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贡其实也是贸易的一种形式。
但因为旱涝保收,以及巨大的回报率,让藩属国们都觉得这是赏赐。
只要大明不灭,赏赐就不会中断。
藩属国甚至比大明的士大夫们更希望大明能永世长存。
“方郎中,方郎中!”
一个小吏面无人色的进了值房,“周主事告知诸国使者,从今往后,朝贡变贸易了。”
“什么?”
礼部的意思是今年暂时没了丰厚的回赐,可没说从今往后都没了。
那些使者怕是要炸……卧槽尼玛周夏,你这是要临死之前也要把本官拖下水!?
想到周夏当时平静的神色,方盛觉得定然如此。
既然要死,那就拖着始作俑者一起下地狱!
那厮竟然这般决绝?
方盛后悔了,早知周夏这般决绝,他发誓宁可失去这个讨好徐阁老的机会,也不会安排周夏去办这事儿。
“方郎中,如今该怎么办?”
“本官……”方盛起身,随即又坐下。
混官场,许多时候讲究的是一个立场。你的立场越坚定,获得的回报就越多。当然,倒霉了也会更倒霉。
但若是你立场坚定不移,哪怕是败了,依旧会引来对手的赞誉。但凡有翻身的机会,便会一飞冲天。
而那些墙头草却往往不得重用。
见多了这等例子的方盛一咬牙,“等!”
“不禀告徐阁老?”
“不必!”
既然要站队,那就站个彻底。
利益最大化才是王道。
哪怕是为此冒险。
大堂里,此刻已经炸锅了。
“朝贡乃是我等的诚意,如今竟然没了?若是没了朝贡,那咱们来大明作甚?”
“咱们对大明忠心耿耿,出行前国主再三嘱托,定然要把鄙国的忠心告知陛下。可陛下还没见着,竟然就没了?”
“这是要隔绝往来不成?”
“若是如此,咱们这便回去!”
“此后不来了就是。”
使者们怒不可遏,有人甚至质疑这事儿皇帝陛下不知情。
“陛下仁慈,定然是下面有人在搞鬼!”
道爷是不知情。
他此刻正在听取陆炳的禀告。
“……俺答那边去年并未遭遇天灾,实力恢复了不少。不过麾下部族多有怨言,大多是埋怨俺答失去了进取心。直至俺答决定今年南下后,这些非议这才消停。”
陆炳束手而立,嘉靖帝沉吟良久,摩挲着玉锥问道:“俺答可是在整军备战?”
“是。俺答部每日都有操演,各部不时聚集,统一由俺答麾下大将校阅……”
“这是战前演练。”嘉靖帝说道:“若无此举,战时一盘散沙。如此看来,俺答是铁了心了要在今年南下。也好,朕,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重建后的京卫如何。”
“另外,咱们的商队如今被限制在外围交易,不许深入俺答部。”陆炳说道:“臣想,这多半是俺答遮蔽大明耳目之意。”
“此事告知长威伯,他负责此事,让他出手。”
“是。”陆炳低头,眸中多了些阴郁之色,“另外……先前臣听闻,礼部那边召集了各国使者,说是从今往后,朝贡变为贸易。”
“朕……”嘉靖帝一怔,旋即平静了下来。“知道了。”
“臣告退。”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弟,虽然嘉靖帝先前掩饰的快,但陆炳还是看出了端倪。
这事儿嘉靖帝不知情!
蒋庆之的大弟子在礼部弄了个大事件!
有趣!
陆炳微笑走出去,黄锦在外面,淡淡的道:“有事说事即可,把礼部的事儿搁在最后说,这是要让陛下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陆炳淡淡的道:“此事我并未亲眼所见,不过兹事体大,不得不禀告。”
“锦衣卫果然是耳目众多。”黄锦说道。
这话有讥讽的味儿。
陆炳呵呵一笑,“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惊。”
“这话,你对长威伯说去!”黄锦冷冷的道。
随后东厂出动,消息很快传来。
“是礼部主事周夏主持此事,确凿。如今那些使者归去,正聚在一起密议。”芮景贤觉得周夏这是在作死。
嘉靖帝问道:“庆之可知情?”
芮景贤说道:“奴婢不知。”
“此等事……他若是不知情,那周夏的胆子……”嘉靖帝轻声道,渐渐不可闻。
“陛下,此事……”
这事儿闹大了就是丑闻啊!
芮景贤觉得道爷该出手。
嘉靖帝闭上眼,神色淡漠,“弟子惹祸,老师安在?”
“是。”
芮景贤亲自去了新安巷。
“老芮可是稀客。”蒋庆之有些好奇是什么事儿让芮景贤这位东厂督公上门。
“长威伯,你在礼部的那位弟子捅了个大窟窿。”芮景贤隐着幸灾乐祸的情绪说道:“他把各国使者召集了去,说从今往后朝贡变为贸易。”
卧槽!
电光石火间,蒋庆之想到了周夏和自己提及的事儿。
那小子是有预谋的!
朝贡和贸易。
小子,你这是给了老子一个大大的……事儿啊!
