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热了,徐渭晚上睡觉门都不关。按照他的说法,谁若是路过我的门口,往里看就是非礼,不看是守礼。
“礼是最无用的东西。”清晨,徐渭打着哈欠对老基友胡宗宪说道。
“若是无礼,大明就成了小波口中的葡萄牙人,从帝王到贩夫走卒,眼中只有利益。”胡宗宪握着长刀,比划了一下。
“总比遍地皆是伪君子强。”徐渭的牢骚来自于昨日。
兵员和粮草军械不断往京师输送,京卫操练的如火如荼……据闻京畿一带官兵也是如此。
哪怕是再蠢的人,也嗅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
外面各种消息在乱传,什么有人欲图谋反,陛下大怒,令各处卫所抓紧操练,准备把逆贼连根拔起……至于逆贼是谁,那更是谣言满天飞。连特么严嵩父子都被传谣,说他们父子准备谋逆。
严嵩自然不敢怠慢,便去请罪。道爷令锦衣卫打探谣言的来头,才知晓多是朝中官吏传出去的。
当初传出去的谣言是朝中在备战,可传来传去的就走样了……
最特么奇葩的是,这些谣言引来了密谍……两个男子鬼鬼祟祟的在户部仓库外窥探。
可蒋庆之在几个月前就建言严防死守各处要点,户部仓库就是其中之一。
两个男子被抓,压根不用审讯就交代了,二人是被俺答部密谍收买,任务是打探京师重大消息,每收集到一个重大消息,赏钱一贯。
就特么一贯钱啊!
蒋庆之闻讯唏嘘不已,想到了后世的那些反谍战。
就在他唏嘘不已时,有人上门拜访。
竟然是文官。
兵部侍郎杨贤。
兵部是蒋庆之的基本盘,兵部尚书王以旂是墨家铁杆,兵部侍郎吴华虽说心胸狭隘,但对蒋庆之和墨家有好感。
当下徐阶掌控礼部,吕嵩掌控户部,吏部是老天官熊浃,工部中立,刑部在严嵩父子手中,而兵部就是蒋庆之和墨家的地盘。
六部纷杂,有人笑称这是春秋时六国的翻版。
但掌控是掌控,比如说礼部,墨家门徒肖卓便是一枚钉子。同样的,兵部也有别人的钉子。
比如说侍郎杨贤。
杨贤在兵部独树一帜,对蒋庆之和墨家不屑一顾。朝中议事,但凡涉及到墨家和蒋庆之的事儿,这厮总是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一句话,你蒋庆之赞同的我反对,你反对的我赞同。
这是铁杆反对派。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昨日竟然上门拜访,而且姿态很低。
一见面杨贤就夸赞蒋庆之的功绩,什么三战三捷,什么大同城外京观令异族胆寒,什么京卫重建长威伯居功至伟……
蒋庆之不动声色的抽着药烟,等这厮吹的口吐白沫后,才问来意。
徐渭还记得当时杨贤的表情,一脸诚挚。
“你说这人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徐渭叹道:“往日在朝中,在兵部,但凡提及伯爷和墨家,杨贤那厮总是一脸不屑,昨日你没看到,竟是一脸诚挚,差点让我把早饭都吐了出来。”
“杨贤?”胡宗宪一怔,“这是有求于人吧!”
徐渭点头,“杨贤暗示,说若是伯爷赞同他随军出征,那么这一战他必然以伯爷马首是瞻。”
“啧!”胡宗宪叹道:“这是想捞军功,还是想掣肘伯爷?”
“二者皆有。”徐渭冷笑,“就凭他杨贤肚子里的那点牛黄马宝也想骗过我徐渭?他是想先把好处拿到。一朝得逞,到时候该使绊子就使绊子。
若是败了,那是伯爷的罪责。胜了,必然有无数人为他杨贤造势,弄不好就成了力挽狂澜的大功臣。”
“兵部!”胡宗宪斩钉截铁的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徐渭点头,“兵部太过紧要,无论是革新大明官兵,或是领军出征,或是对外出手……兵部首当其冲。
伯爷最令那些人忌惮的便是武功。王以旂看似地位稳固,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被那些人抓到把柄下台……”
“武功卓著的杨贤便是众望所归。”胡宗宪呵呵一笑,“一旦兵部被杨贤掌控,伯爷就如同被人捆住了一只手。”
“这是口腹蜜剑呐!”孙不同听了许久,不禁感慨的道:“文人的心思竟然这般多吗?”
孙重楼说道:“少爷说过什么……负心多是读书人。”
徐渭干咳一声,“别一竹竿扫倒一船人。”
孙重楼说道:“老徐我没说你,你不是读书人。”
徐渭:“……”
“那徐先生是什么人?”首席西方顾问很好奇的问道。
孙重楼说道:“少爷说,徐先生若是在三国,便是毒士贾诩这等人物。他是毒士啊!”
毒泥煤!
