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夷则自觉理亏, 不敢怠慢, 便道:“愿听婆婆教诲。”
“教诲算不上,我只是——”婆婆倏然间噤声,下一刻,老伯便径直推开门,一脸焦急地进来。可见到孙夷则二人, 他脸色又变了变,匆匆步履慢了下来。
婆婆微阖双眼:“无妨, 你说吧, 不必隐瞒二位少侠。”
老伯微愣:“他们都知道了?”
“正准备说,不过看你行色匆匆,还是你先吧。”
老伯闻言,心里就有了底,坐在了她身边,低声道:“陈彦请来的那个人,是孤行客栾易山。”
“栾易山?”婆婆蹙眉,“陈彦真是好本事, 能把他请来。”
她抬眸又看了眼孙夷则:“你们在五柳山庄,碰到的人就是他吧?”
孙夷则点点头:“是他。”
“是你们险胜一筹, 虎口脱险, 还是他有意放你们走的?”婆婆心里比谁都敞亮, 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孙夷则便不再隐瞒,将一切如实告知于她。
婆婆听完,心里便有了计较:“栾易山既是给了三日,那三日之后,他必定取你们首级。你们在外边不安全,不如搬来我家,我尚可照拂你们一二。”
“婆婆宅心仁厚,我与傅及并不想将二位拖入浑水……”
“我确实是五柳山庄出身。”婆婆打断了他的话,言辞间带着她贯有的干脆利落,“你们在山庄所遇之事,亦是我多年要解决的问题,我们便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需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她十分平静,也十分果决:“栾易山素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他若是下了通知,必定会做到。但我与栾易山,有几分渊源,说不定可以劝他放弃追杀你们。”
孙夷则思忖片刻,点头道:“那便有劳婆婆了,若有需要晚辈做的事情,您尽管开口。”
“日后自有需要你的地方。”婆婆眼神深邃,静静注视着孙夷则,像是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透彻,年轻的修者不解,问道:“婆婆还有别的话要交代晚辈吗?尽管开口,晚辈一定尽力做到。”
“我只是在想,这个漫长的故事要从哪里开始给你讲。”
婆婆沉默着,良久,才道,“先介绍一下吧。”
她道:“我叫陈勉,就是当年给孙霁初下战帖的那个人。”
孙夷则惊异不已:“您,您就是?”
“五柳山庄大弟子,陈勉,见过孙掌门。”婆婆轻轻笑了声,像是在故意逗这两个晚辈开心,孙夷则面红耳赤:“不敢当,婆婆言重了。”
“数十年前,我可不是在街上卖柿饼。”婆婆笑意不减,“不过那天见到你,倒有种感觉,要是我只是一个在街上卖柿饼的小姑娘,也许就不会被后来的种种困于此间。”
数十年前,五柳山庄,陈勉十六岁。
那年,她第一次见到前来贺寿的孙雪华。
听闻临渊来的掌剑年纪轻轻便是人中龙凤,仙道翘楚,生得亦是出尘绝世,庄上无论男女,都去凑了个热闹。
只有陈勉问道:“他很厉害?那我可要和他比试比试。”
“大师姐,你怎么满脑子和人比试?”有个师妹打趣她,“你这样争强好胜,小心吓到人家。”
“是啊是啊,那临渊掌剑前来贺寿,你要是给人来一箭,到时候临渊得来找你麻烦。”又有一个师弟附和着。
陈勉不以为然:“要是连我一箭都接不住,他那临渊掌剑的位子给我坐坐得了。”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哄堂大笑。
那时候,陈勉才十六岁,但她也已经是老庄主门下大弟子。彼时五柳山庄荣光尚在,风光无限,而陈勉天资卓越,亦被当作门中继承人培养。去年及笄,老庄主甚至亲自为这位爱徒摆了宴席,请人专门打造了玉韘和一套全新的弓箭。
那年,百家争鸣,各家竞争激烈,而门下弟子的优劣,自也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十六岁的陈勉,便也要为师门争个名头。
她在那棵红蕊白梅之下,拦住了正欲离去的孙雪华。
“听闻孙掌剑修为已有大成,不知能否与我一战?”
陈勉清晰地记得,那天也是个晴朗的冬日。孙雪华一身月白天青的剑袍,眉眼冷冽,犹如山上积雪,明晃晃的日光一照,就熠熠生辉,让人很难移开眼睛。
可陈勉也不管这些,在她眼里,只有输赢,只有胜负。
所以当孙雪华拒绝她的战书时,她认为是一种变相的羞辱。
她以为孙雪华是觉得自己没有挑战他的资格,一怒之下射中那棵红蕊白梅最顶端的花枝。盛放的梅花凋落,轻飘飘地落在孙雪华肩头。那人神色未变,静默而立,仿佛一切事端都与他无关。
陈勉情绪激动地说道:“孙霁初,你要做这天下第一,我陈勉也能做!你为何不与我一战,是看不起我吗?”
围观的五柳山庄的弟子们不敢言,一个两个都昂着脖子等孙雪华给个回应。
而跟在孙雪华身后的临渊弟子,则是好言相劝:“陈姑娘,我们掌剑不是好斗之人,还请陈姑娘收回战帖吧。”
陈勉更是生气:“依你的意思,还是我的咄咄逼人了?”
临渊弟子面面相觑,孙雪华淡然开口道:“陈姑娘误会了,我今日并未佩剑,若以长鲸行为武器,实在是胜之不武。”
他不急不缓地解释着:“长鲸行乃我临渊世传名剑,其器锋利,力量磅礴,我若用此剑,对陈姑娘而言,并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