    “因为她?的鞋留在岸上了。”老师说:“那天,等到?晚上,孩子在屋里又哭又叫,人?们不就得去找他娘吗?找了一圈,鬼影都没见到?,只在河岸边上找到?了她?的鞋。”

    宋厄:“……”

    他又抬手抹了把汗,手在光下看着亮晶晶的,全是汗。

    阳光炽热,吹来的风都带着燥意,宋厄身处其间,却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冰凉。

    好像有一道经年历远的漆黑鬼影立在他的身后,缓缓弯腰,将要覆在他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