徐渭大怒,刚想奋起反击,孙重楼拔出长刀:“老徐,该练刀了。”
瞬间徐渭脸色煞白,“我手筋尚未恢复。”
“那就跑操。老徐不是我说你,你这跑几步就大喘气,上了沙场一旦被追杀……看我这嘴。”
在富城的逼视下,孙重楼干笑着抽了自己的嘴角一下,然后嚷道:“老徐,老徐呢?”
徐渭……卧槽!
这厮竟然找到了蒋庆之,“伯爷的刀法果然犀利无匹,要不,教授我几招?”
孙重楼被嫌弃了,他嘀咕道:“果然文人无耻。”
早饭后,有人来访,竟然还是文官……
“下官五岁便闻鸡起舞,兵法也自学了多年,若是能随军,不说统军,赞画也行不是……”
蒋庆之脸颊抽抽,糊弄走了此人后,刚想去钓鱼,又有人来访。
依旧是文官……
当接待了三人后,蒋庆之忍不住高挂免战牌,“就说我不在家。”
夏言笑道:“老夫说过那些人是苍蝇,最会寻味而来,这下你知晓厉害了吧?”
蒋庆之叹道:“都不怕败了被牵累?”
夏言淡淡的道:“你想多了,若是兵败,所有罪责都是你这位领军大将的。”
呵呵!
蒋庆之干脆就带着渔具溜了。
今日的护城河边却格外热闹,钓鱼佬多了五六倍,且看着鬼鬼祟祟的,钓鱼不专心不说……艹,那谁,鱼竿都被鱼儿拖走了,你特么还在看戏呢?
蒋庆之一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长威伯!”刚下杆,就有人凑过来。
大伙儿钓鱼都保持着距离,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接近蒋庆之。他猛地抬头,见竟然是一个认识的武勋。
记得上次这厮跟着仇鸾一起,见到蒋庆之便冷嘲热讽。
可此刻这厮却一脸亲切诚恳,“自从上次见到长威伯后,我便与仇鸾断了往来……”
蒋庆之左右看看,卧槽!
十余人正虎视眈眈的等着,那模样让蒋庆之想到了后世办事排队的气势。
真正的钓鱼佬们正在发牢骚,说今日人多嘈杂,没法钓了。
蒋庆之一看势头不对,拿起鱼竿就跑。
京师没办法待了,蒋庆之进宫。
“陛下。”蒋庆之一番诉苦,嘉靖帝却淡淡的道:“这几日奏疏不断,往日那些对战事漠不关心之辈,却慷慨激昂,热血沸腾,边塞诗都做了无数。”
这些都是主动请缨的。
“朕烦不胜烦,便说此事需领军大将点头。”
合着是被道爷坑了!
蒋庆之欲哭无泪,“陛下,臣家中没法待了。”
“这不是坏事。”嘉靖帝摩挲着玉锥。“那些人能主动请缨,可见看好此战。”
蒋庆之叹息,“陛下,他们不是看好此战,而是……您忘了往日和俺答部是如何厮杀的吗?”
论用兵,道爷真是外行,“你是说……”
“固守。”蒋庆之挠挠头,“这不是小打小闹,俺答一旦出兵,铁骑至少五到十万。那些人觉着大明这边只能躲在城中固守。如此生死无忧,不但可混资历,若是小胜一场,还能攫取军功。这等美事儿哪找去?”
“旱涝保收。”嘉靖帝明白了,他却不怒,而是问。“那么此战你以为是固守,还是什么?”
蒋庆之说道:“固守还是出击,这需要根据俺答部出兵的多少,以及出兵的方向,包括当时的天气,我军集结的人马多少,士气如何……”
“朕明白了,随机应变。”
“是。”
嘉靖帝饶有兴趣的问:“随军必须有文官,你觉着谁合适?”
蒋庆之摇头,“这事儿,不该臣过问。”
除非嘉靖帝当朝问蒋庆之,否则他不可能举荐。
还是本分,哪怕是后世也是如此。
嘉靖帝点头,“朕有数了。”
蒋庆之随后去亲切问候了在禁足期的景王,顺利获得他老娘的亲切接见,宾主二人进行一次友好商谈,最终并未达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蒋庆之多次暗示过自己并无站队的心思,但卢靖妃却执拗的每次都要暗示一番。
老娘们真是麻烦啊!
裕王正在苦练刀法,见到蒋庆之来了,依旧是全神贯注。
只是你那下盘咋回事,蒋庆之纳闷,“说你呢!站稳了,这下盘怎地虚浮无力?昨夜去做贼了?”
裕王收刀,挠挠头,蒋庆之见边上有个宫人,一脸含情脉脉的看着裕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贪花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打!
蒋庆之一顿毒打,裕王抱头蹲地。
晚些蒋庆之神清气爽的出宫,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嘉靖帝那里。
“长威伯动手打了裕王殿下。”
嘉靖帝没问缘由,淡淡的道:“打得好!”