“长威伯,兹事体大,弄不好就会引发轩然大波……”芮景贤觉得这是个卖人情的好时候。
“多谢。”蒋庆之微笑道。
这厮就不急?
芮景贤知晓,若是这事儿闹大了,蒋庆之也护不住周夏这个弟子。
不,别说是蒋庆之,道爷都护不住周夏!
一旦事儿闹大了,包括王以旂等人都会腹诽周夏此举。
俺答南下在即,你却在背后给咱们捅了个大篓子。
到时候大战开启,藩属国不说给点精神上的支持,甚至还在一旁为俺答高呼助威。
这日子没发过了。
“不急。”蒋庆之笑着说。
呵呵!
等咱走了看你急不急。
芮景贤也缺德,故意拿一件趣事翻来覆去的说,只说的口干舌燥,目光转动,暗示茶水你得给一杯吧!
蒋庆之视而不见,叼着药烟,“继续,后面那婆娘怎么了?”
芮景贤口渴难忍,“那婆娘一碗毒药就把自家男人送走了,随后竟和奸夫卷着钱财逃到了海外。据闻如今在海外颇为得意……走了,咱还有事,走了啊!”
“不送!”
蒋庆之笑眯眯的看着芮景贤出去,然后脸一沉。
徐渭笑道:“伯爷,周夏毕竟是主事啊!”
虽说是师徒,但官场上师徒在某事上的观点立场不一致的时候多了去。
不过周夏这个祸闯的不小,徐渭都觉得难以收场,“要不,让周夏避避风头。”
“先弄清此事来龙去脉再说。”
没等蒋庆之令人去问,肖卓来了。
“伯爷,此事乃是礼部郎中方盛强令周夏……”
随着肖卓的讲述,徐渭冷笑,“此事不会是徐阶主使。”
徐阶要出手不会那么直接。
“方盛这是想为徐阶出口气。”肖卓说出了方盛的想法:“方盛正在仕途的关键时刻,郎中再往上就是重臣了,没有人支撑他寻不到升迁的机会。此人乃是周夏的上官,多次为难周夏……”
这是想通过收拾周夏来示好徐阶。
蒋庆之冷冷的道:“撒比!也不怕门牙被嗑断了!”
……
礼部。
周夏被叫到了方盛的值房。
“谁让你说从今往后朝贡变贸易?”
“下官以为,自当如此。”
“谁给你的胆子?”
咆哮声冲出值房,外面的几个官吏面面相觑。
“良心!”
“良心?此事如今难以收场……”方盛眯着眼,“来人,请了诸国使者来。本官……亲自赔礼致歉。”
“不必了。”周夏平静的道:“此事下官自会收场。”
“是吗?”方盛盯着他。
“是。”
你自己作死,那就别怪本官送你一程!
“如此,本官……拭目以待。若是事有不谐……”
“下官一力担之!”
周夏看着方盛,神色从容。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禀告,“郎中,诸国使者来了。”
“下官这便去了。”周夏颔首告退。
“盯着他!”方盛吩咐道。
随后他去求见徐阶。
“下官无能,以至于下面弄出了这等大事而不知……”
大堂内,诸国使者齐聚。
外面,那些官吏在齐聚。
礼部,是徐阶的礼部!
肖卓是铁杆蒋党,在礼部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周夏却胆大包天,触怒了诸国使者。
啧啧!
“此人过不了今日就会滚出我礼部!”
“此刻朝中定然知晓了此事,上午他就得滚蛋!”
“蒋庆之损失了大弟子,不知会如何心疼恼火。”
“诸国使者怒不可遏,他蒋庆之难道还敢冒着得罪诸国的风险,去为周夏开脱?”
“闹起来了吧?”
“应当闹起来了。”
大堂里,诸国使者怒不可遏,正冲着周夏狂喷,有人甚至带来了包袱,说是马上归国。
“我有一言。”
周夏屈指敲打着桌子。
等使者们安静下来后。
周夏说:“是朝贡挣钱多,还是正大光明的贸易挣钱多?朝贡每年数次,贸易全年不休。”
使者们一怔,心想自然是贸易挣钱多,可大明不是不许海外贸易吗?
“听闻东南一带,如今佛朗机人肆虐,诸国每年因此损失惨重?”
“是啊!”
“难道……”
使者们盯着周夏。
“若是大明承诺,五年内必然把佛朗机人驱逐出那片海域……”周夏盯着使者们。
“那……那琉球呢?”琉球使者瞪大眼睛。
“倭国,必亡!”周夏一字一吐。
若是能把佛朗机人赶走,若是能把倭国灭了……
把大明这个承诺带回国去,这些使者就是功臣。
一个使者狐疑的道:“这话我怎地从未听闻过,谁能作保?”
“谁能为你的话背书?”有使者咄咄逼人的问。
周夏想到了老师的那些话。
此生必灭倭国!
另外,五年内,必须把佛朗机人赶出那片海域!
做不到,老师我就带着你师娘,一家子去海岛钓鱼。
周夏知道,老师言出必践。
“家师大明长威伯,蒋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