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茶子巷几乎没什么东西,挨家挨户都是黑着的,少有几家亮着光的,是几家专做外卖的小店,门头简陋,门口的水龙头大概是年久失修,总是松松垮垮地掉下点积水,而路过的小猫小狗就会埋下头颅,啪嗒啪嗒地弄湿下巴。
李轻轻和叶源星来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吓到一只喝水的流浪狗,它抬头冲两人乱叫了两下,便夹着尾巴跑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哟,怎么是你们俩?”
里面正在择菜的黄茹关了水,她抬起湿漉漉的胳膊去擦脸上的汗,见到他们两个,女人分外惊奇。
“嗨茹姐。”李轻轻有气无力地冲她喊。
黄茹甩甩手上的水,她走过来,瞥见李轻轻裙子上的泥,问:“这是咋的,摔了?”
李轻轻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也没看叶源星:“嗯,不小心摔的……要两碗牛肉面。”
她顿了顿:“给他那碗多加点肉。”
黄茹眯起眼笑:“好嘞。”
李轻轻去扫码付款的时候,叶源星就杵在那一声不吭,她用手指挠挠脸,有点尴尬。
“叶哥。”她扯了扯他的衣服,“还在生气啊?”
叶源星还是不理她。
这可把李轻轻惹到了,她干脆也不说话,默默往旁边站了点。
切,死装男,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家富少,实际上也就是个拉皮条的,以前还做过鸭子,比她好到哪里去啊,还要天天听他的大道理。
她故意不去看叶源星,但心里到底还是忐忑,两个人站在环境并不好的外卖店里,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看上去都不是很自在。
李轻轻思绪放空,想起第一次来这吃饭。
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李轻轻啥啥都找不到,吃个饭还要跑到好远的地方,没办法,走投无路的李轻轻来到了这家外卖店。
当时黄茹也懵得很,估计没想到有人来外卖店吃饭,李轻轻尴尬,等面一好,她就捧着个塑料碗蹲在门口吃。
当时的面很烫,烫得舌尖痛死了,李轻轻莫名其妙开始哭,一边流汗一边流泪,头发黏在脸上,大半夜跟个疯子似的,把来找她的叶源星吓了一跳。
“面好了。”黄茹把面端到台子上,李轻轻顺手从旁边抽出两个高塑料凳,一个递给叶源星,一个放在自己屁股底下。
“怎么,你俩看着像吵架了?”
“没有。”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
黄茹乐呵呵地笑笑,也不说啥,年轻人嘛,有点口角很正常。
叶源星看着桌上的面,怎么都觉得别扭得很,他想起刚才李轻轻说的话,刚取下的一次性筷子还没掰开,男人突然把碗一推,恼道:
“李轻轻,我真是小看你了。”
“……啊?”
“你就,你就?就那么?”
男人咬牙切齿,脸都扭曲了起来,李轻轻见势不妙,忙把旁边揭开的塑料盖子盖回去。
“什么什么呀?我们还是回去吃吧,走了啊茹姐。”
她一边说一边娴熟地去扯打包袋,叶源星黑着个脸,“唰”地一下站起身往外面走,李轻轻叹口气,提着袋子追了上去。
“不是说请你吃饭就原谅我吗,干什么又突然生气。”
叶源星回过头,脸上表情深沉,他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轻轻,倒叫后者生出些害怕来。
她紧了紧手上的塑料袋,像在用这种方式汲取勇气:“看什么看,我又没说错。”
“李轻轻。”
“嗯。”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李轻轻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上面沾了泥巴,脏兮兮的。
“没有啊。”她说。
“那为什么……”话停到半处,叶源星像是觉得头疼,他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
“我知道你想摆脱现在的日子,我也支持你努力往上爬,可你怎么能一声不吭跑去干这些?”
李轻轻头埋得更低。
“你说你也想过做这种事会不会不道德,那为什么你没有坚持到底?你知道别人的身份吗?你知道别人的家庭吗?你以为你找上的是什么小白鼠吗?那万一又是个往你身上烫烟的楚淮你又该怎么办?”
“问你话呢,李轻轻。”
连珠炮一样的问句轰得李轻轻耳边一片嘈杂,她动了动唇角,声音轻若蚊蝇:“那你介绍的又好到哪里去了……”
“什么?”叶源星没听清。
李轻轻却倔强得不肯再说一遍,但叶源星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她在说什么,男人叹气,语重心长地解释:
“那别人再怎么样咱们也是知根知底的,李轻轻,你把你的傲气用错地方了。”
叶源星说得有道理,但也没完全说对。
李轻轻哪还有多高的傲气啊。
没有选择,选了其他的就是错,自己做的就是错,怎么都是错。
这不就又做错了吗。
手中的袋子重得吓人,还带着滚烫的温度,李轻轻突然问:“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恨我……说了不好的话。”
叶楠星看着她。
“李轻轻。”
他沉默片刻:“你真是没救了。”
“那你呢?”李轻轻抬头,“你就是为了我好,你就全是对的吗?”
“可是你在楚远棋不要我的时候笑得比谁都开心,你也知道他只是玩我不把我当回事啊,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想看我的笑话。”
叶源星听得直皱眉:“你是要吵架是吗?”
李轻轻扭开脸:“是你要和我吵架。”
男人笑了:“你以为你是谁,李轻轻,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和你吵架这个事上,我有这个时间多赚点钱不行吗,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有时间搞小动作去获得男人的关心?”
“李轻轻,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都不知道怎么就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的。
李轻轻没想吵架,更没想和叶源星吵,他帮过她,也算她半个朋友。
朋友吗?可别人有要把你当朋友吗?
他们是什么关系?妓女和拉皮条的啊,不清不白,连个正常的关系都不可能有。
李轻轻把手中的面递给他。
他没有接。
于是李轻轻转头就走。
这次叶源星没有追上来,他没有理由,李轻轻也没有理由停下。
又是这种半夜里的热,李轻轻额前出了汗,她又想起那碗该死的面,那碗烫得她眼泪鼻涕流一脸的面。
那天的叶源星就蹲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她不理他,只是把脸埋进碗里,然后他笑她,说她都要把鼻涕当面吃了。
李轻轻抬起头,今晚无风无月,燥热的闷,让人心里好不自在。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没有这么不堪,她没有选择做这类行业,她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聊天,而不是以一个需要他人,依附他人的,好像总是低人一等的妓女身份,那他们对她,是不是也不会像这样过分。
她错了吗?好像是,可叶源星呢?难道他就没有私心吗,他不也是想要从别人那里捞到钱吗。
想去分辨个对错,可他们之间哪有什么对错,要说错,那就是都错了,从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